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百三十一章 歲月的傷疤 記憶的流觴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3-01-09
韓歷七十六年,政王劉劭康於靖安城發動兵變,相國王子孚帶領朝中一班老臣力挺政王上位,大將軍郝連弘兵敗西京,柳洛冷率部四十萬大軍揮軍北上,一路上勢如破竹,直逼韓國京都,韓高主劉珂瑜於城樓之上獻上玉璽,退讓皇位,自此之後,大韓順位繼承帝位的傳統被打破。
劉劭康遷京都於靖安,登基稱帝,號韓武帝,同年三月,劉珂瑜暴斃於瑤湖誠王府中,劉劭康下旨予以厚葬,之後於韓高主在位時受到重用的大臣或貶或殺,整個大韓朝堂天翻地覆,韓武帝冷血薄情一面張揚而出,其鐵血手腕不亞於哲主鄭澈軒,而韓鄭兩國因當初奪取藏寶圖一事埋下禍根,自此之後兩國戰亂不斷,百姓苦不堪言!
「公子趕緊出來吧,這傷痕結痂未好,總這麼泡著,只怕不妥。」弦伊從屏風後探出了腦袋,見無瑕聽完竟將整個身子都浸進了浴池之中,不禁無可奈何的一搖頭,道:「人後就是個使性子的孩子,我這可是為了你好,那康大夫不知從哪弄來了這草藥,說泡了於傷口有好處,偏生你就賴上了。」
水面微微一蕩,無瑕從水中露出了臉,然後看了一眼弦伊,道:「衣服放下,你出去吧,我自己穿。」
「公子身子有傷,要是牽動了傷口,只怕又要出血,還是我來幫公子穿吧。」弦伊說完見無瑕只一雙眼溜溜的望著她,竟一動不動,不禁「撲哧——」一笑,道:「怎麼,自小到大都不避我的,生病發汗,那衣服莫不非都不是我換的,這會子卻突然害羞起來了。」
「程顥在外呢……」
耳聽無瑕的話語,弦伊臉色一變,將手中長巾一抖開,道:「他在外面又怎樣,他是他,我是我,我不會為了任何人改變我自己,以前是怎樣照顧公子的,以後也便還是怎樣。公子趕緊上來吧,小心涼了。」
那身子上疤痕斑駁,最長的竟有一尺多長,弦伊看了心疼,拿了長巾細細沾去無瑕身子上的水珠,然後輕手輕腳的幫他把裡衣穿上,卻並不扣上,只回身去拿了厚貂皮披風過來將他裹起,然後去桌上取了那裝著藥膏的琉璃瓶過來。
用銀勺挑出藥膏,細細塗抹在那肌膚之上,弦伊邊塗邊道:「這藥膏果然有效,公子這傷痕新近形成,用了這個不出一個月,疤痕定便淡不可見了。」
「疤痕而已,我不在乎。」無瑕站在原地,雙手輕輕抓著披風,低頭看著自己疤痕密佈的身子,淡淡道。
屋內的水霧帶著一股藥草的濕氣,有些許苦澀,卻又隱隱的透出了一抹清香,藥膏抹完,無瑕由得弦伊給自己套上衣衫,坐到了桌旁。
發間尚且滴落著水珠,弦伊拿了長巾細細擦拭著,正待說話,便聽門外於程顥極其不耐的聲音傳來:「公子在沐浴,許總領有何事可以跟霍大哥去說,或者告訴我,我會代為轉告公子。」
「那麼……我等!」
只四個字從許諾口中答出,然後他竟一個回轉,到了院中,抬頭去看那一樹梅花,靜默不語。
「程顥,讓他進來。」無瑕微微一示意,弦伊停下了手中動作,返身去拿了一條干的長巾來將他的頭髮遮蓋,然後走去打開了門。
那人於院中回過了身來,看著屋內端坐的人兒,慢慢上了台階,跨入了屋內,待弦伊與其擦身而過之時,竟一伸手,將門關上了。
「你——」於程顥欲砸門的手被弦伊一擋,弦伊衝著他一搖頭,道:「公子自己能應付,咱們去找霍大哥。」
「可是!」
「走了。」聲音突然一柔,弦伊伸手拉住了於程顥向前一動,於程顥本還充滿怒意的臉霎那間只剩下欣喜。似乎發覺了自己的動作不妥,弦伊沉默了一下之後將手放開了,然卻只縮到半空,便被那人伸手抓住了。
「讓我牽著你的手。」
身子頓住了,弦伊低著頭,不去看那人,手卻在那人溫暖的掌心之中掙扎。
「弦伊,讓我牽著你的手,讓我保護你,讓我陪著你,好不好。」
沉默,難言的沉默!
潔白的齒反反覆覆的折磨著下唇,直到那痛感清晰,弦伊才鬆開了自己的齒,輕吐了一口氣,道:「程顥,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你說了不算。」
「我現在不想考慮自己的事情。」
「我可以等!一年,兩年,五年,十年!」
「我……有自己喜歡的人……」
我有自己喜歡的人!
在分開了這麼久之後,在無數次的別離之後,我才發現,我愛著的,竟是那個叫南宮熱河的混小子,那個只知道跟我鬥氣,跟我吵架,甚至跟我打架的壞人!
緊扣的指尖慢慢的,慢慢的鬆開了。於程顥有些失神的抬眼看向了一旁,神色有些茫然,然後腳步一動,向前而去。
弦伊低著頭,眼中漸漸落下了淚來。
雙手舉起,摀住了雙眼,炙熱的淚水從指縫滴下,濺在了冰冷的地面之上。
公子,我終於能夠體會你當初所受的痛苦了,愛不能愛,恨又無法去恨,這種痛,錐心刺骨!
身子突然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拉入了懷中,弦伊聽到了於程顥的輕語,那話語似乎在安慰著她,又似乎,是在安慰著他們兩人。
「沒事了,一切都會好的,所有的一切,我們大家,都會好的,會好的……」
「許總領請坐。」
「泡了康大夫給你的藥草?」屋內洋溢著水霧,許諾微微一吸鼻子,笑道:「看公子精神好了許多,想來,身子的傷也已經無礙了。」
無瑕抬眼看著他,帶著一種不解與疑惑,卻又在他回望之時將頭一低,避開了眼神交接。
「無瑕自認閱人無數,可是,卻似乎看不透你的心。許總領,你可認識一個……叫許徵棠的人。」
那人坐在桌旁,下頜微揚,斜斜的瞧著無瑕,在聽了他問的話語之後揚眉一笑,道:「不認識!」語氣篤定得絲毫不頓。
「果真不認識嗎?」無瑕低垂著雙眸,放在桌面的雙手無意識的交疊著,不知為何,在這人面前,他竟沒由來的想要探究他的心,他的一切,不只是因為好奇,而是,他感到此人在隱瞞什麼,不讓自己知道。
「自然!」許諾極其自然的笑著,然後竟起身到了無瑕身後,拿下他頭上的長巾,伸手細細擦拭起他的發來。
「這藍水閣冬天風極其大,公子身子虛寒,還是小心為妙。」
無瑕低著頭,心突然間砰砰亂跳了起來。
「徵棠哥哥。」口中突然發出了一聲呼喚。
「嗯。」
雙手一頓,身後那人就此愣住,屋內寂靜得能夠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將手中長巾一扔,許諾拔腿便往外走。
「為什麼!」
那帶著不甘的三個字將許諾離去的腳步拉在了原地,他沒有回過身來,只低頭又是一笑,道:「什麼為什麼。」
「你方才答應了我的叫聲。」
「那又怎樣!」
「你究竟……」喉間突然哽咽,無瑕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站起了身來,一字一頓,清晰異常的問道:「你究竟是不是徵棠哥哥,如果是你,請你轉過身來,不要背對著我,不要不看我,不要不應我。」
喉結輕滑,許諾緊了緊牙關,然後回頭一瞥,發出了一聲嘲笑:「沒想到,人稱冷酷無情的冷公子,竟也會這般如孩童般哭泣,我再說一次,我叫許諾,不是你的徵棠哥哥,你若想就此攀交情,只怕是用錯了方法,我今天過來,只是想告訴你,不出三日,我們莊主便會回到歸雲莊中,公子若還有什麼沒準備的,便準備好了,省得說我歸雲莊欺負了一個半大的孩子!」
手還未扣上門閂,便聽耳旁風聲已至,許諾一個閃身到了一旁,見無瑕站在門邊,慢慢拉直了手中金絲。
「是與不是,看過才知。」
「哦?」許諾眼帶挑釁,仰頭大笑道:「看什麼?莫非還想扒光了我的衣服讓你看麼。」話雖如此,他的身子卻已在慢慢後退,瞬間形成了防禦之勢。
眼前一花,那人的動作快如閃電,而他所做的攻擊,竟真如許諾所言,是要看他的身子。
身上結痂的傷疤因劇烈的動作而撕裂般的疼痛,無瑕卻緊咬了牙關不肯停下。
徵棠哥哥的胸口有一塊褐色的胎記,就算他拚命否認,就算他的臉成了另外一個人,除非他整個身子的皮膚都換過,否則,便不可能如此耍賴不認賬。
鋒利的金絲劃破了那人的衣衫,那讓人難以捉摸的身形令許諾防不勝防,當看見無瑕那素潔的衣衫隱隱的透出血色時,他的腳步一亂,就此被無瑕揪住了衣襟,狠狠的拉了開。
雙眼在看見那人胸膛的一剎那不由自主的一閉,然後竟顫抖得抓不住,無瑕鬆開了許諾的衣襟,踉蹌著向後一退,大粒大粒的落下了眼淚來。
許諾沒有說話,只安靜的將衣襟一整,然後從無瑕身邊走過,拉開門,離去了。
衣衫被血色染紅,無瑕知道自己的傷口崩裂了,可是,那種痛遠抵不上心中的疼痛。
當那人衣襟被自己拉開之時,自己竟連再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的胸口沒有胎記,因為那身子上根本就沒有一塊完整的好的肌膚,疤痕層層疊疊醜陋猙獰,那是烈火灼燒留下的痕跡,那麼大的範圍,便如同……便如同有人曾將他丟進了熊熊燃燒的火海之中一般。
臉毀了,纏綿的妙手可以將他變成另外一幅容貌,可是,心毀了,又有誰才能夠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