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百八十三章 迷霧層層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2-11-22
卯時過半,人馬便已經整裝待發,白少卿看了看躺在馬車上的方文正,見他依然雙目緊閉未曾醒來,遂輕聲示意了一下,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脫下,蓋在了他的身上,然後令人打馬向前,自己則一躍上馬,隨在了身後。
看來他累壞了,這裡離長野那麼遠,也不知他們是怎樣過來的,然定是吃透了苦頭的,於這般惡劣的環境拚命求存,當真讓人心酸敬佩。
感到車輪滾動,方文正微微動了一下,然後睜開了雙眼。
肩頭傳來了劇烈的疼痛,他倒吸了一口冷氣,然後霍然起身,卻因手臂無法著力而又跌回了馬車上。眼見遠處黝黑的群山慢慢後移,他知道隊伍已經開始行進了。
身上的披風遮擋了雪花,頭微微一側,他看見了打馬跟在一旁的白少卿。
「別動,霍大夫剛剛給你換好了藥,說你需要靜養,這手臂只怕是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了,你便安心養傷,等白山的事情安排妥當,我會派人送你回長野軍營。」
方文正沒有說話,只微微一點頭,然後躺下身子,望向了漫天的雪花。
白山,威武侯孟昶龍駐紮的白山……
心底一搐,方文正輕輕閉上了眼睛。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小心一點,慢一點,千萬可別摔了——」
追逐著鏤空的小球跑到了翦秋閣的門外,殊宸從地上撿起小球望了那大門一眼,然後回身問道:「炎叔叔依然還被關在裡面嗎?」
身後跟著的太監萬公公躬身接過小球,回道:「是,小侯爺還被皇上關著呢。」
「都過了這麼多天了,父皇還未說何時放他出來嗎?」
萬公公將小球放入了身後的小太監手中,然後伸手拍了拍殊宸衣擺處沾染的雪花,輕聲道:「皇上說,小侯爺太過不羈,這性子如果不磨不改,將來必定難以馴服。」
「皇姑姑說過,炎叔叔打小便是這種性子,父皇關他這麼幾日,莫非便能讓他改了去麼?」殊宸說著抬步上了台階,萬公公一見嚇得急急跟上去,道:「太子殿下,可不敢靠近這裡,皇上說過——」
「父皇說過不許他出來,可並沒說不許我進去。」殊宸說完不顧萬公公的阻攔,到了門前對著門兩邊的侍衛道:「開了門,我要見炎叔叔。」
兩個侍衛十分為難的躬身拱手道:「太子殿下,皇上有旨,任何人都不許靠近這裡,殿下還是回去的好,省得皇上知道了——」
「你們便是欺我年幼麼?」殊宸稚嫩的臉上帶著不悅,竟隱隱的透出了一股子威嚴來。這一年多李宗治一直將他帶在身邊,耳濡目染,兼太子太傅項長石悉心教導,他自己又天資聰穎,小小年紀便已經通曉甚多,而李宗治自芸妃一事之後,根本對任何妃子都不再上心,且不顧朝臣反對,執意立了尚才五歲多的殊宸為太子,所以當初那個在未央宮中無人過問的孩子如今已經今非昔比,但對於當初處處護著自己的炎叔叔,卻一直情感未變。
耳聽門外喧嘩,白炎放下手中書卷起身到了門邊,細細聽了之後,一笑道:「殊宸,是你麼?」
「炎叔叔,殊宸來看你了,你可還好。」殊宸撲在門邊,透過門縫瞧著門內,白炎於門內蹲下,伸出一截手指,輕輕撫了撫他的臉頰,道:「好著呢,有吃有喝,炎叔叔都快養成大胖子了。」
「炎叔叔一點都不胖,殊宸好想你,父皇為何要一直關著你。」殊宸用小手反抓了白炎的手指,細細瞧了瞧,月牙般的眼睛一彎,笑道:「手好了!」
「自然是好了,炎叔叔可不是病秧子,你等著,等我被放出來了再帶你掏鳥窩去。」白炎揚眉一笑,卻依然掩不住眼底的落寞,殊宸站在門外,難過的低下了頭去。
「我不喜歡父皇如此對你。」
「噓——」食指豎在唇邊,白炎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看了看門外,然後輕聲道:「我沒事,這話可不許再說,皇上知道了要生氣的。」
「嗯。」鼻間應著,小嘴卻撅得老高,耳聽身後太監催的急,殊宸有些不耐的回頭瞪了一眼,才依依不捨的趴在門縫處看著那人,道:「我明日再來看你。」
「去吧。」眼見遠處綠蘿靠近,白炎將身子一退,催促殊宸離去,殊宸邊走邊回頭,又討厭萬公公不停的說話,下台階時踩到階沿,一個不穩跌倒,順著階梯滾了下去。
白炎剛剛轉身,聽得門外驚呼,心頭駭然,顧不上許多,蓄力一拳打在門上,那門發出脆響,竟生生被他砸開了破洞,然後又一腳踹了開。
殊宸滾在台階之下,因去勢太快,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白炎直撲而去,見雪地被染了紅色,心頭焦急萬分,抱起一看,急急吼道:「傳太醫!」
知道殊宸現在隨皇上住在軒城殿,且軒城殿的位置離太醫院較近,白炎已顧不上皇上對自己下的禁令,抱起殊宸便直奔了軒城殿而去。
「傳太醫,傳太醫——哎呦我的小祖宗勒——」萬公公嚇得臉色大變,忙不迭的跟著狂奔,翦秋閣的守衛則急急的往了太醫院而去。
綠蘿剛剛到了近邊,一看白炎抱著太子往外跑,也急了。
皇上下了聖旨不許小侯爺出了翦秋閣,如今他就這般衝了出去,若皇上震怒……
跟著跑了一會兒,卻又頓住了。
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能力有限,若皇上果真發怒,自己去了又有何用。
對了,莫將軍,如今這皇宮之內他說話最頂用了,去找他,去找他!
綠蘿腳步一轉,向了宣和殿而去。
「殊宸,殊宸,跟我說說話,別閉了眼睛。」眼見殊宸額頭滲血,白炎心急如焚,衝入軒城殿中將殊宸放入寢宮,然後對著已經嚇得六神無主的萬公公道:「太醫呢?讓人再去叫啊——」
萬公公見太子躺在床上無聲無息,早就嚇得沒了魂,此刻被白炎一吼,雙腿軟得站不住,一個回身便撲出了門去。
「宣太醫——宣——太醫,太醫——」萬公公透著哭腔一路奔去,白炎俯身喚了幾聲,見殊宸的頭動了動,卻依然沒有醒來,不禁焦躁的來回走了幾步,然後一掌拍在了壁旁的架子上。
那架子的木格上放著許多卷軸,因他那一掌而被震得掉下了幾幅,他低頭看了看,然後煩躁的俯身去拾,卻在撿起幾幅之後頓住了指尖,手中卷軸再次掉落,他慢慢拂開其餘的卷軸,將一副半開的畫卷展了開來。
心若突然被重錘敲打,白炎愣愣的看著那副畫卷,將手指伸出,拂過了畫中人兒清澈的眉目,然後就此頓住。
無瑕……
為何是無瑕……
這兒是軒城殿,是皇上的寢宮,無瑕是冷公子,皇上既已經知曉,卻為何會在這裡藏著無瑕的畫像?!
心頭突然間便湧動起一種難明的情愫,縱拚命想要否認,卻依然無法說服自己不去猜想。
他其實……是認識無瑕的嗎?
他們是怎麼認識的?他們又怎會認識,無瑕對大晉恨之入骨,且以他的性子,怎會來接近皇上,可是……
「炎叔叔……」殊宸的聲音傳來,白炎霍然回身奔到床邊,見他已經完全清醒,額頭的鮮血也不再滲出,不禁鬆了口氣,道:「醒了便好,雪大路滑,以後走路定要小心,待太醫來給你瞧了再說。」
「炎叔叔你看到這畫像了?」殊宸見白炎手抓無瑕的畫像,忍不住急切的去奪,道:「父皇說,你看到無瑕哥哥會傷心……」雙手舉起將嘴一捂,殊宸滴溜溜的看著白炎,將剩下的話語盡數吞回了腹中。
糟糕,父皇說過,不許在炎叔叔面前提起無瑕哥哥,自己一時口快,竟忘了。
白炎沒有追問,他不允許自己去追問這麼一個孩子,縱心中有再多的疑問,也不能將這些加諸於一個孩子身上,所以他笑了笑,將那畫捲一捲,回身去拾起了剩下的一併放回了架子上。
「炎叔叔只是不小心碰到了這些而已。」話音剛落,便聽門外宮女們請安聲,白炎一閃身退在一旁,李宗治一臉焦急的入了門來。
「奴才們是怎麼跟著的,為何會碰到!」李宗治怒喝著到了床邊坐下,將殊宸扶起看了看傷口,聽太醫到來,將臉一沉,道:「趕緊過來給太子瞧瞧。」說完站起身,回頭看了一眼白炎,冷哼一聲,道:「誰讓你出來的。」
「太子在翦秋閣門外摔倒,臣一時心急,臣知罪。」心中重重疊疊的全是那畫像中的眉眼,白炎有些無力,是以不加辯白,只躬身一揖,然後默默的站在了一旁。李宗治見他態度冷淡,心底火氣愈發不耐,正要開口,聽殿外通報莫寒到來,遂冷笑一聲,道:「好,知道朕要怪你,他倒是先跑來了。」說完對外沉聲道:「讓他進來。」
莫寒進門見李宗治寒著一張臉,也不開口替那人求饒,只到了床邊瞧了瞧殊宸,道:「是臣的錯,宮中防衛不力,才會使太子殿下受傷,臣自願受罰。」
「哼。」李宗治看了看他二人,見其皆垂眸斂目,將責任往各自身上攬,遂一轉身到了床頭,然後將手一揚道:「都給朕出去。」語氣一頓,又道:「白炎出宮去,朕養不起你了,給朕回府呆著去。」
眉頭一展,白炎詫異的望向了那人,繼而急急一拱手道:「臣遵旨。」見他忙不迭的便往外走,李宗治清了清嗓子,道:「給朕老實點,你惹的事當真不少了。」
腳步一頓,白炎沒有回頭,只輕聲應了一句:「是。」
出了軒城殿,白炎站在門外深深吸了口氣,莫寒到了他的身邊,伸手一握他的肩頭,道:「再不能惹事了,否則下次不定皇上便真將你關著不放出來了。」
唇角浮現了一絲苦笑,白炎回望了軒城殿的大門一眼,心中為方纔那畫卷所困,卻又無處去尋答案,遂站了半晌,才輕歎一聲與莫寒道別,往了宮門而去。
原來當初無瑕彈奏《廣陵散》,皇上的的確確是因為要保護他才制止了他,可是,卻又是為何?
無瑕,現在的你在哪?是否一切安好?白炎心有疑問想要問你,可是,卻又無從問起。
無瑕,何時你我才能再次相見,白炎好想你!
腳步再起,卻走得極其緩慢,一如那人此時此刻萬般無奈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