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百一十章 光陰成書 字跡清晰又模糊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3-03-30
暴風雪肆掠著整座十方城,因年久失修,那城牆多有坍塌之處,便是如此惡劣的天氣,仍然有許多士兵在日以繼夜的搶修著。
前往九原的道路已被巨鹿的士兵堵死,尤銳帶領的先鋒營及其護送的百姓在受到大挫之後往回撤退,卻被左隆德一路追殺,死傷無數,若非遇到大風暴隱藏行蹤,便連如今的兩千餘人都難以剩下,如今這十方城中聚集的人數共有萬人,可是,所剩的糧食卻已經寥寥無幾。
夜風之中傳來了烈馬嘶鳴之聲,中還夾雜著一個少年稚嫩的哭喊,於如此黑夜之中顯得十分淒涼與悲嗆。
「不讓!不讓——我便是餓死了都不吃它——」推搡之間一道瘦弱的身影被掀翻在地,然卻只是片刻,他便又拚命爬起,撲向了拉扯韁繩的將士們。
「它是我養的馬兒,憑什麼你們要殺便殺——我說不許殺——」口中嘶喊著,卻拗不過身形個子皆強壯於他的士兵們,當再次被推開倒地之後,他終於再也爬不起來,只落著眼淚趴在雪地之中,一動不動的瞧著嘶鳴著望著他的馬兒。
遠遠的一道黑影慢慢靠近,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蹲了下來。
「咱們的糧食已經無法支撐了,若是不殺馬兒便會有人餓死,谷雨,我知道你心裡有多難受,可是你要記住,戰爭便是如此殘酷,我們要活下來,便要想盡一切辦法撐下去,我相信會有人來救我們,所以無論如何,都要保全性命活著等他們。」
「會嗎……你還相信會有人來救我們嗎……我覺得,自己已經看不到希望了……」眼淚融化了頰下的雪花,谷雨看著那被眾人一拉三回頭的馬兒,終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了起來。纏綿伸出手去,輕輕將他扶起,拭去他眼角的淚珠,然後將身上的披風脫下,覆在了他的身上。
「自然會有,你信我!」
三月萬物從容,谷雨三候:一候萍始生;二候嗚鳩拂其羽;三候戴勝降於桑。他名為谷雨,寓意不言而喻,只可惜生逢亂世,又如何能夠犁耕田下,怡然自得,過一世太平!願只願,他能捱過這雨雪風霜,若小草一般,再如何折壓,來年都必定發出新芽,生生不息!
「我自己來!」聲音很輕,卻堅定得讓那幾個士兵不由自主的一退。谷雨抬頭看著纏綿,然後將身上披風抖下往他手中一塞,返身向著那依然在拉扯的馬兒走去。
那是他入了軍營之後便一直照料的馬兒,每日裡睜開眼睛第一個跑去看的便是它,那是他的夥伴,他用以相依為命的夥伴,如今,他卻要親手了結它的性命!
馬兒似乎也已經預感到了什麼,顯得十分不安,然在谷雨靠近它的一剎卻又溫順的低下了頭去,一下一下的舔著他伸出的手掌,一若往日一般,毫不牴觸。
這雙手曾經為它刷洗鬃毛,餵它草料,給過它無微不至的照料,它信任他,便是現在,也依然如此。
口中輕聲吆喝著,馬兒順從的屈下前蹄,後蹄,趴跪在了地上,谷雨噙著淚水笑了。它喜歡自己趴在它的背上,與它一起吹著風,看著太陽,可是,現在沒有明媚的陽光,以後,它也已經看不見了。
身子伏了上去,那瘦弱的身軀讓馬兒根本感受不到重量,谷雨用臉貼著它的臉,一手輕柔的撫摸著它的前額,一手扣到了它的頸下,那手上有著一柄泛著寒光的三尺寒劍。
爆發的力量如此可怕,誰都不知道那麼一個少年郎能有如此大的氣力在瞬間割開馬兒的脖頸,或許他只是想讓馬兒少受一份罪,所以寧願那劍割得更深!
當鮮血噴湧而出的一剎那,谷雨的口中發出了竭斯底裡的咆哮,所有人都緊咬牙關別開了頭去,無法直視那一切。大家都未曾想到的是,馬兒自始至終都未曾反抗過一下,它便只是一個輕躍,都可以甩開谷雨奔向遠方,可是,它沒有動,直到痛苦抽搐著耗盡最後一絲生命,它竟都未曾離開過地面半步。
畜生尚且懂得報恩,可是人呢!那些將自己的同胞趕盡殺絕的人,他們的良知卻又在何處!
「少爺,左大人飛鷹傳書!」
未時開始,暴風雪便席捲了整片荒原,預計到達的地方未能趕到,且因風雪之中無法前行,武飛雲只好令手下退入了蒼華道的範圍。天色很快便暗了下來,明明才過了申時,卻已經伸手不見了五指,武飛雲站在山洞口,抬頭看著天空,漸漸皺起了眉頭。
看來這場風暴小不了,還好這山洞口窄腹空,能夠容納百餘人,其餘人馬分散躲避,自己身邊也不至於空了防備。
羅雲將捲筒拿下,挑開蜜蠟,抽出了一卷小紙條遞到了武飛雲面前,武飛雲微微一側頭,接了過去。
敗兵入了十方,看來要將其趕盡殺絕還需得費一番氣力,然而有利便有弊,他們入十方的人越多,生存也便越難,因為糧草是其硬傷,沒有補給,就算自己只是派兵圍城而不進攻,他們都撐不了多久。
唇角揚起了一絲冷笑,將那紙條一握,武飛雲回身看向了抱著雙膝坐在山洞內側的奚昊。
過不了多久,孟昶龍與纏綿便都會死,如此一來,奚昊斷了念頭,便再也不會有其它想法了!那樣,他就會完完全全的屬於自己了!
「讓大家都小心戒備,以防不測。」
「是。」
「等等,陳明浩回來了沒有?」
羅雲輕輕將頭一搖,有些忐忑的看了武飛雲一眼,拱手道:「想來是風雪耽誤了,所以回來遲了,他帶著的都是精兵,對付那一百人馬綽綽有餘了。」
「嗯。」武飛雲不禁暗道自己太過小心,那一百人已經被折磨成了那樣,便是給了馬匹,他們也根本無法活著跑出去!
「奚昊,過來這裡。」令人鋪上了厚厚的羊絨,武飛雲對著奚昊揚了揚手,看他依然一動未動,只好低笑一聲,走了過去。
「倦了沒有,去那邊躺著,一會兒能吃東西了,我再叫你。」
奚昊依然沒有動,在風雪之中前行了那麼久,他已經累極了,可是,卻一直強撐著不讓自己睡去,山洞中升起了篝火,雖然不大,卻透著暖意,讓他更加乏力。
「困了就睡一會兒,你已經撐不住了。」看著奚昊努力撐著身子,武飛雲有些心疼,無論這人對他怎樣,他都希望他能與自己說說話,就算如當初那般對自己呵斥怒罵都好,這種冷漠拒之千里之外的感覺讓人更加痛苦。
「我的腳崴了。」奚昊的聲音很輕,眉目也未曾對著那人,他垂著頭,正用手揉捏著自己的腳,卻因疼痛而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我來瞧瞧。」欣喜奚昊終於同自己說了話,武飛雲忙不迭的蹲下身去,握住了奚昊的腳踝。因風雪太大,人只能跟在馬後行走,所以奚昊是何時崴了腳的他根本不知,如今一握之下才發覺已經微微腫起,難怪他方才一直坐在這裡一聲不吭。
「可有穴位可治?」
「一針透兩穴,商丘透丘墟,你敢讓我拿到銀針針灸嗎。」奚昊帶著嘲諷的意味笑了,武飛雲聞言將頭一低,脫下了他的鞋襪,摁住了他腳背的一處,道:「踝前脈也可以一治,你別動,我來給你揉揉。」
奚昊淡漠的望著他,然後抬頭一看,見那山洞中的士兵皆愣愣的望著自己,不禁有些難堪的想要縮回腳去,卻不料那人手中微微一用力,不肯放開。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
「我在爭取自己心愛的那個男人。」
心底一搐,奚昊驟然間閉上了雙眼。
爭取!
你用手中的利劍將我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剔除,這便是你所謂的爭取嗎!武飛雲,你的這種愛太狹隘太自私,我宗奚昊承受不起!
「大小姐……」
「噓!」食指豎起,制止了霍華的提醒,冷緋柔小心翼翼的接近著那人,看著他在燭光之下沉靜認真的臉,忍不住莞爾一笑,然後將手中的糕點「啪!」的一聲放在了桌面上。
白少卿沒有動,甚至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以他的武功,怎會不知那人悄悄的靠近,他依然低著頭,細細雕刻著手中的木像。
看他不理自己,冷緋柔不禁唇角一撇,不滿的往他身旁一坐,嘟囔道:「跟個木頭似的,雕什麼那麼入神,我們莊上不缺柴火。」
聽她刁難,白少卿輕輕吹去木雕上的粉屑,拂過手中那精細的眉目,笑道:「你若用了這個去當柴火,我便再也不做給你了。」
「給我的?」一聽那話,冷緋柔來了精神,急急的湊過頭去一看,眼中便是一亮。
「這個是我嗎?」
自然是了!
那精細到眉目的雕刻,隨風揚起的髮絲彷彿依然在蕩漾一般,那是那人一刀一刀費盡心思刻出的她,美麗極了。
「你喜不喜歡。」白少卿面帶笑意看著她,輕聲道:「我知道我現在什麼都沒有,更沒有銀子去買東西送給你,我能做的,就是用雙手做一件禮物送給你,希望你能快快樂樂的,便像她一樣,永遠都笑著去生活。」
唇輕輕印在了那木雕之上,然後遞到了冷緋柔的眼前:「我將這個,還有我白少卿的一顆真心送給你了,柔兒,你握住了嗎。」
冷緋柔看著那人,流著眼淚笑了:「握住了,從此之後,卿柔便永不分離。」
永不分離!誓言何其真,何其深,卻奈何總是輕許,若有一日,我再次見到你,我會問問你,少卿,許柔之諾,君可敢再有違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