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百四十四章 寒落屋簷霜裹房 聲聲催天晴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3-01-22
夜靜更深,萬物俱賴,那輕柔的腳步在門外踩踏,顯得格外分明。屋內亮著一盞燭火,朦朧的燈光透著昏黃,從門縫洩露,照在了來人的身上。
屋內傳出了一聲低咳,隨即響起了無瑕頗為無奈的聲音。
「你要在屋外折騰多久?」
門一聲輕響被推開了,一道白影從門外竄入,帶著涼風一併捲到了屋裡。
「你怎知是我?」霖睿裹著厚絨,身子遮了個嚴實,只露出一張秀氣的臉,兩隻烏黑的眼珠滴溜溜的望著無瑕,又是笑又是跳。
「弦伊剛過去,這院子到了這時還來折騰的,除了你,還會有誰。」無瑕半坐著身子,見霖睿厚絨之內竟只著內衣,不禁眉頭一皺,將被子一掀,拍了拍身旁,道:「又如此淘氣,趕緊過來暖和一下。」
霖睿聞言將身上的厚絨一抖,抓起丟在一旁,奔到床邊便滾進了被子裡。
「可是認床,睡不著了?」見霖睿弓著身子蜷縮在被子裡,無瑕忍不住一笑,躺下身,將他的長髮撫順,輕聲問道。
霖睿將頭靠在了無瑕身旁,雙眼一抬,擠了擠眉頭,十分苦惱的道:「每日在外睡的是客棧,也沒見這般不耐的,是否因為這歸雲莊不是好地方,所以我才這般滾來滾去睡不著。」
無瑕知他是想跟自己說話,偏還拿了歸雲莊說事,不禁斜覷了他一眼,一語不發,霖睿見他神色不對,顯見是識破了自己的謊話,只好唇角一撇,搖頭晃腦的抬眼看向了一旁,心虛的道:「這地方如此冷,你身子不好,還是趁早離了這裡,跟我回沂南去,我那雨霖鈴現在可是桃樹滿林,你偏愛桃花,一定會喜歡那裡。」
無瑕見他天真爛漫之貌,不禁心生疼惜,道:「你雖自小頑劣,卻還是個率真的孩子性,聽了我的,明日便出了莊,回沂南去。霖睿,你跟我不同,你武門家大業大,又是正當生意,人脈勢力都非同一般,你是少主,將來必定前途斐然,而我……」
「又跟我說了什麼混賬話。」霖睿聽了無瑕的話,突然雙眼一瞪,生起了氣來。
「家大業大又怎樣,還不是自小一個人無依無靠,我娘親是被我爹爹氣死的,他終日裡只知拈花惹草,小時沒管過我,現在也就輪不上他來管我。在沂南城內,怕我的,巴結我的多了去了,我雖年紀不大,卻也知道他們圖的不過是我武家錢財,根本沒一個真心待我的!可是你不同,無瑕,我知道你是真心實意待我好,當年若非你攔了我的那一刀,我果真出手殺了那人,只怕,如今所走的道路就完全不同了。」
很多時候,道路是有得選擇的!
當年的霖睿正是年幼懵懂且飛揚跋扈的年齡,沂南城內又有幾人能被他放在眼裡,與人話語不合,當街打了起來,他那短匕自小便帶在身邊防身,氣憤之餘竟拔刀便刺,若非當時無瑕正好經過將他攔下,那一刀下去,死的便是一條人命,財大氣粗的武門自然有本事將之擺平,可那種戾氣一旦形成便會惡性循環,會讓他認為人命不過若草芥一般,隨隨便便便可拋棄,一旦雙手沾染了血腥,就再也洗不乾淨了。
「咱們,不說這個了,困了便在這睡了……」無瑕知道這孩子雖然平日裡大大咧咧,然則心思十分敏感細膩,他自幼與爹爹疏離,平日裡結交的又儘是阿諛奉承之輩,如自己這般能讓他放鬆警惕,毫無防備者,當真是沒有了,是以撫著他的發,輕言細語的與他說著話。
霖睿動了動身子,將頭靠入了無瑕懷中,嗅著他身子的冷香,喃喃道:「好香,我總覺得你是那天上的仙,落入凡塵歷劫而來,如果有一天,你突然不見了,我便會想,你是羽化歸去了……」那呢喃漸弱,鼻息輕柔。
無瑕低下頭,看著懷中那蜷成一團的人兒,忍不住眉間一展,漾起了一絲笑意。
一直以來,眾人都覺得自己是個讓人心疼的孩子,而懷中這個,卻是讓自己心疼的孩子!
風停,雪霽,溫暖的陽光穿透薄霧照射著大地,弦伊端著銅盆將房門擠開,一連迭聲的進了門:「今日太陽很好,公子是否要在院中坐坐,雪許是融化不了,但天氣可是暖和了好多,我——」話語一頓,發覺從被子裡鑽出的那人死命的揉著眼睛,弦伊忍不住將頭一搖,道:「霖睿公子怎麼還跟兒時一樣,總跑來跟公子擠在一塊;我家公子身子虛寒,可是沒什麼熱氣的。」
「是啊,無瑕身子寒,所以我才讓他暖和暖和嘛。」霖睿搖頭晃腦的歎了一聲,那模樣癡嗔可愛,看得弦伊忍不住一笑,見他要起身,忙揚聲道:「先別起,待我去拿了你的衣衫過來,漚著,仔細別著了涼。」
「還是你想得周到,哪像那個武天寒,整日裡跟著我,卻根本不知道照顧好我。」霖睿口中嘟囔,卻聽門外武天寒應答道:「弦伊姑娘,我家公子起了嗎?我拿了衣衫過來,煩姑娘拿去給他。」
弦伊瞥了霖睿一眼,搖了搖頭,回身到了門邊,接過了武天寒送來的衣物,然後將門輕輕扣上。
無瑕也起了身,見弦伊拿了衣衫來,示意她幫著霖睿穿戴,自己則親自動手整理著一切,霖睿見弦伊動作嫻熟輕柔,井井有條,不禁對著無瑕羨慕的道:「弦伊姐姐心靈手巧,當真是不可多得,要是她將來嫁了人,你可又要從哪去找一個如此貼心之人。」
那兩人皆手中一頓,繼而沉默蔓延。
發覺氣氛不對,霖睿瞅了瞅那二人,有些忐忑,卻又不敢細問,只好也噤了聲,一時之間屋內寂靜一片。
「公子今日想做什麼?」弦伊首先打破了沉默,無瑕聞言回頭去看了看半開的窗,又看了一眼霖睿,道:「今日什麼都不做,咱們來這丹陽許久,都未曾好好玩兒過,正好霖睿在,今日便出門去玩,一會兒叫上眾人,一同去。」
「出門出門,去玩兒去玩兒。」霖睿聽了那話一蹦老高,忙不迭的就往外跑,弦伊見狀去看無瑕,無瑕卻雙眸一垂,唇角一撇,顯見不願再搭理她,霖睿拉開門,一頭便撞在了武天寒身上,見他杵在門口,雙手一推,道:「趕緊的打水給小爺梳洗,無瑕要是不見了,我跟你沒完兒。」
「一個愛使性子的都夠受,偏還兩個撞在了一處,公子這是要做什麼?」弦伊伸手將無瑕肩頭一按,坐在凳上,散了他一頭長髮細細梳理,不滿的嘟囔著,無瑕卻只是低著頭,半晌,抬眸於桌面銅鏡看了弦伊一眼,眼中竟閃過了一絲狡黠,透著孩子氣,笑道:「什麼做什麼?」
「公子以為冷秋之會讓咱們出門去麼?且要是出了危險怎麼辦?」
無瑕這才下頜微揚,側頭去看了她一眼,不以為然道:「你放心,如今冷秋之恐巴不得咱們早日離去,只要出了丹陽地界,咱們生死自然與他無由,可只要還在這丹陽的地盤上,我姬無瑕若是少了一根毫毛,他都撇不清關係,他現在要與我爭奪人心,便不會對我動手,他要的,是看我如何被眾人孤立。」
「公子,我發覺自己愈發看不透你的心了……」弦伊在身後輕聲一歎,無瑕卻再次低下了頭去,透著一絲苦澀,道:「權謀鬥智,便是要人看不清自己的心,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要做什麼,心有丘壑萬千,卻不露聲色半分,然卻要猜度對方的心思,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聽他語氣低沉,透著倦怠,弦伊心中疼惜,不再逼問於他,待到梳洗完畢之後,霍昔陽等人皆已經侯在門外,弦伊將大門敞開,透著笑語道:「今兒個公子說了,大家全都出門去玩兒,將你們的銀子都備好了,輪到誰付賬就自己站出來,跑了誰都不行。」
那一干人等皆哈哈大笑了起來,然後蕩蕩的出了門去。
遠方的亭榭之中立著一人,看著眾人離去的背影,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總領。」身旁一人低聲呼喚,許諾回過了神來,應了一聲,道:「事情都辦好了?」
鴻達點點頭,看著遠去的眾人,輕聲道:「總領為他做了這麼多事,卻為何不讓他知道,且,還誤會於你。」
「不需要知道,待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我只要他心無旁騖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便可以了。當年在我最艱難的時刻,他伸出雙手幫了我,如今,我便要百倍去報償於他,他便如我的親人一般,對自己的親人,難道要計較那麼多嗎?倒是你……」許諾說完回頭看了鴻達一眼:「你確定自己選擇的道路?」
鴻達聞言一笑,道:「當初見到他時,我尚不知他的身份,他在金翎救蘇當家時,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與武飛雲全力一搏,這樣的主子,我鴻達不去效忠,難道還要跟著出賣自己同胞兄弟的惡人嗎!」
「好!」許諾說完將鴻達手臂一握,突又大聲道:「聽說那筆銀兩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你去讓人盯著點,可別出了差錯。」
鴻達順著他的眼光向旁一瞥,將頭一點,揚聲回道:「放心,莊主說了,這筆銀兩是要獻給相國府的,我會讓人小心防備,不讓人有機可乘。」
兩人說完出了亭榭,那假山背後一人露出了一角,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冷冷一笑,然後退身而去。
「小侯爺,咱們這一路疾奔,是直接去九原,還是去白山?」那三人三馬於大道上疾馳,行至岔路時,三人勒馬而立,竟有了幾分躊躇。
白炎看了看蜿蜒延伸至密林的道路,沉凝了半晌,道:「武飛雲人在巨鹿,慕容默去了那麼久都沒有消息,我怕白山有變,咱們還是從左徑走,到了蒙城再做決定。」
「好。」那兩人應著拉馬向左,南宮熱河起步之時突然一笑,道:「或許還能順道去看了一人。」
白炎聞言狠狠一瞪他,一腳便踢在了他的馬兒上:「要你多嘴,走!」
南宮的馬兒九逸平日裡十分溫和,卻總是被那人踢得暴走,此刻馬兒驟然受驚,長嘶一聲,後蹄一撂,差點將南宮甩下馬來,引得那兩人大笑不止,南宮熱河死命的揪著韁繩,東倒西歪間衝著身後吼道:「你給我等著,總有一天,我會報了這仇!」
「行啊,本小侯便等著你南宮熱河崛起的一日,別讓我等得太久了。」爽朗的笑聲在風雪之中漸漸遠去,那白衣黑馬如風一般一閃而逝,沒入了淡淡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