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25第一百二十六章 文 / 千代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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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七月的最後一天,刑部尚書鄭儲連受到了連續收到了兩次打擊。先是都察院的楊世傑告訴他這個徐汝能後台極硬,很可能有內閣首輔周文元的受命。鄭儲心驚一夜之後,第二天一大早還未來得及出門就被東廠的堵了家門口——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就這個不平靜的夜裡,徐汝能提審了尚滯留的刑部大牢的一干犯,等到東廠的聞訊趕到的時候,徐汝能已經拿著封好的案卷平靜的坐牢裡等著了。
鄭儲知道這一切的時候險些昏倒地,稍作清醒之後,鄭儲對東廠異乎尋常的積極態度也產生了懷疑。說到底不過是一個洩題的案子,就算殺了禮部所有的,也不值得滿朝廷的這樣忙活啊!
還有魏池!他昨天為何要那樣說,那樣做?真的只是為了推卸責任麼?還是說他背後站著劉敏,劉敏想借此有所動作?
「一起去刑部!」鄭儲做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如果徐汝能想把這件事情鬧大,那麼那些東廠的兵是攔不住他的!再過半個時辰就要開宮門了,不能讓他有機會把供案交出去!
鄭儲終於最後的時刻趕到了刑部衙門,果然如他所料,東廠的兵已經攔不住徐汝能了!
「要做什麼?」鄭儲怒呵。
徐汝能臉色一變,手中捏緊了供案。
「們都沒有蓋章,這個案狀究竟是一個審的,還是算們一起審的?」
「是欽點的問官,自然也有資格提審,這個案卷是一個審的。」
「!」徐汝能摔了手上的扇子:「把他給攔住!拿下!」
「讓開!」徐汝能大聲喊到:「們誰敢?!是欽點的問官!大有事情參便是,您可沒有權利將拿下!」
「鄭大!」魏池突然衝進了堆兒。鄭儲一看來者是魏池,火不打一處來,正要準備臉色給他看,魏池卻先湊上來:「周閣老親自到了,就門外。」
鄭儲緩過一口氣,臉皮堆上笑來:「叩見閣老!」
「免禮了,免禮了,呵呵。」周文元讓大家起來說話。
東廠錚亮的刀口黯然失色,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周文元走上前來,接過了案卷,緩緩的走了出去。
「這?」東廠太監指著周文元漸遠的轎子。
「這……」鄭大表示啞口無言。
魏池退到角落裡的時候,有個拽他的袖子。
馮世勳打著哈欠:「少湖賢弟,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
「啊……這,們是不是可以回了?」
魏池突然覺得這個馮世勳三十多歲,官做到了五品,還能這麼豁達真是看得開:「們回了,鄭大會氣死的。」
馮世勳只好靠牆站著:「那個東廠的說什麼?」馮世勳看到東廠的領頭太監和鄭儲竊竊私語。
「……他勸鄭大跟到內閣去。」
「魏大耳朵真好……」馮世勳繼續打哈欠,算了算刑部到宮裡的距離,不由得暗暗皺起了眉頭。
鄭儲卻沒有同意,他倒不是覺得周文元比黃貴可怕,他畏懼的是那份口供,徐汝能的態度已經充分表明他拿到了一把利劍,這把利劍注定會□對手的胸口,而鄭儲希望那把利劍不是對著自己來的。
鄭大開始顧左右而言其他,最終和東廠領頭的太監不歡而散。
魏池緊緊的盯著他們,直到東廠的全都退出了院子,這才走了上去:「徐大!怎麼就一個去提審了呢?」
徐汝能冷冷的一笑:「告辭。」
「這!」馮世勳倒出來抱不平:「真是頂撞!」徐汝能並不理會他,揚長而去。
鄭儲並未責備離去的徐汝能和姍姍來遲的邵粟裕和魯寧,他突然轉變的態度連魏池都有點受不了了。
「大家散了吧。」鄭儲說完這句話也走了。
刑部大堂空了,不過只有馮世勳一個當真回了家。
鄭儲坐到了楊世傑的書房裡,邵粟裕和魯寧跑去找司禮監掌印太監向芳,魏池京城的一家酒店裡等劉敏。徐汝能洗了澡,換了新官服,跪了午門前的甬道上。
魏池等了大概一個半時辰,劉敏穿著便服進了隔間,魏池趕緊起來讓座:「劉大……周大見著皇上了?」
劉敏點了點頭:「皇上當著所有的面,把徐汝能的供狀燒了。」
「皇上看了麼?」
「皇上也沒看。」
「……這?這算什麼?」
「周閣老急了,他以為證據手就勝券握,不曾想現皇上還不想買他的帳。徐汝能跪午門,皇上沒有責罰他,應該會不了了之。」
「皇上派了三司會審,但又容許周閣老派了徐汝能,東廠拿皇上默許,但是皇上似乎又再次給了徐汝能的面子。皇上究竟是想要個什麼樣的答覆呢?」魏池覺得自己也被弄糊塗了。
「郭太傅的事情也知道了吧?」
魏池遲疑了片刻,點點頭。
「皇上本以為這次江南可以抄出大把的銀子,但是後來出了變故,這事情就是浙江按察使阮國斌弄出來的,銀子要吹了,皇上注定不樂意。阮國斌是林孝的學生,所以皇上一開始才那樣捨得對禮部出手,為的就是擒賊擒王,不讓辦案的對上面有所顧忌。但是後來又出了個吳啟,這個是浙江巡撫,浙江的官場估計也有所耳聞,每年貪的錢不可謂不多,阮國斌一口咬住吳啟不放……而吳啟是……郭太傅的學生。東廠的已經收不住了,北鎮府司也是,皇上本以為周閣老會保他的老師郭太傅……沒想到,周閣老竟然要倒他……現明白了麼?」
「周閣老要倒郭太傅?」魏池不敢相信。
劉敏沒有正面回答魏池,他臉上的笑容讓魏池覺得自己問的這個問題很愚蠢。
「皇上對郭太傅還是有感情的。」
「這個案子最後會怎樣呢?」魏池吸了一口氣,開始覺得可悲。
「小伙子,離這個案子遠一點,離他的真相越遠,就越安全,這個結果本就是大物們決定的。,還有,都沒有能力去改變它。馮世勳是個不管事的,為何皇上要派他來代表禮部?邵粟裕和魯寧是三法司的,但是同樣也是向芳推薦的。還有,是黃貴推薦的,這還不知道吧?皇上認為這件事情已經重新回到他的掌握之中,但是周閣老的反應讓皇上發現自己失策了。林孝不會讓自己白白犧牲的,他一定會積極經行交易,這一次是周閣老,下一次可能會是別。皇上會允許自己的一次失策,但是絕不會允許第二次,不要做第二個,明白麼?」
魏池坐回板凳,呆呆的盯著面前的茶水。
「皇上要拿到他的銀子,這樣才有新的軍餉,皇上允許犧牲高官,但是不能是郭太傅。這一次的舉動讓東廠,北鎮府司都明白了事情的底線和目的。也明白該怎麼做了?」
譚氏啊……不知道該怎麼做……
魏池看向窗外,夏天的炎熱和煩悶讓街道行稀少。劉敏站起身,拍了拍魏池的肩膀,走了。
索爾哈罕計算著離開的行程,約書幾經修改後拿到了,大事情也已經完成了,一個決心也已經定了。正因為一切都已經明瞭,反而看淡,不期待,也就不怒不喜了。
有些時候會看到阿爾客依為了魏池的事情而做些沒前沒後的小伎倆,心中突然覺得有些可笑,要是她知道魏池也不過是個女,她會怎麼想呢?還會這樣熱心而多事的張羅麼?
索爾哈罕正和一個中原的推格遊戲對抗著,阿爾客依又再次好事的闖了進來:「有有急事希望見您!」
有,有急事,是阿爾客依這幾天的一貫伎倆,為的就是能哄騙她出門,然後好把她引到能見到魏池的地方去。
索爾哈罕似笑非笑的看著阿爾客依,等她接著說。
但是這次阿爾客依沒有顧左右而言他:「是真的,好像是燕王派來的。」
索爾哈罕的手不由得緊了一下。
進來的是個五十餘歲的老頭,長得很和善,手上拿著一個禮盒。
「這是燕王殿下送給公主殿下的畫。」老頭磕了一個頭。
「請坐,您的漠南話說得挺好的。」索爾哈罕接過阿爾客依送過來的禮盒,抱手裡。
「殿下客氣了,小已經漠南生活了二十年了。」
「不是燕王的僕從麼?」
「小是漠南德意莊的總掌櫃。」
索爾哈罕吃了一驚,德意莊是漠南最大的綢緞茶葉商舖,前漠南王也曾和他們有過來往,但是索爾哈罕並不知道有這樣一個總掌櫃,也不知道德意莊和燕王有干係。又想到魏池說起燕王的種種崇拜,以及他超越常的富有,還有慶芳春茶坊,好像明白了這一場會面的用意。
老頭連姓都沒有留下就離去了,此刻沒知道,今後二十年的沉浮與糾葛就要從這一次會面開始。
此刻的索爾哈罕的注意力已經重新被手上的禮盒吸引。
「別看了,不會拆開的。」索爾哈罕對阿爾客依笑了笑,平靜的把禮盒收好。
阿爾客依歎了一口氣:「其實實看不上那個魏大。」
「那何必處心積慮的想要幫他?」索爾哈罕笑道。
「是想要幫,他幹何事?」
索爾哈罕臉上的笑容僵了片刻,開始覺得可悲。
「第一次看到是如此的喜歡一個,連以前捨不得去做的事情也做了,不願放手的也放手了,甚至還低聲下氣的討好那個……這個旁看了,都窩火。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如何的結果還重要麼?為何不把話說明白呢?要是,寧可死的明白,活的明白。該做的都做了,不能這麼糊糊塗塗的就過了吧?那個燕王是挺討厭的,好像也挺可怕,但是……的公主殿下,您不會真的怕他吧?」
「又不是。」索爾哈罕盯著那個禮盒的封條發呆——不過是滿屋子的荷花中的一幅罷了,何必留作念想?真是蠢到了極點!
「說出來您又要生氣,不過呢,還是要坦白,」阿爾客依無畏的看著索爾哈罕:「把們離京的具體行程都寫成帖子送到魏大府上去了。」
「愚蠢……」索爾哈罕不耐煩的擺擺手:「這是公然的事情,她作為京官不會不知道的。」
「認為接到這個帖子,他應該專程來送。」
「沒有這個帖子她也會專程來送的。」索爾哈罕其實正為這件事情苦惱,並不是被砍過一刀之後,第二刀給帶來的痛苦就會消失或減弱。
「公主!」阿爾客依輕蔑的看著那個包裝精美的禮盒,幻想著自己和燕王鬥智鬥勇:「認為他會跟走的,真的,只要說出來。」
跟走?
其實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們隔得多麼遠啊……但正如對說的那樣,但們卻一度的陰差陽錯之後相遇、相知……只是突然覺得這樣的陰差陽錯好像就要被耗盡,而……或者,總於是要天各一方了。
京城炎熱的太陽並不會因為照耀著苦惱的生靈而延遲了自己的步伐,他漸漸偏西的時候,大宸宮中的官員們開始陸續回家。今天三司會審的事情沒有幾個知道,至於皇上燒掉供狀的事情那就更加只有極少數知曉。但是這個午後,所有路過午門甬道的官員就都要知道了。
徐汝能堅定的跪青石板上,烈日早已讓他汗流浹背,濕透的官服緊緊的貼他的手臂上。
各部可能誤會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周閣老因為挖害心切,利用了徐汝能,這個徐御史肯定是聽他的,如果風頭轉了向,徐大肯定就會盡快拍屁股溜。
可惜徐汝能並不是個尋常言官,與其說是周閣老利用了他,不如說是他利用了周閣老……
東廠的最先知道徐汝能跪午門,但是誤以為周閣老能把他招回去,哪知道最後也沒瞧出周閣老派來的能對他起到什麼影響。時間慢慢的過,東廠的開始急了,但是著急已經遲了,大批的官員已經彙集午門,此刻再想明著去趕,已經出不了手了。
黃貴知道的時候,急出了一頭汗:「快!告訴向公公!」想了一番又不對,親自趕進了宮。
向芳思考片刻:「這事情不能讓萬歲爺知道。」
「這……這誰也扛不住啊!」黃貴哭喪著臉。
「去把今早上經辦的都叫來,讓他們去勸!不得有誤,快去!這邊擬旨。」
這邊正商量著,午門的情況已經迅速失控。
徐汝能明白單靠自己的能力是不夠的,於是當聚集得足夠多的時候,他跪地上開始了悲憤的演講,從去年三月的江浙□,到今年一月的江西科舉弊案,從江南官員的貪墨橫行,到京內高官的彼此傾軋勾結。
有名,有姓。
「如今,他們是如此蒙蔽皇上,蒙蔽百官,蒙蔽天下!其心可誅!徐某不過是個七品小官,此進言不過是其位,謀其政,肝膽塗地所不辭。若是此案不能大白於天下,國法何,天理何容?!」
越聚越多,下課了的太學生們也聞訊趕到了宮門口,因為進不來都堵門口哄鬧著。
衛兵有些頂不住了,有提議關宮門。
「們這裡做什麼?!」哄鬧的國子監學生們突然被一聲熟悉的怒喝嚇了一跳,大多數安靜了下來。
魏池擠進群:「誰叫們圍這裡的?」
魏池拚命辟開一條縫,想把鄭儲,周文元等讓進去。
沒想到學生們一看到鄭儲就氣不打一出來,吆喝著要他這個刑部尚書拿個說法來。
眼看事態又要失控,守門的尉官戰戰兢兢的問魏池:「大……是不是暫時把宮門關了?」
魏池費了很大的勁才把鄭儲等拽進來,聽到尉官說這樣的話,氣不打一處來:「關?關什麼?」
尉官嚇了一跳,趕緊躲開了。
魏池搶過一個士兵手上的長槍扔地上:「皇宮禁地,怎容得爾等如此喧嘩?!有敢進來的!儘管試試!!」
魏池說得有理,這些學生們手上並沒有門禁,私闖皇宮肯定是不對的。
群鬆動了一下。
但隨即就有高喊:「們要個說法!」
「誰告訴們沒有個說法?」魏池指著那個領頭的學生怒呵!
「大朝泱泱,其法恢恢。所謂其理,疏而不漏。按照齊律,這個案子自有它的判法,如今皇上已經交給了三法司,有給們說沒有說法了麼?!」
魏池回過頭,狠狠的盯著那個統領尉官:「剛才說關什麼?」
「小的……」尉官被嚇得戰戰兢兢一時語塞。
「讓的,整隊!讓開!」
守衛宮門的士兵全都退開了。
「們都給站好了!」魏池指著面前的學生們:「別給國子監丟!別給讀書丟!……要吶喊正義也要學學那個!」魏池指著甬道上跪著的徐汝能,又指了指為首的那個學生:「免冠徒跣,以頭搶地,真乃庸夫之怒!可恥!」
已經扭打過程中衣帽歪斜的學生們終於魏池的呵斥中慢慢恢復了冷靜,隊伍終於自覺地退出了禁門的那條線。
魏池這才轉身往徐汝能那邊走去。
周文元和鄭儲已經開始了勸慰,但是徐汝能就是跪地上不起來。
馮世勳被這個情況嚇得不輕,邵粟裕和魯寧也有些不知所措。
魏池知道自己必須走過來,和這群一起接受所有質疑、譴責、輕蔑的目光。
徐汝能堅定的跪著。
直到宮內的傳旨太監捧著墨跡未乾的旨意趕到。
旨意只有一句話。
「宣,徐汝能即刻覲見!」
徐汝能沒有抬頭,他冷淡的看著青石上自己手掌留下的清晰的汗跡,悲傷的笑了,然後將自己的額頭貼到冰涼的石板上。
「臣!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