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147 文 / 莫言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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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雙眼睛,齊齊盯住張弓拉弦的女子,笑看她輸了這一場天大的賭注之後將如何收場?
黑色的弦被拉得滿滿的,似乎再多加一分力就會崩斷。纖細的手指張開,那白色羽箭彷彿被賜予了神秘的力量,「颼」的一聲,朝著靶心中央疾速飛馳而去。不同的方位角度,同樣的目標,白羽箭擦過黑羽箭鋒利的箭簇,金屬鐵器的激烈摩擦,發出的聲音尖銳,擦出火花飛濺。
就在那一刻,所有人面上的表情都發生了質的變化,人們的笑容消失不見,議論聲遽然停歇。
泗語亭內一片窒息的寂靜,鴉雀無聲。
羅植那自信滿滿的篤定,全盤破裂,他幾乎是不敢置信地瞪著被白羽箭震落的黑羽箭,原先黑羽箭射中的靶心位置,此刻被白羽箭所佔領。
這……怎麼可能?這樣一個女子,怎會有如此精湛的箭術以及深厚的內力?
他輸了!以為必贏的賭局,結果輸了!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失敗,不是輸給戰場上強大的敵人,而是輸給了一個女人。這讓一向狂傲的少年將軍有些難以接受。
「七嫂!」九皇子驚訝地張大嘴巴,那雙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驚叫道:「你的箭術什麼時候練得這麼好了?」
漫夭淡淡的笑了笑。這一年的光陰,她一點也沒浪費,每一天都安排得很緊。
經九皇子一叫,周圍的眾人也回過神來,震驚地望著眼前的女子。會射箭的女子不難見,但是能震落他人已入靶心的箭矢並替代其位置,而又不毀箭靶分毫,在場的所有將軍們,自問都無法做到。
但是這樣一個看似纖弱的女子做到了!誰也料想不到,他們的皇妃不僅有著傾國傾城的美麗外表,還有著令人動容的高超箭術。
「娘娘千歲千千歲!」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除九皇子、羅植以外,所有大臣、將領、宮人太監全部跪地,那呼喊聲幾乎震破了耳膜。
宗政無憂走下廣亭,拿過漫夭手中的沉木彎弓,隨手往身後一遞,小祥子連忙恭恭敬敬地接著,誰知那弓竟然那麼沉,差點沒掉地上,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宗政無憂攬過她的肩,微微偏頭,瞇著眼睛看她,她幾時練得如此箭術?他竟不知!
漫夭轉過頭衝他微微一笑,竟有幾分狡黠,似乎在說:「你不知道的還很多。」
宗政無憂摟住她肩膀的手頓時一緊,眼中閃現危險的光芒,漫夭一愣,直覺的抖了抖身子,這些天,她可算是體驗到了一個長期禁慾的男人爆發之後的恐怖,每天不折騰到她筋疲力盡他就不罷休。見她神色畏怯,他滿意地挑著眼角,知道怕就好!
他一揮袖袍,示意跪地的人可以起來了。
眾人起身,對皇妃娘娘的箭術一陣弘揚讚歎之聲,將她捧得天上有地上無。
漫夭淺淺的彎著唇角,掩去了內心的嘲諷,從白髮妖孽到後宮亂政再到如今他們口中的神女下凡,這速度變得不是一般的快。她凝眸望向還沉浸在敗於女人之手的打擊中的羅植,問道:「羅將軍,你可服?」
羅植這才回過神來,他一向自詡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為,此刻卻不知道該如何辦了。沉默片刻,他轉過身在她面前跪下,從懷中掏出一枚不大的銅牌,上面刻有一個「羅」字。他擰了眉心,將臉轉到一邊,似是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才下定決心般的表情,雙手舉起銅牌,咬牙道:「娘娘箭術了得,末將甘願認輸。羅家軍兵符在此,但是,末將不服!」
他說得乾脆爽快,認輸,但是,不服。這樣的男子,倒也不失為一個血性男兒。
漫夭微微笑道:「你有何不服?」
羅植想了想,說道:「如果娘娘先射出那一箭,末將也可以反敗為勝。」
漫夭斂了笑,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說道:「是嗎?那好,來人,再拿弓箭來。」
小祥子連忙雙手托著彎弓遞上去,漫夭單手接過,宗政無憂眉眉頭微蹙,卻也沒說什麼,放開她的肩膀,掃了眼一旁倨傲的羅植,目中不辨神色,退開少許。
遠處箭靶是用上好的木料製成,靶心的白羽箭已經被人拔去,羅植取了一支黑羽箭,準備在她射出之後以相同的方式擊敗她。那種方法對他來說,也不是太難。他準備妥當,只待女子出手。但是,可惜了……他沒有那樣的機會。
這一次,漫夭手中的白羽箭不只射中了靶心,利箭所攜帶的強大內力劈開了結實的箭靶,只聽「啪」的一聲,分裂的木材應聲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粉碎的木屑飛揚,如被無數馬蹄濺起的煙塵,瀰漫於空久久不能散去。
又是一陣死一般的靜默無聲。
如果說先前那一箭更重要的是精準度,那麼這一箭,讓人震撼的則是深厚內力所造出的龐大氣勢。
羅植握著弓箭的手完全僵硬,上一次,他搶險攻佔靶心,想直接讓她死了心,結果反被她震落箭羽反敗為勝。而這一次,她先出手,直接毀了箭靶,連出手的機會都不給他留。他轉頭望她,見她面色平靜淡然,他心有不甘道:「娘娘觸犯了規則。」
漫夭淡淡笑道:「何謂規則?本宮只說,誰的箭靠靶心最中央的位置便算贏。」有宮人去將射出的白羽箭撿過來,那箭尖赫然扎入在一塊完整的紅色靶心之內。
羅植頓時無話。
漫夭正色道:「羅將軍,你可知你為何會輸?」
羅植閉著唇,皺眉不語。因為他太過於狂妄自信,犯了兵之大忌,輕敵!錯失了制勝的最好時機。如果他不是看不起女人,第一箭多用三成力道,箭扎得夠深,那麼,即使皇妃內力深厚,也只能毀去箭靶卻震不落他的箭矢,那便是他贏。如果他按耐住性子,先探測對方的實力再想對策,也許同樣有機會勝出,但是他沒有,所以他輸了,輸得很徹底。今日皇妃的這兩箭,令他領悟了不止一個道理。
女人,原來也可以是這樣的。
羅植微微猶豫,還是開了口:「如果娘娘能再給末將一次機會……」
漫夭截口道:「羅將軍,你是數萬將士的將領,將來也許是數十萬人的統帥,你應該明白,你身上擔負的是什麼?邊關的安定直接影響到一個國家的命運,倘若在戰場,敵人瞭解到你的脾性,調配一個女將軍與你對陣,而你因輕敵導致戰爭失利,對方可會給你第二次機會?那些因為你的錯誤而犧牲的萬千將士們,誰能給他們一個機會?」
羅植怔住,竟無言以對。他沉思片刻,再次掏出兵符,遞到漫夭面前。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羅家軍從此不再歸他們羅家統領,而他,將無顏面對祖先。
漫夭見他眼中雖有不甘,但面色還算坦然,她沒再多說什麼,緩緩接過兵符在手,卻連看也不看一眼,彷彿那東西對她而言,連個玩具都算不上。
宗政無憂拉過她的手,聲音低沉而威嚴:「都散了罷。」
眾臣叩頭,漫夭離去前,羅植忽然問道:「娘娘有此箭術,為何第一回不直接劈開箭矢?那樣會贏得更加容易。」
漫夭意味深長笑道:「一支好箭,毀之不忍。」
帝妃離去很久,羅植還跪在原地,酒意早就散了,他一直在回想今日發生的一切,以及皇妃娘娘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直到眾臣皆散,他才起身回府。一路上,他都在想,如何向年邁的母親交代此事。
回府之後,羅植徘徊在庭院之中,不敢進屋,他都不敢想像,母親知道他賭輸了兵符之後會做出什麼事來?這一下午,每一刻都變得極其煎熬。
到了第二日,終於還是沒瞞住,羅母知道兒子竟然拿兵符當賭注,當場氣昏了過去。醒來後一哭二鬧三上吊,誰勸也沒用,整個羅府熱鬧極了。
這事傳到宮裡,漫夭笑著說:「走,去羅府探望羅老夫人。」說罷讓人背了厚禮。
皇妃娘娘親往探望無疑是一種天大的恩寵,羅府上上下下一起出門跪迎。也就在那一日,漫夭認識到一個人的哭功竟然可以修煉到那種境界!也明白了羅植為何看不上女人。
從她踏進羅府的那一刻開始,羅母衝出來行禮過後,倚老賣老,拉著她哭得天昏地暗,罵兒子不孝,從羅植的曾祖父跟著第二代臨天皇打江山開始講起,一直講到羅植父親的去世,三輩人的英雄事跡,講了整整一天。中間沒停止過哭泣,連吃飯也沒閒著,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喝水補充水分,補完再接著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