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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4第五十五章 文 / 千代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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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

    索爾哈罕笑容優雅,不失風度。甘麻刺難掩尷尬,抬頭看她卻沒看到一絲輕蔑的神情。

    「你,穿成這樣?怎麼進來的?」除了尷尬,更多的是驚訝。

    「許久了,才聯繫上宮內的舊人們,今天有空子才進來的。」索爾哈罕輕步走上前來:「陛下可知道,您的殿前大總管已經被王允義收買了。之前我也著人送信進來,但都沒能過得了他那一關。」

    甘麻刺很吃驚,沒了言語。

    「今日前來,是有要事告訴陛下。」索爾哈罕盤腿坐在桌几旁:「察罕家已經安排好了,過幾日就要前來救駕。」

    「什麼?」甘麻刺大吃一驚。

    「是的,如今信得過的人少了,這樣的事也不敢假手於人,陛下要做好安排才是。」索爾哈罕不動聲色的看了更漏一眼:「這是唯一能夠翻身的機會。」

    甘麻刺神色一閃:「我以為,你不會同意我與察罕家……我想你更親近沃拖雷……」

    索爾哈罕攏了雙手,笑了一下:「……現在還有這個機會麼?」

    甘麻刺沉默不語。

    「陛下……如今我唯一的選擇,就是……國家與您……」不是麼?

    「……」甘麻刺抬頭看了索爾哈罕一眼:「……您是嫡出的公主……廢了我再自立……這不也是個選擇麼?」

    索爾哈罕聽甘麻刺如此說,知道他多少也聞到了些風向,不願意再信任自己了。

    「……您對我來說是唯一的……」索爾哈罕的眼神迷茫了一刻:「……您是我唯一的選擇。」

    甘麻刺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如今,王允義不是也要看你的臉色行事麼?」

    索爾哈罕冷笑了一聲:「您不信任我?」

    「……怎麼會?」

    「呵……如果我真如王兄想的那樣……我何必還要在城破之日拚命回來?要自立為王我會等到今天?」

    甘麻刺沒料到索爾哈罕會將話說得如此直白,一時之間難以回話。

    「沒想到……您竟然會不信任我……」索爾哈罕憂傷的歎了一口氣:「話已經帶到,之後就是王兄和察罕家的事情了……」說完起身要走。

    「不是的……」甘麻刺趕緊握住索爾哈罕的手:「……我只是擔憂你,我走了,你要怎麼辦?」

    「和你一起走……」索爾哈罕面無表情的回應。

    一絲難以掩飾的喜悅從甘麻刺臉上閃過。索爾哈罕默默地想——您這樣高興,是因為終於不必擔心其間有詐,是因為終於不用擔心我被他人擁立為王了麼?呵……

    短暫的沉默之後,甘麻刺緩和了笑容:「如今也只有你願意幫著我了,就像以前一樣……」

    索爾哈罕抬頭看那人的笑臉,他不比二哥沃拖雷生的霸氣,但就憑他張人畜無害的臉獲得了王公貴族的支持,獲得了父王的信任。在這個以武興邦的國家不能不說是個奇特的事兒。幸好這個人一貫都不聰明,就像以前一樣。

    「陛下今後有什麼打算呢?」索爾哈罕也溫和了眼神。

    甘麻刺聲音有些猶豫:「南下,察罕家不是能夠長久依賴的,能夠的話還是要依附宗親……你說呢?」

    索爾哈罕點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

    甘麻刺暗暗又鬆了口氣,看索爾哈罕臉色緩和了,心中更是驚喜。這個妹妹他是瞭解的,今日能冒險帶來如此重要的承諾,可見外面局勢已定。自己深囚於宮中,動彈不得,也只能依靠妹妹這一條門路了。一開始擔憂索爾哈罕偏向沃拖雷,後來聽說了她的所作所為又擔心她會自立為王。但如今觀來,她還是不敢的。

    「覺得驚訝麼?恍若隔世……半年前還是尊貴王族的我,今日已經幾乎和階下囚無異了。」甘麻刺深歎了一口氣:「是我連累了你,害得你也身陷窘境、無法自保。」

    索爾哈罕微微偏過了頭,這個男人她是瞭解的,不出所料……甘麻刺短暫的喘了口氣,開始滔滔不絕:「當年,我們還小的時候,我邊看得出你和沃拖雷的交情,他不對我說的,必定願意對你說。你和他雖然不那麼親近,但是卻更坦誠……這些年來,你傾心助我的,我辜負與你的,我都記著……虧欠他的我也記著……漠南,父王離世之後便日益不比從前了。那些因為軍功而顯赫的部落越發的沒有敬畏起來。我登上王位時看著風光,其實已是手不及韁了。這其中的艱難,只有你知道。如今漠南遭了此劫……我不是亡國之君卻要行亡國之事,這……這真是天降的責難啊!那些平日裡受我恩惠的貴族們此刻都忙著自保,就連王宮內侍也爭著去做王允義的耳目,」甘麻刺拭了一下眼角:「……如今我孤身一人,只有你還對我不離不棄。」

    索爾哈罕歎了口氣:「哥哥,我早說過,別人當你是漠南王,我只當你是我哥哥,你疼我,我知道,所以……」索爾哈罕抬手拿過桌機上的酒壺,微微一晃,斟了一杯遞到甘麻刺手上:「……我定然捨不下你。」

    甘麻刺看索爾哈罕眼眶微紅,也有些傷感,但當手指觸上那冰冷的瓷杯之時卻驚醒了,遲疑了一下,說:「……自破城以來,我,已不喝酒了。」說罷,將酒水潑在腳邊的盂桶裡。

    索爾哈罕點了點頭,探身拿了爐上的水壺,就著茶桶裡的茶葉,沏了兩杯放在桌上,端了一杯淺淺的的拼了一口:「……哥哥說的是,我也該將酒戒一戒了。」

    看索爾哈罕面色不變,甘麻刺暗中鬆了一口氣,末了又有些自責,便說:「當年……我迎娶那女子,是負了你的……此去,我和你重新開始,可好?」

    索爾哈罕聽聞此言,忍不住一驚,險些將手裡的茶水潑了出來。

    「我身不由己,委屈了你……此後我斷不會再讓你傷心了,這一次我絕不食言。」甘麻刺捧了那杯溫潤的茶水飲了一口。

    以往覺得他不過就是虛偽罷了,這一刻卻覺得他是如此厭惡!以往怎麼就沒發現他是如此的令人厭惡!索爾哈罕毫不掩飾的皺了一下眉頭——那一口茶已經夠份量了!

    「……我想……」甘麻刺突然覺得一陣昏厥乏力,再回過神來卻看見索爾哈罕已經起身退開到好幾步之外。

    我想?索爾哈罕抬頭看了看更漏,冷冷的——我想?只怕您是不能再想了……

    小時候,總覺得弱者便是好的,忍不住想要同情和幫助。而甘麻刺偏偏就是這樣的一個『弱者』,因為樣樣都不如兩位弟弟妹妹,反而享受了額外的關照。是因為長子?有一些,卻不是全部。他越發明白『示弱』的好處,便越發依賴起這種手段來。以前總覺得沃拖雷鋒芒太露,現在想來卻是看這位國王的本性比自己要透徹些。

    為了拉攏貴族而迎娶王后——有誰逼過你這麼做麼?是那位柔弱不幸的女子逼你這麼做的麼?明明是為了一己私利吧!怎能夠就說的這樣的冠冕堂皇?

    為了穩固實力而挑撥貴族——我身為遠避朝堂的公主,身陷絕境尚有死士相助,你呢?你怎麼就孤身一人?連個能報信的僕奴都沒有?真能夠將埋怨的話說得如此不驚不詫?

    為了自己的王位不惜將我拉入絕境——既然你喜愛這些虛無的承諾,那我就大方的說給你聽,你的太平盛世榮華富貴皆在!你視國家百姓如糞土,國家百姓依舊要歸附你。你信?你捨得信,我捨得說!

    又要用親情來糊弄我了麼?還有您那莫名其妙的,一廂情願自以為是的愛情?請說……請說!

    因為自命為『弱者』,就將切的不幸如此輕易的歸罪到別人身上麼?

    索爾哈罕冷冷的看著,原本以為自己會難過,至少會有一點猶豫或者不忍,沒想到卻是徹骨的平靜。

    「你!」甘麻刺感到胸口一陣抽搐,痛麻的感覺不同一般:「……你!也喝了!」

    你也要死的!

    索爾哈罕淡淡的說:「杯子上……」

    甘麻刺努力想要看清桌上的杯子,卻覺得眼神模糊只能看到個輪廓。想要伸手拿,卻怎樣都無法舉起手臂,沒有刺痛和難耐,只覺得全身無力,連呼吸都變得艱難了。

    這種藥粉不難做,放在酒或者茶裡都難辯藥味,只需少許就能讓人全身僵直,呼吸不理。這種近乎窒息的死法除了讓受者面色潮紅以外幾乎難以看出異樣。宮廷或者貴族都喜歡將它作為賜毒賞給被逼殉葬的妾侍奴婢,所好的就是這一口——總不想到了地府看見一群污血滿面的女子吧?

    『笑言歡』,這尋常的毒藥讓多少風華女子含恨而去?

    索爾哈罕走上前,想要拿起那茶杯,突然!明明不可能還活著的甘麻刺如殭屍一般往前撲了一下,一手將索爾哈罕的手腕鉗在了掌中。因為中毒已深,他連撐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任憑著腦袋耷拉在一旁,眼皮無力的翻著。索爾哈罕險些被嚇得叫起來,顫抖之間,甘麻刺的嘴大大的張開了,喉嚨之間已經無法發出完整的音符,不過他還是嘶啞著想要說。

    「……我……詛咒……你……」

    索爾哈罕覺得自己聽懂了那含混的話,背心起了一層冷汗。定了定神,卻發現甘麻刺那駭人的表情定格在了臉上——是的,他死了,終於死了!陰差陽錯的!就在想要鬆口氣的霎那,一股不知從哪裡吹進來的風搖曳了宮燈……呼的一聲,大殿中明暗昏花了起來。

    是你的魂魄走了麼?索爾哈罕拚命抽出了手腕,甘麻刺的屍體失了助力,歪歪斜斜的倒在軟墊上……也許,也許是這座王宮的冤魂們都鬆了一口氣,那些曾經的過往,都隨著你的離去離去了。

    索爾哈罕深吸了一口氣,顫抖著將甘麻刺的屍體扶正,依照原有的計劃,將懷中備好的書信塞進他的內袍,又將自己喝過的杯子擦拭了,放回托盤,把一張裝過『笑言歡』的牛皮紙揉了,丟在盂桶裡。做好了這一切,索爾哈罕覆上了甘麻刺的臉,將那雙佈滿血絲的雙眼合了起來。

    我該走了,索爾哈罕對自己說,她覺得自己從未如此覺得不安過,但她知道,此刻必須堅強。我必須盡快離開!踉蹌的走了兩步,索爾哈罕最後回頭看了一眼,上百盞燈的映照下,甘麻刺,她的哥哥,安詳的靠在軟墊上,似乎在小寐,似乎馬上就會醒來,微笑著向她問好。

    等索爾哈罕慌亂的拐出偏門,一枝被插在宮燈至高處的蠟燭燃盡了,火苗在燭芯上顫抖了幾下,歪在了一旁,火紅的珠淚被冷風吹得凝固,結成了鮮紅的一灘。

    客葑都焦急不安的等在西苑右門,連日的陰霾今天卻偏偏放晴了,月亮有些朦朧的亮著,讓人心焦。終於,門栓輕輕的響了起來,『嗒嗒嗒』三下,又三下。客葑都屏住呼吸,小心的打開了門。索爾哈罕慘白的臉色讓客葑都一驚,但現在已經顧不得太多了,在確定了她不會暈過去以後,客葑都拉住了索爾哈罕冰涼的手,貼著宮牆往外走。花樹的影子不斷的在眼前變換著,索爾哈罕覺得自己就像一片風中的樹葉,可恥的顫抖著。迷迷糊糊的,停停頓頓好幾次,客葑都突然猛的抱起索爾哈罕:「公主!小心!」

    似乎是在翻牆,牆那一段有一雙同樣有力的手穩穩的接住了自己。索爾哈罕反手緊緊的握住了他。

    「公主?」

    索爾哈罕努力笑了一下:「成功了,我們走!」

    一輛不起眼的小馬車從一條小巷裡頭駛了出來,就像別的更夫駕的小馬車一樣,黑黑的車幔,瘦矮的黃馬,不緊不慢的走在細沙泥地鋪成的街道上。

    回到公主府,剩餘的事務也都處理妥當了,只等城門信號一出就要出城。索爾哈罕的女官為她泡了一碗糖水:「殿下,你要休息一會兒!」

    索爾哈罕點點頭:「此次就只剩你們四個人了,這其中又是你和良奈勒最危險,你們要小心才是!」

    女官名叫祚妠,是索爾哈罕得力的親信之一,她深知索爾哈罕此刻心中難受,只是點了點頭,默默地坐在她身邊陪著。索爾哈罕最後環視了一遍書房,故作輕鬆的笑了笑,拿手拍了拍額頭。手一動方才覺得痛,此刻才發現白天受了傷的手背更腫了些。祚妠握住了索爾哈罕的手,輕輕的替她揉著。揉著,揉著索爾哈罕突然想起了什麼,站起身向內室走去——果然,那人將那個摔壞的法郎瓶規規矩矩的擺回了原處。

    自己也是氣急了,那樣美的一個瓶子被自己糟蹋成了那樣。精緻的釉片掉了好幾塊,露出了黃銅的內膽,有幾個地方被砸癟了,瓶口兒還有被磕過的痕跡。摸著那些掉下來的碎片,索爾哈罕突然覺得心情舒緩了許多,彷彿那人就陪在身邊,細細的勸導,又或者想著法子逗自己開心。

    「公主!城門的訊號到了!」祚妠不知索爾哈罕心中所想,低低的通報了一聲。

    索爾哈罕哦了一聲,手指用力捏了捏那釉片,想了想,最終沒捨得放回去,暗暗裹在手帕裡面揣了:「好,我們走。」

    建安六年,九月初三,昏昏的太陽升上了地平線,漠南王宮的主管喇絡.閼岢照常率著內室準備進殿服侍。掌管衣帽的小奴才突然慌慌張張的從寢殿跑了出來:「主管爺!陛下沒在寢宮裡頭!」

    嗯?喇絡有些吃驚,不過近日來國王行為有些怪異,也許是心煩去了別處?喇絡不敢怠慢,急急的領著眾人往偏殿裡看,一路看過來都沒有人!喇絡忍不住有些慌張的推開正殿的門——幸好,喇絡鬆了一口氣,命左右在門口侯著,自家整頓了衣帽,這才小心翼翼的朝著殿內的人走了過去。

    「陛下,陛下,這都是早晨啦。」喇絡輕聲說。

    國王依舊沉睡的樣子。

    喇絡又走近了幾步:「陛下,陛下?奴才扶您到寢殿歇息可好?」

    國王依舊沒有醒來。

    喇絡歎了口氣,壯著膽子走上前:「陛下,此處坐著是要生……哎呀!」

    殿門口的小奴才們聽到尖叫,都趕緊跑了進來,只見喇絡跌倒在地上,肥胖的身體顫抖個不停,他的手指著歪倒的漠南國王:「陛下!陛下他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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