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百四十五章 勝敗兵家事不期 包羞忍恥是男兒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3-01-23
黑夜或白天對此刻的那人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分別,他每天都蜷縮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外界的事情不聞不問,不是他不想,而是,他連再看一眼屋外的勇氣都提不起來。
簡陋的柴房中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將稻草與棕席鋪起,再搭上兩床薄毯,便是那兩人此刻的棲息之所了。
鄭翔對冷緋柔將那二人帶回別苑一事頗有微詞,奈何他自己本身也是個跟班的,做不了主,還好冷緋柔令他們將人帶回之後也並未太過在意,倒讓他暗地裡讓那白少卿與霍華吃了不少苦頭,不但住的不像樣,便連吃的,也是剩飯冷菜,難以下嚥之物。他並不怕那兩人去大小姐面前告狀,因為那白少卿一直以來便若一個死人一般,每天就是蜷縮在柴房之內,動也不動,從頭到腳一股子邋遢之貌,鬍渣子與亂蓬蓬的發令人看了更是大倒胃口,而那個霍華平日裡便唯唯諾諾的,還是個瘸子,又沒分毫武功,捏在手裡,還不是任人方圓。
「將軍,你就吃點東西吧,這麼下去,身子如何能好,將軍……」霍華將手中破碗湊到白少卿面前,輕聲喚著他,卻沒有得到絲毫回應。
白少卿蜷縮著身子,一張臉埋在亂髮之中,雙眼怔怔的不知望向何處,往日飛揚的神采早已不復,如今任誰來看,他都不過是一個毫不起眼邋裡邋遢的愣頭小子,又怎會想到這麼一個人竟曾是疆場馳騁戰功赫赫的將軍。
「將軍……」
將軍?將軍!
「呵呵呵呵,將軍,將軍……」白少卿突然抬頭,眼中射出了駭人的光芒,看著霍華,一字一句冷笑道:「你見過,一個兵都沒有的將軍嗎?所有的人,三萬兄弟,就那麼一個個死在我的面前,你見過這樣的將軍嗎?」
「請將軍振作起來,咱們還要回到白山去——」
「回去?我還有什麼臉回去見侯爺,我為何……為何還要活著,我若跟那三萬兄弟死在一起,也不枉他們跟了我一場,可是,我為什麼還活著,我當初就該死了,我該死,該死!」口中咆哮著,白少卿瘋了般狠狠的捶打著自己的雙腿,霍華丟下碗,一把撲在他的腿上擋住了他的捶打:「將軍的腿傷未癒,萬不可如此,你可是將來要跟我一樣,成為一個瘸子!」
「瘸子又怎樣,若這雙腿能換回大家的性命,就是斷了又怎樣!」
「可是將軍,大家都回不來了,就算你的雙腿廢了,大家也都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霍華擋著那人,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了起來,他本不願如此殘忍,逼著那人直視他所犯下的錯,可是,一切都已經回不來了,無論他現在如何自責,那死去的三萬人馬都不可能再活過來,而他,也不能一直這麼逃避下去了。
「喲霍,這是在上演主僕情深呢,要我說,這等要死不活的主子,你還跟著他做什麼,哎,老頭,我們這還缺個倒夜香的雜役,不如,你留下來,讓這沒出息的主子自生自滅得了。」鄭翔帶著幾人堵在柴房門口,看著屋內的一切哈哈大笑起來,話說完,他用眼神一示意,身旁幾人立馬進了門,將霍華左右一挾,拉到了一邊。
「小鄭爺,求您別為難我們家公子,他的腿受了傷,求求您——」霍華在那幾人手裡拚命掙扎著,這幾日他忍氣吞聲,在這些人面前低聲下氣,只是因為白少卿需要靜養,而這裡又十分隱蔽,不怕被人發現,豈料那鄭翔就便就此認定了他們軟弱可欺,每日都要跑來將其羞辱一番。
「嘖嘖嘖嘖,白公子,今兒個又沒吃飯呢,可是嫌我們這的飯菜不好吃,那可對不住了,我們家的狗都是吃這個的,你可不要浪費了,你是腿不好,莫非連這手也不行了?好,小鄭爺我最喜歡幫別人了,我來幫你,我來幫你。」鄭翔說完低頭一看那跌在地上的破碗,然後躬身將倒掉的飯菜混合著地面的髒物一併扒拉而起,一揚頭,讓兩人奔來將白少卿的雙臂一扣,他則大笑著,用手指和了和碗中的食物,然後到了白少卿面前,一手揪住他額間的發往後一拉,一手將碗磕在他的唇間狠狠灌了下去。
「不要這麼對他,小鄭爺,我求求你,不能如此對他啊,小鄭爺……」霍華死命的大叫著,卻根本阻止不了那一幕。
白少卿緊咬著牙關狠狠瞪著鄭翔,那碗抵在他的嘴邊將他的嘴角磕破,鮮血混著難以下嚥的食物一併擠入,令他的胃不由自主的抽搐了起來。
身上的傷加上多日以來的意志消沉,竟令他連甩開那束縛自己的兩人都做不到,嘴角被鄭翔捏住,然後一頓亂灌,白少卿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那污穢之物噴在了鄭翔的衣物上,令他火冒三丈。
「還敢吐我——」
「啪——」的一耳光甩去,白少卿的身子被摜倒在地,額頭撞在壁間,流下了一抹血紅。
「放開,放開——」霍華抬起一腳便踹在了抓住自己的一人身上,那人的雙手一鬆,他便掙扎著掙開了束縛,撲到了白少卿身邊。
緊握的拳在不停的顫抖,指背泛著青白,顯示著白少卿那隱忍至極的怒火,然到了最後,那拳卻慢慢鬆開了,他低著頭,亂髮遮蓋了臉,也遮蓋了他眼中落下的淚水。
「呸——臭要飯的,晦氣,走!」鄭翔對著他啐了一口,然後恨恨的看著自己身上的衣物,一轉身出了門去:「晚上不要再給他們吃的,賤命,連狗都不如。」
霍華抬手去撫白少卿額間的傷,卻被他一偏頭躲開了,他就那麼側著頭,愣愣的看著地面,一語不發。
「你——」霍華的手一頓,突然間將白少卿一拉,血絲密佈的雙眼透著怒火,看著他,一字一句道:「好,你要死是吧,好好好。」四下一看,卻沒有找到任何東西,他放開白少卿,爬到一旁抓住了一截尖頭的木棍,然後奔回白少卿身邊將那木棍往他手中一塞,吼道:「給你,死了一了百了,白少卿,你是一個沒種沒擔當的娘們兒,你不是個男人,因為你連面對自己的勇氣都沒有!你就算是死了,都沒臉去見吳副將和那三萬兄弟!他們用自己的命來保護了你,你卻連為他們報仇,為他們活下去的心都沒有!我霍華鄙視你,你根本不配得到他們的敬重與愛戴,你不配——」
那握住木棍的手顫抖得止不住,然後在不斷的用力之中「啪——」的一聲斷為了兩截;白少卿終於抬起頭,看向了霍華。
霍華落著淚,沒有了那種竭斯底裡,卻又輕輕道出了一句讓白少卿瞬間清明的話語來:「你說過,你的女兒雨茉在等你,你是想要那孩子在苦苦期盼之後,傷心欲絕嗎!」
雨茉……
我的女兒,雨茉……
——————————
「爹爹——您怎麼也不要小雨點了——爹爹啊——小雨點怎麼辦啊——」
「還有我,我來照顧你,我來當你的爹爹,從現在起,你便是我白少卿的女兒,只要我還活著,飯有一口你先吃,衣有一件你先穿,有風有雨我來替你擋,絕不讓你一個人孤零零。」
——————————
雨茉!自己曾答應過她,不會讓她再承受一次失去爹爹的痛苦,不會再留下她一個人孤零零,自己說過一定會回到她的身邊,自己已經負了那三萬兄弟,怎能再負了她!
「小姐。」
冷緋柔站在門口,默不作聲的看著那屋內的一切,她不知道白少卿究竟是什麼人,但從方才聽到的話語之中,卻知道他必定受到了十分重大的打擊,才會如此一蹶不振,英雄不問出處,他既然是帶兵打仗之人,縱然落難也不該受到如此對待與羞辱,只怪自己帶他回來之後便去了林中小屋,至今才回,以致讓他受到鄭翔的諸般刁難,思及此,冷緋柔回身對著良辰道:「讓人收拾房間,將他們帶去客房。」
「是。」良辰應著返身而去,冷緋柔則慢慢走進了柴房,到了那兩人身邊,伸出雙手,將白少卿扶起,仰頭看著他,輕聲道:「人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有些事既然已經無可挽回,便放了手,這樣對逝去的,還活著的人都有好處,不是嗎。」
白少卿低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回頭去看霍華,許久,終挺直了身子,雙手抱拳,對著霍華恭恭敬敬的俯身一揖,沒有說話,然千言萬語在一躬間,皆已經盡數道盡!
「侯爺。」
南宮陌走到孟昶龍身邊將手中信函交到了他的面前:「吳副將的屍首已經入土為安,白山附近也已經派兵探查過,方圓數百里都未曾看見赫博多的士兵,珂布拓也未曾有任何響動,這情形有些許怪異,讓人感覺不好。」
孟昶龍看了看手中書函,然後走到桌旁將之蓋上帥印,揚聲叫來一人,道:「去,將這書函送往九原趙穆將軍處,路上不許耽擱。」
「是!」那人領命而去,孟昶龍則起身走到了南宮陌身旁,道:「走,瞧瞧文正去。」
雪花紛揚落下,白山城內四處可見駐紮的營帳,因兩日的悉心照料,入城的士兵精力已經恢復過半,白山城內來來往往的百姓從他們身邊走過,在將手中食物送到這些人手中之時,卻從未想到在不久的將來,這些看似面和心善的將士們,會以鮮血與屠殺來回報他們所給予的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