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第五章 文 / 千代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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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大軍開始渡江。
江岸兩邊早已拉起了數跟鐵索,船便靠著這些鐵索前行。掌船的艄公都是季剛峰手下的士兵,也只有這些經過特殊訓練的兵才能夠將這些渡船送過濆江。行駛在這樣的怒濤之中,除了天險以外恐無法用其他詞彙形容。魏池到底是南方人,雖然覺得頭暈卻還可以支撐,胡楊林早就吐得一塌糊塗,全靠扶著魏池的肩膀才能站穩。濆江不算太寬,不到半個時辰便到了岸,回首只能看到模糊的江岸和起伏於波濤中的運兵船。別了!大齊!魏池在心裡默默地說,抬頭遠望,只見冰冷的黑土上已經萌發了些許綠芽,厚重的顏色連綿到天際。這,就是漠南!
一旦過了濆江就算是進入了戰區,雖是行軍卻要注意陣法。薛義統領前軍,輜重糧草和其他軍官在中軍,輕騎兵在兩翼,重騎和重步兵斷後。如若遇到襲擊,部隊便能很快分散開來由行軍隊伍轉變到戰時形態。
濆江湍急,如若在江岸遇襲,幾乎要被壓制在江邊不能抬頭,防禦的天塹反而成了死路,因此大軍不敢怠慢,整好隊形後便立刻啟程,勿必要在傍晚到達距離濆江一百里以外的察哈爾草原紮寨。
暈船之後又是急行軍,胡楊林體力不支提早去睡了。魏池獨自在帳中批看軍案,察哈爾草原地勢平坦視野開闊,大軍急行一日必要在此休整一日才會上路。從秦王的軍報來看他們兩日之內便會進入沃拖雷的封地。漠南的地形呈梨形,他與大齊的交界處狹窄而東部開闊,北邊有巨大的凍土沙漠,南邊有濆江天險。沃拖雷的封地巴彥塔拉便在最北邊與大漠的交界之處,而漠南的都城烏蘭察布在漠南的正中。兩地之間有延綿的伊克昭山脈,也就是因為這個神秘而龐大的山脈的存在,才讓漠南王放心的將富饒的巴彥塔拉分封給沃拖雷王爺。
王家軍是準備北上與秦王呼應……還是準備……魏池從袖口中取出一根錫管,這是他自發兵以來收到的第一封飛信,上面只有一句話
「唐敬石被斬,少湖務須多慮。」
唐敬石是鴻臚寺左丞,魏池微微一笑,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第二日一大早王允義便招呼兩位參謀和三位參領入帳。
王允義已經顯得躊躇滿志,看來可能比魏池還要早收到訊息。兩位參謀都是王允義的親信,看來今兒是來問問三位參領的意思的。除了魏池的另外兩人都是久經沙場的將領,他們不難猜出王允義此番的用意,紛紛對王大人的提議表示贊同。
王允義點點頭,回過身來對坐在身邊的魏池說:「魏參領有何建議?」
魏池沉思片刻:「王大人,此計甚好,只是能否瞞天過海卻還是個問題。」魏池已經接到了燕王的信,自然不會對王允義的提議有所異議,只是具體如何行事卻確實令他有所疑慮。
「魏參領,」王允義手下的一等參謀杜齊煥結過話茬:「您可知道重騎和輕騎的差別?」
魏池做了一個拱:「重騎每騎負重大,戰馬與騎兵都全身服甲,除刀,弓以外還配有三眼銃或五眼銃,輕騎與之相比則撇去了厚重的戰甲,只著兩檔甲,配弓弩刀劍,不配火器。重騎以沉穩快速為首,多用於野戰攻堅。輕騎則多用於奇襲。」
王允義讚賞的點點頭。
杜棋煥神秘的笑了笑:「現在的輕騎可是有火器啦!」
雖然軍中的大多數人都認為魏池是因燕王而來,對他自然是一種輕視。但是王允義如何不知耿家的狀元和魏池的關係?又有老耿的知會,自然不把他當做燕王的人來看。武將最恨的就是文官不懂裝懂,還固執己見,正害怕今天有書獃子頂撞他,卻見這個魏池如此謙虛穩重,心中難免欣喜。
「你光說有什麼用?」王允義揮揮手:「帶魏參領去看看吧。」
杜棋煥應諾。王允義又補了一句:「糧草輜重什麼的也帶他看看。」
等杜棋煥和魏池走出大帳,參領寧苑笑著說:「王將軍還真是大方。」
王允義擺擺手:「這戰場之上不比朝廷,他既然進了這大帳,自然是把他做兄弟看,更何況又是個聰明上進的人呢?」
寧苑點點頭。
杜棋煥帶著魏池走到大營西邊的車隊營,總營長打過招呼後便帶著魏池走入車隊。本次出征共有戰車三千乘,此時的戰車已不是用來打仗而專司運輸,駕車也不再用馬而改用牛,一是因為中原缺馬,二則是因為牛的耐力強於馬,又不易受傷。魏池仔細看著這些牛兒,是清一色的母牛,如若遇上戰鬥膠著,物資不足,這些牛還能夠提供奶肉……考慮的如此周全,看來皇上可真是下了大工夫了,唐敬石以為皇上入了自己的套……卻怎能料到是自己入了皇上的套呢?
杜棋煥掀開車上的油布,拿起了一把火槍遞給魏池:「仔細看看吧。」
這把火槍比起一般的三眼銃小了不少也輕了不少,通身為白色,精鋼所造,只有兩孔,手柄處略微彎曲,槍筒中段多了一個扶手。細看之間杜棋煥又遞過一把,這一把比之前者重許多,有十八孔,手柄較長,柄上附有圓盾,槍管盡頭鑄有刺刀。
「前面給你的是膛線槍,後頭遞給你的是神電銃,走,我們出去試試!」杜棋煥帶著魏池走出車隊,命工兵架好槍靶)
兩百步外,杜棋煥手持線膛槍試射,六發四中!
「好神!」魏池驚呼,以往的火槍射程不過百步且準度極低,杜棋煥尚能射出如此成績,如若換了熟手豈不是要百發百中?
神電銃竟是從後膛上彈!!一發出去,如十八條毒蛇穿入空中,不要說步兵,恐怕連騎兵也躲不開!如果此銃百發齊鳴豈不是要下起彈雨?
「怎麼樣?魏參領收收下巴!」杜棋煥笑著來扶魏池張大的嘴。
「如此觀來將軍的計劃必成!」魏池激動得握住了杜棋煥的手:「都說漠南的騎兵是神兵,今天比起我大齊的騎兵怕是要失了這個頭銜了!」
「魏參領要不要隨在下再去溜躂溜躂?」杜棋煥神氣的摸摸自己的小鬍子。
「怎麼不去?」魏池拉上杜棋煥就往車隊裡跑……
這一上午,魏池大開眼界:大將軍鐵炮、二將軍鐵炮、小將軍銅炮、神銃、大銅佛郎機、神炮、飛炮、馬上佛郎機、神箭、鐵宣風炮、纓子炮、鐵佛郎機、鐵三起炮、碗口炮、小神炮……看得他眼花繚亂,與杜棋煥分開之後還意猶未盡,這五年之間,朝廷加稅不止十次,除了農業以外的各個行業都被增了不少……看來那個兵部的神機營還真沒辜負這些白花花的銀子!
「魏參領!魏參領!」
魏池一抬頭才發現要不是胡楊林拉著他,他差點撞在木樁子上!
「胡千總,你走到這裡來了……」魏池有點不好意思。
「晌午都過了……」胡楊林有點抱怨的看了看魏池的鼻子……長著麼挺,要是撞上去一定很疼……
「哦……」魏池這才回魂,看來又要回去吃冷飯了。
這次是魏池一口菜嚼了二十下,胡楊林實在看不下去了,決定問問:「少湖?少湖?」
「哦……」魏池回神。
「今天早上入王將軍的大帳可是遇到什麼事?」
「啊……沒,只是看了神機營的將士們演練,很驚訝。」胡楊林畢竟是下級軍官,魏池也不好多說。
「可是那些火炮?」胡楊林笑了。
魏池點點頭。
「少湖可知道,漠南騎兵強卻不是強在兵多槍利,而是強在速度,火器再強也拼不過對方的刀箭快,等你裝好彈藥,對方的騎兵已經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
胡楊林說的確實不錯,就算是今天看到的兩把神槍,裝彈速度也不能夠應付漠南的騎兵。
「而且彈藥也是有限的,在戰場之上還是老祖宗的兵器靠得住」胡楊林指的是九曲槍。
前兒胡楊林和杜莨陪著魏池去選了一把,魏池已經學得有一點樣子了,只是魏池本身的身體素質較差,腰腹和手臂的力量都不行,進步便越來越小。用杜莨的話來說就是——越來越向花拳繡腿的方向發展了。招式學得還是很快,但是真的與人對陣卻是不行。胡楊林看到魏池為火器所迷,誤以為他是要棄學九曲槍,身為將領就應該選擇機動性高的兵器,火器雖好卻並不適合。
想起九曲槍魏池就懊惱,越練就越想起自己是女人。其實自己是女人這件事情他幾乎已經淡忘了……從他記事起好像就沒有做過一天女人。
「少湖才練了這麼點時間……水平自然是有限。」胡楊林趕緊安慰:「每個人都這樣的,我可是練了十年呢!」
其實胡楊林也挺擔心魏池的小細胳膊的……不過他還年輕不是嗎?練個幾個月會壯起來的。
看著胡楊林自信的樣子,魏池內心挺愧疚,很久很久以前的那種感覺又回到了心頭,十年了吧?
才吃完飯,杜莨就來督軍了,魏池灰溜溜的跟著他出去練槍。
九曲槍的一百零八式已經被魏池學完,看著魏池純熟的舞著槍,杜莨很驚訝,驚訝於這個人的記憶力和模仿力,但是……僅有這種程度是不夠的,因為這裡是戰場——腥風血雨,變幻無常……
「停!停!」杜莨打手勢:「你也別比劃了……來,和我對打。」
魏池遲疑不決。
「打仗,打仗,自然是和人打,招式你已經學得很好了,所以再練下去也沒用,來!和我打!」杜莨一邊招呼一邊提起了自己大錘。
魏池看著那寒光閃閃的千斤大錘……嚥了一口唾沫……就在這一口唾沫之間,杜莨猛地一躍上前,劈手就打!
「啊!」魏池忍不住叫了一聲,左腳後移,險險避開,頃刻之間,剛才還是滿臉笑容的杜莨已經是殺氣騰騰。杜莨並不給魏池站穩左腳的機會,一個回身往他的腰部砸來。
「用槍!用槍!」胡楊林在一旁大喊。
槍!魏池此時才想起,手上還有一把槍,匆匆把槍頭往地上一插,暫時阻止鐵錘直接擊到腰部,但是槍桿根本無法承受大錘的攻擊,還沒完全為魏池製造出轉身的間隙就被砸飛。魏池一邊盡力走步躲避,一邊死命的抓住槍桿不放手,在槍柄由屈變直的那一刻,魏池覺得自己的整條胳膊都已經被震得失去了知覺。不能和他靠的那麼近,要跳開!魏池奮力向杜莨身後一跳,反過身來。杜莨如何不知道他的想法?魏池還沒來得及擺好架勢就被杜莨再此逼近。此時魏池倒覺得手上的兵器成了個累贅:「停一下!等一下!」杜莨彷彿是真要奪自己性命一般,重錘而下!
魏池被逼得跌倒在地,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等到再此睜開眼睛,才發現大錘離自己的天靈蓋僅有一尺。而拿著大錘的杜莨又恢復了往日笑嘻嘻的樣子。
「第一,打仗不是唱戲,沒人會等你擺好架勢。當然,也不一定要擺好架勢。」杜莨收起了大錘,伸手拉起地上的魏池:「第二,不要叫敵人等你。第三,任何時候都別閉上眼睛!」其實杜莨想說的還有很多條,不過這三條是最重要的,關乎到你最後會成為一個武者還是一個戰士。
「今天就點到為止,以後我會每天來找你打架!」杜莨看著魏池迷迷糊糊的樣子,點了點他的鼻子,轉身瀟灑離開。
「唔!」魏池摀住鼻子,這個傢伙手太重了!這是點麼??!!
「啊!」胡楊林幾乎是同時小聲的叫了起來,他扳開魏池的手,看到了一張花臉。沒錯,剛才魏池的手被震流血了……還流了不少。看著書獃子還是傻呼呼的樣子,胡楊林搖搖頭,拉他去洗臉上藥。
在那之後,各營的士兵每天都能觀看到杜莨追著魏參領毆打,雞飛狗跳十分精彩。被追得心驚膽戰的魏池其實並不瞭解追她的那個大漢處在一個什麼樣的級別,如果她知道,他一定會覺得很榮幸。而杜莨則覺得,如果魏池能夠在他的猛烈追擊之下全身而退的話,那麼在嚴酷的戰場上活下來就不是巧合或者奇跡了。
之前,安營之後,魏池總是看看軍案,四處發發呆。但現在不敢了,杜莨幾乎每次都是從天而降。魏池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十分疲憊,離開察哈爾後,大軍一路北上,向著伊克昭山脈挺進,道路越發的崎嶇難行,冰雹,風雪更是家常便飯,每日行軍之後,要入軍帳議事,要批數不清的軍案,腦子要想著各種各樣的問題,還要防著在想問題的時候不被杜莨追殺。
就在魏池被杜莨折磨得快要崩潰的時候,救兵趕到,成功的轉移了杜魔頭的注意力——行軍的第三日,大軍遇到了第一撥敵人,一小隊漠南的騎兵。大軍迅速擺陣,杜莨帶著百餘騎兵圍剿敵人。這是魏池第一次直面戰場上的殺戮,杜莨就彷彿是一隻母獸在用獵物向自己的孩子演示如何捕獵一般,輕鬆而規範的慢慢將敵人殲滅。魏池立身於馬上,他發現自己沒有自己預料的那般慌張,他仔細的盯著杜莨的一舉一動,衝刺,砍殺,環行,圍剿,兵書上面的詞彙被演繹得鮮活起來。
僅用了一刻鐘,大軍就從新啟程,彷彿剛才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
杜莨也活蹦亂跳的回到了隊伍,看到身邊的魏池偷偷的別過臉,杜莨嘿嘿一笑,專門和他靠得近些,還有一手沒一手的把自己身上紅紅綠綠的東西往魏池身上抹。
「嘔!」魏池終於吐了。
到了宿營地,魏池被熏得幾乎脫力,焉噠噠的走入王允義的大帳。
「噗!」杜棋煥一口茶噴了出來:「魏參領好生狼狽,看來被杜家的後生欺負的不輕啊。」
「杜參謀還有心說風涼話……」魏池沒好氣。
杜棋煥擺擺手:「魏參領,這可是戰場,太愛乾淨了可不行!聽說你可是每晚都洗澡啊。」
魏池搖搖頭,用一桶水擦一擦也算是洗麼?杜棋煥是個沒架子的人,魏池和他也算是熟了,便徑直過去搶了他的茶來喝:「今兒的行軍路上,看到一處似有房屋被焚燬的樣子。可是這草原上的牧人被強盜搶劫了?」
杜棋煥把茶搶回來,一口飲盡,永絕後患:「這草原上的都是些強盜,哪有牧人和強盜分家之說?水草豐盈時漠南人就是牧人,天寒地荒時漠南人就是強盜,你看到的那些是他們的驛站,才被前軍的薛義薛將軍殲滅的。」
漠南前朝的皇帝規範了草原上的驛站制度,草原上的訊報兵非是中原可比,每過一個驛站都是換馬不換人,最快一日可行二百五十餘里,且風雨無阻。驛站的經營制度是分苛刻,如若備好的馬匹,跑不了二百里,餵馬的就要受鞭刑。如若備好的乾糧有所差池,不論差多少都是死罪。可以說這些驛站比燕王的鴿子更可靠,更迅速。
但是,這個完美的交通網就要被打破了,魏池暗笑,上一代漠南王可能沒有料到大齊也有攻入草原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