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百七十三章 添深 刻骨傷痕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3-02-21
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無法挽回的,有些人一旦傷過,便再也無法彌補。這話若是放在從前,武飛雲或許會對此嗤之以鼻,因為於他而言,這世上沒有什麼是權利與地位無法得到的。從少時身邊阿諛奉承之輩,到長大之後懼怕相國府勢力而趨炎附勢之徒,只要是他飛雲少爺想要的,只消一個眼神,一句話,便幾乎沒有什麼是得不到的。
可是現在,那人就在眼前,近在咫尺,卻竟隔了天涯海角,遠得無法觸及。
寒風透過窗欞晃動了燭火,將那道纖瘦的身影拉扯得老長,細碎的發從光滑的額頭落下,低垂的雙眸靜靜的望著桌面,不言不語,無聲無息,整個房間靜得仿若無人。
武飛雲站在門外,躊躇的腳步來來回回,抬起的雙手落下又舉起,卻始終沒有勇氣去推開那道房門。
他恨自己!
若他的面前有一把刀,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拿起,深深扎進自己的胸膛!自己為何會陷入如此境地,不但愛上了一個男子,且,還是威武侯孟昶龍的兒子,威武侯府是自己成就霸業的最大一個絆腳石,自己怎能奢望在去殺他爹爹的同時,還希望他陪在自己身邊……
事情怎會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男子相戀根本天地不容,為世人不齒,自己當初也曾恥笑過孟白炎與姬無瑕二人,當孟白炎被自己一箭穿心,姬無瑕倒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自己還覺得他們何其可笑,然而如今,自己竟也會有如此荒唐的一天,不但為了他打亂了計劃,馬不停蹄的從巨鹿趕到白山,且還與吠承啖陷入了僵局。
金銀布帛糧餉美女也便罷了,十座城池,好大的口氣,如今剛入了白山便這般饕欲不滿,若果真破了九原,只怕要的便更多了。
「飛雲少爺,王子殿下為飛雲少爺安排了休息的地方,飛雲少爺這邊請。」身旁一侍衛躬身請到,武飛雲回過了神來,瞥了那人一眼,道:「本少爺還有話與奚昊公子說,你們且等著。」
「飛雲少爺!」那人卻突然伸手一擋,見武飛雲眼含怒意回過頭來,忙向後退了一步,再請道:「王子說,公子需要靜養,任何人都不得打擾,請飛雲少爺不要為難了屬下。」
武飛雲聞言回過身去,於台階上慢慢俯下身來,湊到那人面前盯著他,唇角一揚,笑了:「本少爺說,有話要與奚昊公子說,是我說的不清楚,還是你的耳朵不好,聽不清楚?是否要我的手下給你正正視聽,省得耳朵不好,聽不清主子吩咐的事情。」
那話語透著狠氣,臉上明明帶著笑意,卻看得那侍衛心生寒意,腳步不由自主的向後一退,然後嚅喏著哽住了話語。
「開門。」
本還在猶豫的進退此刻變得非進不可,羅雲帶人上前擋住了門口的守衛,然後伸手將房門推開了。
燭光宣洩,桌旁那人依然一動未動,聽見聲響,連頭都未曾回過來。武飛雲踏入房間,慢慢走向奚昊,感受著他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意,卻無法停住自己靠近的腳步。
發已擦乾,依然被織成了小辮挽在了腦後,也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心之舉,奚昊今日穿的雖還是赫博多的服飾,卻更趨於女子的精細與柔美,那衣襟與袖口的滾邊以細碎的小花圖案映襯,兼松茸的羊絨保暖,此刻的他坐在桌前,被淡淡的燭光渲染,竟讓那靠近之人情難自禁的摒住了呼吸。
面前那人透著與以往都不同的風情,似輕柔的風刮過而揚起的蒲公英一般,飄渺得讓人捉摸不定,卻也孤單得彷彿這天地間只剩下他一人。
「奚昊……」
「奚昊……」
雙手伸出,從身後環過,將那人的身子緊緊的扣入了懷中,武飛雲低下頭,將臉埋進奚昊的頸窩,一遍又一遍的呼喚著他的名字,無法停下。
奚昊沒有反抗,甚至沒有動一下,他只是感到倦怠極了,他知道,無論怎樣的不甘與掙扎,自己都已經無法逃出這白山城,逃出這兩人任何一人之手了,所以,他想要放棄了……
失去了光芒的雙眼帶著茫然望著空中,然後慢慢的,慢慢的落下了兩行清淚來。
便要到三月了,若水小島的桃花就要開了……
厚德大叔是否還會去照料那些草藥,雪蕊呢,自己離開東都之後,她又去了哪?
春花爛漫之時,相思谷定是極美的,纏綿會做些什麼呢?自己不在了,他是否又會如從前一般,瀟灑自如的雲遊四海而去?白炎會去找無瑕的對不對,他們之間有太多的誤會與波折,然白炎是不會放棄的,無瑕也是,他們定會幸福的……
「會……幸福的……」要連帶我跟纏綿的幸福一起,好好過下去……
「奚昊,不要這樣子,跟我說說話,求你跟我說說話……」深埋的頭沒有抬起,武飛雲緊緊的抱著奚昊,喃喃低語著,奚昊茫然的眼神漸漸收回,然後眸中一動,低下了頭來。
炙熱的淚水打在了武飛雲的指尖,令他的雙手狠狠一顫,繼而低聲道:「別哭,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裡,一定帶你走。」
那淚水一滴,一滴的掉落,若火焰一般灼燒了那人的皮膚,讓他痛得難以忍受。
一個人掙扎的痛苦到了極致,再堅強的意志都會崩塌。身後那人的擁抱太緊,緊得令人窒息,奚昊仰起頭想要掙開,卻在一動之後全然陷入了那人的胸口。
似乎知道他想要逃離,武飛雲突然感到了一種恐懼,害怕,怕他若上次一般消失在自己眼前,所以他不敢鬆手,不敢鬆手!
身子突然返過,奚昊看向了武飛雲,沒有說話,只伸出雙手,一拳又一拳狠狠的砸向了他的胸口。武飛雲不閃不避的站在奚昊面前,任他發洩著心中壓抑的痛苦,那敲打於他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可是,卻一下一下砸得他疼痛萬分。
「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我只想跟纏綿一起平淡度日,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過我——為什麼你要殘害自己的同胞,為什麼要引赫博多大軍入侵白山,九原有十萬百姓,人命在你的眼中,究竟算什麼——武飛雲!我恨你,我恨你!」
「奚昊……」
「方沖的死是不是你推給白炎的!方沖是我殺的,是我殺的!他的哥哥為了給他報仇,將赫博多的大軍引入了白山城,我宗奚昊自小到大只知救人,從未想過害人性命,可是現在,我的雙手鮮血淋漓,這麼多人就因為你的一個謊言而無辜慘死,武飛雲,我讓我情何以堪——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奚昊瘋了般捶打著那人,直到聲嘶力竭,再也無力支撐。
武飛雲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看著他那煞白而憤怒的臉,感受著他那徹骨的恨意,牙關一緊,狠狠閉上了眼睛。
承受!拚命的承受!
從未想到自己會淪落到這麼一天!全身心去愛著的那人,卻恨不得食了自己的血肉,老天這究竟是開的什麼玩笑!
「我宗奚昊今日對天起誓,今生今世,都不會對你武飛雲動一絲真心,你若不甘,便一刀,殺了我……殺了我……」那話語到了最後卻倦怠得無力支撐,口中呢喃著,奚昊身子一軟,倒下了。
武飛雲伸手接住了他,低頭看著他那淚痕斑駁的臉,然後俯身將他抱起,走到了床邊。
好多傷痕哪。
額角,頸間,掌心,腳踝……
從始至終,他都是一個與人無害之人,便是當初在東都,自己中了他的毒,他也是毫無心機的為自己解了毒,從最初開始,自己也只是想著折磨他,報復孟白炎而已,可是,可是……
為何現在變成了這樣……
指尖從那清瘦的頰邊劃過,輕輕摩挲著那冰涼的耳廓,只有此時此刻,他才會這般溫順的不抗拒自己的靠近與撫摸。
或許,這一生與這樣一個人平平淡淡的過日子,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選擇!
神色漸漸癡迷,從小便熏陶在權勢爭鬥中的那人竟隱隱的有了遠避戎馬平淡過其一生的念頭!
「飛雲少爺不也是好雅興,這麼晚了,竟還在這裡!」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將武飛雲飄渺的思緒拉了回來,方才腦中閃過的念頭瞬間散去,手一縮,回過身來,看著吠承啖唇角漾起的笑意,他的心驟然之間驚醒過來。
自己方才想了什麼?開弓沒有回頭箭,從文正進入白山的那一刻起,這大晉上下便已經風起雲湧,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成王敗寇,若不能一鼓作氣掀起這大晉的波瀾紛爭,那麼倒下的便只會是相國府了!
「飛雲只是過來看看而已,這便要走了,殿下這麼晚了也還沒休息麼。」武飛雲說完起身一站。
「本王……也是過來看看而已。」吠承啖邊說邊往床邊而去,沒料武飛雲隨著他的腳步便是一擋,道:「說起來,飛雲還未好好謝過殿下,奚昊當日不慎落水,與我失散,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找他,豈料竟在此處被殿下救下,此次有關糧草與大軍行進之事商定,我便會帶他一同離去,而在此期間,我自會安排人手照料於他,便,不勞煩殿下費心了!」
吠承啖未料他竟如此直接的便道明瞭他與奚昊的關係,且還這般不退不讓,頓時心中有了怒火,然又因糧草軍需還有待此人的資助而發作不得,遂臉色一沉,冷冷笑道:「原來他與飛雲少爺還有此淵源,不過本王救他之時,他曾許諾本王前往呼和單為我母后醫治頭疾,這承諾既然是他親口所許,自然還得徵得他自己的說法才是,所以這走與不走,或許飛雲少爺說了,不算!」
開玩笑,從奚昊見到這人開始,便從未顯出一絲欣喜之色,他是誰,武飛雲又是誰,相國府與侯爺府可是死敵,奚昊又怎會與這人不清不楚!吠承啖成竹在胸,步步緊逼,武飛雲卻擋在床邊,絲毫不讓,一時間屋內氣氛詭異,屋外的侍衛們也緊張得冷汗涔涔,生怕一個不對,那屋內兩人便會動起手來。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正當雙方侍衛們皆崩得抵不住的時候,那對峙而立的兩人卻同時露出了笑意,然後爆發出了一陣大笑,繼而兩人互望了對方一眼,示意了一下,同時抬步向外而去。
這兩人皆明白對方在奚昊心中根本不會佔據重要地位,當相互雙方還需互惠互利,還有利用價值之時,為了一個未可知的緣由撕破臉皮是最不可取的!武飛雲明白,吠承啖自然也明白,如今兩人同踏一條船上,任何不穩定的因素都將是致命的!
門被輕輕碰上了,當所有的聲音都淡去之後,床中那人眼簾一動,睜開了雙眼。
纖長的指尖慢慢緊扣,那曾經柔美的眉目之間竟漸漸的凝起了一股戾氣,只一瞬,卻又緩緩的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