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百七十五章 許君之諾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3-02-23
天色尚早,白山城內卻已經人來人往,喧鬧異常。死的人太多,已經沒有可能將兩國的將士完全分離而出,所以那一具具的屍體全都被集中累積在了白山城外的平原之中,然後燃上一把大火,燒得映紅了半邊天空。
郡衙附近重兵重重,然那院子內卻十分安靜,並非沒有守衛,而是,任何人都不敢大聲喧嘩,吵到了屋內的主子。
吠承啖早已醒來,令人喚來了狄戈爾詢問白山此刻的情況,而另一個院子中同樣已經人影憧憧,武飛雲正聽著羅雲回復方文正一眾的安置情況,因他來白山並非事先安排,而是因得知奚昊在此變更了計劃,所以方文正等人並不知曉,然昨日令羅雲去找了前來白山作為內應的隊伍之後,才知道方文正竟已經離開,不知所蹤。
「文正依然沒有消息嗎?」低頭輕抿了一口茶,武飛雲的眼中閃過了一絲不悅。與方沖不同,文正一向都十分謹慎機敏,讓他去做的事情,也很少有未能完成的,所以這樣毫無交接便離開的情形實在令人費解。
「屬下讓鐵牛帶人四處尋找了,聽守城的赫博多士兵說,文正前天半夜突然出了城門,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
武飛雲深鎖眉頭沉思了片刻,起身到了羅雲面前,俯身附耳道:「傳令下去,咱們的人在出白山城之前皆衣不解帶,劍不離手,全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任何風吹草動都不可懈怠。」
羅雲聽得心頭發瘆,本來此次前來白山他便覺得不妥,雖然赫博多與相國府是合作關係,然戰場之上,又有什麼是不可更變的呢,利益驅使,上一刻的盟友轉眼便會成為生死相搏的敵人,這種變故自古有之,當真不可掉以輕心。
門外傳來了細微的響動,抬頭見武飛雲眼神示意,羅雲沒有說話,只輕輕將頭一點,然後退到門邊將門一拉,院子那頭一道身影一閃而逝,眨眼不見。武飛雲見狀冷冷一笑,揚了揚手,羅雲退身而出,向著院門外走去,武飛雲則緊隨其後,踏出門外,看向了東邊的院頭。
也不知,他醒了沒有……
這一夜,他睡得可還安穩。
門「吱呀——」一聲輕響,打開了,門口的守衛聽見聲響皆十分詫異的回過了頭去。
奚昊面帶倦容站在門口,雙手依然扣著門框,微紅的雙眼沒有看向守衛,只是輕輕一抬,望向了雪花飄蕩的天空。冷風捲入,揚起了他頰邊的碎發,也吹動了那單薄的衣衫,蒼白的臉色令他看來虛弱之極,那身子彷彿被風一刮便要沒了去。吠承啖從外而入,見此情形,忙幾步踏過院子,來到了奚昊的面前。
昨日那肌膚入手的柔滑讓人意猶未盡,想到那在懷中掙扎著戰慄著的身軀,吠承啖便不由得暗了眼神,手伸出,拂過奚昊頰邊碎發,卻被他微微一避躲開了。
厭惡!無法抑制的厭惡在心頭湧動,縱然昨日自己最終並未被此人侮辱,然只要一想到他那慾念橫生的模樣,自己便噁心得想要吐。
胃痙攣著隱隱作痛,奚昊回過身去,摀住胸口走回了桌旁,背對著吠承啖坐下了。
「來人,給公子打水洗漱。」奚昊的反應盡落那人眼中,他知道奚昊此刻定十分反感自己,然有些話若此刻不說,只怕武飛雲一來,便沒有機會了。想到這,吠承啖微微一笑,走到奚昊身旁,坐了下來。
「白山城內的俘虜人數已經清點完畢,還活著的,共一千六百三十二人,包括你前天晚上見到的那兩人。」
那話一出,果見奚昊的身子微微一顫,雖依然未曾回過,卻明顯的不如方纔那般挺得筆直。吠承啖心底暗喜,伸手倒上一杯茶,抿了一口,慢條斯理的撣了撣袖口,道:「其實,這些人也並非非死不可。」話說完,卻又頓住,沒了下文。
屋內一瞬間沉默得可怕,過了許久,面前那人終於身子一動,清秀的臉微微一側,輕啟的雙唇冷冷的拋出了一句話來:「你的條件。」
吠承啖露出了一絲竊笑,卻轉瞬即沒,帶著一絲不情願,道:「若非本王母后有疾,本王根本不會與你交換條件。」
奚昊眉頭一皺,臉上神色愈發冷然:「你若不想,便不必勉強。」
吠承啖的臉上掠過了一絲詫異,從他第一次見到奚昊開始,奚昊都是為了他人不惜自身安危的,那天夜裡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最終放棄抵抗,屈服於自己,可是,此時此刻的他這般冷冷的說話,那漠然的神色,竟讓他似換了一個人一般,陌生之極!
「我若說讓你放了他們,你必定不肯,若要我答應為你母后醫疾,便不要傷了他們的性命,如果無法保證,就不要來跟我談條件。」那話語很輕,卻一字一句清晰異常,不容置疑得透出了一種魄力來。
眼前這人依然是那般纖瘦的模樣,可不知為何會在一夜之間,變得不再弱小可欺了。吠承啖本還有滿腹說辭,此刻竟被奚昊的一番話堵在了喉間,無法再說下去。
「若沒其他事情,便讓人來給我梳洗了,悶了多日,我想出門走走。」那聲音不透絲毫情感,卻聽得吠承啖漸漸揚起了雙唇。
有趣,這小人兒究竟還有多少自己未曾見過的一面?靠得越近,便越是讓人想要撥開迷霧一探究竟!他既答應自己不離開,那麼,武飛雲再如何去做,都已經枉然了!
手肘半撐桌面,身子斜靠桌旁,吠承啖一動不動的看著侍妾為那人梳理長髮,見他雙眼微垂,長睫半掩的模樣,竟不禁有了心猿意馬的跡象。
奚昊能夠感到身旁那人**裸的目光,此時此刻的他便若站在四面峭壁的懸崖之上,進也深淵,退也深淵,所有能夠依靠的人都已不在身邊,所以,他只能靠自己!
「將粥端上來,讓公子吃了。」
手指微微一揚,吠承啖依然靠著桌面,那放肆的目光未曾收斂半分,奚昊默默的坐著,不去睬他,低頭喝完粥後,起身便往外走:「走吧。」
吠承啖聞言起身而立,剛跟著到了門外,便見奚昊腳步一頓,他抬頭一看,見到了院門口站著的武飛雲。
「飛雲少爺也不多睡一會兒。」吠承啖勾唇一笑,帶著一抹意味難明的神色道:「奚昊說,這些天悶得慌,想要出門透透氣,本王剛陪他喝完粥,正準備與他一起出去走一走。」
武飛雲卻只是望著奚昊,吠承啖所說的話似乎根本未曾入他耳中,他看著奚昊那頓住的腳步再次踏出,然後越走越近,最終到了跟前。
「奚昊。」那聲音透著一絲苦澀,低得讓人難以置信。這世上能讓他武飛雲低下頭的又能有幾人,偏偏,此人便是一個!
「正好,我要出門走走,你若沒事,便同行吧。」奚昊說完一步不頓出了院門而去,武飛雲站在原地愣了許久,直到吠承啖臉色陰沉的從他身邊走過,他才恍然大悟的回過了神來,猛的回頭去看了奚昊離去的背影,然後現出了一絲狂喜之色,腳步一轉,直追而去。
厚靴踩過深雪,那纖瘦小巧的身影未曾再停下,一步一步走得從容,而那各懷心思的兩人此刻竟都只能跟從於他,一同隱入了紛亂的人群之中。
大雪紛紛揚揚,將天地染成蒼茫一片。歸雲莊門口一順溜站著許多人馬,有瀝泉山莊的影刺,有沂南武門的侍衛,自然,還有歸雲莊中送客之人。
許諾站在台階之上,看著遠處那人越來越近,那於外一向冷漠的眉目之間看不到任何波動,待無瑕靠得近了,他才微微一低頭,拱手一揖,道:「許諾送公子出門,莊主今日有事不能前來送行,還望公子見諒。」那語氣波瀾不驚,生疏得一如陌生之人。
無瑕經過他的身旁,腳步一頓,輕輕將頭一點,淡淡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姬無瑕今日踏出了歸雲莊的大門,自此之後,歸雲莊及其附屬皆已不再隸屬於我冷公子門下,他日若兵戎相見,也怨不得人,許總領保重!」
「送公子!」雙拳抱起,身子一躬而下,那一禮在外人看來是歸雲莊與冷公子決裂的開端,然只有那叩禮的與受禮的二人才知道這深深的一鞠包含著怎樣的意義。
無瑕,自此之後天涯海角各自珍重!徵棠哥哥永遠都會站在你的這一邊!
廣袖之下的雙手在拚命的緊握,無瑕沒有回頭,不能回頭,無法回頭!皓白的齒咬得緊緊,身後那人依然沒有起身,那種別離於他二人來說太過艱難,兒時三年的相伴,之後信訊全無的十三年,只因當時的一個承諾,那人便無怨無悔的踏上了一條不歸之路,在無數個迷惘得找不到方向的日日夜夜,他便會握著那一隻小小的紙鶴給著自己撐下去的理由。許諾,許諾……只是為了不讓自己忘記那個諾言,所以,才取了一個諾字!
馬車碾過,那蕩蕩的一隊人馬慢慢的離去,躬身而立的那人終於雙眼一閉,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角度裡,滴下了兩粒晶瑩的淚水來。
無瑕,你已經長大了,有了自己想要珍惜的情感,仇恨是永遠也走不出去的深淵,只有戰爭的殘酷才能讓你看清一切,所以,會有一個艱難的抉擇等著你,為了你,為了他,為了千千萬萬追尋著你的這些人,你一定要順應自己的心,做一回你自己!
寫到最後,正好聽見容祖兒的《小小》,突然之間便模糊了雙眼。
我在找那個故事裡的人
你是不能缺少的部份
小小的手牽小小的人
守著小小的永恆
兒時的諾言,我們記得的,信守的,又能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