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百零九章 剔透玲瓏心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3-03-29
回程的隊伍已經整裝待發,奚昊卻依然站在院中,仰頭看著紛揚而下的雪花,一動不動。
這裡曾經是爹爹駐紮的地方,纏綿也曾在這城牆之上出現過,無論他們現在去了何處,這裡都是自己唯一能與他們有關聯之處,如今武飛雲帶人離去,自己便連這一點念想都已經沒有了。
迷茫的眼神掃過院落,然後定格在了站在園門邊的那人身上。
「大家都準備出發了,奚昊,跟我走。」武飛雲身上披著雪花,也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奚昊沒有說話,卻一直望著他,直到他到了眼前,將身上披風脫下,覆在了自己肩頭。
「已經巳時了,再不走晚上便無法趕到能夠駐紮的地方了,跟我一起回去,回巨鹿去。」武飛雲的聲音很輕,他不敢確定自己是否會得到奚昊的回應,因為從那晚他表明了心跡之後,奚昊便沉靜得可怕,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他會去做什麼,那種靜默讓人不安甚至害怕。
「我記得,白山還有百餘將士在這裡,他們還活著……」奚昊望著他,清澈的眸子若一汪深泓,神色莫測。武飛雲點了點頭,未置可否。
「放了他們,我跟你走。」
就算只能挽回百條性命,也比我這一條命合算得多。
奚昊靜靜等待著武飛雲的回答,武飛雲伸出手去,拂開他發間的雪花,輕聲道:「好,我答應你,放了他們。」
「我要看著他們走。」
「沒問題。」語氣透著喜悅,只因這人終於不再渾身小刺一般拒絕自己的靠近,武飛雲低頭看著奚昊,露出了開心的笑意。
終於,他不再抗拒自己,只要他肯敞開心扉,自己便一定能一點一滴滲入他的心裡,取代纏綿的位置,一定可以!
風雪之中,那一個個傷痕纍纍的將士讓奚昊的雙眼刺痛般的一閉,他不知道人的極限究竟有多少,如這般被折磨得體無完膚的人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之下又是如何一日一日捱過來的,他默默的流著淚,走到了那些被鬆了綁,卻已經不堪負累無力爬起的將士們面前,蹲下身去,將其一個一個的扶起。滿是血濘與污漬的身軀沾染了他的十指,蹭髒了他的素衣,他卻只是一聲不吭,用盡全力的去支撐著他們站起來!
那些將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不知道眼前這個白衣素裹的公子是何人,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對自己,可是,他們看見了他的眼淚,他的痛苦。
「你們走吧,白山已經淪陷,我沒有本事保護你們,只能為你們爭取這一線生機,倘若你們能活下來,能夠見到我的爹爹和我摯愛的那個人,便告訴他們,奚昊今生無緣再見他們,就此拜別!」
「公子的爹爹與摯愛之人是……」
「威武侯孟昶龍是我的爹爹,我摯愛的那個人,他的名字……叫纏綿。」
隊伍蜿蜒向前,奚昊低垂著頭,安靜的坐在馬背上,被那人環在懷中,沒有牴觸與不安,只有如水般的沉寂。
武飛雲給了那百餘人馬匹衣物,放他們離開了,當那一隊人馬消失在眼底,奚昊回過身,走到了武飛雲面前,然後毫不反抗的與他一同上了馬,踏上了回巨鹿的歸途。
天地浩大,卻彷彿已經沒了前路,一望無垠的蒼茫在馬蹄前行的那一剎,變成了黑暗無底的深淵!
羅雲打馬跟在身後,行至一段,當武飛雲的頭微微後側之時,他會意的將頭一點,然後悄然勒住了馬蹄,待武飛雲帶著奚昊走遠,才拉馬回轉,冷聲道:「陳明浩,帶上你的人,追上方纔那列白山隊伍,一個都不許活!」
「屬下領命!」陳明浩聞言雙臂一振,打馬回奔,揚聲道:「走!」
風夾雜著雪粒子砸在身上,落得生疼,凜冽的寒意令奚昊不由自主的輕顫了一下,他有些驚覺的抬起了雙眸,突然間回身向後,武飛雲見狀伸手將韁繩一緊,馬兒嘶鳴一聲,在原地踩跺了幾下,然後回轉了身子。
「怎麼了。」
奚昊有些不安的看了看來路,見身後人馬並無異樣,不禁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羅雲遠遠的對著武飛雲將頭一點,武飛雲輕揚了眉頭,將雙臂微微一緊,道:「可以走了嗎?」
奚昊收回了眼神,輕輕吐了口氣,道:「走吧。」
武飛雲不動聲色的笑了,他答應了奚昊放了那些人,卻沒說不會再派人前去追殺,戰爭便是你死我活之地,婦人之仁絕不可取。奚昊之所以未曾懷疑,只是因為他太善良,還不懂得戰場之上的爾虞我詐,而也正是這樣,他才更令人心動,無法捨棄!
「便是如這般的牌子,你可有可靠的人手連夜趕製出來?」將手中圖樣遞到宗寶手中,白炎卻又衝著雲嵐頷首一笑,道:「怎樣,可有看清楚了?」
雲嵐低頭看著那紙上所繪的樣式,驚歎道:「以前便聽說公子聰慧過人,記憶力十分好,竟果真如此,就在手裡把玩了那麼一下,他便能憑著記憶將其繪出,雲嵐服了。」
無瑕坐在一旁看白炎笑得得意,不禁揚眉一瞥,嗔怪道:「倒是讓你漲了臉,我畫的,你卻得意個什麼勁兒。」他在白炎面前從不設防,平日裡從未在人前顯現的孩子氣不由自主的便流露了出來,那是與平常的他截然不同的一面,沒有了傳聞中的冷酷無情、不可接近,天真無邪一若鄰家少年郎,讓人看了心生愉悅,隨之開心。
「倒也不是太難,咱們蒙城有個好手藝人,精細活兒沒得說,便在城東,我——」宗寶話音未落,便聽得門外傳來了慶生急促的呼喚聲:「少掌櫃,出事了!」
屋內幾人皆是一驚,宗寶將那圖紙折起放入袖口,衝著眾人急急道:「我去瞧瞧。」
看宗寶出了門去,白炎對著無瑕一示意,也隨之跟了上去。
宗寶剛到了樓梯口,便見一隊官兵將門口重重堵住,為首的那人手臂上綁著白紗,正耀武揚威的對著夥計們呵斥,這酒樓自從來了白炎等人之後,他們白天依然開門做生意,晚上卻再也不接受任何客人投宿,所以現在這酒樓上下住著的全是白炎的人,如今突然來了這麼一隊官兵,倒當真讓宗寶心頭不安起來。
「喲,這不是宋大人嗎,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見為首那人正是原州水軍副將宋俊謀,宗寶忙揚聲奔下樓去,堆著笑臉到了宋俊謀面前。
「哼,什麼風,哎喲——」宋俊謀吃痛的倒吸了一口氣,上午那會子被白炎一腳踹倒,下頜磕在地面差點沒脫臼,這會子說話都透著疼勁兒,他憤憤的揉了一揉,虎著臉道:「聽說你們這來了很多陌生人,本大人今日被幾個外地人給打了,如今帶人全城搜查,抓捕那幾個行兇之人,去,將你們店裡住著的客人全都給我叫出來了,大人我要認人!」
「怎麼了?」見白炎出門之後又突然折了回來,無瑕霍然起身問道。
「宋俊謀帶人搜城來了,咱們這麼多人目標太明顯了,御林軍中恐有人會被認出,南宮白澤,讓人藏起來,無瑕,你們的人多行走於江湖,讓他們來應付為好。」
「好。」無瑕應了一聲,突又回轉了身子,道:「你也不能出來,現在無論是哪張臉恐怕都已經被人記下了,你也藏起來,還有弓跟雲嵐,你們都走,我自會應付。」
話不多說,只眨眼間,眾人便四下分散,方纔還人影憧憧的房間霎那間便只剩下了無瑕與弦伊二人。
樓下的喧嘩之聲愈發明顯,無瑕示意了弦伊一下,然後拉門走了出去。
於程顥與鬼翼等人已經在了樓下,此刻被那些官兵逼退在大堂內側,宋俊謀正來回踱步,細細認著人。
御林軍藏了起來,樓下站著的全都是瀝泉山莊的影刺,於程顥與鬼翼今日並未跟隨白炎無瑕一同去春意閣,是以那宋俊謀繞了幾圈都沒能辨出一個相似的人來。
「還有什麼人?趕緊叫了出來,省得大人我不耐。」宋俊謀說完單手一揚,官兵便魚貫而上,大肆的搜查了起來。
「何事喧嘩!」突如其來的呵斥令樓上樓下的官兵皆是一驚,循聲望去,只見最裡面的那間房門被突然打開,然後出現了兩道人影來。走在前列的那人一身白衣,模樣十分俊俏,卻是一年少公子,身後跟著的是一個緋衣的丫頭,兩人臉上皆是一副怒氣沖沖之貌。
「小爺我今日正是不耐,好好的在房間睡個覺,也鬧得如此不得安生,掌櫃的,你們這是惹了官司還是鬧了人命,可還要讓小爺我住下去!」隨著一連迭聲的呵斥,那樓梯旁的官兵還未反應過來,便見一道白影已經怒火沖天的奔下了樓去。
「少主子!」眼見無瑕如此陣仗下了樓來,於程顥與鬼翼便已知他要扮何人身份,是以搶在宋俊謀之前開了口,卻只喚了這三字,便再也不說話,如此一來,宋俊謀倒有些拿捏不準,端端的在氣勢上便矮了幾分。
「這算個什麼官?」無瑕假裝不知的圍著宋俊謀轉了一圈,眼中鄙夷之色毫不掩飾,宋俊謀被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嚇到,不由自主的嚥了口口水,清了清嗓子,然後將身子一挺,陡著膽子道:「你是誰家的娃娃,如此不懂規矩,大人我是原州水軍的副將,奉命來捉拿要犯,識相的便不要在此嘰歪,否則抓了回去,看你這細皮嫩肉的,也禁不住大人我幾下打!」
「原州水軍副將?很大的官麼?」無瑕冷哼了一聲,對著弦伊問道,弦伊聞言眨了眨眼,又想了一想,突然笑道:「什麼了不起的官兒,想來便是將軍身邊提鞋的吧。」那話一出,於程顥等人轟然而笑,宋俊謀臉上掛不住,臉色一沉揚聲叫道:「來人,將這不懂規矩的毛孩子給我綁了。」
他話語剛完,便覺眼前一閃,再看時竟發現一柄透著寒光的短匕抵在了自己的脖頸之間,而方纔還站在對面的『毛孩子』此刻正站在他的身後,壞笑著比劃著他的頸間。
「別動,別動——」汗毛倒立,宋俊謀瞬間白了臉,使勁擺手制止了手下的靠近,然後哭喪著臉向後瞟了一眼,道:「我的爺,可穩住了,別傷了我!」
「狗奴才,原州水軍莫不是相國府的勢力,我武門與相國府交情匪淺,便是飛雲少爺見了小爺我也得禮讓三分,倒是讓你們這些小人得了志了,還不給小爺我滾,爺我要是當真不耐了,便是宰了你,也不過捏死只螞蟻的勾當,我便不信,還有用銀子擺不平的人命!」
無瑕說完將手一鬆,那宋俊謀頓時大鬆了口氣,想著他自稱武門,原來竟是沂南武門的霖睿公子,武門雖未涉及兵馬,然富甲一方,對相國府發展兵力的資助多年未斷,如此比較下來,自己在此人眼中還當真什麼都不是。思及此,他竟雙腿一軟,差點跌跪在地。
「還不走!」見他腿軟,無瑕突然一喝,宋俊謀兀自一驚,忙不迭的揮著一隻手道:「還不趕緊下來,走!」
他返身便跑,剛到了門口,卻聽破空之聲傳來,還未及轉身,那短匕從耳畔呼嘯而過,逕直扎入了他眼前的門框上。
「小爺我就玩兒幾日,沒事不要打這酒樓門前過,省得爺我看了心煩。」
宋俊謀被那一匕首飛來嚇破了膽,哪裡還敢應聲,只連滾帶爬的出了門,待官兵盡數而出,鬼翼到了門口一看,禁不住笑道:「不料跑的如此快,秦大哥所言非虛,果然是草包一個。」
宗寶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嘖嘖咋舌道:「這宋大人平日裡在蒙城耀武揚威,不可一世,今日竟被公子懾得站不住腳了,真是讓人大開了眼界了。」
眾人聞言哈哈一笑,無瑕卻站在原地,輕聲道:「胸無正氣,他自然怕天怕地,我們這次目的在於樓船,所以不必要的麻煩不能惹,要殺一個人何其容易,可要控制全局,奪船之後全身而退,便不能逞一時之能,而應該從長計議!」
「我倒是見識了武門少主的威名了!以後便連我都不敢惹怒了你,省得你一把短匕抹了我的脖子。」身後傳來嬉笑之聲,隨著白炎身形一現,四面邊角方才未見任何人影之處驟然之間黑影憧憧,悄無聲息之間,便已經濟濟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