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4第一百一十五章 文 / 千代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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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魏池嘴裡含著櫻桃核。
春天的風呼呼的吹過田野,撫弄著各種綠色,索爾哈罕把手指沒入馬匹的鬃毛裡,心中有些癢癢的。
「會朝廷做一輩子的官麼?」
「這個……」魏池嚼著櫻桃核:「也不知道,看院子的總有一天會醒過來的。」
「到時候會有什麼打算麼?」
魏池看著天邊的雲,懶懶的說:「其實每個都不會做一輩子官的,只是比別的要短些,所以論打算也沒有什麼新奇。屆時若能全身而退,自然就是告老,若不能全身而退,那這打算就是別來做了。呢?」
「難道不是一輩子都是公主?」
「是公主也可以幹點別的事情啊……」
兩匹馬沒有催促,緩緩的走鄉間的路上,魏池突然冒出了瞌睡的念頭:「回京之後,過年之前,做了個夢,夢到了。」
「?」
「夢到成親了。」
索爾哈罕忍不住笑了起來:「怎麼夢這些亂七八糟的。」
「不知道,那時候很累,總是睡得很沉,但是就是那一晚突然覺得自己夢裡醒來了,明明是夜裡,但是窗外卻是白天的樣子。知道那是夢,但是透過書房的窗子,看到了漠南的。明知道是夢,但是還是跑到窗前努力的想看清楚。」
「看清楚了麼?」
「沒有,有很多身邊走來走去,突然就覺得是要結婚了,於是慌著大喊起來。」
「結婚慌什麼?」索爾哈罕拉緊了韁繩。
「……不知道,也不知道,其實是好事情,但是當時不知怎麼想的,趴著自己的窗子又喊又叫。」
索爾哈罕突然駕馬橫了魏池面前:「還真想知道喊了些什麼?」
魏池被索爾哈罕認真的樣子逗笑了:「不記得了,總之就是大喊大叫,直到那天鴻臚寺見到的時候,還恍惚覺得已經嫁了。」
「騙!」索爾哈罕重重的哼了一聲。
魏池趕緊追上去:「夢啊,記得的夢?」
「當然記得!哪天也夢到嫁的時候,一定記得詳詳細細,然後說給聽。」索爾哈罕咬牙切齒。
「喂!不要亂夢啊!」魏池臉紅了。
「不是老對說女大當嫁麼?這算亂夢?就是亂夢也是先亂夢。」
索爾哈罕看魏池為自己半開玩笑的這句話撅起了嘴,然後面帶尷尬的左顧右盼。
許多時候這是自由的,但是因為太自由了,破除了一切的章法,僅僅追隨自己的意願活著,所有就變得孤獨。那個燕王也罷,自己也好,也許真是她所需顧及的不多的羈絆,當知道緣由又迫切的想把她拉回常圈子的,為常的問題向她發問的時候,她天生的自信就突然隱遁了起來,然後就是習慣的逃避,逃避,逃避。
果然,魏池說:「們漠南嫁女兒要怎麼嫁?」
「的心操的倒遠。」
「……」魏池沒有理會索爾哈罕的嘲笑:「會嫁給喜歡的麼?」
「誰能逼嫁給不喜歡的麼?」
「要問的自然不是這個。」
索爾哈罕笑嘻嘻的看著魏池那張充滿疑惑的臉。
「知道杜莨麼?」
「知道,的好兄弟。」
「他死了。」
「……」
「他把他訂婚的鐲子給了,讓轉交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封義拚死拚活,為的就是把這樣一個消息帶給那個癡心等他的?為了什麼?其實也想不明白。」
索爾哈罕打斷她的話:「這和嫁又有什麼關係?」
「就想……這樣品性的,從未擔心過,但是命運實是無常,自杜莨死後,經常會想,抗不過去的命運面前,是不是連也有委屈求全的一天。」
索爾哈罕沒料到魏池那一肚子彎彎曲曲的心腸彎曲到了這樣的地步,想到自己封義的城牆外,看著滾滾的塵浪遮天蔽日,心中已做好那份訣別。而後峰迴路轉,自己欣喜雀躍,好像魏池只要躲過了這一劫就能長長久久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了。
「別咒喜歡的啊!警告!」索爾哈罕把櫻桃核吐到魏池身上。
「一點都沒變,」魏池躲過了櫻桃核:「是不是變得有些多愁善感了?」
索爾哈罕哈哈大笑,摸了摸魏池的頭:「的確如此,不過呢,以前就不指望這個外強中乾的小女子。注定是一個站原地要等來牽的。」
魏池不屑的搖搖頭:「本大是一條狗麼?」
如果是一條狗,希望是一條長命百歲,健健康康的狗。
索爾哈罕對自己說,這樣才能從容的把牽走。
索爾哈罕為了掩飾自己竊笑,狠狠的魏池的坐騎上來了一鞭子。馬兒向前一躍,耳邊的風聲猛烈了起來。索爾哈罕突然覺得前面的那個化作了一種顏色,跳動著融合到有著各樣綠色的田野中去了。
們都還活著不是麼?所以並不需要思考那些假定的問題,索爾哈罕追了上去,既然們都還活著……那麼……
索爾哈罕加了一鞭子,溫順的坐騎撒開前蹄往前面那個影子追去。
跑過了種滿櫻桃樹的小丘,緊接著的又是一望無際的麥田,根據農的提醒,見到皇莊的外牆的時候就要拐上大路。當灰黃色的瓦片出現地平線上的時候,魏池喊了起來:「慢點,慢點,別又跑過了!」
魏池追上去攔住了索爾哈罕:「吃了櫻桃這樣有力氣?跑這麼快做什麼?」
索爾哈罕故意笑道:「因為是摘的櫻桃麼。」
「嗯!嗯!還能把櫻桃摘成補藥了呢!」魏池起身望了一番:「那個應該就是燕王的皇莊了。」
遠遠的也看不清,只覺得那片圍牆連綿不絕。魏池以前來過幾次,於是好事的說:「真的挺大,而且王爺有錢亂花,修得比宮裡還好。」
索爾哈罕不屑:「比那裡還好?那到那裡還稀罕個不停?」
「這個不一樣,這些雖好,但君臣有別,那裡麼……想什麼就說什麼,自然不一樣。」
「是麼?」索爾哈罕不信:「與的燕王爺似乎關係不一般啊,他似乎待這個親信也不見外。」
魏池覺得索爾哈罕說的這話怎麼有些酸:「和他畢竟是君臣,沒聽說伴君若伴虎麼?」魏池揉了揉手腕:「其實很難講明,只是……畢竟和是不一樣的。」
「照說的,還真要莫感榮幸了?」索爾哈罕哈哈的笑起來。
魏池望著那一片輝煌的琉璃瓦:「若和燕王也有一天瀕臨封義一戰……戰後怕就不再是朋友,而是敵了吧。」
索爾哈罕拉住了魏池的韁繩:「魏池,魏池……若有一天要和他之間選一個,選誰?」
「啊?」魏池想了想:「這個不一樣,和燕王,也許有一天會彼此背叛,也許永遠不會。但是和本就沒有背叛一說,們永遠不會是那種意義上的敵,因為本就是敵,一直是敵,但又一直是朋友。這個事情沒法選。」
索爾哈罕很想說不是這個意思,但是又覺得自己很唐突,於是放開了手,撅著嘴一個往大路拐了過去。魏池趕緊追過來:「喂喂,生氣啦?要不再去幫偷些櫻桃?這裡還算比較熟……」
「得了吧!」索爾哈罕被她逗笑了:「這個不開竅的傢伙!」
魏池一直認為索爾哈罕的心思有些古怪,但似乎真正的女孩子都懷有那麼點古怪的脾氣。至於索爾哈罕所說的不開竅,魏池有些不大明白。青草味的風讓魏池想起了索爾哈罕的露台,某一個半夢半醒的午後,迷迷糊糊的感到有來給自己披上繡花的羊毛毯子,於是翻了個身壓住那個幫自己緊被子的手。但好像又不是露台,而是那張軟綿綿的大床,身旁的摟著自己的腰,呼出的氣息有些酸楚。這個不開竅和那一份酸楚似乎有點關係,但好像有沒有關係。
「想什麼呢?」索爾哈罕指著魏池的眉頭。
「哦!哦!」魏池拍了拍自己的臉:「沒有,沒有。」
「渴了!渴了!」索爾哈罕嚷嚷了起來。
「好好好!前面不遠就是個茶莊,趕幾步就到了。」魏池趕緊說。
「……跑不動了……」
魏池看索爾哈罕扔了韁繩趴了馬背上。
「哎……哎!這麼大的女孩兒了,就算這路上沒有,也別這樣啊。」
「不!以前那裡還不是倒頭就睡!」
「可沒路上睡著過!」魏池拽這索爾哈罕的胳膊:「好姑娘,快起來!」
索爾哈罕抱住馬脖子不鬆手,魏池一邊要穩馬一邊要哄她還要一邊顧著擦汗。看魏池手忙腳亂的樣子,索爾哈罕瞇著眼睛偷偷的笑。
「以前可不見這麼……」
「怎麼……?」
「發嗲!」魏池重重的哼了一聲。
「呵?是麼?一直就是這樣的!」索爾哈罕把臉換了個方向。
魏池下馬繞過來:「好姐姐,錯了,咱們快走吧,還有那邊等著呢,要是等急了跑去報給宮裡,那可就不好了。」
索爾哈罕嘟著嘴,懶懶地說:「……累了麼……」
「好姐姐,還要不要櫻桃?這就去給摘?」
「不要不要!膩了……」索爾哈罕看魏池可憐巴巴的望著她,強忍著笑:「……嗯……魏大唱個歌……就行,怎麼樣?」
魏池聽了這無理要求,順勢擰住了索爾哈罕的臉:「……這小丫頭!」索爾哈罕沒坐穩,被這一擰,一晃,從鞍子上滾了下來。
「哎呀!」魏池怕她摔著,趕緊穩住她的肩,結果一退後踩著個土疙瘩,身子一斜,兩連撲帶滾的摔倒了一邊的草叢裡。
春天的蒲公英鋪滿了原野,路旁的一棵野杜鵑開得十分的艷麗,兩三隻黃錦翅被兩的響動驚得飛離了草叢,但又沒有飛遠,上下竄動了幾番就又落草尖,好奇的望著這邊。魏池感到索爾哈罕拿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確定沒有石頭能把她硌傻之後,又胳膊一軟趴回了自己身上。
「哎……哎,怎麼今天懶成這樣?」魏池掙扎了一番,無果,只好認命的做了軟墊。
「別說話。」索爾哈罕偏著頭,趴魏池的肚子上,順手摘了一朵蒲公英握手裡。魏池坐起身,靠旁邊的野杜鵑樹上,粉白色的花瓣紛紛落下,弄得她的鼻子有點癢癢的。
「覺得是個怎樣的呢?」索爾哈罕突然問。
「嗯?」魏池正清理一朵粘她髮髻上的花。
「魏大今天好遲鈍!」索爾哈罕翻了個身,仰面枕魏池的腿上。
「……啊……有地位,有美貌,有權利,有能力,除了喜歡欺負,什麼都好?」魏池想了想。
「欺負?」索爾哈罕撇了撇嘴角:「許多想讓欺負還不能呢……」
「是!是!小的倍感榮幸。」魏池把手上的花扔到索爾哈罕臉上。
索爾哈罕拂去臉上的杜鵑花瓣,抓住魏池的袖子自顧自的挪了個舒服的位置。
「覺得是個怎樣的呢?」魏池望著遠處的那幾隻黃錦翅,看它們彼此之間梳理著羽毛,時不時吵吵嘴。
「是個孤獨的……」
「孤獨?」
索爾哈罕看到魏池低下頭吃驚的看著自己,杜鵑投下的影子讓她那一身男裝柔和了一點:「是很孤獨,離開一個地方的時候從不回頭,不知道麼?」
「……」
「還記得帶去摸花節的那晚麼?一直站花牆下看著,走過長長的街道,然後拐過的宮牆,絲毫都沒有遲疑和不捨。想,是不是隨時做好了離別的準備,就算當夜讓啟程回京也不會有一絲動搖。」
「……不是那樣的……可能是的習慣吧……」
「有家麼?」
魏池突然面臨這樣的審問,有點不知所措:「沒有……不過也算是有的,算是吧。」魏池挺了挺腰:「聽村裡的說,師父大年初一撿到了,那時候正是鬧土匪的時候,家家都忙著逃難,誰還要收孩子呢?更何況又是個小女孩兒,師父只好收留了。但他那是清靜之地,男女畢竟有別,收著也不合適,只好對外說是收的徒弟,勉強給衣食住行,留條命罷了。後來師父去了,村裡的合計著廟裡的那點地也能倒騰幾個錢,就要來算計地契。不過五歲,有何辦法?師父吃藥也確實借過他們些錢,但是也有欠了們錢的,只是那些欺負年幼,賴掉了罷了。小時候也是個狠角色,抵死不從,他們總不能直接掐死吧……正鬧得不可開交,的老師上山來把帶到了書院,然後就書院生活了十多年。師父,算是的家吧。」魏池歎了一口氣:「他帶去趕集,還帶去河上看別捕鴨子。」
「書院生活了十幾年,老師不算是家麼?」
魏池一時語塞:「……不知道,當年老師山上遊歷的時候崴了腳,不過是到們廟裡住了一晚。他來接時,也不信他是安了好心,畢竟師父懂好些把式,村裡受過接濟的也不少,但最後不都反了水了麼?算是被他強行帶下山了吧……後來,也許他真的是好心,但是他給不了家的感覺……呵呵,知道麼?」魏池頓了頓:「說起來,他也是個從不回頭的。小時候山上,不論哪裡,做什麼,總能感到師父那那雙眼睛就是放身上的,若是踩滑了腳,身後必定會有那雙手扶住。一回頭就能看到他對著笑。們雖是師徒相稱,但勝似祖孫。老師麼……不好說,他帶下山時三十餘歲,一把年紀了也未婚娶,一副老不正經的模樣,除了讀書管,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師父常說,等長到十二歲,就給梳辮子,然後找個好家去尋個好去處,決計不能一輩子充和尚的。但老師聽說要讀書,也沒有多說,給了一套方巾就放任做了這樣的決定。考秀才前倒是勸了一句,卻也只有一句,末了還說,這路是自己選的,往後變作個半男不女的也不要賴他云云。不知他是個怎樣的……也不知自己對他是懷著怎樣的情。」
「小魏池……」索爾哈罕抬手摸著魏池的臉頰:「老師這樣對,就這樣對麼?」
「沒有!」魏池趕緊辯解。
「其實老師和很像,面熱心冷,但是不是真冷。」
「可和他不一樣!」魏池不屑:「他對誰都好,就是對,凡事都撇得清清的。選讀書的是,不干他的事,選進京的是,不干他的事,選當官的是,也不干他的事。」
「當時是自願和他下山的麼?」
「……」
「就這一件事就能知道,他是對好的,只是不好意思讓知道,他倔,也倔。」
「這是為他辯解……」
「第一次認識的時候,就覺得不是小家子出來的,雖然時常嚷著心疼錢,但不曾真的把吃穿的事放心上,要糟蹋東西了也不見手軟。想想也知道是被寵大的。老師教了那麼多的學生,但就把當自己的孩子來寵……卻不知道。」
「是沒缺過什麼……但也未向他要過什麼。鎮上的也沒有哪個覺得就是他家公子……」
「……最好去弄弄清楚,看看老師和是不是真有什麼親緣,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性格。」
「得了吧!只是不認識他!和他一點都不像!」
「……老師,照的話來說,多風流的一個啊,開的書院也是赫赫有名的。但為何會因為留宿一夜的薄恩就收養這麼大個麻煩?」
「……」
「說不出話來了吧?」索爾哈罕握住魏池的手:「師父是個多好的啊,喜歡他,所以……老師也喜歡他。老師父填了們心中的缺。」
「……」
「會隨便從街邊撿個孩子回去養個十幾年麼?」
「……不會」
「老師也不是那種,所以他肯定不是隨便把領回去的。只是們的臭脾氣太像了,弄得鐵石心腸似的……哼。」
索爾哈罕不再說話,重新縮回了魏池懷裡。魏池琢磨著那句話——老師這樣對,就這樣對?
其實……不知要怎樣對,但是確實不是那樣對的。
自己的背影有多冰冷呢?其實自己從不知道。因為從未回過頭,或者期待過別回頭,所以也不知道注視著自己背影的是何感受。
不知從何時起,忘了柔軟的說法,只記得那些堵門前逼自己交地契的的嘴臉,只記得那些賴賬躲避的的嘴臉,只記得那些站一旁吃著麥芽糖看熱鬧的小孩的嘴臉,只記得自己無奈不甘委屈的嘴臉。
不要這樣啊,能不能變得更堅強?變得更加的堅強?
所以握住了那雙手的時候只想過從他那裡得到力量,變得堅不可摧,卻忘了那雙手到底攜帶的是不是溫柔。
魏池想對索爾哈罕說什麼,但是她好像很累,累得已經睡著了,只是牽著自己的手依舊握得牢牢的,沒有鬆開。
遠處的昏黃色的院牆被春末茂盛的綠色掩映得有些模糊,野花,小鳥,沿襲的春風造出的草浪把這裡的春天描繪得和所有春天一樣。也許是草原的,也許是山裡的,也許是書院後面的小丘的,也許是埋心裡或夢裡的。
魏池抬頭看背靠著的這顆野杜鵑的樹冠,希望這些花也能開到自己的心裡去。
這是妄想麼?魏池心裡偷偷的問索爾哈罕。
也許不是吧?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