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百一十六章 懸筆一絕 那岸邊浪千疊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2-12-25
炙熱的火焰舔噬著一切,灼燒感與皮膚焦裂的氣味似乎依然將自己包圍,那種活生生被燃燒的疼痛讓自己無數次在夢中驚醒,恐懼感已經深入骨髓,難以抹去,便如當初那個六歲的孩子被那個男人推入黑暗的深淵一般,也是他,親手點燃了那把讓自己幾近喪命的大火,自己的身軀在烈火中燃燒,而他,卻只是站在那裡,冷眼旁觀!
額間密佈著汗珠,許諾在黑暗中睜開了雙眼,大聲喘息著坐起了身子。
那夢境一如往日侵襲了他,同樣的場景,同樣讓他感同身受的痛感,十多年來,從來未曾改變。
起身下床,到了桌旁倒了一杯水喝下,那冰冷的液體刺激著他的知覺,令他瞬間清醒過來。燭火點亮,他怔怔的站在桌前,許久,終慢慢的拉開自己的衣襟,脫下了上衣。
高大的身軀在跳動的燭光下泛著柔光,修長的雙臂健碩有力,拂開披散而下的發,露出了緊致結實的胸膛,可是,那身上的肌膚卻猙獰可怕,那密密麻麻的褶皺與疤痕讓整個身子難看至極,當初從火海之中爬出之時,沒有人知道那孩子還會活下來,也沒有人知道,這張臉之下藏著怎樣一個秘密!
指尖輕撫而過,那疤痕已經不會再疼痛,卻……依然讓自己戰慄!
雙眼輕閉,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回身去望緊閉的房門,深邃的雙眸似乎能夠直透那層層疊疊的院落,一直到達……
那人的身邊!
「來不及了,縱然冒險,我也要將奚昊帶走!若失去了這次機會,我無法確定他還能在那人身邊撐多久,我已經不能讓他再受到這種折磨,就算……就算是死,我也絕不會再讓他一人去面對!」壓抑的嗓音透著痛苦,只因自己第一次感受到了咫尺天涯的無可奈何,明明他就在自己的面前,就在那並不遙遠的距離,可是,卻無法觸及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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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綿纏綿,你看我發現了什麼,這是紫色的鳳靨,你沒見過吧!」
「纏綿,我走不動了,都怪你買的東西太多了。」
「宗奚昊,看清楚,這個,是你買的,這個,是你買的,這個,也是你買的……」
「是嗎?原來……都是我買的……可是是你付的銀子,所以嚴格說來,依然是你買的!」
「上來。」
「幹嘛?!」
「我背你!」
「纏綿,你會背我一輩子嗎?」
…………
「會!」
我會背你一輩子!只要你想,我便背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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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飛雲就算離開也只有一小會兒的時間,待隊伍出發,他發現奚昊公子不在營帳中,便會將隊伍攔下,這裡是軍營,隨隨便便拉出一人來都是身懷武功之輩,就算你輕功好,那他呢?要帶一個根本不會武功的人衝出這千軍萬馬,這個險,不能冒!」明威一把抓住了纏綿的手臂,鄭重其事的道。
「我願一搏!」
「我——」話音未落,明威突然一個掠步躍出,回轉之時,手中抓著一人,纏綿只回頭瞥了一眼,便低聲道:「別傷了他,是那孩子。」
小福瑣瑟瑟抖動著身子,看了看他二人,然後使勁的嚥了口口水,結結巴巴的道:「我……我可以……」
「不行!」還未待他說完,纏綿已經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一定可以的!」小福瑣急切的一拍胸脯,急步衝到了纏綿面前,昂起頭仰望著他,道:「你可以假扮成凌六,便一定可以再弄一個公子出來。」
明威本還未反應過來他們的對話,此刻一聽小福瑣的話,才細細去看了他的身材。
的確如此,小福瑣的身形與奚昊十分相似,身高幾乎一樣,只要改變一下他的容貌,便一定可以混淆視聽,且因傷了舌根,奚昊現在根本不說話,所以,只要他不開口,便定不會被識破,而能將時間拖延一會兒,出了這軍營,便萬事都好辦了!
「我說了不行!」纏綿依然一口回絕了小福瑣的話,然後將頭一偏,道:「你走吧,不要再來這裡,我們會想辦法,我不會讓一個孩子為我們去冒險,甚至失去性命!」
「我——」
「我說了讓你走!」聲音突然一厲,透著寒意與不容反駁,纏綿背對而立,再不說話,小福瑣被他的呵斥嚇得一跳,有些喏喏的縮了縮身子,卻並不離去,腳尖在地面緊扣,無意識的擦動,然後突然間倔強的一揚頭,道:「你不答應,我便自己做!」
眉頭一皺,纏綿先是眨了眨眼,然後回過了頭去。
身子慢慢俯下,臉上帶著寒意,將頭湊到了小福瑣面前,然後伸手扣住他的下頜向上一抬,雙眼微微一瞇。小福瑣不由自主的掂起了雙腳,以緩解那被捏住的下頜帶來的疼痛。
「失去性命的含義你可知道,這麼一個纖瘦的脖子,只要我輕輕一捏,『卡嚓——』,喉骨碎裂,一條性命就沒了!這不是兒戲,你懂不懂!」手一鬆,將小福瑣放下,直挺的眉頭一動,纏綿將手指揚起,吐出了一個字來:「走!」
「我會小心!這裡的營帳分佈我一清二楚,只要你們出了軍營,我便藏起來,將偽裝去掉,這裡駐紮了幾萬人馬,只要沒被抓住現行,誰都不會知道是何人假扮了公子,這已經是最好的方法了!」
「我覺得這個方法可行!」未待纏綿說話,明威在旁附和道:「所謂罰不責眾,只要小福瑣沒被當場抓住,這幾萬人的軍營,武飛雲根本無從查起,他總不能遷怒所有人,所以只要——」
「若沒有呢?若是情況有變,來不及躲藏——」纏綿低喝著搖頭否定道。
「我一定,會藏好!一定會藏好!」小福瑣堅定的點著頭,稚嫩的臉上漾起了自信的笑容!
從來沒有如此自信過,因為從小到大,自己終於有了一次用處,不再是毫無意義存在,因自己在乎的,感激的人,讓自己的生命終於有了存在的意義!
「少爺。」
「公子睡了麼?」
「是。」
帳門外傳來了說話聲,奚昊本還睜著的雙眼驟然間一閉,身子向內一側,假寐而眠。
腳步聲在帳門處頓住,然後很輕的進入。
齊整的齒不由自主的緊咬,放在胸前的手隔著單薄的衣衫緊緊握住了貼著肌膚的琉璃,當感覺那人到了身後,卻又輕輕的鬆開了。
衣衫摩擦的聲音,然後是厚絨被掀開帶來的涼意,當那人一如既往的貼向自己,一如既往的將自己摟入懷中,奚昊的身子難以抑制的輕顫了一下。
那溫熱的氣息吐在頸後,令他有些難耐。不敢動,怕那人發覺自己未曾睡著,因為近來送來的飯菜中不再摻雜藥物,可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更令他如履薄冰,絲毫不敢懈怠。
這兩天軍營中似乎有大事發生,很喧嘩,他們在做什麼?莫非是要離開此地?纏綿人在何處,他好不好,安全不安全?
心底有太多的疑問得不到解答,令人不安,甚至惶然,可是,除了無言的等待之外,自己什麼都不能做!
心跳有些亂,當發覺那人的手從自己的臂間滑過,環向胸口之時,奚昊的身子便是一僵。冬季衣衫厚實,領口為高,前幾日武飛雲雖然摟著自己,卻未曾有過這般動作,此刻他的手環過身子,探向了自己的胸口,那藏在衣衫內的琉璃便有了暴露的可能!
身子似不經意的動了一下,由側身轉為略平,指尖於鎖骨處向後一移,那圓潤的珠子便滾過鎖骨,落到了頸後。奚昊微微吐了口氣,卻不料平了身子,那人的呼吸便由頸後到了頰邊。
酥酥麻麻的感覺若蟻行一般從臉頰擴散至耳根,燭光昏暗,看不清一切,然那熱感卻層層散開,耳聽那人的呼吸漸漸粗重,奚昊卻絲毫未敢動彈。
鼻尖輕輕摩挲,然後那吻輕啜著落下,一下,一下,從臉頰到了眉心,順著鼻樑滑下,停在了那微涼的唇邊。
厚絨之下的雙手死命的緊摳,掌心的疼痛提醒著奚昊必須忍受,燃燒的燭火跳動了一下,倏然而滅,而那人的吻也在那時覆蓋而上,帶著一絲急切,卻又透著一種壓抑,不敢用力又不甘平淡的侵入,似乎怕吵醒了那人一般,輕柔的掃過唇瓣,然後挑開了他那應當毫無意識的齒,輾轉纏綿!
兩行淚水順著眼角落下,消失在了墨一般的發間,沒有光的黑暗掩蓋了一切,然那無聲哭泣的人兒卻感到心中有東西慢慢的坍塌了。
自己……該如何去面對纏綿……
在被這人肆意欺辱之後,自己還有何面目去面對對自己一心一意,至死不渝的那個人……
那個自己用生命去愛著的人!
不知道是如何睡去的,或許是累了,當真累了,已經無力再去抗拒那人所做的一切,他的擁抱,他的親吻,他那毫不鬆手的佔有慾,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無力去抗拒了……
眼臉一動,那哭泣之後的刺痛感令奚昊有些許的不適,他睜開了雙眼,深深的吸了口氣。
什麼時辰了?為何這麼吵,便彷彿有人在拔營,整裝待發一般。
身邊的被子是涼的,武飛雲早已不在,奚昊坐起了身子,拍了拍有些疼痛的額頭,聽帳簾外有人說話,他抬頭望了過去,只見帳簾一掀,小福瑣走了進來。
「公子醒了,小人伺候公子梳洗。」
小福瑣手端銅盆,身上卻還挎著一個小藥箱,邊走邊道:「今日有隊伍要出軍營,我剛幫李大夫整理東西,這藥箱一會兒要送過去,怕時間不夠,所以先來伺候公子梳洗更衣。」小福瑣的聲音很大,大得令奚昊有些奇怪,似乎在刻意說給門外的侍衛們聽一般。
眼中帶著探尋,奚昊起身下了地,剛要伸手去拿自己的衣衫,卻不料小福瑣將那藥箱一放,伸手便脫下了他自己的衣服。
沒有說話,奚昊不解的蹙起眉頭帶著詢問的目光望向了小福瑣,小福瑣口中大聲道:「公子趕緊更衣,可別受了涼。」口中說話,手中卻一刻未停,小福瑣三兩下就將衣衫套在了奚昊身上,然後奔到榻旁抓起了奚昊的衣衫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奚昊急切的一搖頭,卻被小福瑣往桌旁一拉,坐在了凳子上。
那黑亮的發沒有如往日一般梳成公子髻,而是隨意的挽起,然後藥箱被打開,小福瑣拿出了頂端的一層,那藥箱底部赫然出現了一幅人皮面具。
奚昊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他輕咳了兩下,終於發出了沙啞的聲音來:「立刻……出去!」
小福瑣卻一聲不吭,將面具拿出,對準奚昊的臉便覆了過去。奚昊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十分生氣的瞪著他,小福瑣卻突然一笑,執拗的整理著面具,道:「我一定不會有事,等公子與纏綿公子離去之後,我會找個地方躲起來,沒人會知道是我做的,公子,你信我,纏綿公子在等你,他在等你!」
狠狠一咬唇,奚昊使勁的搖了搖頭,武飛雲是什麼人他太清楚,若他發現是小福瑣幫自己逃出去的,小福瑣絕對活不了,他不敢,也不能去冒這個險。
見奚昊阻擋,小福瑣突然不再逼他,只伸手往自己臉上一抹,奚昊頓時詫異的睜大了眼睛。面前的小福瑣已經不再是他自己的模樣,而是有著與奚昊一模一樣面容的俊俏公子。只因纏綿料定了奚昊不會答應小福瑣的請求,然時不待人,若小福瑣進了營帳再覆蓋面具加以整理,定會耽誤時間,所以他做了兩層面具,當小福瑣踏入營帳之時,他臉上便已經是偽裝,只不過那偽裝是以他自己的模樣為原型的;而現在,他撕去覆蓋在第一層以自己為原型的面具,第二層偽裝成奚昊模樣的面具便顯現了出來,快速,且一絲不差!
奚昊起身一站,小福瑣的腳步卻立時一退,伸手制止了他的靠近。
「箭已上弦,不得不發,公子出門之後直走,自然有人接應,公子保重!」小福瑣說完一個急轉,未待奚昊反應過來,他已經抬步出了營帳而去。
「……」身子向前一奔,喉間卻突然發不出任何聲音!奚昊拚命的搖著頭,卻無法拉住那人毅然決然離去的腳步。
「公子!」帳外傳來了侍衛急切的呼喚,小福瑣只默不作聲的將頭一偏,看了那侍衛一眼,然後繼續離去。
「請公子留步!」
「公子——」
叫聲愈發急切,營帳之外的侍衛們因那人突然不顧一切的離開而慌了手腳,口中呼喚,卻又不敢強行拉扯,那一行人便那般喧鬧著走開了。
奚昊死命的捂著嘴,強壓下眼中淚水,然後低下頭,自衣擺處撕下一角,將腳踝處狠狠一扎,以抑制鳳尾鎖發出的鈴聲。
小福瑣是在用他的生命為自己搏取此次逃離的機會,自己若還不珍惜,當真是無顏面對於他!拭去淚水,奚昊扣好衣衫,整理好一切,然後將藥箱挎起,掀簾而出。
侍衛們全都追了小福瑣而去,這周圍人來人往,卻沒人去注意如此一個衣衫污穢的小雜役。久未出營帳,雪光刺眼,令奚昊有了一絲眩暈感,他微微頓了片刻,然後深吸一口氣,朝著小福瑣所說的方向從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