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百一十二章 睿智幽蘭心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3-04-01
簡玉德十分警惕的望著屋內眾人,當發覺除秦篪之外,其餘眾人他一個也不認識之後,便沉默著不再說話。秦篪深知他的性子,然此刻情勢危急,容不得他拐彎抹角,示意大家都出去之後,他鄭重其事的說出了自己此行前來的目的。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了!」
那怒吼聲穿透紙背傳到了門外,白炎與無瑕站在欄杆旁,皆低著頭不說一話。
這情形大家早都料到了,從秦篪所述其姑父的性格來看,他若不生氣倒顯得奇怪了。門內寂靜了一會兒,又響起了秦篪壓低嗓音的懇求之聲,一旁眾人皆有些按捺不住,白炎卻只抓著無瑕的手呵了呵氣,然後輕輕揉搓了起來。
「手好冷,讓弦伊再給你加件衣裳去。」
「指尖總是涼的,不用去了。」知道他怕自己擔心,有心想要將自己支開,無瑕只是微微一笑,然後將身子往他懷中一縮,道:「你身子暖,漚著便是。」
白炎本心中十分不安,如今被他這一縮鬧得一笑,忍不住放寬了心,將雙臂微微一緊,道:「好,總之有你在身邊,我便什麼都不怕了。」
「怕?你孟小侯爺又何曾怕過什麼。」那本只是一句玩語,然卻在說完之後沉默了下來。
人總會有怕的時候,無論在人前有多堅強,在他人看不見的角落裡,都會有傷心落淚的一刻。
「你忘了你弟弟是怎麼死的?收拾你的東西,立刻給我回九原去!」
房內的聲音越來越大,已經到了遏制不住的地步,白炎回身看了眾人一眼,然後將手一鬆,卻不料無瑕竟先他一步往那門邊一靠,道:「等著。」
白炎疑惑不解,正待相問,無瑕卻反手一推,入了麼門去,然後竟「啪——」的一聲將門關上了。
「無瑕?!」白炎十分詫異,他回頭去看弦伊,弦伊見狀搖了搖頭,再往旁去,弓也滿面疑惑,見眾人皆不明所以,白炎不再詢問,因無瑕讓他等著,他也只能耐著性子等在了門外。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誰都不知道無瑕進去跟簡玉德說了什麼,可是那人的怒火卻漸漸壓制了下來,語速雖依然很急,然刻意的低了很多,不再咆哮。
白炎在門外踱著步子,宗寶端著茶盤送來了熱茶,大家卻因焦躁不安而無一人喝下,又過了一會兒,聽得門內傳來了腳步聲,白炎心頭一動,上了前去,只見秦篪打開門對著他點了點頭,道:「小侯爺請進!」
無瑕正與簡玉德面面相坐,臉上神色淡然,看他入門只將頭一回,輕聲道:「白炎,簡大人有話問你。」
「簡大人!」白炎恭敬的將手一揖,對著簡玉德行了一禮,簡玉德見狀臉色微霽,起身回了一禮,然後卻看著白炎不說話,許久,才又道:「你便是成樂的小侯爺,威武侯爺的兒子。」
「正是。」
「說起來,我與侯爺也算舊識,當年先帝征戰之時,簡某便在先鋒營中,後來天下平定,便回了祖籍原州,後又入了水軍。」
「原來簡大人與我爹爹當年同隨先帝征戰,如此,白炎應尊您為世伯!」白炎說完又是一揖,簡玉德聽他說話,眼底不禁閃過了一絲訝然。
「我回到原州之後,便一直沒有再出來過,倒是聽說侯爺依然四處平定戰亂,還聽說,他的兒子性子十分頑劣,惡名在外,朝野上下眾所周知!」
白炎聞言未加辯駁,只微微一笑,道:「但凡權勢地位皆為人覬覦的大戶人家的孩子,長大都極其艱難,夭折者不計其數,白炎自小頑劣,在爹爹棍棒之下成長,因為劣性讓人敬而遠之,倒是長得這般牛高馬壯,說起來,也是一種福分。」
他說得極其隱晦,然以簡玉德的閱歷,馬上便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的確如此,自己那孩兒豈不就是原州水軍當時爭權奪勢的犧牲品,怪只怪自己當初太固執,不聽旁人勸,以為只要是朝廷秉公處理,自己的兒子最多也就是充軍流放而已,誰知,等到的,卻是一紙處決的判書!
見他臉上神色瞬息萬變,白炎禁不住看了無瑕一眼,無瑕未曾言語,只對著他輕輕一眨眼,然後低頭去抿桌上的熱茶。簡玉德站了片刻,突然一歎,道:「我簡玉德一片忠心,卻奈何月照溝渠,方才無瑕公子所言極是,簡某回首這一生,竟當真可笑得可以,我今日聽得左何鏜與宋俊謀二人說到這南和酒樓便十分擔心,此刻聽來,倒的確如他們所言,大有文章。我問過左何鏜樓船的行進路線,他卻一再推脫,拒不說明,若果真如你們所言,那樓船上的糧草竟是相國府通敵叛國送給外邦的糧餉,那麼,我簡玉德絕不會與之同流合污!」
「白山已經淪陷,如今我爹爹生死未卜,無數的白山將士下落不明,相國府卻要用強征的糧草去支援赫博多的軍隊,陷我大晉子民生死於不顧,世伯,這天下不是他武家的天下,無辜的老百姓也不該為他們的野心白白葬送了性命!以前皇上受他掌控,無力對抗,如今少將軍莫寒與一批有志之士回歸朝堂,大家都有心為國效力,為百姓謀福,如今九原邊關戰亂不斷,若赫博多突破九原防線,相國府與之裡應外合,只怕,將來百姓便會陷入水深火熱,難以周全,我孟白炎今日在此請求世伯為了黎民蒼生,助我們盜取樓船,將赫博多的鐵騎阻在這九原之外!請世伯應允。」白炎說完竟雙膝一屈,逕直的跪在了簡玉德面前,然後重重一叩。
「小侯爺請起,簡某何德何能,能受小侯爺如此一拜。」見他叩拜,簡玉德急忙躬身去拉,小侯爺孟白炎桀驁不馴,頑劣至極,舉國上下誰人不知其性,如今他竟能自降身份,向簡玉德行如此大禮,便衝著這份誠意,簡玉德也無法再推脫他們的請求。
「唉,罷了罷了,簡某這數十載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到頭來卻落得妻兒雙亡的地步,看了那麼多黑暗的內幕,也厭倦了,朝中窮奢極侈,湛湎荒淫之輩比比皆是,我大晉若要強盛,必須從內到外推陳出新,脫胎換骨,如今我便隨了你們這群年輕人,也轟轟烈烈的干他一回!來日死了,去見了篪兒的姑母,也不至於無顏以對!說吧,要怎麼做!」
屋外依然飄著雪花,屋內卻已經熱血沸騰。依照白炎等人的計劃,入夜他們便會帶著宗寶做好的牌子混進樓船,那樓船高十餘丈,上下五層,可載兵三千,然因糧草佔據了位置,所以每一艘船的兵力都削減了千餘人,明日糧草裝載完畢之後,會由十艦之長的簡玉德首先率第一艘船離岸,然具體情形因左何鏜未曾告知,他如今也是一無所知。
「你們一共有多少人?」簡玉德掃了一眼屋內,白炎見狀答道:「共七十餘人,皆是武功很好的練家子,三十多是我帶的御林軍,還有三十多人,是無瑕所帶的影刺。」
簡玉德點了點頭,來回踱了幾步,道:「上船皆需要腰牌。」
「不出片刻,宗寶兄弟便會送來,另外,連帶水軍的軍服,都一併備好了!」
簡玉德一聽禁不住讚許的笑了:「很好,你們考慮得倒很周全,因為左何鏜其人十分謹慎,若是沒有牌子,就算是我都無法帶人入內,本來我還擔心這個,如今看來倒是完全沒了必要,當真是萬事俱備……」
「只欠東風。」白炎笑著皆了下一句,眾人一聽也都笑了起來。
見這些人便要深入敵腹,卻依然這般鎮定自若,談笑風生,簡玉德不禁在心中暗暗讚歎了一回,他抬頭去看秦篪,見到他俊朗挺拔之姿,想到自己的兒子若是還活著,也當是如此一翩翩好兒郎,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酸。
「簡大人不必傷懷,秦大哥忠孝兩全,便也如簡大人的兒子一般,俗話說上陣不離父子兵,咱們此次一定能夠馬到成功,來日在姑母墳前,簡大人大可坦蕩蕩面對,不會再愧疚於心!」
「說的好,今日遇得公子與簡某說這一席話,解開了我多年來的心結,如今便是身死沙場,我簡玉德也無愧於心了!你們將東西準備一下,天色已經不早,收拾完畢便隨我一同上船!」
「好!」
所有人全都無聲無息的離開了房間,各自去準備東西。無瑕回到房間,讓弦伊將藥丸隨身攜帶,然後脫下外衣,敞了衣襟,令她重新換藥。
「無瑕。」白炎隨後入內,見他寬衣換藥,忙回身將門一關,阻了涼風。
「無瑕,有件事情,我——」
「若是想讓我留下,便不必再說。」無瑕已經知道了他要說什麼,也不去睬他,只讓弦伊過來換藥,白炎見狀到了旁邊幫忙,看他那肩頭對穿的傷口已經開始癒合,不禁鬆了口氣,然後又道:「此次上船吉凶未卜,你的傷口隨時都需換藥,還有,你的身子……」
「孟白炎,你可是要惹我生氣。」姓名直呼,便代表了那人很生氣,白炎看了弦伊一眼,弦伊卻吐了吐舌頭不敢搭腔,急忙忙的換好了藥,便聽門口傳來敲門聲,弓在外道:「衣服跟牌子送來了,丫頭,給公子換上吧。」
「哎!」弦伊開門接了衣服和腰牌,無瑕起身之後將白炎一推,道:「出去,我要換衣服了。」
「無瑕。」
「走不走!」無瑕說完作勢要打,白炎忙伸手將他手腕扣住,道:「說實話,你今日與簡大人說了什麼?竟會讓他有了這麼大的轉變?」
無瑕聽他問正經的,也不跟他鬧,甩開了手,走回了桌旁:「我看秦大哥心事重重,所以便問了一問,才知他擔心姑父愚忠朝廷,會發生若當年那般之事。」
「莫非便是方纔他所說妻兒雙亡之事?」
「簡大人為人耿直,卻在原州水軍中受到排擠,他的兒子當年也在軍中,因為宋俊謀欺辱良家女子,他氣憤不過,帶人與之起了衝突,那場械毆涉及頗廣,最終鬧出了人命,簡大人本以為事出有因,且雙方都有責任,朝廷定會酌情判決,是以沒有聽他夫人的話上下打點,結果……」
「結果他的兒子卻死了!」
「他的夫人傷心過度,也一病不起,不久之後病逝了。」
「那麼你今日是如何將他說服的呢?」
「白炎……」無瑕喚了一聲,笑容之中透出了苦澀:「我不過是幫他瞭解了之所以會造成如今這般局面的原因而已,朝廷**,民不聊生,每一個有雙眼能視萬物之人都有目共睹,又何須我說什麼。」
心知再說下去,便會牽扯到令兩人極力避免的矛盾之源,白炎急急的退了身,竟有了惶然之色:「我去換衣服,完了咱們上船去。」
看他走得匆忙,無瑕心頭更加苦澀,弦伊在旁看了一歎,道:「公子,你這又是何苦。」
「我無法棄他不顧,弦伊,我覺得自己現在變得好笨,笨到每天只想看著他便好,我努力的不去想我跟他之間那不可調和的矛盾,以為只要自己不去想,那一切便不存在,便不會阻擋在我跟他的面前,可是,每當夜靜更深,形單影隻之時,我便害怕得想哭,我不知道……不知道若是有一天,我要離開他,又或者千軍萬馬之中,站在對面的那個人是他,我該怎麼辦!」
「公子吶……」
雙眼輕輕一閉,白炎在門外無力的仰起了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