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164 文 / 莫言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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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老臣面色激憤,出列諫言:「皇上,皇妃趁皇上出征在外,不顧道德禮儀廉恥,竟於宮中私養男寵,做出這等喪德敗行之事,實在是可恨之極!幸得耿副統領等人撞破,才不致繼續將皇上及天下臣民蒙在鼓裡,如今,證據確鑿,請皇上定奪!」
另一名自命正直老臣立刻附言:「皇妃道德敗壞,令皇上乃至整個皇族蒙羞,實在罪無可恕!臣懇請皇上將這對姦夫淫婦處以極刑,以洗刷我南朝之恥辱,平息萬民之眾怒。」
宗政無憂面色勃然大變,冷厲的眸光直射那說話之人。
丞相道:「啟奏皇上,邊關戰事吃緊,此時若不妥善處理這件事,只怕會影響軍心,導致戰事失利,後果,將不堪設想。請皇上……三思!」
「請皇上三思!」
這日早朝持續了兩個時辰,為南帝登基以來,時間最長的一次朝議。
刑部出面,簡單審問那名被帶上大殿自稱皇妃男寵之人,那人仍舊一口咬定他是繼兩名男子之後迫於皇妃淫威不得已才成為皇妃的第三名男寵,而禁衛軍副統領耿翼為證人,以性命發誓他所言句句屬實,更從當日與他一起進入皇妃寢殿的眾侍衛及漫香殿的宮女太監們那裡得到證實。
有聲名耿直的耿副統領以性命擔保作證,這些自命正直的迂腐老臣對於皇妃私養男寵之事深信不疑。他們一向自命清高不凡,如何肯向這樣一個道德敗壞的女子俯首稱臣?於是,群臣面色激憤,言詞語氣更是激烈無比,所有用來指責謾罵女子的詞彙幾乎都被用盡,她就這樣在那些正義凜然的大臣們口中變成了人盡可夫的女人。而那些大臣們因為帝王自始至終的沉默,終於住了口,開始用行動來表達他們心中對於皇妃之行為的憤怒和不滿。
一名大臣摘下官帽,放在身側,頭重重磕在金磚地面,砰砰直響。眾臣隨之效仿,一時間,磕頭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莊嚴肅穆的乾和殿內,金磚之上,有鮮血濺開,灑下點點斑駁。數人額頭皮開肉綻,仍不止息,大有以死相諫之氣勢。
自古帝王,不可失之民心、臣心、軍心,而此刻的南朝,戰事紛亂,流言四起,民心皆憤,軍心不穩,百官死諫……如此形勢,若帝王不能做出一個完善的處置,南朝江山便岌岌可危!
這便是佈局之人的目的!漫夭一直在靜靜的跪著,面對大殿門口,姿勢從沒變過。聽著大臣們慷慨激烈的言辭,她面色異常淡漠,就好像這一切都與她無關般的表情。突然,身後遙遙高台,龍椅之上傳來「砰——」的一聲巨響,隨後,帝王在極致的忍耐過後,龍顏震怒,一聲爆發般的怒喝:「夠了!」
整座大殿都被震得晃了一晃,漫夭身軀一僵,雙唇微微張了張,眼中神色無奈而悲涼。
大臣們磕頭的動作頓時凝滯了,他們望著丹陛之上化作灰飛四處飄散的御案,驚得張大嘴巴。而帝王此刻的雙眼充血赤紅,他的眼神如同火山爆發前噴濺而出的岩漿,眼底醞釀的狂怒的風暴,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毀滅這世間的一切。「你們,膽敢威脅朕?」
那些大臣正義凜然的姿態從他們面上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驚惶忐忑的表情。
「臣等不敢!」
宗政無憂冷哼一聲,邁下台階,走過的紅地毯,蜿蜒著一道細細的長線,是他掌間滴落的鮮紅,彷彿心頭泣血。
他一步一步,錯過女子,來到跪在大殿中央的耿副統領面前,他的神色是極端憤怒和心痛過後的平靜,那種平靜讓人心裡產生強烈的不安。耿翼面色有些微的緊張,「皇,皇上……」
宗政無憂彷彿沒聽見,緩緩蹲下身子,望了眼被耿翼放在身旁地上的劍,他伸手去握住劍柄,動作異常緩慢。
蒼白修長的手指緊握住劍柄,長劍被一寸寸拔出,森冷的劍氣頓時破鞘而出,縈滿整座大殿,眾臣噤聲,呼吸凝滯。
漫夭也繃緊了心神,直盯著他的動作。宗政無憂站起身,劍尖劃在金色的地磚,聲音尖銳刺耳,似是要刺穿耳膜,洞穿心臟。
「皇上饒命啊!小人也是被逼無奈,是娘娘……娘娘逼我的!娘娘說,如果小人不答應,就要殺了小人。還有他們,他們都死了,小人不想死啊……求皇上饒……」那自稱是她男寵之人用手指著她,但他話還沒說話,長劍噗的一聲,穿身而過,那人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便瞪了眼珠子,猝然倒地,氣絕身亡。
眾臣雖然極力要求將此人處死,但卻怎麼也沒料到帝王會當場親自動手殺掉這個人。一時間,所有人被帝王那股狠絕的殺氣震住了,一聲也不敢吭。
宗政無憂面無表情地收手,冷冷道:「拖下去。」
屍體很快被拖走,地上的鮮血被迅速清理乾淨,唯剩下濃烈刺鼻的血腥之氣在空氣中縈繞不散。
漫夭也被他這樣的舉措驚得愣住,望著他這種近乎失去理智般的行為,她微微皺起眉頭,凝視著他的背影,那渾身散發的凜冽氣息令她驀然間感覺到惶然無措。
宗政無憂轉過身來,那看似平靜的目光背後波濤洶湧,複雜難定。他緩緩緩緩朝她挪步過去,腳步踉蹌虛浮,似是過度的疲憊令他已經無力支撐那頎長的身軀。他凝視著那日夜想念的女子,偽裝的平靜被撕碎了乾淨,心底被劇痛抨擊著,眸光悲憤而絕望。
「為什麼?」他的聲音彷彿從胸腔之內透出來的暗啞低沉,他想問她:「你可考慮過,這麼做……我是否能接受?」
他的眼中除了痛楚,還有怨責,漫夭每與他多對視片刻,心中便會緊一分,身子微微顫了顫,張口欲言,喉嚨似被卡主,「無憂……」
即使不能接受,那事到如今,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宗政無憂神色突然堅決,像是下了某種決定般,打斷她的話:「來人,準備馬車,送皇妃……離開。」離開二字出口,他閉上眼,彷彿被抽乾了全身的力氣。
她鼻子陡然一酸,眼淚瞬間湧了出來。似承受了巨大的打擊般,她猛地抬起頭,張著雙唇,顫抖著聲音,不可置信地問道:「無憂,你……你不信我?別人不信,你也不信?」
「事實擺在眼前,你叫我如何信?是朕,太縱容你了嗎?」他胸口一陣劇烈起伏,似乎說出這每一個字都艱難無比。
「原來……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的人!」她閉上眼睛,任兩行淚自眼角不斷溢出,劃過蒼白的面龐,滴在金磚之上,濺開,碎裂。
宗政無憂雙手一顫,眉頭緊緊鎖住,似在極力隱忍著什麼。
大臣們怔了怔,皇上這是要饒過皇妃一命,將她遣送出宮?
「皇上,皇妃**後宮罪大滔天,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放了她?」
「是啊,皇上,如此妖妃不除,恐有損我朝聲譽,更有損皇上英明!」
「請皇上三思!」
「住口!」宗政無憂緩緩瞇起鳳眸,眼光凌厲如刀,「你們個個都如此有主見,朕這個皇帝,不如讓給你們當?」
眾人皆驚,嚇得慌忙叩拜,「皇上息怒!臣等罪該萬死!」
宗政無憂再也不看他們,只對女子冷冷道:「你走吧。看在啟雲帝的面子,朕,放過你。」
她揚唇,嘴角噙著一抹諷刺的笑容,那笑容看上去,彷彿包含著肝腸寸斷。她目光空茫,毫無焦距,投向殿外茫茫蒼穹,幽幽說道:「呵,那我……替皇兄,謝謝皇上!謝謝……你肯留我一條賤命!」
啟雲帝?皇兄?眾臣一驚,關於皇妃身份的傳言竟然是真的!她……果真是啟雲帝最疼愛的妹妹,曾和親於北皇的容樂長公主?初春二月,他們因為這一消息驚出一身冷汗,南朝如今西北兩面戰事紛起,如果真殺了啟雲帝最疼愛的公主,啟雲國必定大舉來犯,他們再無大軍可擋,豈不是只能等待滅亡?這一意識,令眾臣立刻默契地閉嘴。既然不能殺,與其勸皇上將她幽禁冷宮,不如讓她返回啟雲國,也算是賣給啟雲帝天大的人情,此乃一舉兩得,皇上果然英明!
女子的眼淚映入宗政無憂的眼中,如冰刺錐心,宗政無憂扭過頭大口吸氣,不再看她。而她卻突然睜開眼睛,眼神薄涼蒼冷,她抬手,抓住他握劍的手,感覺到他手指冰涼且微微顫抖。她仰起頭,看他轉過去的側臉,淒然一笑,面色決絕,手指緩緩滑下,驀地握住劍身抬起便朝自己腹部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