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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三十二章 哀 莫大於心死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3-01-10

    碎裂的冰渣如銳利的尖刀,於那人拖曳爬動的身下帶出殷紅的鮮血,張揚著艷麗的色彩,在蒼茫的大地之間醒目異常。或許是太過疲憊,又或許是因為兩日未曾進食而虛弱得支撐不住,在爬行了一段之後,那身影漸漸停下了。

    污穢的血濘令那張帶著滄桑的臉十分難看,鬚髮之間結著冰霜,乾裂的嘴唇隨著他的嚅喏滲出了鮮血,渾濁的雙眼在迷惘了半晌之後突然一動,然後若想起了什麼一般拚命的向前爬去。

    身子順著斜坡滾下,跌撞間倒在了一道溝壑處,在喘息中停頓了許久,那人才死命的撐起身子,看了看周圍,然後向著斜坡下一道入口十分狹小的洞穴踉蹌而去。

    洞穴很深,也很黑,那人走一會兒,停一會兒,一條行動不便的腿在身後拖沓著,當看見黑暗中的那道身影在慢慢蠕動時,他的臉上現出了欣喜,然後一瘸一拐的奔了過去,口中大叫道:「將軍,將軍!」

    雙眼慢慢睜開,於黑暗中尋找著聲源所來之處,白少卿帶著一絲迷茫伸出了手去,然後,他抓到了一雙傷痕纍纍的手。

    「霍大夫……是你嗎?」

    「是我,將軍,你總算醒了!你總算……總算……」喉間哽咽著,霍華突然間語不成句,他將白少卿扶起靠著穴壁坐下,然後從懷中掏出了一隻凍得僵硬的雛鷹,伸手便去拔毛,卻突然間被白少卿一把抓住了手腕,問道:「這是哪?」

    霍華裝作若無其事的笑了笑,回道:「將軍剛醒,還是歇一會兒的好,外面風雪未停,咱們的馬兒也倒斃了,我腿腳不好,帶著將軍走了一天一夜,實在是走不動了……」

    白少卿低下頭,沉凝了一會兒,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爛不堪的衣衫,雙眉一皺,道:「我受傷了?發生了什麼事?」

    霍華雙手狠狠一顫,他回過頭,細細看著白少卿,然後一伸手搭住了他的脈。

    「霍大夫?」白少卿感到很奇怪,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醒在這麼一個狹小的洞穴之中,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渾身如此狼狽,且,似乎還受了傷,他仔細的去回想,卻竟想不起分毫來。

    「霍大夫!」語氣中有了焦急,白少卿甩開了霍華的手,身子一動,才發覺自己渾身筋骨竟似散了架一般,痛得受不住。

    「我怎麼了?究竟出了什麼事?我們為何會在這裡,吳副將在哪?白山的兄弟們在哪?」白少卿說完用盡全力的向前一奔,卻登時撲倒在地,他回過頭,看向了自己的雙腿。

    「我的腿怎麼了?啊?我的腿怎麼了——」此刻的他才發覺自己的兩條腿被包裹得嚴嚴實實,想要行走,卻使不上半分力氣。

    「將軍稍安勿躁,你的腿只是受了傷,這兩日你都昏迷著,天氣又冷,血脈不流通,所以暫時失去了知覺。」

    「昏迷……我為何會昏迷!告訴我,發生了什麼,發生了什麼——」白少卿神情激動的對著霍華吼道。他感到自己的頭很痛,雙手拚命的緊捂,努力的想要想起發生了什麼,可是,卻沒有一絲印象!因為在他帶人撤離之時中了對方的埋伏,那火藥威力十足,氣浪將他掀至半空然後落下,整個身子摔在地面,頭部受到震盪,或許是因此失去了一部分記憶,又或許,是因為他看見的那一切讓他下意識的想要逃避,所以才選擇了去遺忘!

    「噓——將軍,安靜下來,不要再去想那一切,將軍——」

    遠處突然傳來了犬吠,霍華伸手將白少卿的雙手一抓,沉聲道:「將軍請冷靜,有人來了!」

    會是誰?莫非是那方文正發覺了吳副將的調包之計,想要趕盡殺絕,所以帶人一路追擊來了?霍華將白少卿的肩頭按住,自己則返身側耳傾聽,發覺那犬吠聲此起彼伏,想來不止一頭,不禁心底一亂。

    將軍此刻的情況不容樂觀,自己又是個根本不會武功的大夫,若果真是那方文正帶人前來追捕,自己與將軍當真是在劫難逃了!

    不行,吳副將拼了命的讓自己將將軍帶走,若此刻被他們發現將軍還活著,那麼那些為了掩護將軍而自願留下送死的將士們豈不是白白犧牲了性命!

    「霍大夫——」似乎發覺了霍華的意圖,白少卿突然一個反手將他扣住了。頭微微一搖,很輕,卻透著一股堅定。雖然他一時之間記不得什麼,但他卻已經意識到了自己與霍大夫的處境不妙,也知道霍華想做什麼。自己就算受了傷,好歹也是習武之人,怎能讓一個治病救人的醫者去擋住一切!

    兩人相持不下,那犬吠卻已經近在咫尺,當發覺那透著低吼的動物已經順著洞穴進入之時,白少卿放開了霍華,手在地面摸索著,然後將一塊石頭握在了手中。

    那犬齜牙咧嘴的露出了尖齒,吼間發出的咆哮在窄壁中迴盪,背弓高拱,蓄勢待發!

    白少卿輕輕活動了一下雙腿,因為醒來,身子恢復知覺,那雙腿也不再麻木不能動,他的雙眼於黑暗中緊緊盯著那頭惡犬,當那黑影一個竄步撲來之時,他推開了擋在身前的霍華,只瞬間,便準確無誤的將石頭扣在了犬類最為脆弱的鼻子上。

    那哀嚎聲剛剛響起,白少卿又是一個力扣,耳聽卡嚓一響,那犬的嚎叫戛然而止,再無聲息。

    「走!」

    雖然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如何,但方纔那犬吠不止一聲,說明遠不止這一頭,如果一直留在這狹小的洞穴中,若惡犬一湧而入,結果可想而知。

    白少卿用手將霍華拉起,順著壁穴迅速向外撤離,霍華雖然手無縛雞之力,然卻也是從兩次從死人堆爬出的人,慌亂之色在奔跑間已經隱去,拖著一條殘腿跟隨著白少卿向外疾奔,兩人剛到了洞外,便被面前幾頭低吼著的犬堵住了。

    犬卻並非是野生的,因為它們的脖頸間拴著繩子,白少卿抬起頭,看向了那牽著繩子的幾人。

    一順的青衫,顯見是哪戶大戶人家的侍衛或者護院,見放入洞中的犬沒有回來,那幾人臉上都現出了殺機,或許在他們看來,面前這兩個衣衫襤褸的乞丐遠不及自己的那條犬命值錢。

    「你們將那狗怎樣了?」為首的一個年輕男子微瞇著雙眼看著兩人,眼中殺意濃濃!

    見來者不善,白少卿將霍華的身子一擋,慢慢將脊背一挺,道:「狗要傷人,自然是人命重要!」

    「嘿!」那人嗤笑了一聲,將頭一偏,看向了身旁幾人,仰頭大笑道:「他說他們的命比狗重要,哈哈哈哈,你們說,是他們的賤命值錢,還是我的狗命值錢。」

    身旁幾人皆附和著大笑起來,白少卿卻雙眼一抬,語氣淡淡的道:「如此一說,倒當真是你的狗命值錢。」

    那話一出,那幾人臉上笑容登時凝固了,皆尷尬的看著為首那人,左右不是。

    「臭小子,找死!」那人將手中的空繩向著地面一摔,揚聲喝道:「給我放狗,看他一人能殺得了多少!」

    雙拳狠狠一握,腳步於地面擺開,白少卿微微一側頭,雙眼緊盯著那幾人手中的惡犬,低聲對霍華道:「霍大夫,一會兒你從左側往西跑!」

    霍華急得後背透出冷汗,他知道白少卿的體力根本不足以應付這麼多犬,更何況還有這麼幾個人,雙眼四下一望卻看不見任何可以當武器的東西,正無措間,卻突然愣住了。

    從那幾人身側一處突然出現了兩匹馬,闖過雪幕直衝而來,馬背上坐著的人一時之間看不清容貌,然人未到聲先到,那脆生生的聲音隨著凌空而來的長鞭一同到達,「啪——」的一聲鞭響,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鄭翔,你可是惡性不改,我讓你帶狗追尋獵物,你現在是要放狗咬人嗎?」

    「小姐,這廝太過惡劣,竟敢打死了我們的狗,不給他點教訓,豈不是辱沒了我們歸雲莊的名頭。」

    「哼!」冷緋柔冷笑一聲,飛身躍下了馬背,幾步走到那鄭翔面前,雙眼一覷,透著嘲諷道:「歸雲莊的名頭便是如你這般仗勢欺人得來的嗎?還不給我退下!」

    那鄭翔心有不甘的瞪了白少卿一眼,然後強壓下怒意將手一揮,令那幾人向後退了幾步。冷緋柔這才回頭去看白少卿與霍華兩人。

    天如此冷,他二人卻衣衫單薄,渾身傷痕纍纍,卻不知是遇到了什麼樣的情況,才落到了如斯地步。

    「你們不是這附近之人。」

    「謝姑娘出手相助,在下等人告辭!」歸雲莊的名頭在於這邊境之地甚為響亮,白少卿自然知曉,然他們非官非匪,能不搭邊,最好還是避而遠之為好。話說完,他回身將霍華一扶,道:「咱們走。」

    見他竟轉身便走,冷緋柔站在原地,臉上有些掛不住。

    好歹她也是歸雲莊的大小姐,方才又救了這人,卻不料他沒有一絲感激的話語,反而轉身就走,當真是不識好歹。

    「你們最好不要走那個方向。」見兩人所去方向,冷緋柔冷冷的一挑眉,道:「那邊是小池鎮,鎮子裡的人前幾日突然全部消失,小鎮外的龍門峽谷發現了士兵的屍體,無以計數,都堆成了屍山,想來發生了重大變故,我若是你們,當避開此處!」

    霍華的身子狠狠一顫,返身想要去抓住白少卿卻已經來不及,白少卿若一陣風般旋到了冷緋柔面前,污穢不堪的雙手緊緊抓著她的雙臂,眼中的神色駭人之極,他不知道自己要問什麼,因為冷緋柔的那幾句話將他的神智徹底崩潰了。

    「小姐,小姐——」良辰在旁看見白少卿突然回轉抓住了冷緋柔的雙臂,嚇得大驚失色,揚手便去掰白少卿的手指,然那手握得如此緊,緊得若生了根。

    「你再說一次!」話語自唇齒間艱難的發出,未等她回答,白少卿突然鬆了手,搖搖晃晃的回頭看了霍華一眼,走了幾步,卻在動腳之後雙膝一軟,重重跌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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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將軍……讓霍大夫帶你走……記得,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要為我白山三萬兄弟報仇……將軍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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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臉頰貼著冰冷的地面,白少卿失神的雙眼怔怔的看著前方,一如他當時被氣浪掀起倒下,看見吳鶴晟向著自己爬來,看著他脫下自己的鎧甲,看著他拼盡全力的將自己頂上了馬背,看著他與剩下的兄弟一起與自己道別,可是,自己竟動不了,竟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一切從眼前消失,那一刻,自己便已經活不下去了……

    可是,為什麼卻還要活著……

    為什麼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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