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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百四十九章 列王廳 文 / 聶九

    在衛兵的簇擁——押送下走進列王廳時,博雷納不自覺地抓了一下頭髮。

    他盡力清理掉了頭上的血跡,希望自己看起來不至於太糟。伊森說顯得淒慘一點也沒什麼,那可以說明他遭到了虐待,但博雷納覺得自己還沒有「淒慘」到那個份上。

    長方形的大廳宏偉而肅穆,陽光從高高的天窗射下,白色大理石柱間是歷代國王的雕像,有著不同的面貌和同樣的姿勢。

    他們站立在那裡,雙手交疊於胸前,漠然注視著博雷納從他們面前緩緩走過。而在他們身後的走廊上,擁擠著許多不到十天前還在特林妮節上與博雷納言笑甚歡的貴族們,交頭接耳,興致勃勃。

    ——但願他們會對今天的表演感到滿意。

    博雷納諷刺地想著。

    安克坦恩幾百年來一直動盪不安,歷代國王多半不得善終。死於戰場已經是一種幸運,更多人就死在這裡,死在黑堡,死於刀劍,毒藥,或魔法,死於朋友,兄弟,甚至妻兒之手。短命的佛列恩一世坐上王座的第二天就被刺殺於此,鮮血染紅白色大理石地面的地方,據說至今仍會在雨天泛出慘淡的紅色水珠。

    而兇手就堂而皇之地在他的屍體前繼位,成為諾南一世。

    如今,那對兄弟的雕像並列而立,中間只隔著一根雪白的石柱。

    整個黑堡之中唯有列王廳內部是一片純白。除了大廳盡頭黑色王旗下黑色的王座。

    德朱裡王朝的旗幟結合了隆弗家族和德朱裡家族的紋章,黑底上一匹直立前躍的白馬,頭頂上並排著三顆白色的星星。

    而如今。奔馬已逝。

    冰冷的黑色大理石王座上空蕩蕩的。博雷納突然想起他甚至沒能看到過父親坐在這裡的樣子。黑色很適合他,那象徵著威嚴……卻也同時象徵著死亡。

    稍矮的平台上是兩個更小一些的王座,左邊坐著一身黑裙的凱茲亞王后,沒有用黑紗籠罩她依舊美麗的面孔,似乎也不介意讓所有人看到,她並不曾因為國王的逝去而憔悴悲慟。

    相比之下,坐在右邊的賽爾西奧蒼白得猶如鬼魂。他神色迷茫,不停地屈伸著手指。甚至沒有看博雷納一眼。

    首相吉爾伯特?巴尼特站在王座之前,台階之下,平靜地注視著博雷納,顯得疲憊。悲傷,謙恭又威嚴,每一種情緒都控制得恰到好處,博雷納卻只想叫人給這連站著都有點顫巍巍的老人一把椅子。

    「博雷納?德朱裡。」老首相揚聲叫出他的名字,大廳裡竊竊的私語聲漸漸安靜下來。

    「喬金?德朱裡一世的長子,黛博拉?蘭利的兒子,你被控謀殺自己的父親,安克坦恩的國王……你是否認罪?」

    ——這還用說嗎?

    「諸神在上,我不曾犯下如此可怕的罪行。」博雷納朗聲回答。

    吉爾伯特點了點頭。似乎對此毫不意外。

    「那麼你是否有任何證據或證人,能夠證明你的無辜?」

    「我唯一的證人只有神靈,願我的父親此刻與他們同在。」

    他倒是很想問問門外的守衛當時是死了還是聾了。在他大叫「快躲開!」的時候他們就該衝進來的;他也很想問問賽爾西奧為什麼會如此「及時」地推門而入,照他的性格,不是該先在門外恭敬地請示他的父親,「我可以進來嗎?」……

    但那顯然沒什麼意義。

    「你父親會說,人類能解決的問題還是別去打擾諸神。」凱茲亞冷笑著,「你沒有證據。可我有。」

    她輕輕擊掌,博雷納聽見身後盔甲發出的匡當匡當的聲音。兩個衛兵在他身邊半跪於地。

    「告訴所有人你們那天聽到了什麼。」凱茲亞命令。

    不出博雷納所料,衛兵們聽見了他與父親的爭執,聽見了國王那句「你不該來這裡,」,聽見了「活著離開還是死著離開」……唯獨沒有聽見他在叫「快躲開!」

    「我是否能問一聲,為什麼你們聽見了對國王陛下的威脅卻沒有及時來保護他?」他忍不住插口道。

    兩個衛兵互望了一眼,其中一個小心翼翼地開口:「您是國王陛下的兒子,大人……沒有陛下的召喚我們不敢擅自進入。」

    ——絕妙的理由。

    博雷納不由得看向「擅自進入」的賽爾西奧。

    金髮的小王子也正愣愣地看著他,然後迅速移開了目光。

    凱茲亞似乎也注意到賽爾西奧的緊張與不安,顯得有些惱怒。

    「你是不是還想知道你的弟弟看見了什麼?賽爾西奧,告訴他!告訴他你如何親眼目睹自己的父親死在他手中。」

    「我……」賽爾西奧猶猶豫豫地開口,「我看見……我看見父親躺在地上,我哥哥……博雷納抱著他……」

    博雷納有些疑惑地望著他,這可不像什麼悲痛而義憤填膺的指控。

    「塞爾西奧王子……您看見博雷納動手了嗎?」吉爾伯特溫和地問道。

    博雷納的心忽地猛跳起來——他不該心存希望,但是……

    賽爾西奧看了看自己的母親,凱茲亞挺直了身體,扭頭嚴厲地瞪著他。

    博雷納幾乎能看見他的嘴唇在微微地顫抖著,臉上完全失去了血色。

    「沒有。」他輕聲回答。

    大廳裡轟然響起一陣低呼,細細的說話聲在每個角落響起。

    「賽爾西奧!」凱茲亞怒吼著。

    「肅靜!肅靜!」吉爾伯特不得不高聲叫了起來。

    博雷納愕然望著那個他其實一直不怎麼瞧得起的「弟弟」。聽著他用顫抖的聲音再次堅定地重複:「我沒有看見他對父親動手,我只看見父親躺在他懷裡,而他……他看起來驚恐又茫然。就像……就像我一樣……」

    「肅靜!!」吉爾伯特無奈地大叫著,好不容易才壓下大廳中的喧鬧。

    「我可憐的、好心的孩子。」凱茲亞緊抓著扶手,冷冷地開口,「即便此時也想要維護他的哥哥,但目睹一切的並不只是他,貝林?格瑞安——」

    她看向那沉默的侍衛長:「你無需像塞爾西奧那樣為他的親人隱瞞什麼,告訴我們真相。」

    貝林盯著賽爾西奧的頭頂發呆。

    「貝林!」凱茲亞不耐煩地催促。神情焦躁而憤怒。

    「我所見的與王子殿下相同。」貝林頭也不抬地回答。

    「那麼你為什麼要攻擊博雷納——如果你認為他並非兇手。」吉爾伯特問道。

    「我看見國王陛下倒在地上,而房間裡除了博雷納再無他人……我承認我太過衝動。但我並不能確定博雷納就是兇手。」貝林的語氣越來越平靜。

    「還需要什麼證明!」凱茲亞怒吼著站了起來,「國王死了,而當時唯一在他身邊就是這個雜種!!」

    「雜種」幾乎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樣,開口問道:「我能不能問王子殿下和他的侍衛長……是誰開的門?」

    「……我們沒有。」賽爾西奧抬頭看了看貝林。「我準備敲門的時候……它自己開了。」

    「那是他的法術!」凱茲亞怒不可遏地指向博雷納,「他用法術殺了喬金,然後……」

    她猛地地停了下來。

    ——愚蠢的女人。

    「請問如果我真有什麼厲害的法術……為什麼非得選擇只有我跟父親單獨待在一起的時候殺他,還特地打開門讓賽爾西奧王子和貝林看見這一切?」博雷納平靜地問道。

    「也許就為了此時此刻,以此證明你的無辜。」

    人群之中,一個男人不疾不徐地開口。

    所有人都望向那個角落,博雷納卻不用——他的臉色瞬間慘白。

    所以這就是伊森?克羅夫勒瞞著他的事。

    「沒錯,就是這樣!」凱茲亞似乎鬆了一口氣,重新坐回她的王座。

    「也許。」伊森冷淡的聲音在另一個角落響起。「只是也許。我懷疑人們是否能把『也許』作為一個被指控弒君——以及弒親的男人的罪名,尤其在這個男人最近還險些死於非命的情況之下。」

    在再次響起的喧鬧聲中,吉爾伯特為難地摸著他光溜溜的下巴。

    博雷納解脫般吐出一口氣。就是現在——

    他攤開雙手高聲道:「我父親的確常說『人類能解決的問題還是別去打擾諸神』,但現在或許是求助於諸神的智慧和公正的時候——我請求神前比武。」

    大廳裡瞬間安靜了下來。

    「……你是否知道神前比武至死方休?」吉爾伯特問道,「而且作為一個被指控者……一個健康的被指控者,你只能為自己出戰?」

    「當然。」博雷納回答。

    吉爾伯特回頭看了凱茲亞一眼。

    「……同意。」王后陛下的目光帶著熾熱的怨恨,「貝林?格瑞安!相信你會願意為你的國王出戰。」

    賽爾西奧臉色蒼白,祈求般望向他的侍衛長。年輕的騎士沒怎麼猶豫便開口:

    「我願意。」

    「那麼你願意接受哪位神祇的審判?」吉爾伯特有些疲憊地問博雷納。「你有權選擇自己信奉的神祇。」

    「水神尼娥。」博雷納脫口道。

    「……你只是想拖延時間!」凱茲亞再次怒吼,「盧埃林根本沒有水神的牧師!」

    「那我真該祈求千眼之神。」博雷納不無諷刺地說。「據說只有在南方的小島上才能找到他的牧師,等他來到這裡時我大概已經平安地老死。」

    「事實上,正有一位水神的牧師在盧埃林……埃德?辛格爾,他的母親來自古老而高貴的克利瑟斯家族——他幾天前才在特林妮廣場上治癒了一個受傷待死的可憐人。我想你也認識他。」

    人群中那個男人再次開口,語氣中帶著同樣的諷刺。

    博雷納愣了一下,忍不住苦笑起來。他早該問問埃德信奉的是哪位神祇的。

    也許真有神祇正俯視著這場鬧劇,看所有人如何掙扎求生,而明知結局早已注定。

    「你是否……」吉爾伯特幾乎有些同情地看著他。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諸神在上。」博雷納平靜地接受了他的命運,「我將把生命與榮譽交於尼娥女神的手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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