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167 文 / 莫言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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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雙眼睛灼灼望著門內女子的臉龐,目中光華隱現,帶著複雜的思念和企盼,但眼光觸及女子滿頭白髮之時,那眼底的光華黯淡下來,一抹幾不可見的複雜情緒掠過他清雋的面龐,瞬間便消失無蹤。他微微笑道:「皇妹,不歡迎皇兄嗎?」
漫夭五指緊扣住門框,指尖泛著青白色。怎麼會是他?她身在塵風國境內,啟雲國的皇帝竟然會比滄中王寧千易來得更快更早一步,這出乎她意料之外。每每面對他,她總覺得寒毛直豎,那種從骨子裡滲出的緊張和恐懼將她牢牢籠罩著。她的目光掠過他,掃一眼他身後,見樓梯口站著小旬子,樓下分散著幾人。她蹙眉,極力壓下心頭的不適,擋在門口,淡淡嘲諷道:「原來是啟雲帝大駕光臨!這深更半夜,不知所為何事?」
啟雲帝面容微動,聽她如此稱呼,他目光微微一暗,瞬間又回復如初,清和笑道:「一年不見,皇妹怎這樣生疏了?這一年,皇兄一直都很掛念你,想去南朝看望皇妹,奈何國事纏身,走不開。皇妹,你可是怪皇兄了?」
他語氣懇切,神色真誠,每一句話都說得那樣自然,若是在從前,她定會深信不疑,可是如今,這一句掛念,在她聽來是那麼的諷刺。經過了一年前的那件事,這個男人居然還能如此平靜坦然的以兄長自居,真是可笑!漫夭無心與他周旋,便漠然道:「夜深了,我要休息,啟雲帝請自便。」
「皇妹!」
她正要關門,被他伸手攔住。啟雲帝眼中閃過一抹痛楚和愧疚之色,很快便被隱沒,「朕知道,皇妹還在怪責朕,那件事,的確是朕對不起皇妹,皇妹生朕的氣,也是理所應當。」
僅僅是怪責嗎?他真是太不敢往深裡說了!她面色嘲弄,心中冷笑,那不是怪責,也不是生氣,而是恨,真真切切的恨!
啟雲帝接著道:「皇兄是為接你回宮而來。聽聞皇妹你受了傷……可要緊?朕特地帶了御醫來幫你瞧瞧……」
「不必。我的傷,已經無礙。」她冷冷的拒絕,跟他走,除非她瘋了!看著他一臉擔憂的表情,她一點都不覺得溫暖,反而覺得這裡四處都是寒風陣陣。
啟雲帝一副很不放心的模樣,「可是皇兄聽聞皇妹你傷得很重,還是讓御醫瞧瞧朕才放心。你看,你這般憔悴,比一年前又消瘦了許多。」他滿眼疼惜,說著就抬手去撫摸她的臉龐,那神情萬分溫柔。
漫夭皺眉,豈會讓他觸碰?她偏頭躲過他的手,而她扶著門框的手不自覺就鬆了些力道。啟雲帝面色不變,手突然改變方向,直接朝她的手上握去,她連忙收回手背到身後,而啟雲帝的動作就變成了推門。他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進了屋。
漫夭站在門口,斜目盯著他,見他動作自然地解下披風,就彷彿這裡是他的寢宮一般隨意。
啟雲帝往床邊一坐,打眼瞧這間屋子,皺了皺眉,歎息道:「這裡如此簡陋,委屈皇妹了!明日一早,我們就啟程回國。今晚先湊合一晚,皇妹,你過來躺著,讓御醫幫你瞧瞧,小旬子——」
小旬子連忙應了一聲,去樓下叫了御醫上來。
漫夭仍然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啟雲帝笑意不入眼,吩咐道:「小旬子,皇妹身子不適,你扶她過來。」
「是,皇上。公主,您請,慢著點兒。」小旬子伸手就去拉她,漫夭閃身避過,冷眼一掃。看來她不聽他的話,他是不會善罷甘休了。可她偏就不想聽!
「我說了,我的身子已經無礙,不勞啟雲帝操心。既然啟雲帝如此喜歡這間屋子,那就讓給你好了。」如果問她這個世界,她最討厭的人,那一定非啟雲帝莫屬!這個可怕男人身邊,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見她提劍轉身就走,小旬子跪在門口擋住她去路,懇求道:「公主請留步!皇上思念公主時常寢食不安,這一聽說公主出事,皇上立刻放下國事,不遠千里親自迎接公主,請公主莫與皇上鬥氣了。」
寢食不安?他是應該寢食不安,為了坐上皇位害死所有的兄弟,現在連她這最後一個親人也不放過。她轉頭去看那個男人,這時候啟雲帝面色突變,眉頭緊皺,捂著嘴,重咳了幾聲,臉色因那劇咳而漲紅,襯得他那隻手愈發白得像鬼一樣。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產生一種錯覺,好像這人活不長,可偏偏他一直活得好好的,不犯病時就跟正常人沒什麼兩樣。
她再不會像從前那樣,看他咳嗽便關心詢問。
「讓開。」她對小旬子冷冷吩咐。小旬子低頭不動,她目中一沉,毫不客氣地一腳踹開他,用了三成內力。小旬子沒料到她有此一著,竟被踢飛了出去。撫著胸口,驚愕地抬頭,望著這位一向溫和淡然的公主,如今竟也會如此冷漠。
啟雲帝亦是愣了一愣,眼中掠過一絲詫異的神色。
漫夭冷笑,今時今日,他們以為她還會對他們心存仁慈?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下樓。找到客棧掌櫃,說道:「麻煩你再給我一間房。」
那掌櫃看了一眼旁邊冷面侍衛,僵笑道:「不好意思,這位姑娘,我們這裡沒有空房了。」
漫夭目光一凜,掃過二樓右側的幾間房,沉聲道:「如果我沒記錯,那幾間房似乎都是空的。」
掌櫃面色愈發僵硬,「那幾間房……已經被這幾位客官以每間二百兩銀子給包了。您如果一定要住,那就……就五百兩銀子給你騰出一間……」
漫夭面色微變,心知這人看她連個包袱都沒有,故意拿銀子說事讓她知難而退。她不等他說完,拿起手中的劍啪的一聲,砸在櫃檯上,帶著警告沉聲問道:「你看這把劍,可值五百兩?」
掌櫃的被她這氣勢嚇得愣住,忙往後退了幾步,面色惶恐,語聲哀切道:「客、客官,您是個有身份的人!我這是做生意,靠這幾間房養活一家子人,這好不容易遇到個財神爺,我也沒有把錢往外推的道理是不是?您就體諒體諒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求生活的苦處吧,我在這裡替我八十歲的老娘和一歲半的小孫子謝謝您了!」說著就彎腰作揖,那模樣真的是感激涕零。
漫夭握緊手中的劍,心裡鬱悶之極卻又無處發作,她恨的人是啟雲帝,總不能因為那個可恨的男人故意施為而去與一個小小的客棧老闆作難吧?可是,這家客棧地處偏僻,方圓五里不見人煙,這深更半夜,她要去何處落腳?更何況,換了地方,她還得想辦法不著痕跡地洩露行蹤,只怕一著不慎,就可能滿盤皆輸。
她正猶豫著,啟雲帝披了暗紅大氅不疾不徐走下樓來,望著她,他無事般溫和的笑著,那笑容讓她討厭極了。她立刻作出決定,寧可乘坐馬車露宿荒野,也不想跟這個魔鬼共處一室。不待啟雲帝靠近,她轉身就去後院,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她來時的那輛看似簡陋的馬車。這人的功夫做得還真是足!
啟雲帝站在後院門口,無論她怎麼說,怎麼做,他始終都是那樣的笑容,沒變過。靜靜地望著她,直到她轉頭帶著隱忍的怒氣目光如冰刃盯著他的時候,他上前清和一笑,用兄長的寵溺和包容的口氣,道:「既然皇妹不喜歡這裡,那我們連夜回宮。朕的馬車就在門外,我們現在就走。」
他是那麼的從容篤定,彷彿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她眉頭一擰,退開數步,橫劍在胸前,諷笑道:「你以為,到如今,我還會聽從你的安排?」
啟雲帝雙眉微皺,嘴角還噙著笑,望著她的目光漸漸複雜深沉起來,她緊緊盯住他的眼睛,卻看不透他的心思。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可以如此不動聲色地將自己喜歡的人逼到走投無路?
周圍的氣氛變得凝重,有一股被刻意隱藏的煞氣自後院院牆外圍強壓了過來,她心頭一凜,正欲拔劍出鞘,突然,客棧大堂內一道渾厚低沉的嗓音傳了過來:「啟雲帝不愧是傳聞中最疼愛容樂的好兄長,來得速度也比別人快!」
聽到聲音,她身軀一震,握劍的手不自覺就鬆了許多。
隨著聲音落下,後院門口出現數人,為首的一名男子身著深青色及地錦袍,袍子上暗繡青龍,五爪張開,氣勢威武。他英俊的面龐帶著連日奔波的辛勞疲倦,深深看了一眼院中的女子,那些疲倦之中彷彿就多了一些慶幸和安慰。繼而,他直視啟雲帝,目光深沉,暗藏凌厲。此人正是得到她落腳之地的消息,連夜從紫翔關內趕往此處的北皇宗政無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