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5第三十六章 文 / 千代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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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日諾急急趕到湖塔雅司。抬眼看去,樓宇依舊華貴,只是物是人非了。湖塔雅司的族人也是尊貴的貴族世家,但兀日諾極少和他們來往,秉承百年的傳統,兀日諾總是代表家族在國事上表示沉默,和湖塔雅司家這樣的軍隊世家更是不會過多接觸。不過適逢兩家各自的大典,相互拜訪也還是必須的,許久不曾來,來了方真實的感受到,頭上的天已經不同了,風向也要變了。
對於齊人,兀日諾雖說不是深仇大恨,但好感也不會太多。雖然自由受著漢室禮儀的教育,對大齊的文人學子有幾分敬重,但對於軍官身份的魏池還是偏見頗多。齊人不是自己都說『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麼?雖說是學子出身,一旦入了這軍營,染上些壞毛病幾乎是難免,更何況,要沒毛病,至於從翰林院派來遠征麼?又想起那人的面相,那眉眼不是老實的樣子,要老實過日子是不指望的,那副皮囊也就騙騙祥格納吉這樣的小姑娘。想到祥格納吉,兀日諾忍不住長歎,這孩子最是個眼高於頂的,同族的男子她都看不上眼,現在迷上了這麼個『秀香囊』,哎……要如何才能解開這孽緣?剛才出門時念及幼子安危,心中難免急躁,但走了幾步又細細想了想,那王允義在漠南尚未站穩腳跟,只要不是真的出了人命,怕是不敢拿自家孩兒做法。
想到這裡,兀日諾整頓了威風,對門口的衛兵報上了大名。
通報不多時,便有一位齊國的官員出來接待,看那衣著官不過四品,年齡四十不足,瘦得厲害,這是那眼神極亮,把整個人都映得精神了。
「在下姓杜,兀日諾老爺前來是要拜訪何人?」杜棋煥笑容可掬。
兀日諾冷冷的說:「杜大人,老人我與貴王將軍有些話要商量,還望大人幫我通報一聲。」
「好說,好說,請兀日諾老爺隨我進來。」杜棋煥引了兀日諾進去,也不兜彎繞圈子,直端端的將他帶入了前廳:「老爺您先坐,我去通報一聲。」
杜棋煥看了坐,命侍衛上了茶,逕直往□去了。兀日諾有些驚訝,這大廳並不是會客用的樣子——四處都擺上了桌子,許多齊軍的官員都在此辦公。那些軍官們似乎也驚訝自己的到來,紛紛抬頭打量。兀日諾端了茶的手有些不知該往哪裡放,漸漸的有些摸不透這些人的意圖了。不過王家軍治軍頗為嚴厲,那些軍官也不過就多看了兩眼就紛紛各幹各的事去了。兀日諾偷偷打量——穿紅袍的有兩位,都在那日宴會上見過,一個是副統帥耿祝邱,另一個是監軍陸俊,耿祝邱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那位陸監軍倒是回頭看了自己好幾次。坐了一陣,兀日諾忍不住藉著倒茶的功夫扭頭四處瞧了瞧,那些紫衣服,藍衣服的也不少,不過稱得上少年的幾乎沒有,聽說那魏池不過十七,料想今日是不在的了。心中又忍不住一絲的惶恐,要是兒子真傷了那人,豈不是落得人口實,任人定罪?但又記起來那耿祝邱是那魏池的頂頭上司,如果魏池真出了什麼事,剛才就不會淡淡的瞟一眼就作罷。瞧著那耿大人不喜不悲的神色,兀日諾又將忐忑撿起了幾分。
內廷,王允義還在床上補眠,杜棋煥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我沒睡著。」王允義翻了個身,撿了個墊子斜靠著:「那人來了?」
「來了,在前廳呢。」
「前廳有哪些人在?魏池呢?」
杜棋煥一一的匯報了。王允義想了一想,又問:「牢裡頭那個呢?」
「天還沒亮就交給寧大人了,算到現在也有一個時辰余了,該做的戲怕是已經足夠了。」
「嗯,不過還是要再耗他一耗,你也別出去回話,只叫人暗中看著便是了。」
杜棋煥點頭應了:「那兀日諾也算是個大族,將軍為了魏池便捨棄他……這,划算麼?」
王允義揉了揉脖子:「兀日諾是他們家最不中用的,這樣的縮頭鼠拉攏了也沒什麼賣相,更何況,這漠南誰願意先投奔敵人丟祖宗的臉?要去拉攏,怕是拉了也攏不了。那個長公主敢批咱們這麼多折子,動的也就是這個心思。出去那個和咱們有仇的,剩下的兩家人彼此之間可也有多年的積怨了,兀日諾平日弄些風雅事件倒是個好能耐,這官場的事情他一摻和就是瞎整!咱們不如藉著這兩家的恩怨撇了這不中用的,好引那順手些的過來。」
「那長公主就看不通這一招麼?她怎麼就願意吃這麼大個虧?」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那長公主手上的兵權無論如何也是不足以與我們抗衡的,所以多半分,少半分也沒啥兩樣。那兀日諾對咱們是個沒用的,對她可是個好使喚!漠南朝廷的沉默不是因為怕咱們,而是因為怕他們那位國王陛下。那位以猜忌聞名的君主雖說是做了籠中鳥,但還是很有威嚇力的。不給朝廷指個風向,也沒人敢做出頭鳥。誰有這個權勢?那還真是坐在前廳的那個老頭有這個能耐。那長公主一手掌控著教廷,算是把百姓抓在了手裡,如果還能把官員貴族也煽動了起來,說不定真是能和我們抗衡了!所以我與她,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看來,那女人還真是準備著要和我們扛上了。」杜棋煥笑歎:「沒想到一個女流竟還有些志氣。」
王允義也笑了:「不過她扛不扛得住就難說了,畢竟,漠南王還在我手裡。」
「希望魏池是個明眼的!別生些異端才好……」杜棋煥轉念一想:「到底是個年輕人。」
「你記著多提點著他,他也不是個沒志向的人,若真是在這種事上跌跟頭,也算是我看走了眼。」
「也是,只望將軍幫他退了這親事之後,他別再招惹些花兒啊蝶兒啊的回來。」杜棋煥故做了個蘭花指。
「我可沒說那個祥格納吉……我說的是那個長公主。」王允義沒有笑:「我放手讓魏池去做事,是希望能磨磨他的性子,將那些意氣用事的毛病改改。如果因此被那女人毀了…那就…」
王允義想到了可惜二字。
「還有,」王允義頓了頓:「既然叫魏池兼了策鑒,有些事情避著他也不礙,他手上那些文書都是見得光的,就算那女人想要施些風月手段也套不出什麼話來。」
杜棋煥點了點頭:「將軍您為了魏少湖的事也算是很費心思了。」
王允義緩和了神色:「如果魏池不負我望,我大齊有了他和喬允升……我便是被,哎,我也安心了。」
眼看快到晌午時分,兀日諾再也坐不住了,放下了姿態,起身央求侍衛去請王允義。又過了一刻,裡面傳出話來,說:之前的確是有一位刺客因為行刺齊國官員被逮了進來,只是那人嘴硬得很,上了刑才交代了身份。那人自稱是兀日諾的兒子,兀日諾老爺來了,不妨順路去認認,看看真假,也好讓齊軍定奪。
兀日諾一聽上刑,險險跳了起來,趕緊湊過身子去看那抬上來的人。這還用得著認麼?不是自家的三子又是誰?兀日諾又掀了被子細看,只見了幾個鞭痕在臉頰上,其他傷還未見的,只是人昏了過去。兀日諾雖然心疼,但也鬆了口氣,看來齊軍未曾下狠手,心中又埋怨兒子老實,不知道自報家門。
「兀日諾老爺,難道這真是公子?」杜棋煥大呼小叫:「你們還站著做什麼?還不趕緊把這位公子送回去?仔細些!」
不多時,王允義也出來了,寒暄了幾句,看了坐:「誤會,誤會啊。」
兀日諾不好多說,只好點頭。
王允義回頭問杜棋煥:「都要晌午了,魏參領還沒回來麼?」
「下官差人去問問。」說罷,杜棋煥領了個文書出了亭。
「其實那事情,我也知道的,」王允義回頭對兀日諾說:「就是貴府的千金,我也見過了。」
兀日諾大驚。
王允義擺了擺手繼續說:「那日我順道路過魏參領的屋子,瞧見貴千金在那門外候著。」
兀日諾險些摔了手上的茶杯,難道自家女兒已經被哄騙了清白?
王允義看兀日諾臉都白了,才趕忙解釋:「兀日諾老爺誤會了,那一日,貴千金是求我為他做媒而已。」又細細把那日的事情說了一番。
末了王允義咳了一聲:「那位魏參領素來是個識大體的,又是讀書人出生,自然是懂得禮儀廉恥,怎會做出勾引的事情來?依我看,不過是年幼的女兒家生了些情愫罷了。喏,你看,那日一收了這個,魏參領便交了過來,絲毫沒有私瞞的意思。」王允義把那扳指往桌上一放:「魏池也是個年輕人,沒有個長輩做主也不知道如何應對這事情,這不……才耽擱了,弄出了些事端來。還望兀日諾老爺末和這年輕孩子計較才是。」
兀日諾收了扳指,有些訕訕。
「魏參領在他老家是訂有親事的……雖說不過是個平民女子,但情分卻是在的,更何況糟糠之妻是不下堂的,魏參領和貴千金可真是有緣無份了。還望兀日諾老爺多勸勸千金,老頭子我也五十餘了,見過晚輩家的女孩子也不少,但想貴千金如此好摸樣好氣質的孩子還真沒見著幾個,兀日諾老爺你怕也是疼惜那孩子,就算真成了,兀日諾老爺又怎麼忍心她遠嫁他鄉呢?」
兀日諾聽了這話,心中有些不快,心想這還用你說?
陸毅本要去膳房,沒想到撞見了這麼個有趣的事兒,忍不住留下看熱鬧,眼看耿祝邱要走,連忙暗暗撤住了他:「哎,耿大人不看看魏大人的桃花債麼?」
耿祝邱不動聲色的掙脫了袖子:「下午還有事,實在是不敢再拖了。」
陸毅鬆了手,轉身拿了條墨磨著,假裝有事賴著不走。這大廳裡頭除了幾個真有事的和幾個如耿祝邱一般不樂的嘮閒話的走了以外,其餘多數都磨磨唧唧的翻弄著手上的活計,等著看樂子。那魏大人的閒話也不知聽了幾天了,如今『事主』找上門,能不湊這個趣麼?
「王將軍,魏參領來了。」杜棋煥領著魏池進了廳。
魏池瞧見一屋子人都瞪著自己,本不想進,但又不不能不進,所幸厚了臉皮,誰也不瞧,逕直過去行了一個禮:「王大人好。」又轉身對兀日諾行了個禮:「這位大人好。」
王允義點點頭:「這位是兀日諾老爺,祥格納吉的父親,昨晚遇刺的事情你受委屈了,不過這終究有你的不是,你還是放得寬些為好!」
魏池微微鞠了一躬。
兀日諾打量著這小青年,看那模樣,比同齡的男子還小些,是個清秀的長相,說話不卑不亢,有禮有節。轉念一想,忍不住歎了一聲,不愧是探花出身,還真是個風度不缺的。
王允義指了指魏池,笑著對兀日諾說:「他是個最重情重義的人,雖然在京城做官,但一日也沒忘了那定親的女子,所以,遇著這事甚為彷徨,還望您原諒則個。」又轉了頭問魏池:「魏大人,您是準備著多久娶那女子過門啊?聽說你那親事也定下三年了,您總不能一直讓別人姑娘家等著你吧?」
魏池笑答:「報效祖國怎言我那些小恩小愛。」垂了頭心裡暗罵王允義:訂個頭的親,我家連根蘿蔔也沒給我訂,您倒瞎謅得跟真的似的,連年份都謅出來了……
四周的官員和魏池都不是老同事,自然不知道他的親事,有些就忍不住好奇張望起來,想著這魏大人不是和那王爺苟合著麼?怎麼又多了一個未婚妻?
顧不上魏池在這邊臉紅,王允義又把魏池那未婚妻如何如何誇了一遍,話越說越離譜,魏池憋在心裡一肚子的委屈,還只好句句都應著。
兀日諾聽了,心裡也算有了些底,對那魏池的偏見也算減了幾分,他素日裡最見不得那些薄情的男子,所以對軍中的混混們尤其恨得牙癢癢,今日看魏池穩重的樣子,也少些惡氣在胸口。
晌午近了,王允義假意留那兀日諾午飯,兀日諾稍作推辭,王允義也沒多說,只是帶著魏池親自把兀日諾送出了府門。
「王將軍,您不留著他吃午飯的時候好繼續吹麼?」魏池撅起了嘴。
「留什麼?」王允義摸了摸鬍子:「再留怕是他回去都見不到他兒子最後一面了?」
「叱……」魏池牙縫裡擠出一口氣。
「你哼哼什麼?」王允義瞪魏池,老子千辛萬苦從百忙中抽出功夫來護著你你你你還不樂意了你?
「下官想……以後對寧大人要好些,遭了難落在他手裡時好求他給個痛快。」魏池搖頭晃腦。
王允義笑了:「你少給我說些俏皮話,再惹上什麼姑娘,我可就把你入贅漠南算了。」
兀日諾趕回府上,府上已經亂了堂子,大子扶了他坐了,又看他喘勻了氣才告訴他,兀穆吉送回來時還好好的,誰知不過一刻鐘便開始吐血,那血一口口淨是黑血,怕是糟了齊軍的刑了!
兀日諾瞬時覺得天旋地轉:「這,這可要如何是好?」如今兒子已經回了府,就算真是吃了虧,要如何去討?哎呀,哎呀,上了大當了!
「母親已經往公主府去了,母親走前說,請父親千萬莫要急壞了身子,這其中自有轉圜的餘地,還請寬心才是。」
兀日諾聽得此言,連連歎氣,一會怨自己,一會又怨那王允義,腦袋昏呼呼的一團漿糊。
話說,兀穆吉才吐血,賀澤妠娜便暗歎不好。那王允義豈是個善輩?哪能則麼便宜便放了人?他既然敢做還怕出人命麼?此刻要求齊軍是無可能了,要救自家孩子也只能投奔長公主了。賀澤妠娜略略收拾了,又吩咐了兩個兒子幾句,匆匆來到的公主府。
進了門。賀澤妠娜理了理額前的碎發,掩飾了幾分匆匆,問那侍者:「多日不來見殿下了,殿下近日可好?」
侍者應了話:「勞您操心了,公主殿下一切安好著。」
「哦……」賀澤妠娜歎了口氣:「那齊軍攻來也讓你們吃苦了,你們好生伺候著殿下才是。」
那侍者一聽這話,趕緊緊緊的閉了嘴,只是悶頭領路。
賀澤妠娜暗中一笑,看來你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此刻索爾哈罕正在後院逗鳥,見了賀澤妠娜進來,便引她前來一同看。
「今兒您可算是有空來瞧我了,正巧,我這兒得了個奇異的鳥兒,您同我一同來看!」
賀澤妠娜微微行了一禮,跟索爾哈罕往那院子的深處走。索爾哈罕的奢侈作風在漠南貴族中一向是很聞名的,可賀澤妠娜還是沒料到,在國家飄搖的此時,長公主殿下竟然還有心思弄出這麼大個花樣。這是一個用樹木編出的鳥籠,人走在其間竟如走入房屋中一般,且這樹木還不盡同種,各色的葉枝交錯栽培,好生令人眼花繚亂。
「喏,您瞧……」索爾哈罕指給她瞧。
那是一隻羽毛鮮亮的鷹,稀奇的是那一身的藍色羽毛,如精靈一般閃動著光芒。
「好生稀奇的鷹!」賀澤妠娜感歎。
「是啊!」索爾哈罕轉頭一笑:「正好能治您家三子的病……您說稀奇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