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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8第六十九章 文 / 千代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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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從那一天開下就沒有停過……厚厚的雪塊迅速將整個封義凍得結結實實,關前被魏池和薛燭『清理』過的平原被凍得又黑又硬實,沃拖雷的部隊彷彿也凝結在了上頭一樣。面對賴著不走的敵軍,守軍倒是比較樂觀,特別是十六日魏參領和胡千總過癮的一戰之後,守軍的鬥志高昂得不行!許隆山更是把那卡布脫脫的頭砍了下來,專門弄了個繩子繫在封義唯一的一個牌坊上,打那裡經過的將士都要指點吆喝幾聲,搞的魏池有點不好意思了。

    胡楊林昏睡了三天,幸好有軍甲護著,那刀傷雖然深但也沒有致命。血流了好些,醒轉過來臉色很難看。胡楊林在夢裡見到了許多白色的蛙,在一個大塘裡叫喚著,有一隻最大的坐在水塘中央浮著,也不見它們有什麼動靜,胡楊林就這麼一直呆呆的瞧著它,直到自己醒來。見到魏池的時候,胡楊林把這個夢說給他聽,魏池充分發揮了杜撰的本事,說他這是桃花運兆,等著回去娶媳婦云云。胡楊林以為是真的,薛燭在一旁敲魏池的頭蓋叫他別亂說。最後,魏池從包裡頭摸出了個白色的東西放到胡楊林手裡:「我的牙。」

    當時還不覺得疼,後來嘴裡血流不止,魏池拿手一掏才發現,那一胳膊肘把一顆大牙打掉了……魏池對胡楊林嚷嚷說要把牙齒丟到房頂上,這樣才能長出新牙……

    薛燭抬手把那牙齒搶了過來一把扔到窗外:「魏大人別胡說了……」

    魏池哭喪了臉要去撿,薛燭嘿嘿一笑攤開手掌:「在這兒呢,騙你的……」

    胡楊林緊緊的握著魏池的手,看著兩人胡鬧笑而不言。

    戰爭依舊再繼續,激烈的程度曾一度升級,只是不論如何危急,漠南的軍隊到底無法攻克這片城池。魏池正在逐漸習慣殘酷的戰爭生活,沃拖雷卻有些不習慣了。

    傷亡在增加,戰績卻幾乎沒有。雖然這座城池的城防是一流的,但他只有五千守軍啊!自己的八萬大軍就算用擠也該擠進去了,怎麼一點效果也沒有?白天打,晚上打,突襲打法,持續打法,能想到的都用了個遍,就算是頭騾子也被折騰瘋了,這群人卻還活得好好的,真是混蛋啊!

    從十月十一日到達封義到二十三日,整整過去了十二日!還要接著打下去麼?

    沃拖雷不得不開始直面這個問題。

    有些煩躁不安的沃拖雷迎來了一位風塵僕僕的遠客。

    「妹妹……」沃拖雷呵著氣不鹹不淡的打招呼。

    索爾哈罕瞧了他一眼,把大麾往架上一搭,逕自坐了下來命人上茶。

    沃拖雷瞇起眼睛打量著她:「……都辦完了?」

    索爾哈罕喝了茶水,拿起皮鞭抽靴子上的泥水:「人馬給你招募了,糧草也給你安排了……你拉著個臉給誰看呢?」

    沃拖雷就著遠處的炮火聲深了個懶腰:「是是是,我丈打多了,臉已經拉得縮不回去了,你看?」

    索爾哈罕忍不住笑了一下,但又立刻恢復了嚴肅:「……王允義果然和袂林接火了,不過倒沒在嫗厥律。」

    「哦?」沃拖雷好親的抬起頭。

    「真是可笑,嫗厥律的首領竟然做了王允義的走狗。哼!袂林老頭兒兩面受襲,被打得不行,誰知道橫空出了個兀穆吉.妜釋封岈,竟在絕境中給他殺出了一條生路。」

    「哦……」沃拖雷晃了晃脖子:「橫豎是狗咬狗。只是沒想到妜釋封岈家的人竟然這麼肯賣力。」

    「那邊……」索爾哈罕指了指牆上的地圖,在伊克昭山脈額度那一邊畫了個圈:「一時半會兒是抽不出空了。齊國那個秦王走的是『圍魏救趙』的路子,狠狠的打你的封地呢。怎麼樣?是要班師回去?還是打個一年半載再把小小的封義打下來?」

    沃拖雷並不理會索爾哈罕的諷刺,只是盯著封義的地圖發愣,愣了很久,說:「和我出去走走?」

    索爾哈罕難得從這個吊兒郎當的人臉上看到點嚴肅的表情,忍不住好奇他要說什麼,不屑的撇了撇嘴角:「無所謂。」

    兩個人出了帳篷,往營地外走去。寒冬已經來臨,整片大地已經不毛,冰雪集成灘涂,濕滑難行。沃拖雷伸手過來扶住索爾哈罕的腰:「說起來,你許久都不曾和我閒逛了,今天得好好溜躂一下。」

    索爾哈罕推開了沃拖雷的手,小心的踩在冰原上。這個二哥是個瘋子性兒,小時候就覺得他特別癲狂,常說些胡理的話。如今天,前方是炮火,腳下是冰雪,耳旁是寒風,自己趕了幾百里的路,不讓自己去休息卻要『溜躂』,真是讓人哭笑不得。沃拖雷看到索爾哈罕走得不穩,忍不住嘴角彎了一下:「我說,丫頭你越長越醜了。」

    索爾哈罕拍開他的手,哼了一聲。

    兩個哥哥,大哥是個最喜歡裝樣子的,溫文爾雅的令人難受,二哥是個真瘋子,小時候是能怎麼瘋就怎麼瘋!後來長大了,沃拖雷依舊毫不顧忌自己的妹妹已經是個十五歲的大姑娘了,一見面還是橫抱著她轉圈子,故意裝著要往牆上撞的樣子,嚇唬她。索爾哈罕根本鬧騰不過,只當是這個人還沒長大罷了。除了胡鬧,就是胡說,每一見面必說:「丫頭,你越長越醜了。」說完了就壞壞的笑,說妹子是嫁不掉了云云。

    這人也算是個明主,打仗更是一把好手,怎麼發起混來就這麼混?就像是長不大似的……

    果然,一出營寨,沃拖雷本性爆發,先是偷偷抓了一捧雪塞到索爾哈罕的脖頸裡,後又逃遠了團了雪球往她身上扔。索爾哈罕防不勝防,本想著這次不能再和他鬧,卻還是沒忍住,狠狠的團了個大雪球,又偷偷包了塊石頭往沃拖雷那邊砸去。索爾哈罕這些年也沒閒著,胡鬧的本事雖不不上沃拖雷這個混世魔王,但也不弱,三五個雪團過去砸中了一個。

    沃拖雷抹了臉上的雪:「哎呀,醜丫頭,敢包了石頭砸你哥哥呀。」說罷就撲過來要揪索爾哈罕的小辮子。索爾哈罕看勢不對,趕緊把腿就跑。哪裡能跑得過他?緊跑了幾步,索爾哈罕捉住了個大雪堆和沃拖雷繞起了圈子。兩人都披著大麾,身子好不靈便。左左右右撲了好幾圈,最後是索爾哈罕體力不支,被沃拖雷捉住了衣角一拉,險些跌在了雪地上。

    「哎呀!」忍不住尖叫一聲!不過當然沒跌倒,睜眼的時候已經被哥哥打橫抱在懷裡了。

    索爾哈罕忍不住笑了起來,遠處的炮火還在轟鳴,這一堆雪卻像是堆在和平之地一般,被笑聲環繞。

    「醜丫頭,累瘦了。」沃拖雷捏住索爾哈罕的鼻子擰了擰,把她放了下來,解下她身上的濕披風和自己身上狐皮的換了:「有點重。」

    「哼!」索爾哈罕撩起紅狐皮的披風轉了個圈:「什麼時候得了這麼好的東西!歸我了!」

    沃拖雷寵溺的看著她笑了笑,只是將她往狐皮裡裹了裹,兩個人突然安靜了下來。冷冷的寒風將戰場的喧囂聲送了過來,遠遠的封義城樓湮沒在風雪裡,就連那些攻城的士兵都彷彿是凍結了一般。

    索爾哈罕透過自己眼前朦朧的水汽眺望那座高高的城樓,裡面士兵的頑強的確是給漠南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原本以為將近十萬的兵力攻打它綽綽有餘……沒想到,快半個月了,連一點進展都沒有。

    沃拖雷擺弄著鬍子笑著說:「我都不焦心,你哭喪著個臉做什麼?」

    索爾哈罕知道他也只是嘴上說說,這樣的事誰能真不急?:「如今,他已經不在了,各部的口風也都鬆了下來,你看若是需要,再徵集兵力也不是不可能……」

    沃拖雷不經意間歎了口氣:「……用不著了,這封義本就易守難攻,不過到底是一座城池,只要探子的信息屬實,攻下來也就是個時間問題。」

    索爾哈罕也知道那個『探子的信息』是什麼含義,她也信這個男人既然來了,就有勝算,絕不會空手而歸。

    沃拖雷眺望那遠遠的城池許久,終於開口:「索爾哈罕,你有愛過什麼人麼?」

    索爾哈罕聽他突然嚴肅了口吻,有些驚訝:「我?怎麼?你要急著把我嫁出去了?」

    出乎意料,這一次沃拖雷並沒有談笑,他只是怔怔的望著那遠遠的城池:「你都十八了,嫁人也沒什麼不對。」

    索爾哈罕有些不快。

    「你愛過大哥麼?」沃拖雷突然轉過頭問。

    索爾哈罕被他突如其來的發問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確十分的愛你。」給了那樣的榮華富貴給你。

    索爾哈罕冷冷的說:「……你這麼想是因為你不瞭解他。」

    沃拖雷柔和了表情:「他很溫柔,很體貼,女人在他身邊會很幸福。」

    「也許吧?」索爾哈罕裹緊了披風:「反正我把他殺了。」

    沃拖雷的心還是顫抖了一下,上前一步環緊了索爾哈罕的肩膀:「這不是你的錯,這次真的難為你了。」

    說冷靜是假的,說不在意也是假的,而且任是誰也勸慰不了,除非他也是那人的親人。索爾哈罕在沃拖雷的懷裡埋下了頭——如果有一日真像大白於天下,世人會如何談論自己?心如蛇蠍?大逆不道?……其實,自己又何嘗心甘情願?

    沃拖雷扳正了索爾哈罕的臉:「你聽好,我現在要問你一個問題,我只問你一次。」

    索爾哈罕抹了抹眼角,笑著說:「你又有什麼花招要耍了?」

    「是一個需要你認真思考的問題。」

    「哦?」

    「你願意嫁給我麼?」

    「哦??!!」

    「理由是,我愛你。」

    索爾哈罕有些震驚於這個問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沃拖雷揉了揉她的臉頰:「我的確愛你,這是唯一的理由,你可以回答不願意,但我只會問你這一次。」

    愛?索爾哈罕勞累的人生不曾抽空思考這個問題,沃拖雷,那個小時候終是帶著自己闖禍的人,他不曾透露出過一絲超出親情的情感,就連那日他調封王爺也沒有。但她相信他的這句話,也相信這句話隱含的承諾。

    但這不是愛,自己對他的不是愛。

    索爾哈罕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我心裡,你是我哥哥,我實在不能接受這件事情。」

    沃拖雷並沒有太多傷感,只是摸了摸她的頭,直起身眺望遠方。索爾哈罕不敢看他,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自己該說什麼。站了許久,縱然是穿著狐皮也有些冷了,前線的又一輪戰士要準備攻擊,架子車,戰馬擠滿了營地前的空地。

    「我們該回去了。」索爾哈罕拉了拉沃拖雷的袖子。

    「等一下……」沃拖雷忍不住說:「你知道我為何在玉龍和封義之間選擇了後者麼?」

    「因為……玉龍的守將是大齊的秦王?」

    「是的……」沃拖雷艱難的頓了一下:「不過,你知道封義的守將是誰麼?」

    「哦?不是許隆山?」

    「……有一個叫魏池的人。」沃拖雷別過了頭。

    「魏……池?」

    「魏池,委署護軍參領」

    索爾哈罕忍不住劇烈的顫抖起來。

    「……探子把兩邊的將領都報上來的時候,我看到了這個名字,他的事情我聽說了一些,我在想,你是不是愛上他了。但是,我不願意相信……」

    魏池?索爾哈罕突然覺得兩膝一軟,逕自癱坐了下來。

    新一輪的攻擊開始了,黑壓壓的人群向封義的城牆湧去,這一刻,它在自己眼裡是那樣的脆弱單薄!而那個人也許就站在那片城牆的某一個角落。

    魏池?見她的第一面,見她的每一面突然都清晰了起來,彷彿是一襲巨浪,將滿心的事情都溢出心海,只覺得生死兩隔就在眼前,其餘旁的事情都不想再看顧了。

    ……突然就後悔了!那一日,那一日,還有那一日,如果對她說,哪怕是一絲一毫自己的心意,是不是今天可以安心一些?

    那麼那個人呢?她不懂得,不明白,是個傻子,但又何妨?說給她知道是不是能免了一生的遺憾?

    「他!還活著麼?」索爾哈罕突然失態的大喊了起來。

    「不知道。」沃拖雷的確不知道。

    騰騰的火光和黑煙繚繞了戰場,封義城彷彿陷在了戰火的漩渦。在遠遠的地方,有兩個人看著它,就像是看著一個令人愛恨糾結的標誌。

    寒風一吹,索爾哈罕才發覺自己已然淚眼磅礡。

    「我說……」沃拖雷深深的歎了一口氣:「要撤兵,然後轉戰玉龍麼?」

    回答他的是寒風。

    戰爭伊始,玉龍和封義的確可以任選其一,但是事到如今,戰事過半,想要再回頭卻是不能了。都城一方,王允義畢竟是驍勇善戰,袂林雖強到底是烏合之眾,稱得過一時也做不了一世的打算。更何況如今漠南分崩離析,所剩的王脈僅剩沃拖雷這一線,北有秦王,胡潤之的挾擊,南有王允義隱隱的威脅,走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攻城已經將近半月,死傷人馬幾近八千,如果撤軍,這八千士兵的命就算是白丟了。而且一日破不了封義,戰局就一日對漠南不利。王允義若是成功攻克多倫,巴彥塔拉不敵胡潤之,那麼這幾萬人要何去何從?伊克昭?不能!封義?破不了!然後左右夾擊……漠南還有何立足插針之地?

    但如果破了封義城,大齊都城不過咫尺,萬里平原唾手可得。任你都城,王允義,秦王,袂林如何鬧騰,卻是急不到要害!漠南之威解已!

    「……不!」索爾哈罕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不能……不能撤兵。」

    『……松柏苦寒百花怯,情動怎奈春風遲?』

    那一日,焚心成灰……是晴?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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