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8第八十九章 文 / 千代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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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鵑被那狗一驚,腿忍不住的就有些軟,等站定了身子好一陣才看清眼前除了被馬蹄騰起的白霧外還有個身著白袍的人。幸好這個人機警,微微施了一禮跳下馬來幫著自己扶住了馬頭。秦鵑這才回過神來,將韁繩交穩到少年手上,轉身去解那樹丫。
玉祥心中慌亂卻是一點驚喜在其中。
你是誰?
那少年十分知禮,特意別過臉避開玉祥的腳,玉祥坐在馬背上,緊緊地扶著轡頭,漸穩了心跳才發現,那人的手指距自己的手指不過一寸,指尖有一絲熟悉的紅——柳沙子?就像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玉祥漸漸忘了自己的窘境。
卡得確實是十分的緊,秦鵑忍不住擦了擦汗,看了那個年輕大人一眼,不像是哪家的官家世子,衣著只能說是得體,並不能算華貴。馬匹也不出彩,就是獵犬還不錯。但看著是個文官,斯斯文文的,長相如女子一般,正在擔心他穩不住,卻沒料到力氣還不小。玉祥看著那細細的手指出神,只覺得和自己的沒什麼區別,看他緊緊地拉著轡頭,開始有些擔心他會受不了。
最先失去耐心的是馬,饒是再訓練有素也到了極限,馬匹還是受不了疼痛掙扎起來。這是秦鵑最擔憂的情況,兩人趕緊穩住它,魏池只好抬頭:「公公,您……」
秦公公知道這個意思,男女大防固然要緊,但是人更要緊啊!也就一咬牙:「你過來!」
等馬匹稍一平靜,兩人迅速換了手。秦鵑讓糖糖也過來扶著玉祥。糖糖拉了玉祥的手,卻看她不慌的樣子,傻乎乎的看著那陌生的少年。
魏池先沒動手,細看了一番才發現,這些樹枝中有一根反錯著和別的樹杈別在了一處,所以往外拉是拉不動的。魏池知道自己絕對不能碰這位公主的玉體,所以雙手拉住了馬鐙,回頭對秦鵑說:「公公,一會兒要將馬壓下來,一壓就鬆了。」
秦鵑只好聽魏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砰!』魏池和秦鵑一起用力,馬匹一下跪在了雪地上,魏池藉著這個空擋拉著馬鐙往前一送,樹枝一會,放開了鐵環和套著鹿皮靴的小腳。玉祥聽到撲騰一聲,馬兒一下就跌在了雪地上,那樹上的積雪撲騰撲騰的眼看要砸下來。玉祥趕緊拿手捂了臉——卻沒有,睜開眼,只見那少年仍舊是將臉望向別處,雪都砸在了他身上……
秦公公看危機暫緩,十分高興,趕緊來過伺候玉祥,看有沒有受傷。玉祥被安頓在了牛皮的繃凳上,手上捧著糖糖給她的熱熱的暖杏酒。少年恭敬地站著,依舊目不斜視,彬彬有禮。玉祥偷看了一會兒,有些沮喪,甚至希望他不知道自己是清河公主,這樣還能像上次一樣,對自己笑笑……
確定玉祥只是受了些驚嚇,秦鵑深深的鬆了一口氣,再回頭的時候,那陌生的少年已經將馬匹穩好了。
看到秦公公要去接那少年手上的韁繩,玉祥有些焦急——別!別!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別又這樣無聲無息的離開了!
秦鵑從魏池手上接過韁繩,感激的對他笑了一下,魏池做了個拱,恭敬地退下了。
別!
「別!」秦鵑突然說:「這鞍子怎麼鬆了?」
哈?玉祥看那少年回頭,不經意看了自己一眼,趕緊將目光移開。
魏池查看了鞍子,有個銅環不知何時丟了,鞍子就鬆了。這也是有錢人的玩應兒,軍人鞍子沒有花樣兒,這一處是焊牢了的,貴人們閒事多,這裡是銅環,丟了就別不緊鞍子了。
「掉了個銅環,」魏池指了指雪地:「估計是在雪地上。」
「我們一起來找……」玉祥鼓足了勇氣。
雪有一尺深,怎麼可能找得到?不過既然公主大呼小叫的下達了命令,魏池也就隨命了,但是因為知道肯定找不到,魏池假裝摸得很認真,其實是在偷懶。
玉祥不顧糖糖勸阻,趴在雪地上找,一邊找一邊希望永遠都不要找到……偷看那少年,他漆黑的眼睛總是看著別處,玉祥偷偷地看,希望他也能看自己,或者不要看,這樣自己就能肆無忌憚的看他。
美麗的少年,你是誰?玉祥胡亂摸著、胡亂猜測,突然碰到了個硬的——銅環?
魏池要是知道能找到,估計這會兒也就不偷懶了。
玉祥撅撅嘴,有些生氣的看著那個小玩應兒!偷偷地拿小指勾住了它,深吸了一口氣,最後還是趁著大家不注意將它環進了袖子裡,繼續在雪地裡摸了起來。
秦鵑看天色有些晚了:「公主,那個銅環不十分要緊的,天色有些晚了,回吧?」
玉祥也知道不是十分要緊,便扭扭妮妮的站起來,往白馬挪了過去。
「我害怕……」玉祥最後說。
「那公主騎奴婢的?」秦鵑笑道。
「……那……」玉祥知道自己理窮,也看天色確實有些暗了,彆扭了一會兒還是磨蹭的上了馬。
「公主殿下。」
玉祥看那少年終於開口,有些高興卻又忍不住害羞起來。只見那少年落落大方的抬起了頭,從手上取下了一枚瑪瑙戒指:「用這個也能應付一會兒。」
這次沒等那公公應准,魏池跪□,拉緊了鞍子,將那戒指別在了上面。
「……多謝。」玉祥偷偷捏緊了手心的銅環。
「公主殿下不必客氣。」
玉祥聽到他的聲音十分好聽,忍不住抬頭看他,秦公公正在回頭,那少年極快的對自己笑了一下,晃了晃手,小聲說:「公主不用怕,瑪瑙十分結實的!」
許多年後,陳玉祥還無法忘記這句話,記得那少年稱呼自己公主,記得他壓低聲音勸慰自己不要害怕,記得他的笑容,記得他的黑眼睛,記得柳沙子染紅的手指,記得自己心頭的天旋地轉。
魏池見那一行人走遠,微微吐了口氣,心想自己最近是走了什麼運?不是王爺就是公主的?轉身上了馬,黑馬已經顯露出了疲態,魏池不想再耽擱了,打馬往近路回去。回到營地,將狗交還給了秦王手邊的太監,太監拱了拱手:「魏大人獵了東西可別忘了交給騎射司的小子們。」魏池想想也是,怕麻煩是要被秦王找麻煩的。也就繞道去了主營,把自己獵的獸牙都交了上去。
極少露宿的貴族官員們一夜都很興奮,在塞外受盡苦難的魏大人沒跟著熱鬧,早早裹了被子歇了。
圍獵統共三天,第二天老大人們幾乎都回京了,魏池這樣的年輕官員也只留到今日,畢竟是公務在身的人,即便是十五仍舊是休假,但是元宵節也有其他的應酬要去做,也就不能全耗在皇家的聚會上了。
秦王過了二十也要計劃著回玉龍,也就沒再出獵,由著其他貴族孩子們去抓抓他捕剩的兔子。魏池閒著沒事就在圍場邊上看獵鷹,也沒再下場。到了下午,前兩天的獵榜貼了出來,皇上自然是第一,秦王第二,第三是個不認識的人,叫做陳景泰,魏池笑著對秦王說:「都被陳家占完了,竟不給臣子們點好處,真是小氣。」秦王聽了難得一笑。
魏池正和秦王說笑,突然一個獵鷹猛的一扎撲到了面前,魏池意料之外,被狠狠地嚇了一跳,竟然『啊!』的一聲叫了起來。場子裡的人都笑了起來,的確,魏池的反應大了些,有些滑稽。鷹的主人也過來道歉,魏池笑道無妨。
「那是?」陳景泰站得有些遠。
他的小廝兒名喚齊柱,齊柱望了望場邊:「是魏池魏大人。」
「魏池?」
陳景泰的表弟項檸探過身子:「可不就是昨天和公主會過面的那個?」
陳景泰眉頭一皺,哼了一聲,他後來才知道公主並不認識什麼史家的子弟,只是因為是史澤去給太傅調配車輛的時候,這個人也跟著,公主會錯了意思罷了。想到竟是要見這麼個人,這個年輕人難免泛酸。第二天夜裡,竟得知這人居然又和公主會了面,於是越發的把這個叫魏池的人上心了。可惜魏池並不知道這麼個人的存在,依舊傻乎乎的拍著衣襟上的雪。
「臣,叩見秦王。」陳景泰心中有點氣,沒有多想,直衝沖走過來和秦王問了安。項檸沒能拉住陳景泰,只好跟著他走了過來。
陳宿認識他,略略點了點頭。項檸知道這個表哥火氣大,後悔自己多嘴,這會兒也不好十分的拉扯,只是暗自著急。
魏池挺好奇這人怎麼和秦王打著招呼,眼神卻看著自己,而且跟要吃了自己似的。
秦王也覺得有點不對,介紹了一□邊的魏池就沒再多搭話了。按理說,秦王是王爺,魏池是正五品的官員,他們不搭理,陳景泰真沒道理賴著不走。有道是酒要醉人,卻不知這醋也是要醉人的。陳景泰細打量了這個什麼魏池一番,覺得他比那些史家公子長得還女氣些,個子又矮,看不出哪裡好。又想起之前人們議論這次他在封義的軍功,心中已是疑慮了三分,想著想著,惡向膽邊生,竟也不顧忌秦王的面子發起難來。
「魏大人排列第幾?」
魏池覺得來者不善,但這個人本就不是什麼善類的脾氣。雖然不知這無名火怎麼燎上了自己,但還是笑嘻嘻的故意逗他:「第十。」
陳景泰自然知道魏池是第十,看魏池搭話心中十分高興:「魏大人可是封義的魏大人?」
「不敢當。」魏池幾乎猜到這人要說什麼了。
果然,陳景泰十分傲慢的捏了捏鬍鬚:「聽說大人一人能敵千軍,怎麼才獵了個第十?」
果然,秦王發話了:「魏大人只去了了半天,一個人,只帶了一條狗。」
項檸聽出秦王不大高興,心中十分著急,只希望這個魏大人別在撩撥自己表哥了。
可不料那個人真不是個省事的主兒。
「王爺,您家的人也太小氣了,前三甲也就罷了,怎麼前十也捨不得給臣等留點?」魏池故意笑嘻嘻的:「陳大人可是菏澤關得陳大人?王將軍時常對我說起暮壽仁,暮大人,所以,對陳大人的英姿也是有所耳聞的,佩服佩服。」
這話就十分的酸了,其間的意思有兩分,一是提醒陳景泰注意輩分,自己年輕是真,但是級別卻是你上司那一輩的,您別看著沒長鬍子就以為是晚輩了。二是提醒陳景泰主意軍功。自己論武是封義的功臣,論文是前一屆的孝廉,除了爹,哪一份都是你這皇親國戚比不上的。
陳景泰自幼嬌生慣養,哪裡受得了這種氣?果然心裡就扛上了,但是這人老實,暫時還沒想著要如何發難,急得臉色一陣紅一陣青。
秦王並不知道魏池天生喜歡惹是生非的本性,只是覺得這個陳景泰莫名其妙,心中也就不待見起這個遠房親戚來了。可憐這個陳景泰吃了一肚子悶醋,酸了自己,別人都不知道。
「可不知魏大人都獵了些什麼?」陳景泰實在是個老實人,只知道就事論事。
魏池繼續逗他:「不記得了。」計榜的書記官和榜單就在鷹場外面,魏池指了指:「看過就忘了。」
陳景泰傻乎乎的就奔著場子外去了,項檸生怕生事,趕緊跟了過去。大壞蛋魏池朝著秦王做了個請的姿勢,秦王看這人壞笑著,也好奇他要怎麼收拾,也就幸災樂禍的跟著去了。
鷹場的人閒的不閒的來了一大幫,都好奇的這個小魏大人要如何擺平皇上面前的大紅人——陳景泰。
魏池才出鷹場就蔫兒了氣——怎麼皇上也在?當著皇上的面欺負他家的人,不好啊!
魏池把飛揚跋扈的臉收了起來,老實巴交的走了過去。
「魏大人排在第十,真是十分不錯,不知獵了些什麼?」陳鍄不知道這兩人在鬧脾氣,以為是偶遇,剛才看了陳景泰的成績正十分的滿意,這一番問魏池也不過就是隨口客氣。
魏池笑道:「托皇上的福,臣獵了六頭野豬。」
陳景泰氣得要命——你剛才不是說不記得了麼?但是又忍不住吃驚,這人只是半天,一條狗,怎麼能獵這麼多?看起來女氣的很,不會是有真本事吧?
魏池看陳鍄的臉色,不像是陳景泰告過狀的樣子,暗暗鬆了一口氣。其實世上的人哪有魏池想得那麼壞?動仄就要害人?要真是那樣,世間的人也都個個去當官了。
不過這次魏池想要息事寧人,陳景泰這個死腦筋卻扛上了。
「魏大人的槍法真好!」陳景泰感歎:「用槍打了這麼多。」
陳鍄看著書錄,魏池的名字旁邊寫著——箭獵。
魏池笑道:「臣沒有帶槍。」
陳鍄看秦王在一旁點頭,自然是信秦王,心中有些不快起來。
可惜,陳景泰還說:「大人只獵了一下午,還只有一人一犬,不用槍怎麼行?」
魏池否認也就罷了,秦王都點了頭,這個陳景泰還在認死理,可見是個說話不上道的。
魏池笑嘻嘻的對陳鍄行了個禮:「皇上明察,臣月俸不過二十餘兩銀子,就是想買這槍……也買不起啊!」
眾人聽了這話,哄得笑了起來,就連陳鍄也沒忍住,一邊笑一邊拿手指著魏池道:「魏大人還是這般會說笑話。」面上笑著,心中卻想起了魏池的事情,說:「也容不得朕不信,魏大人的手撥的好弦,寫得好字,畫得好畫朕都是十分信的,但這騎射,呵呵,怪不得朕啊。」
陳景泰真是天生讓人當槍使的料,立刻就跳出來說:「臣願意和魏大人一比箭法。」
魏池假意推脫哼哼唧唧,秦王看不下去了,說:「空比無趣,臣弟出貳佰兩銀子做賭吧!」
「好!」
眾人看這個小魏大人突然一口答應了下來,又哄的笑開了。
陳景泰深感此人臉皮之厚,一場殺氣騰騰的比武轉眼就成了兒戲,心中不樂意但也無可奈何。
陳鍄也被提起了興致:「既然是比武,那還是要有個架勢,來人,到主營前面的場子擺靶。」
不一會兒,場子拉好了,看熱鬧的人們也根據位份的尊卑有了坐席,秦王出的貳佰兩銀子被托到了賞盤上,珵亮的閃著光。許久沒有這樣有趣的事情了,更何況這個魏池向來是個有趣的人,大家樂得歡笑,倒沒人將勝負放在心上。
「公主呢?」糖糖跑進了內帳問。
裡面的小宮女回話:「公主在後場騎馬呢。」
糖糖趕緊提起裙擺往後場去,幸好不遠,才到場邊糖糖就拉了名叫邵丘的小宦官:「快去,通報一聲,說我要見公主!」
玉祥不知何事:「怎麼了?跑的滿頭是汗的!」
糖糖看沒有外人,一把拉住了玉祥的手,笑道:「快些!晚了可就趕不上了。」
「什麼趕不上,趕得上的?」玉祥正玩兒的開心,不想離場。
糖糖急得附上了玉祥的耳朵:「公主可知道那個穩馬的人是誰?」
「啊?」
「他就是那個魏嘗不可!」
「啊?!」
魏池換了騎射的衣裳,將唐帽除了只紮著素釵,隨手從場邊的弓籠中撿了一把在手中。魏陳二人見了禮,各自選了靶位站定。大家看來,這陳景泰高高大大,魏池瘦瘦弱弱,勝負的光景似乎是定了的。但是也有人想,這個魏大人好歹也是守了封義的人,若真的有幾分本事,那勝負倒是尤未知了。
陳鍄微微撩起紗幕看那個少年——與一年前相比似乎如故,笑臉盈盈,隨和豁達,與自己預估的變化相去甚遠。
魏池,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可憐的陳小帥~~~遇上了魏池大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