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我自靜默不語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2-08-27
他的身子竟已經衰敗到了如此地步,當真不知他是如何撐過來的。
低頭看著那趴在床中的無瑕,奚昊有些難過,伸手按住了他的穴位,感受到那細嫩若女子般的肌膚,然後心底一歎。
好美的無瑕,肌膚光滑得像絲一般,可是,身子上卻舊痕斑駁,那些都是受傷留下的疤痕嗎?指尖不由自主的便撫在了那些疤痕上。
肩頭,後背……這麼多……
他當時定很痛吧。難以想像如此一個柔弱的人兒,是如何在刀光劍影中生存下來的。
「奚昊……」
「嗯。」鼻間低應著,奚昊微微一笑,道:「怎麼了?」
「沒什麼,叫一叫你。」敏銳如無瑕,從奚昊那不時飄渺的思緒中已經發覺了他的不對,可是,卻不知是為什麼。纏綿人是極好的,奚昊在這裡應當不會受到傷害,可是,他為何如此恍惚?心中不解,卻因剛剛才到,不便追問他,於是無瑕只說了一句,便不再言語。
奚昊斂起心神,細細找著穴位,屋內很涼,無瑕褪了衣衫,只一條小毯從腰際搭起,修長的雙臂輕靠在頰邊,指尖百無聊奈的在床欄邊輕輕滑動,嘴微微嘟起著,眼睛不時的瞄一眼屋子,打發這氣氛有些怪異的時間。奚昊看著他的模樣,不禁「撲哧——」一笑,道:「跟孩子似的,難怪白炎如此寵你。」
無瑕的眼眸一動,雙頰有些泛紅,口中低低道:「白炎說你平日裡跟他相處淘氣得緊,剛才看你倒老實,這才多大一會兒便原形畢露了。」
奚昊聞言將手在他腰際一扣,道:「你們一個鼻孔出氣,平日裡他不知欺負了我多少回,你現在倒幫著他說話了。」
無瑕感到腰間一麻,身子不由自主的便往一旁側去,奚昊忙伸手將他一拉,道:「老實呆著,別亂動走了針,那小子因為這個不知挨了多少痛,你與他不同,我可不願你受了這苦。」
「奚昊。」無瑕突然一頓,然後抬起雙眸,望著奚昊輕輕吐出了一句話來:「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記得,你對我們而言都是極其重要的。」奚昊的手輕輕一顫,眼神閃爍著,胡亂的點了點頭,有了一絲慌亂。他不知無瑕發現了什麼,卻又不敢提及,遂起身道:「別動了,我去生了暖爐來,你的身子現在已經開始犯熱,可能是潛水而入受了寒,先睡會。」
「嗯。」無瑕溫順的點點頭,趴在床間閉上了雙眼,奚昊抽出銀針,將他蓋好,然後轉身出了門去。
門輕輕一碰,奚昊沒有立即離去,而是在門外站了許久,又回頭去看那半掩的房門,心中漾起了羞愧感。
無瑕依然這般伶俐,他對自己如此坦誠,自己卻在心裡藏了事情,當真是無顏面對他!若他以後知道自己竟愛上了纏綿,會不會討厭自己?
精神恍惚,下樓時竟一腳踏空,口中驚呼未出,身子已被一人摟在了懷中。
「你今天怎麼了?如此不小心,摔壞了怎麼辦!」纏綿十分不滿的將奚昊放下地面,低頭便去看他的腳:「腳有沒有事?可有扭到?」
「不用你管!」脫口而出的話語讓奚昊自己都呆在了原地,纏綿莫名不解的望著他,不知他為何突然便如此尖銳,正想問話,奚昊已經一把推開了他,匆匆下了樓去。
「奚昊,奚昊——」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纏綿漸漸鎖起了眉頭。
不對勁,他這幾日都如此恍惚,究竟出了什麼事?
輕輕歎息了一聲,纏綿搖了搖頭,正欲轉身離去,突然眉頭一揚,回眸望向奚昊,漸漸的露出了一絲壞笑。
莫非,他……
這小笨蛋當真幾日不修理便腦子糊成一團了。
看著奚昊離去的身影,纏綿心中突然有了一個想法,然後竟一人站在那兀自笑了半天,才一轉身上了樓去。
無瑕已經睡著,纏綿走到床頭,見他陷入沉睡,發覺屋內太涼,便想回身去尋暖爐,卻在一瞥間頓住了腳步,然後慢慢走回,到了床邊俯身而下,輕輕拉開了無瑕身上因輾轉而微微滑落的小毯,只一看,心便被狠狠一揪。
去年無瑕中了奇毒,肌膚潰爛,自己用藥物為他醫治後,他渾身肌膚已經恢復如初,光潔無瑕,沒想到才離開了半年時間,他的身上竟又多了這麼多傷痕,這傻孩子,他究竟知不知道他這樣子會讓身旁的人心痛!
指尖輕撫過那背上的痕跡,感到無瑕的身子微微一動,纏綿頓住了指尖,無瑕卻只是換了一邊臉頰貼枕,然後將手舒展了開來,繼續沉睡。
他的臉頰泛著紅暈,想來,是身子開始發熱了,奚昊剛才如此匆忙,定是去生爐子了吧。纏綿伸手將小毯向上一拉,卻在不經意間瞥見了無瑕腕間那道已經淡不可見的疤痕。
那是?!
心若被重物所擊,纏綿屏息靜氣,湊到無瑕的頰邊,輕輕翻轉了他的手腕,細細看著那道傷痕,然後眸中一寒,一股戾氣衝上了心頭。
他竟如此對待了自己,那傷痕預示著他曾經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他是誰,他可是肩頭滲血都不會彎下脊背的公子無瑕,究竟在自己離開大鄭後的這半年時間裡,他都經歷了些什麼?!竟會被逼到如此境地。
想到當初鄭澈軒信誓旦旦的說不會讓無瑕再受到傷害,纏綿便覺得一股無名火起。聽說那人已經登上了大鄭的皇位,坐擁了整個大鄭天下,無瑕為他做了那麼多,他卻為何讓無瑕傷到了如此地步?!
心中怒火燃燒,弄出的動靜便不由自主的響了幾分,耳聽有人在身旁,無瑕蹙了蹙眉頭,睜開了雙眼。
眼中那人溫潤的眸子帶著自小到大始終如一的疼惜靜靜的望著自己,讓人安心。
「纏綿。」聲音因發熱而泛著一絲沙啞,無瑕依然趴著身子,對著纏綿露出了微笑。
纏綿伸手撫了撫他的額頭,又用指背輕輕摩挲著他緋紅的臉頰,想用自己指間的涼意給他一絲舒適感,有些氣惱,卻更多的是疼惜,口中輕輕道:「你這次不能再跑了,安心養病,否則我饒不了你。」
無瑕伸手抓住了他的指尖,笑道:「知道你最疼我了,怎捨得如此凶我,纏綿,你沒事太好了……」
「傻瓜。」
奚昊站在門外,手中捧著暖爐,透過未曾完全閉合的門縫靜靜的看著門內那兩人,眸中突然便落下了淚來。雙手在輕輕顫抖,那小小的爐子便若有千斤重一般,讓他挪不了步。身子彎下,將爐子放在了門邊,奚昊轉身離去了。
弦伊與南宮熱河入谷之時已到暮色十分,見纏綿果真無礙,弦伊開心之極,放下東西便去張羅著做飯,南宮熱河跟著去打下手,小侯爺則到了無瑕房間,一直守著他,直到弦伊叫眾人吃飯,才輕聲喚了無瑕,讓他穿好了衣衫,出了門去。
「奇怪了,奚昊去了哪?」纏綿站在門邊抬眼四望,見奚昊竟不在屋內,不禁有些心急,大聲叫了幾遍,見引得大家都有些不安,忙一笑道:「我去找,他定離得遠,沒聽到。」說完返身下了樓,逕直奔了水潭而去。
水潭旁果真有一道身影,正靜靜的望著水面發呆。
聽耳畔響動,奚昊霍然起身,見是纏綿,忙向回一奔,道:「吃飯了嗎?大家都在等我嗎?我這就回去。」
纏綿沒有說話,在奚昊經過之時一拉他的手臂,沒有回頭,只輕聲問道:「你究竟怎麼了?」
奚昊有些慌亂的低下了頭去,唇嚅喏了半晌,然後將手一甩,道:「沒什麼,我們回去吧,別讓大家等急了。」說完拔腿便跑,纏綿回身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慢慢的瞇起了雙眼。
「那個……便是奚昊公子嗎?」看奚昊的身影躍入眼簾,慢慢到了門邊,弦伊站直了身子,望著他,驚歎道:「果然,跟公子好像啊!若只看背影,只怕會以為是公子你吧。」
奚昊正跨入屋內,被弦伊那話打得一怔,身子便不聽使喚般的僵在了原地。
「沒錯,這便是奚昊公子了。」纏綿從後跟上,不動聲色的將奚昊的身子微微一推,到了桌旁坐下,弦伊這才坐下身子,忍不住興奮的道:「若是寇大夫知道他心之神往的神醫前輩果真是如當初公子所畫一般,是這麼年輕一個男子,只怕會驚得從凳子上摔下去呢。」
「弦伊!」無瑕出聲制止了弦伊的話,搖了搖頭,道:「食不言寢不語,不許多嘴。」
弦伊調皮的吐了吐舌頭,與南宮熱河互扮了個鬼臉,不再說話,卻依然忍不住不時的抬頭去看奚昊,奚昊則被她看得食不知味,一頓飯下來竟吃得極少。
待吃完了晚飯,奚昊去給無瑕煎藥,弦伊才有些鬱結的道:「我說錯話了嗎?奚昊公子看來似乎不怎麼高興。」那話一出,一屋子人皆沉默了下來。
弦伊是第一回見奚昊的,都已經發覺了他的不對,更別說這些曾與他朝夕相處過的人。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凝重,待弦伊與南宮熱河去收拾碗筷之後,小侯爺一伸手捏住了無瑕的下頜將他的頭抬起,挑著眉頭笑道:「一會兒我去瞧瞧他,你別擔心。」
「嗯。」無瑕點點頭,心中隱隱的透著不安,不知怎麼回事,他總覺得奚昊不開心跟自己有關,卻又不知為什麼,想要問問纏綿,又看他端著茶杯十分鎮定的飲茶,竟話到嘴邊開不了口。
小侯爺轉身去找奚昊,纏綿才微微一抬眸,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纏綿——」
「噓——」食指豎起,纏綿起身伸了個懶腰,道:「我去看水好了沒,你沐浴了才好休息。」
「可是。」
指尖輕輕一搖,纏綿制止了無瑕的反駁,出了門去,屋內頓時只剩下無瑕一人。無瑕有些氣餒的垂下了頭,任他再聰慧,也想不到奚昊會對纏綿產生情愫,而這情感因自己的到來,陷入了不可預知的境地,也讓奚昊在患得患失的矛盾之中難以自拔,卻又無法對自己言明,所以才會令他如此痛苦。
小侯爺陪了奚昊許久,終挫敗而回。因為無論他說什麼,奚昊竟都只是聽著,俱不吭聲,當真讓他無力。
晚上睡覺,因竹樓皆是一間一間的房間,所以除了小侯爺以照顧無瑕為由,死皮賴臉的賴在了無瑕的房中外,其餘人皆是每人一間房間。夜靜闌珊,奚昊斜靠床頭,聽著纏綿的腳步到了自己門外,不禁緊張得坐直了身子。然那腳步只是微微一頓,便從門外走過,輕輕離去,入了旁邊他那間久未去過的屋子,然後將門關上了。
「呼——」黑暗中奚昊輕吐了一口氣,身子一躺,努力緊閉了雙眼,勒令自己什麼都不去想,可是那酸楚的感覺折磨得他便要瘋掉,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入眠。
纏綿在疏遠自己了,他是害怕無瑕發現自己與他的關係嗎?所以,現在便連睡覺,都已經不在自己身邊了。
狠狠咬住雙唇,奚昊將自己整個蒙進了被子中。
宗奚昊,你有點出息,不許哭,不許再哭!
縱拚命抑制,那低低的嗚咽還是從被子中傳了出來,然那哭聲極小,在秋風陣陣的夜裡終不可聞!
而漆黑的夜色中卻靜靜的站著一道身影,聽著那拚命忍受的哭泣,靜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