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072 愛情的較量(3) 文 / 莫言殤
072愛情的較量(3)
這是他們自分別過後,最平靜的一次對話。
漫夭收回手,輕輕點了點頭。
靜謐的園子,除了淺淺的風聲之外,便只有偶爾響起的落子之聲,極輕極輕,彷彿怕稍重一點,便驚擾了誰人那不為人知的心事。
空氣中瀰漫著似懷念又似傷感的淺淡的氣息,那些朝夕相處,那些雷打不動每日一局和棋的日子,隨著每一子的落下,變得愈加的清晰,彷彿就在昨日。
歲月如洪流一般捲走了那些美好的感覺,只留下了斑斑刺痛人心的記憶。
宗政無憂的目光越過棋盤緩緩上移,看向那雙明澈聰慧的眸子,不論何時何地,不論過去還是現在,也不管她對面坐的是誰,她下棋總能全神貫注,動一子而觀全局。
漫夭等了一會,見他無意識的握著棋子,半響都沒動靜,便抬眼,目光對上的一瞬,那幽深冷漠的眼底掠過的悲傷和溫柔讓人疑似看花了眼。
夏日的風,幾分炎悶,幾分清爽,混合著池水的潮氣,以及白蓮淡淡的馨香,輕拂過他們的眉梢眼角。她恍然回到了那些靜好的歲月,他也如此刻這般握著棋子,時不時抬頭看她,眼底隱現溫柔之色。她有瞬間的恍惚,不知怎麼就叫出了那個名字:「無憂,該你了。」
說完她驚得心中狠狠一顫,她竟然在分別一年後的今天還能叫出他的名字!他曾經傷她那樣重,那樣欺騙利用過她。她連忙低下頭,不敢再對上那雙眼。
宗政無憂身軀一震,手中的棋子一個不慎滑下指尖,滾落在地。他懵然不知,眼光倏然熾烈,望著她,道:「沒想到在我思過之前,還能聽到你叫我的名字。阿漫……」
「離王殿下,」漫夭突然打斷他,不想聽他說下去,她偏過頭,面上神色淡然平靜,心中卻是五味雜陳。她彎腰撿起地上的棋子,遞到他面前。彷彿在糾正之前的錯誤般,又道:「離王殿下,該你了。」
宗政無憂眸光一頓,那眼中的熾烈光芒像是被重錘一擊,砸碎開裂,四處褪散開來,復又變得冰冷。
一句隨後跟上的「離王殿下」,令他心涼如水,無以復加。
他拿起棋子,修長的手指在烈日的照射下,白的發青,他忽然咳嗽了一聲,隱隱覺得喉頭有一絲血氣。他強自嚥下,原來,人的內傷,也可以是這樣一點一點忍出來的。
宗政無憂重又將眼光放於棋盤,隨手落下那枚棋子,早已忘了先前的佈局。
就是那一子,打破了一直以來的和棋局面。
幾起幾落,勝負已然分曉。
漫夭看著那局棋,有些錯愕。就這樣簡單,便結束了?!才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以往他們一局棋需要那麼久那麼久。
宗政無憂自嘲一笑,那笑容竟有幾分慘然,他抬頭,直直地望向她,似要望進她的心甚至是她的靈魂。
漫夭默然回視,壓下心頭的悵茫,抿著唇,兩人都沒出聲。
過了好一會兒,宗政無憂似是喃喃自語,聲音很輕,帶著幾許自嘲,幾許飄渺茫然,他說:「我輸了!」
在心愛的人面前,褪去了冷漠偽裝的言語,像是風的歎息,憂傷而綿長。
他說:他輸了!
漫夭心底巨震,詫異不已。
他是那樣驕傲而自負的人,這樣的三個字,對他而言,要說出口,是多麼的不易,但他終究還是認了!其實從一開始,他就已經輸了!
那一次次小心謹慎的彼此試探,那些算計和利用,他總以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他自以為只要是他想要的便逃不開他的手心。可是,那個時候,他不知道,愛情不容算計,真心不可利用!
他在那些日子裡亦真亦假的情感之中,不知不覺投入了全部。而她,一直是被動的,防備著,保持著清醒,總記得為自己多保留了那麼一分。雖然她會痛,但她勇敢的承受了那些痛,並理智的封存了自己的感情,設下連環的計謀決絕地走出了他的生命。
他在事後才驀然驚覺,情已深陷,再也走不出去。
這一場無意識的情感較量,他慘敗而終!她心裡已經有了另一個人,他還能為她做些什麼?
宗政無憂緩緩站起身,撐著石桌的修長的手指,彷彿褪去了那些堅韌的力道,更加顯得白如紙。他慢慢地走過她的身邊,風揚起他毫無束縛的長髮,掃過她略顯蒼白的臉頰。
漫夭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似是還沒從他的那句話中緩過神來。
宗政無憂從袖中取出一把精緻的墨玉折扇,放到她面前,說道:「收好它。也許將來對你有用。」
漫夭還來不及問什麼,他就已經離開了。
她沒有回頭去看他的背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望著棋盤,怔怔發呆。心口傳來陣陣苦澀的痛感,她突然不明白了自己,到底都是在做些什麼?
半響之後,她才拿起那柄折扇。
墨玉的質地極好,觸手光滑,冰冰涼涼,玉骨一側,雕有夔紋,夔張著口,尾上卷,有海嘯龍騰之勢。整體與九皇子的那柄折扇除了顏色之外,其他相差不大,只明顯比那個看上去更顯得尊貴和神秘。
這柄折扇應該和無隱樓有關係,可宗政無憂為何要讓她收著?他究竟是何用意?
她拿著墨玉折扇往回走,一路眼神飄茫,心緒極亂。耳邊似乎還迴盪著他的那句「我輸了」。
一場籌備良久聲勢浩大的選妃盛宴就這麼結束了,無論是臨天皇還是離王,又或者塵風國王子,以及文武百官們,原本對這場盛宴所寄予的厚望終究是全盤落空。究其原因,也不過是因為一個女子而已。
漫夭隨傅籌回了將軍府,一切又重歸平靜。
寧千易來看過她幾次,說是再逗留一個月,賞盡山水,才會回塵風國。因著上一次的刺殺事件,臨天皇為保證他的安全,明處暗處都派了大量的高手護衛,並給了一月期限,命傅籌全權負責調查這起刺殺案的幕後主使。
又過了幾日,漫夭傷勢已無大礙,宗政無憂的藥果然是非同一般。傅籌這段日子早出晚歸,雖然每晚都來清謐園歇息,但兩人說過的話加起來卻不超過十句。他總是在她睡下之後才進屋,喜歡從身後抱住她,動作異常輕柔。她偶然半夜醒轉,會聽到身後傳來輕淺的歎息。
這日早晨,趁太陽還未升起,她帶著泠兒在府中閒走。
「泠兒,蕭煞近來還去軟香樓嗎?樓裡的那個姑娘,你可見過?」
泠兒點頭道:「他還是每天都去。那個姑娘名叫可人,我去找過她,但是那裡的鴇母說,她不接客,所以我沒見著。」
漫夭問道:「不接客?因為蕭煞?還是你給的銀子不夠多?」
泠兒面帶疑惑道:「不是,我掏銀子,那鴇母根本不看銀子多少。而且,她還認出了我的身份,叫我別多事。」
漫夭心中一凜,面色卻是如常。一個青樓的姑娘不接客,青樓的老鴇不看銀子,還輕易的識破了泠兒的身份……她正凝眉細細思索,忽聞不遠處傳來一聲慘叫,聲音不大,但是嗓音嘶啞,且壓抑而絕望。
她皺眉,問道:「是誰的聲音?」
泠兒茫然搖頭,她們繞過院牆,循著聲音而去,見到一個上了鎖的院門。她縱身一躍,輕巧地進了院子。
那是一個簡陋到極點的院子,地處偏僻,園中林木深深,小道狹窄彎曲,路面高低不平。茂密的樹枝橫豎交叉,像是一張緊密的大網,遮擋了她們頭頂的陽光。
漫夭緩步前行,那嘶啞的叫聲越發的清晰入耳,令她走在密林間,有股陰森之感。
「主子,將軍府怎麼還有這樣的地方啊?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叫得這麼恐怖!」泠兒緊跟在她的後頭,輕扯著她的衣角。
走過密林,來到幾間破舊的房子跟前,房門緊閉,但沒上鎖,她輕輕一推,只聽門發出「吱」的一聲便開了。
屋子一間套著一間,發黃的牆皮大塊的脫落,落了一地的斑駁。
屋裡空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她穿過三道門,越往裡邊越是黑暗。屋裡所有的窗戶都被人釘死,一點縫隙都不留。
走進最後一間,一股濃烈刺鼻的腥臭之氣撲面而來,她直覺地皺眉,頓住腳步,屋裡漆黑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