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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9第七十章 文 / 千代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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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有多冷?魏池真的不知道,只是覺得穿再多的衣裳也不頂用,冷得背心都在疼。起算著日子,魏池欣慰不已——明日就過了半月了,秦王也罷,朝廷也罷,怎樣也該有個說法了!攏了袖子從城牆上回來,只見這小小的封義城有些空蕩。這裡並不算繁華都市,但也是商賈必經之地,曾經的日子是喧鬧的。長居於此的馬幫們,穿梭的商客,酒家和驛站,擁堵在這窄窄的街巷中。經過『肅清』後,這情景已經成為過往。商賈自然是沒有了,酒家和驛站也多關了門戶,只有馬幫的人還留著,閒閒的圍觀這場戰爭。

    他們不怕蠻子,因為蠻子往往和他們有些交情,打起仗來也不會動真刀槍。

    薛燭昨日告知魏池,說軍火多得是,只是糧倉是要見底了。魏池問了龐吉生,龐吉生將城內所有的糧薄都拿了出來,兩人一核算,果然是吃緊了!最後,龐吉生說:「城內的馬幫定有囤糧,下官去找他們要。」

    只能要,馬幫自家是有武器的,此刻若是稍起風波,怕要惹出內亂。

    魏池思考了許久,說:「我去要,大人和馬幫都面熟,你此去要是被拒了豈不是再沒有能說得起話的人?我去要,吃了閉門羹,大人為我掃尾。」

    這一夜城內的人沒能睡好,十八家留駐的馬幫魏池一一造訪,有幾家鬆了口,有幾家不願意。這也怪不了誰,兵荒馬亂的,哪個老百姓不為自家的老小做個打算?誰知道這仗要打多久?送給了當兵的,自己不夠吃,喝風?

    對那幾家鬆口了的,魏池拿出當年做小和尚化齋時的神態,一一真心謝了。忙了好幾個時辰,嘴唇說干,天也快亮了。想到城牆上的許將軍,魏池決定還是要去看看。城頭上的軍士官吏個個被凍得臉色發青——這一夜又是數次進攻,不帶消停的。吃了這麼多苦,熬過來了,卻吃不上一頓熱飯?絕不能夠!魏池暗暗的下了決心。

    魏池疾步走著,想盡快著人去那幾家拿糧。誰知剛走到門口就遇上了個前來報告的小兵。小兵跑得跌跌撞撞:「大人!那幾家人突然又不給了!」

    魏池看著哭喪的小兵,覺得煩躁異常!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平復下來,問那士兵:「你怎麼說?起爭執了沒有?」

    小兵搖搖頭:「陳虎說一切等您發落。」

    魏池讚許的點點頭,推門進去找龐吉生。龐吉生看魏池臉色難看,事情已是猜出了七八分:「大人可是說動了幾家,沒有說動幾家?」

    魏池將披風搭在一把木椅子上:「大人猜得極是……唉,誰知好不容易說動的又變心了。」

    龐吉生拿了那木椅上的披風交回魏池手上:「大人,現在也只有請您再隨老朽去一次了……」

    看魏池努力緩和臉色,順從的跟著自己出門,龐吉生心中忍不住的感慨:這年輕人,已不是孩子了,王將軍果然是個有眼力的……

    到了那一處,果然不見爭吵,陳虎只是帶著準備運糧的兩個兵老老實實的站著,身旁是幾匹馬,拖著幾輛破舊的木板車。那攔著馬車的鍋頭年紀好些了,估計想了一夜後了悔,雖然知道自己不佔理,但還是咬著牙不鬆口。

    龐吉生上去做了一供:「老先生,這糧食打完了仗後,要幾倍,您說!老朽一定照著您的規矩還您!」

    老鍋頭不搭話,只是垂著頭。其餘幾家應了的此刻也猶豫了,靜觀這老頭的態度。

    龐吉生又是一拱:「老人家,那城頭上的年輕人們也是為了封義才打這惡仗,哪家沒有年輕孩子呢?打仗還餓著……這,實在是……唉。」

    說到此刻,龐吉生倒是真的有些動情。人群裡知道這個小老頭是個好人,以往不曾給封義人為難過,此時此刻戰事膠著,誰不知道打仗的苦?論在平日,誰願意和這老大人過不去?只是……此刻不是尋常時候啊!

    看到這群人只是盯著腳面,就是不吭聲,魏池忍不住站了出來:「諸位前輩,此刻就不論什麼官民之分了,還請諸位聽晚輩講個道理。」

    魏池強壓了情緒:「諸位可知道這關外的部隊是哪一處的人馬麼?」

    牌坊上還吊著卡布脫脫的頭呢!不是沃拖雷王爺的人馬是誰?

    「大家可知道,這王爺到此可不是隨意的一仗……」魏池頓了頓:「他是想攻克封義,直取佳興,兵臨京城!」

    人們還是不為所動,兵臨京城和他們實在是沒有什麼關係。

    「封義的城防是新的!大家看著她被修起來。也因為她是新的,沃拖雷才久攻不下……不過,若是他真攻下來了,他還能容忍如此完美的防禦堵截在他歸途的必經之路上麼?他人馬不過八萬,即便一路殺到京城外也無法一舉攻克,只要半月不到,全國各路大軍都能彙集京師,那時他必退!封義成為廢城對他來說可是一件大好事!」

    「大人,」人群裡有個年輕人忍不住問:「那王爺既然必敗,何必去打京城?不打京城毀我封義作甚?」

    魏池冷笑:「這位先生有所不知,此時漠南都城告急,沃拖雷過不了伊克昭,他能做的也就是兵臨京城,迫使大齊的各路兵馬班師回援!所以,他攻不下也一定要攻!……屆時,諸位居家妻兒尚且難保,縱然口糧有,逃得過麼?」

    這句話一出,人群的竊竊私語都停了下來。

    魏池歎了一口氣:「……所以,這次絕不同於以往……如果城破,城池是必毀的!」

    龐吉生擦拭了眼角:「諸位!魏大人所說的句句乃是實話!這些話原本是不該說的,但此刻封義的軍民真該是一條心的時候了!早些時候能送大家去佳興,那也是希望百姓不要被戰火殃及……此時避難不能,唯有抵死抗爭啊!」

    昨夜不答應的那幾家也圍了進來。

    龐吉生沖人群深鞠一躬:「諸位,這戰事也不是一家兩家的事情!這缺了的糧食,一兩家捐著確實是吃不消!可如果大家都能出些力氣,這也就不難了!」

    那老鍋頭聽了這話,眼神一靈光,身邊那幾家應了捐糧的也紛紛抬頭打量起那幾戶不捐的人家起來。馬幫之間的關係是很微妙的,既是對手又是朋友,這幾家突然反悔也多少有幾分『憑什麼你不捐』的不甘在裡頭。此刻龐吉生將話挑明了,有些事情倒是方便說出來了。

    不應捐的那幾家有些紅臉,原想著聯手不捐的,沒曾想倒是落得自己不佔理了——我的糧,我愛怎樣怎樣,怎麼不捐反落了個不是?真是鬱悶……

    鬱悶也罷,魏池恐嚇,龐吉生誑,磨破了嘴皮……最後好歹都鬆了口。

    回了衙門,龐吉生看魏池臉色都氣青了,知道這人到底年輕,忍了這麼一陣也是極限了,望他去睡這麼一覺,把該放的放了。誰知卻有個小校等在中堂,一見了兩位就急急的迎了上來:「兩位大人好,耿將軍有急事找!」

    正是當口兒,又從門外來了一個傳令的,說:「魏大人,許將軍請您去……」

    魏池終是有些煩了,『嗯』了一聲,先往耿祝邱房裡去。

    耿祝邱斜躺在床榻上,他受的是生傷,要說用藥也不用什麼奇物,也就是每日消淤化膿的方子輪著換。耿祝邱五十有餘了……這戰場上的人便都是這一般的體格——好的時候自然是行路帶風,但卻幾乎都是一病如山倒。

    此刻耿祝邱臉堂泛黃,臂上依舊裹著白布,只有眼神還明亮。魏池每日都要來問安,縱是沒有事情也是要來的,今天瞧過去只覺得耿祝邱更加憔悴了幾分。一則是自己上司,二則是至交的親叔叔,魏池趕緊收拾了心情走過去,恭敬的坐在榻邊。

    龐吉生知道多半是軍機,只是將房內的燈火挑亮了些就隨著那校官退了出去。

    簡陋的木門『吱呀』一聲關閉了。

    魏池說:「將軍身體可好些?今天倒是出了稀奇太陽,您看……」

    耿祝邱看那木門,木格子透進了些日光,斜斜的織在石地板上。耿祝邱淡淡一笑,抬手將魏池肩上的雪渣拍了拍:「軍心還穩?」

    魏池避開軍糧的事情不說,只是稱是。

    耿祝邱沉默片刻,指了指書案:「將那兩封信拿來看……」

    魏池有些奇怪,起身去案邊拿了信走過來。只見一封是普通的黃皮信封,上書『茗儼啟』——茗儼是耿祝邱的字。

    只有簡短的幾句話,卻讓人心寒。

    耿祝邱微微咳了幾聲:「吏部侍郎,你知道的,劉敏……劉大人,我與他是幾十年的至交,如今……朝廷的動向,他看透了,雖不干他的事,但……他還是以私信……」

    自王允義撤兵烏蘭察布的消息傳到京城,京城就鬧開了鍋。彈劾的折子險些埋了桌子,後來也不只是折子了,險些就要打起來。畢竟,老百姓的銀子,本該修河道,本該修驛道,本該賑災……都被兵部拿去耗了不說,看樣子還打水漂了。也是恰巧,禁宮南邊一出角殿不慎走了水,本是件小事,卻有個工部給事中,上了個折子說,南邊是陳家發跡的地方,這一處火就是皇上失道,陳姓失道惹得,天譴!皇上幾乎被氣得翻桌子!按理說罷官也不為過……但皇上沒有……劉敏就在此刻給耿祝邱寫了信。

    「……要是真殺了人,皇上也就算承了這戰事的主責……不過……皇上既然沒殺他,別說殺,連官都未降……可見皇上是要脫窟了……」耿祝邱故作輕鬆的笑了一下。

    魏池這才覺得背後一寒——哪個上奏的背後不是有人呢?此一折多半是為了激將而上的,只要皇上沉不住氣,嚴懲了,態度也就明瞭了……這該打的仗依舊要繼續打。可是……皇上沒有,不但沒有還齋戒乞罪……這,意思是說,與王家軍撇開了立場,一切後果都要王家軍來擔待了麼?

    「果不其然……」耿祝邱指了指另一封信:「你看……」

    另一封倒不是一封信,說是文書才對,是佳興那邊送過來的,打開卻是蓋的戶部的章。

    「……要糧……也不過就是要糧……卻滿紙都是推諉之詞。沽城啊!沽城!」耿祝邱突然猛地錘了床坊:「近在咫尺,一兩日就能到的糧食!就是不派!畜生啊!畜生!」

    魏池不知道何為沽城,只聽說是為封義囤糧用的地方,但是因為是軍糧,沒有專門的軍文是絕對不會發糧的!魏池的手指忍不住顫抖了起來,一封薄薄的文件冰冷而沉重的壓在手上,只將那『心寒』二字領會了個透徹。

    耿祝邱緩了一口氣,將枕邊的另一封信遞給魏池。這封信就更短了,一句話,意思是,秦王那邊戰事吃緊,現在暫時來不了了。

    『……延後……』

    兩人沉默片刻。

    「本想著,你只要平安隨我到了封義,往後就是安定。誰知道,那沃拖雷竟要重兵攻打封義,而後我又想著,秦王是穩當的,誰知熬到今天,方知道還接著要熬……侄兒要我看顧你,我卻……」耿祝邱說到這裡忍不住有些悲愴:「你不過是個文官,又有那般好的科舉成績,不該淪落到今天。」耿祝邱緊握了魏池的手:「秦王那裡怎樣也比這裡好……如今秦王的人還留在城內,你隨他離開吧……」

    魏池歎了一口氣:「將軍,人各有命,哪裡該是怨您的呢?自我入兵部至今,將軍對我的關愛我豈會不知道?炳文是怎樣的人將軍不明白麼?我和他既為至交,自然是知心的!保家護國是應盡的忠誠,若是我此刻求得苟活,一則對不起朝廷的重用,二則對不起浴血奮戰的兄弟。」魏池突然哽咽了言語:「更是對不起兄弟……!」

    此刻,房內沒有旁人,生死選一……多少馳騁沙場數十載的將士捨不得自己性命?

    耿祝邱此刻並不想再做什麼大道理,刀口舔血的人最不屑性命,卻又最知道這性命何其可貴。耿祝邱只是氣急的摔了魏池的手:「你這人!怎麼不懂得取捨?留得性命,多少大事做不得?更何況這城中這樣多的人,你個文官留著也是枉死,空博得一個忠誠空名銜,杜莨就安心了?炳文就安心了?」

    魏池看耿祝邱氣得嘴唇發青:「……大人不是也沒走麼?……我,只求一個自己安心……」

    正說著,門外響起了陳虎的聲音:「魏大人……糧食都入庫啦!」

    魏池站起身,看了門口一眼,又俯首看了耿祝邱一眼:「將軍!封義關會守住的!……您要養好身體……」走到門口又回頭:「……他日我們得勝回京,呵呵,聽說耿家就您的好酒最多,不過您小氣的名聲可不好!到時候一定要捨得拿出來給晚輩開葷!不醉不休!」

    耿祝邱本想再勸,聽了這句話,卻是什麼也說不出口,聽到那門又是『吱呀』一聲,卻覺得這朽木夾擊之聲比那鐘鳴磬吟還洪亮。

    魏池看陳虎一臉的興奮,也忍不住將那一股腦的沮喪煩悶拋開些。到了前院,卻看到剛才吃了『冷臉』的那個小校官還站在院子裡等著,大雪落了一身,幾乎是個雪人。

    魏池有些歉意,快走幾步:「久等了,許將軍說什麼?」

    那校官其實不止比魏池大了十歲,但看他的眼神卻是滿滿的信賴和崇拜:「將軍在城牆上呢!」

    城頭上,一個將士看小魏大人遠遠的來了,忍不住對身邊的許隆山調侃:「將軍,小魏大人一夜沒睡又熬到晌午,您別把別人當鐵人啊?小魏大人還沒十八呢!」

    許隆山是個從來不擺官架子的人,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臉,笑著說:「你可不知道,小魏大人最是個愛乾淨的人。你看,他還有力氣把臉洗得乾乾淨淨,離倒苗還早呢!」

    旁邊的幾個人聽了,連湯合也忍不住笑了。

    魏池上了城樓,看許隆山和幾個人正在笑談什麼,視敵軍如草芥一般的姿態。

    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

    無援兵,無援糧……封義已是孤城一座,

    這話要如何說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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