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文 / 千代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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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盛鐸鬆開了手,魏池又驚又喜的看著他。
「找點吃的。」
魏池趕緊點點頭,把風塵僕僕的陸大人安排在了書房,自己跑到廚房去摸了兩盤點心回來。陸大人看著這些精緻的甜餅子皺了皺眉頭:「你就不能煮碗麵給我吃?」魏池老實回答:「我不會燒柴。」
陸大人恨鐵不成鋼的歎了一口氣,自己倒了杯熱水將就著吃。
「我還以為我沒能成功下毒,你已經,」魏池忍不住有些哽咽。
「你運氣夠好,蔣頌貞死在了塞外,要不然等他回朝,你可能沒有活命的機會了。」
魏池還不知道哪些人死了,哪些人活著,鬆了口氣之餘,想起個更重要的人:「皇上究竟是死是活?」
「你說的是哪個皇上?」陸盛鐸少有的一笑。
魏池看到他笑,自然猜到了:「哎呀呀,把我嚇得呀,若是哪天他冒出來,我豈不是謀逆的大罪。」
「你笑得太早了,」陸盛鐸被膩得不想吃了:「如今三王聚首京城,你這個小皇帝的老師可是別人的魚肉,小心一腳踏空,萬劫不復。」
秦王和胡潤之他不算太瞭解,但是王允義的脾性他是懂的,內閣這一招看似高明,實則無力,雖然佔得了名分,但對方數萬大軍在手,要這區區孩童的性命還不是易如反掌。
「你不要遲疑,趕緊想辦法督促這些人帶兵回去。」
「我不是遲疑,我是沒有辦法,你覺得他們能聽我的?」魏池覺得陸大人高估自己太多。
「下毒這些你不行,這些大事你還是得想想辦法。」陸盛鐸抽出一份紙:「近期我想趁亂探探朝廷對王爺的想法。偶然探到了這個。」
這張紙上大概就是些談話內容,要求盡快查明燕王去向。
「燕王在黔南,這是秦王和錦衣衛的談話,燕王在黔南這件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現在你是第二個知道的。我不知道秦王找燕王的目的,不過我不準備相信他。」
魏池聽到這話,忍不住背脊發涼。
「京城的事情我幫不了你太多,不過以我個人之見,最好別太相信任何人。」
陸盛鐸匆匆離去,魏池陷入了持續的失眠,直到天由黑變白。
時局飛轉,楊閣老告老了,態度非常堅決。
周閣老似乎早有預料,把奏疏呈到小皇帝面前的時候,臉上連點表情都沒有。初生牛犢一般的陳熵不明就裡的就簽上了自己的章。
於是楊閣老就這樣告老了,滿朝震驚。
周閣老此刻露出吃驚的表情:「此刻沒了司禮監,皇上還未成年,還是要盡快敲定顧命大臣才是啊!」
大家只好附和:「是啊,是啊。」
沒有司禮監,沒有建國的長輩,那只有由內閣來敲定顧命大臣。擠走了楊閣老的周文元走出了第二步棋。
魏池失去了庇佑自己的人,左思右想還是要求進宮面聖,如陸盛鐸所言,自己確實沒有時間遲疑了。
陳熵還不知道外朝的變革,見到魏池依舊彬彬有禮的向他問好。魏池行了禮,向著陳熵做了個眼色,陳熵看懂了,便假意要魏池陪他進書房看書。
進了書房,魏池把朝上的事情簡要說了一遍:「如今臣並不知道楊閣老本意,雖然朝中沒了和周閣老抗衡之人,但皇上批復是對的。若皇上今天不批復,則各方即能看出皇上是有心骨之人,難免有人想要針對皇上。皇上批復了,誰都能看出是周閣老逼迫所至,反倒好些。」
陳熵聽了魏池的話,忍不住後怕:「朕本想與師父或皇姑姑商量,但只怕對方不准,方才直接批復了。今次罷了,往後可如何是好?」
「如今有一件大事必須得做,那邊是令這些軍閥速速帶兵返回原籍,這樣拖耗在京城裡,若是真讓他們聯手,皇上危在旦夕。」
「師父要朕怎樣做?」陳熵臉上冒出了冷汗。
「臣不知道要怎樣做,但有一個人知道。」魏池吸了一口氣:「余冕,余大人。如今朝中局勢混亂,可信且有識之士僅有此一人。皇上可速令其兼任吏部侍郎,為皇上定奪大局。」
看到陳熵半信半疑的表情,魏池半跪在地上:「皇上,臣年紀太輕,人輕言微啊,余大人的人品臣是可以拿性命擔保的。」
陳熵此刻何嘗不如驚弓之鳥,除了玉祥和魏池,他沒有相信的人。但他知道,作為一個君王,要有魄力,他點了點頭:「還就依照師父所言,朕即刻寫一封信,請師父帶給余大人。不過,若內閣不准許朕調任余冕呢?」
「放心,這一點臣還可以抗衡。」
果然,在委任顧命大臣的大事面前,周文元並沒有計較余冕的職位變化。魏池主動湊上前去表示了歸順,周文元以為楊閣老倒台,魏池別無選擇,便沒有多心,針對魏池關於督促軍閥遷兵的建議不置可否。
余冕見到陳熵給他的親筆書信,面上難掩悲傷:「老臣身無旁騖,家室之人都遠離京城,想來無所牽掛。如今臨危受命,定當盡忠為君。」
兩人沉默片刻,魏池把自己最擔憂的事情說了。
「周閣老的為人,楊閣老是清楚的,只怕他要告老,是真告老。如今京城外的大軍不只是這幾路人的依憑,同樣是周閣老的籌碼。顧命大臣應有五人,怕周閣老已經心中有數了。」
魏池想起今天周閣老的態度,認同了余冕的意見:「如今要指派顧命大臣,一定要通過內閣,這可如何是好?」
「這件事情還唯有魏大人您能夠辦成,」余冕一笑:「如果太皇太后監國,則可由皇帝直接任命顧命大臣。此刻周閣老要去爭,要去談,儘管讓他去。魏大人只要盡快去說服太皇太后監國,屆時大事即可辦成。」
「好是好,但太皇太后監國一事仍要內閣說了算啊!」魏池覺得說服太皇太后不難,難的還是要過周文元一關。
余冕笑得有些狡猾:「如今能與秦王洽談的人,你是最佳人選,你若自薦,周閣老定當應允。太皇太后從來不理朝政,你只需告知太皇太后監國僅是為了防胡貴妃,他便不會多想。」
魏池笑了。
「此間,退兵之事交給我來辦就是。」余冕自信的點了點頭。
宮外暗濤洶湧,宮內同樣沒有閒著,胡貴妃自認為皇太妃一位唾手可得,她此刻還想拔除令一根尖刺,那便是陳玉祥。若不是這個小丫頭,自己早就控制了太子,不至於還要在此刻看哥哥的眼色行事。想到此處,禁不住牙齒癢癢。耿太妃不在了,皇太妃是個糖人、面人,幾句話連哄帶嚇便能得手。趁著這個空兒,胡貴妃決定斬草除根。
胡貴妃選定的人是胡家子弟,年齡與玉祥相配,按理來說,玉祥今年虛歲都二十一了,再不找婆家簡直都說不過去了。皇太妃雖然不信任胡貴妃,但心中卻當真擔心玉祥貴為公主卻落人笑柄,聽了對方人品學識,忍不住還是有些心動。
見皇太妃半信半疑,胡貴妃擠出了眼淚:「宮裡的男人們都不為妹妹著想,我這個做嫂子的怎忍得看她受苦。如今亂局剛定,等他們想起玉祥的事情,還不知要等到哪一年。」
這話說得皇太妃心中一亂:「本宮不管對方學問好還是怎樣,要的是對玉祥好,這你可得仔細了,人本宮要親自瞧!不得急了就馬虎。」
胡貴妃心中暗喜,一手安排了起來。
糖糖聽聞了此事,嚇得眼淚險些出來,趕緊屏退了宮人,告訴了玉祥。陳玉祥正在看一本書,聽她失魂落魄的說了此事,面上卻沒太大變化。
「我昨天便知道了。」
一句我昨天便知道了,把糖糖哽在了當地。
「公主!此刻您若再不,再不,那可就真的晚了啊!」
「再不怎樣?」玉祥平靜的看著書:「你是要我去找他?」
糖糖跪在地上:「公主此刻何必還和自己較勁?若真的嫁了人,那他再不可能知道公主所想了。」
「若我與他成了,他便是外戚,你可懂得?」玉祥本想直說,但還是忍住了:「我們多年主僕,情同姐妹,別說了,你走吧。」
你走吧。
等門關上了,玉祥放下書,拿起了筆,很多年前,她曾經有過小小的怨恨,怨恨糖糖想與自己分享這份甜蜜,但女人的道德令她不得不壓抑。如今,這份怨恨依舊還在,但卻變了味道,第一句話是對她說的,想勸她為了魏池的前途安危,放棄自己自私的想法;第二句話卻是對自己說的,想勸自己留得一份姐妹的情誼,不要說破。糖糖,在你眼裡,我是個懦弱的貴族,不敢追求自己的幸福。但在我眼裡,你是個貪戀富貴的小人,為了得到所欲之人不惜代價。既然我們不復當年姐妹相知的情誼,那不如就到此為止吧。
這是一封簡單的小令,令糖糖以宮內掌宮太監養女的名分許配官員。
你想要得到的,我給你了,我們就此,別過了吧。
手上的書,依舊是那部沒有寫完的書,和那些潦草的手稿放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小小的盒子。玉祥把它從書架裡面抽出來,盒子上面佈滿了灰塵,上一次打開它,是在四年前了。在此之前,自己每一天,每一天都要打開它,看著它,就像是看不夠一樣。
本以為自己如皇兄所說,永遠別再考慮嫁人之事了,但命運似乎不把皇權當做一回事。
真是弄人啊,陳玉祥笑了笑,擦去了盒面的灰塵,露出了漆盒靚麗的圖案。盒子裡面是兩個小環,一個是銅環,另一個是琥珀的。它們一個曾在馬鞍上,一個在另一個人的指間,本不該相干的啊,卻是相遇了。
自己本以為會如書上的才子佳人,配成佳偶,卻不知道世間做不成的美事才會被寫在書上,讓人聊以□。
想到這裡,眼淚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其實自己同樣自私,自己不是同樣想要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如果能告訴他,即便不能如願,讓他知道了,自己是不是能夠安心?
日光漸西,書房越發暗沉,回憶似乎要被淹沒在這壓抑的光與影中,但卻又揮之不去,越發清晰。
王允義本不該在此刻入宮,但如今似乎再沒言官就這樣的事情參他。周文元這尾老狐狸才來見過他,答應一定會促成王家女兒與陳熵的婚事。陳熵今年虛歲才十三,娶妻不算太合適,但王家需要這樣一個名分。王允義在孫輩中選中了十五歲的王岫芸,對於上一位王皇后,他仍需要去見一見。
皇后的寢宮依舊豪華奢侈,但來往的宮人並不多,不過比起前些日子裡缺醫少藥的情況確實有所改善。王允義見過了掌宮的太監,這位太監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王皇后算是同陳鍄青梅竹馬,王允義本以為陳鍄能夠對她多情用事,卻不知道到頭來多情的只有王皇后。陳鍄去向不明以來,王皇后越發憔悴虛弱,不只是王家,所有人都預感她十日不久了。
「點上燈。」王允義看著昏昏沉沉的內室,皺了皺眉頭:「你們都退下吧。」
王皇后已經被喚醒了,披著衣服斜靠在被子上。
王允義行了君臣之禮:「皇后今日來可好些,臣送來的藥有沒有按時服用?」
「父親。」王皇后沒有回答他的話,淡淡的看著被角:「皇上有確信沒有?」
王允義冷冷的說:「皇上在寢宮裡好好的,若皇后說的是太上皇,兵部沒有新到的信。」
王皇后強忍住眼淚:「父親這是在怪我,怪我不如別人家的女兒,能夠在此刻給家族帶來庇護。」
王允義知道和她說不通,不再糾纏於她心中的委屈:「皇后還記不記得岫芸?皇上不是太子了,中宮該有個人了。明日臣便向太后提此事,皇后還是先知曉的好。」
王允義把該說的話說了,準備站起來要告辭。
王皇后少有的坐了起來:「等等。」
這個動作激起了她劇烈的咳嗽,王允義只好耐心等她。
「岫芸的事情,明日本宮會親自去同太后說。」
王允義有些驚訝。
「但本宮有一件事,請王大人務必做到,要不然岫芸便沒有進宮的機會。」王皇后突然一改柔弱,語氣堅定不讓。
「皇后請說。」
「胡貴妃提了公主的婚事,這件事情王家必須全力反對,作為交換,本宮一定會扶持岫芸進宮,但若王大人辜負了本宮,本宮雖然病弱,但終究是中宮之主,一定有辦法辜負了王大人。」
王允義冷笑:「辜負了我?皇后可能錯記了臣剛才的話,臣僅是來知會皇后,皇上的婚事用不著皇后擔心。」
王皇后似乎早有準備,從枕邊摸出了一把匕首。
王允義久經沙場,迅速反應了過來,想要起身去奪。但畢竟離床榻較遠,沒能夠著,而室內有沒有其他人幫忙,王允義只能眼睜睜的看她把匕首抵在了胸口。
「宮內怎會有匕首!」王允義警惕的看著王皇后。
「是啊,宮內怎會有匕首?想來是外面的人才會有的,若本宮將這把匕首插進胸口,不知外人會如何做想。」
「你,你這是何苦!」王允義被氣得跺腳。
「本宮說了,只要王將軍願意反對公主的婚事,本宮便聽由大人差遣,若是不願意,本宮便只好辜負父親了。」
「你這樣做,本就不值得!」
「不值得!不值得!女兒這輩子怎樣做才值得!?女兒這輩子為了誰才值得?」王皇后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女兒為了王家就值得了?父親何曾將女兒當做女兒來看?女兒究竟是要為了誰父親才覺得值得??」
「為父難道不是為了王家?!」王允義突然咆哮起來:「為父年事已高還要征戰邊關,大伯年近古稀還要在朝堂苦苦支撐,就單單是你在為了王家付出?就單單是你在受些委屈?」
「王家,王家,為了這兩個字,我便要成為你們交換權力的工具,我也罷了,岫芸也罷了,在你們眼裡不過是兩個器具。」話到此處,王皇后覺得嘴裡一甜,有些粘粘糊糊的東西順著喉嚨留到嘴裡,嗆得她渾身顫抖。
王允義大驚,一個箭步衝上去,扶住了她的肩,一把把匕首奪了過來。
「怡箐!」
王怡箐,多少年了,方才有人叫起這個名字。王皇后斜靠在床沿上,嘴裡的血吐得一手都是。
「父親,求你了。」
都是皇家的女人,至少我還品嚐過些許美好,但是玉祥,你卻連光亮都未見過便要隕落塵埃。我們的家人為了不知為了怎樣的理由,毫不憐惜我們,但是我們要憐惜自己。所以,我拼上性命都要為你抗爭,只希望你能觸及我未能見到的幸福。
稍待片刻,王皇后感到有人熟練地扶起了自己,苦澀的藥便灌了進來。
但她死死地看著站在一旁的王允義,直到他淡淡的點了點頭。
走出後宮,王允義被風吹得打了個冷戰,宮門外前來迎接的家人連忙趕過來問皇后安康之類的話。王允義點點頭,說,都好。暗暗將手藏在衣袖裡,想把那些暗紅的痕跡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