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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040 休書 文 / 莫言殤

    040休書

    泠兒大驚,已顧不得身份的尊卑,連忙上前辯道:「離王殿下,您別信口胡說,污蔑我們家主子,我們公主怎麼可能……」她話沒說完,被蕭煞一把拉了回去,不禁氣道:「蕭煞,你幹什麼?主子被人欺負了,你不幫忙也就算了,還阻止我!」

    蕭煞抿著嘴,不說話。用目光警告她不要多事。看主子的眼神就知道了,離王所言確有其事,再如此爭辯,只會是在主子心口上撒鹽。

    這時,人群中,有一人小聲說道:「想不到她外表看起來跟仙女似的,原來這麼不知廉恥!」

    另一人附道:「就是啊,還一國公主呢,自己送上門找男人,跟天香樓的姑娘有何分……」分別二字沒說完,幾道利光如刃,同時激射而來,似是要將他劈成幾段。他一個激靈,很識趣的閉了嘴,身子往人後縮了縮。

    外面的雨越發下得大了,風裹著雨捲動堂內一側的窗子,發出嗚嗚的聲響。是什麼迷了她的眼睛,視線竟有些模糊不清。冷風吹動她衣袖輕擺,整個身子微微顫抖著。她不敢相信,她愛過的男子竟然這般無情,撕碎了她的心還不夠,還要來踐踏她的尊嚴!她真的很想走過去狠狠地甩他幾個耳光,但她最終什麼也沒做。她拚命的告訴自己,他只是一個不相干的人,他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只要她不在乎,他便傷不到她,傷不到……可是她的心為什麼還是那麼痛?痛得就像要死掉!她抬起頭,睜著乾澀的眼睛,望著窗外朦朦的雨霧,忽覺口中一陣腥鹹,唇上不知何時竟被咬出兩個窟窿,汩汩的往口中滲著猩紅的血。吞嚥一口,那腥鹹的滋味,從喉間一直蔓延到了心底,苦澀不堪言。

    周圍的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她,等著看她的笑話,她深吸了一口氣,驀地轉過身去,朝宗政無憂走了幾步,站在他的面前,抬頭看進他的眼,恍若無事般的淺淺笑道:「離王殿下,您可知道……人與禽獸的分別?」

    她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清楚的傳遞到眾人的耳中,眾人一驚,不禁為她捏了一把冷汗,這個女子是不是受了刺激瘋掉了,敢當面罵離王是禽獸?!難道她忘了當日在大殿之上差了丟了小命的事?以離王的性子,只要惹怒了他,就算是啟雲國的公主,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宗政無憂眸色一深,眼中利光頓現,未來得及發作,目光落在她嬌嫩唇瓣上被咬破的血窟窿,他身軀一震,胸腔內升騰翻滾的怒氣瞬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陣陣的悶痛之感。他不自覺抬起手來,想幫她擦掉血跡,舉到一半,他便醒過神來,垂了手,看著她,沒說話。

    漫夭道:「人,有心、有血肉、有感情。但禽獸沒有。」她嘴角微翹,勾出一抹淡漠薄涼的弧度,就彷彿在跟一個不相干的人說著一句不相干的話。說完嘲弄一笑,轉身便走。但還沒邁出一步,手臂被人緊緊扣住。

    意識比理智先啟了一步,宗政無憂下意識地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彷彿要將她的骨頭捏碎了似的。他擰眉直視著這個總是昂著頭無比驕傲的女子,心間像是有無數針尖在上頭碾過,留下一個個深深的血孔,不會奪人性命,卻是悠久綿長的疼,在日積月累中,滲進五臟六腑,四肢百骸。

    她說他是禽獸?!無心無情?他也一直以為自己對任何人都能做到無心無情,可就在這一刻,他對自己萬分的失望!在這個女子面前,他十三年來的努力,竟比不上十幾日的相伴。假如換作其他人背叛了他,他會有千百種殘酷的刑罰令其生不如死,不需要多說一句廢話。

    漫夭回頭冷冷地看著他,問道:「離王殿下到底想怎樣?」她抬起另一隻手,一個,一個,用力地掰開他的手指,神色倔強而堅持,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宗政無憂突然覺得無力,面對這個女人,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想怎樣?這是從沒有過的感覺,那樣陌生。

    「七哥——」九皇子一陣旋風般地衝了進來,萬人莫擋的姿態,一進大堂,立刻察覺到情況有異,連忙緩下步子,探頭往裡慢慢走去。一看到漫夭,他怔了一怔,繼而大步往前,拿他常年不離身的玉骨折扇興奮地拍手,一通叫道:「璃月?!是你?你害得我好找哇!你是不知道,這幾天為了找你,我是一天也沒好好休息過,快要累死了!唉,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他自顧自的說著,也不管別人的反應,伸手拍了把宗政無憂的肩膀,一邊懶懶地打了個哈欠,一邊說道:「七哥,這回沒我什麼事兒了,我回府睡覺去。」

    說著轉身就往外走,堂內除了他的聲音之外,依舊很安靜,安靜的有些不正常,他走了幾步之後,突然站住了,似是想到了什麼,雙眼驀地一睜,猛然回頭,眼睛瞪得有銅鈴那麼大,三步並作兩步又跑了回來。扯著漫夭身上的大紅喜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同樣一身喜服面色深沉的傅籌,以及七哥那雙常年冷漠如冰的眸子糾結著的複雜情緒,他驚訝得張大嘴巴,半響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扯著嗓子叫道:「璃月?你,你……你怎麼這身打扮?你別告訴我,你,你就是啟雲國容樂長公主??」其實早不必問了,答案不言而喻。

    周圍的人皆是一愣,璃月?九皇子叫她璃月?眾人連忙打眼仔細再瞧這女子的面容,恍然大悟,原來那個長得比女人還美的「璃月公子」本身就是個女人,還是個傳言奇醜無比的女人!怪不得今日離王會來,可是,也不對啊,她都住進離王府了,為什麼還要選擇傅將軍?還有那日大殿璃月公子是在場的,那容樂長公主又是誰?

    漫夭淡淡地看了九皇子一眼,沒說話,是無聲的默認。

    九皇子那湘哀嚎一聲,抱頭叫道:「你怎麼不早說啊?早知道是你,我幹什麼要挨那一百個板子?」他使勁兒地跺著腳,簡直就是痛心疾首,不為別的,就為那一百大板挨得太冤了!

    宗政無憂皺眉,瞥了他一眼,那兩道冷光直射而來,九皇子立馬就安靜了,扯著僵硬的頭皮,垂了手,立到他身後。

    漫夭掙開宗政無憂的手,轉身望了望面色沉靜的傅籌,對泠兒吩咐道:「去準備筆墨紙硯。」

    沒人知道她要這時候文房四寶做什麼,難不成失態發展成這樣,她還有心情吟詩作畫?眾人皆疑惑。

    泠兒不敢多問,轉身便出去了,片刻後,筆墨紙硯擺上桌。漫夭不言聲,親自上前研墨,動作熟練,力道沉緩。一滴墨濺上她的手,順著指節間的縫隙緩緩滑落下來,留下一道漆黑的印記,像是暗夜中不為人知的眼淚。走到這一步,她依舊別無選擇。回想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似乎一直都在別人的掌控,她總是被命運推動著向前,沿著既定的軌道,沒有選擇。

    九皇子耐不住好奇之心,湊過去,笑問道:「璃月,你研墨做什麼?是要作畫嗎?你看畫我怎麼樣?本皇子玉樹臨風、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很值得一畫……」他展開雙臂,原地轉了一個圈,以證明他所言非虛,但那一個圈還沒轉完呢,就對上宗政無憂陰沉銳利的眼神,連忙停下動作,改口道:「你還是畫七哥好了,他……比我好看。」那語氣,十足受氣的小媳婦。

    宗政無憂嘴角一抽,額頭多了幾條黑線。

    漫夭無語搖頭,本來沉重悲涼的心境,被他這一攪,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她歎出一口氣,停下研墨的動作,拿起一旁的毛筆,回身望著傅籌,在眾人詫異的眼光下,異常平靜說道:「將軍,請。」

    傅籌微微一愣,似是明白了她的意圖,走上前去,望著那捏著筆桿的手,沉下的眸子有幾分黯然,半響沒動作。

    漫夭又往前遞了幾分,說道:「此次誤了兩國和親大計,乃容樂一人之過,容樂自會一力承擔此罪責。請將軍不必多慮,只管寫下休書。」她面無表情,語聲平靜淡漠。在這個以夫君為綱的年代,被休棄的女子可以說是再無幸福可言,只能孤獨終老。因此,她這一行為令人極度不解,眾人面面相覷,驚詫之極。換作一般的女子,遇到這樣的事,必定一把鼻涕一把淚,下跪祈求原諒,有誰會這麼傻,自發請求被夫君休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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