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百九十三章 流年荏苒隨逝水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3-06-21
「公子?你在做什麼?」楊雲驄站在門口看著膳房中的那人,吃驚的張大了嘴,待聞到那實在不知如何恭維的氣味時,他忍不住低頭笑了:「公子是在做粥嗎?好像火候太大,糊了。」
「纏綿昨日做了碧粳清荷粥,我覺得很好喝,想自己動手做一次,可是,卻怎麼都不對。」無瑕鎖著眉頭站在灶台前,十分專注的看著那鍋內糊成一團的粥細細思索著。
纏綿的每一個步驟自己都記得,可為何做出來之後卻成了這樣?究竟是哪裡不對?
他想得入神,楊雲驄在旁看著好笑,見他一頭一臉的煙灰,於是走到桌旁將帕子浸濕之後來到他的身邊,道:「公子想喝,待纏綿公子與奚昊公子從軍營回來之後再讓他做也不遲,何苦這麼大熱天站在這裡受罪,一臉的煙灰,喏,用這個擦一擦。」
無瑕卻似沒有聽見一般俯身去看那粥,因隔得近了,熱氣衝到迷了眼,伸手去揉時被楊雲驄用濕帕將他雙眼一捂往外一拉,道:「鍋上熱浪沖眼,小心燙傷了,趕緊出來。」
無瑕被他拉著出了門,雙眼被濕帕覆蓋舒服了許多,卻依然不甘心離去,只在原地磨蹭了一下,又道:「我再試一次。」
正說著,一旁傳來了弓與雲嵐的無力的聲音。
「公子還是不要再試了,方纔那兩回做出來的東西就已經讓我們吃得撐住了,還試……當真是……」
「要了命了……」雲嵐哭喪著臉接了一句,然後摸了摸肚皮,又去看了一眼灶台上的東西,禁不住雙眼一翻,無語問天。
這世上果然沒有十全十美之人,無瑕公子雖然智謀超群,聰慧過人,可這廚藝實在是不敢恭維,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今日纏綿公子與奚昊公子去軍營看望侯爺,前腳剛一出門,他便屏退了所有人將自己一個人關在了膳房裡面,半個多時辰過去後,端出了一鍋誰都看不出是什麼的東西,然後讓眾人來嘗。頭一回大家實在不願打擊了他的興致,硬著頭皮吃了一次,因為太過難吃,所以評價皆不是很高,本還以為他會就此打住了,誰料他聽完後一語不發,返身便去做了第二回。
第二鍋粥做出來後,稍有點心眼的全都藉故跑了,留下了幾個不好拂了他的意的又吃了一回,卻依然無法違背良心稱讚好吃,於是,他又去做了第三回。這不,要不是楊雲驄回來將他攔住,估計最後連弓與雲嵐也會溜掉。
「我不明白,同樣的東西與步驟,為何我做出來的,就是沒有那種味道。」無瑕依然很是不解,喃喃自語後陷入了沉思,而旁邊幾人在聽到他的話後皆伸手將頭一捂,暗自苦笑道,豈止是沒有那種味道,簡直是慘不忍睹,食難下嚥,同樣的材料,他卻可以做得如此驚天地泣鬼神,也當真是功力非同一般。
「真有那麼難吃麼?」無瑕不死心的追問了一句,楊雲驄這才詫異的指了指旁人,又望向他,道:「公子難道自己沒嘗過?」
「我做給白炎吃的,為何自己要嘗。」他說得理直氣壯,撲閃著雙眼,一副無辜之貌,旁人卻瞬間崩倒,無言以對。難怪他還敢再做,原來他自己沒有嘗過,否則也就不會再有勇氣去做第二次了。
「今日乏了,不做了,待明日……」
「明日我跟街那頭醬油鋪的陳掌櫃的約了一起喝酒,我就不回來吃飯了。」弓揚聲截住了無瑕的話,伸手一指牆外,打著哈哈道:「那陳掌櫃的也有趣,就買了一回醬油,就非得讓我一起吃頓飯,我本不答應的,怎奈他盛情難卻……」他邊說邊往外走,雲嵐一見也忙不迭的一退,道:「那陳掌櫃的也約了我,盛情難卻,盛情難卻。」
他二人一溜煙的奔出了院門,無瑕怏怏的站在原地,聽得身後動靜,回頭去看時,才發現院子中的人除了楊雲驄之外皆已經溜得一乾二淨,沒了蹤影。
楊雲驄以指背拂過鼻尖忍住了悶笑,低低道:「纏綿公子廚藝精湛,公子便不要與他爭輝,讓他保留用武之地吧。」
無瑕本還在發愣,聽他如此一說後垂下眼眸微微一笑,道:「曾經有一個人對我說過,專心的去做一件事,全身心的投入,心中寧靜,然後做出來的東西有人喜歡,是件賞心悅目的事情,我當時笑著說,無瑕懂了,可現在看來,就算是做好一碗粥都絕非易事。」
「能說出這番話語的人,必定是一個心胸寬闊,無慾無求之人吧。」
……
無瑕的笑容漸漸凝固了,楊雲驄的話令他想起了那個藏在記憶深處,偶爾想起會心酸,會疼痛的男人。那是一個說過此生只會為他姬無瑕一人做粥的男子,那個便連道別都未曾有過,卻依然將溫熱的清粥放在他的桌旁才離去的大鄭燕王——鄭贇謙。
人海茫茫,不知他現在過得可還好,沒有了顯赫的地位與權勢,從高高在上的燕王,皇上最為寵愛的皇子成為一個寂寂無名的普通百姓,那種身份的落差又是否會帶給他不適與傷害?
「公子,公子?」楊雲驄的呼喚令無瑕回過了神來,他輕吐了一口氣,應了一聲,然後透著沉穩之聲問道:「說吧,你今日在建州城中都查到了什麼。」
楊雲驄聽他恢復了往日的冷然,遂也斂了笑意,低頭回道:「我今日探查了整個建州城,城內共有大小客棧三十二家,其中有二十家客棧入住了大晉五州三十六郡中的十六路人馬,想來還有人趕往此處,其中暫時以通州馬鳴幫為首,因為怕被他們發覺,所以我只是粗略的看了一下,馬鳴幫的瓢把子馬宗渭親自帶人前來,人數不下百人。」
「馬宗渭。」無瑕輕唸一聲點了點頭,道:「馬鳴幫是南方響馬,當初是一幫被朝廷逼反的百姓,起初還打著劫富濟貧的旗號行仗義之事,後來卻慢慢變質,成了一夥殺人不眨眼的響馬,我當年到過馬鳴幫的地界,卻因實在與他們不合,所以少有來往,看來,他們也按捺不住,想要一奪反晉勢力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了。」無瑕說完笑了,明顯的透出了一絲嘲意。
自從歸雲莊中冷秋之逼迫他當眾承認了與白炎的情感之後,他便知道這一日終究會來。如今反晉勢力蜂擁而起,然相較之下皆旗鼓相當,所以誰也不肯服誰,而現在這個時刻,他卻因身子狀況而隱退,那麼,便注定了誰能從他手上接過第一把交椅的位置,誰便能得到更多人的支持與擁護,贏得更大的勝算。
權利便若一頭吞噬人心的猛獸,不斷的驅使有野心的人張大咆哮之口,不惜一切的去奪取,撕扯,摧毀,自相殘殺。
「公子是否要告知小侯爺當前情形?畢竟這地界軍營的勢力最強大。」
「不要告訴他,九原戰事已經讓他疲於應對,我不想讓他再分心照顧我。」無瑕一口否決了楊雲驄的提議,於原地站了一會兒,才慢慢向著自己所住的院子而去。
「弦伊跟程顥上街買東西去了,等他們回來,讓他倆來見我,我乏了,去躺會兒。」
「是,公子。」眼見無瑕的身影消失眼底,楊雲驄才輕歎一聲仰起了了頭來。方纔那一幕彷彿只是虛幻的夢境,他從沒想過公子竟也會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這麼多年以來,與冷公子的聰慧一同揚名的都只是他的冷酷與無情,如方纔這般可笑的情形,當是眾人都無法想像的,而這個,卻才是公子真實的,不加掩藏的一面,如此一想,他這麼多年過的又是怎樣一種生活吶。笑不能示於人前,哭卻只能掩藏背後,那是常人無法想像的生活,而現在,他不過是想要過平淡的生活而已,卻沒人肯放過他,所有的人,無論是想要他繼續帶領大家走下去的,或者是想要從他手中奪取權力的,任何人都不曾想著放過他,讓他自由!
「咳咳咳咳——」
咳嗽聲突然響起,無瑕摀住嘴返身入門將房門緊緊一扣,然後背抵門框慢慢滑坐在了地上。
怕那一聲接一聲的咳聲引起大家的注意,他只有用手拚命的壓在了自己的嘴上,那略為蒼白的臉因憋悶而泛起了紅暈,纖長的十指也因用力而透出了青白之色,在用盡全力的捂了許久之後,咳聲終於被壓制,他這才長舒了一口氣,鬆開了手指。
掌心一如前幾日一般留下了殷紅的血跡,無瑕默默的將雙手一握,起身走到窗邊的木架旁,將手浸入了水盆中。
奚昊說過,靈姝的毒性已經遊走了自己的全身經脈,他每日針灸與按壓穴位只能暫時壓製毒性,卻無法將其排出,所以……
雙手輕輕揉搓,清澈的水面漸漸漾起了血絲,隨著輕蕩的波紋,血色被淡化,然後消失不見。
若是找不到幽冥花,自己或許一輩子都要靠著銀針與藥物度日了,而這個身體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慢慢衰敗,直到某一天,自己雙眼閉上再也不會醒來。
死並不可怕,對自己來說,或許反而是種解脫,可若自己死了,留下白炎一人又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