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脫身 文 / 黑桃十一
「勤哥兒,你爹爹來看你了。」彷彿是配合著素顏的聲音,那邊廂半掩的窗子裡一縷風驀的旋進來,如同留戀屋子裡的某人似的,打了幾個轉之後又慢慢的旋出去,帶起屋子裡幾絲嗖嗖的陰寒,加上素顏的表情以及誇張的語氣,人家都說不做愧心事半夜不愧鬼敲門,可問題是某人現在心虛啊,不等素顏再多說什麼,李逸塵已是臉色一頓唰的放開素顏轉了個方向,目光先是自那半掩的窗外緩緩掃過,繼爾慢慢收回來,垂下眸子,注意力放到了地下那個剛才被兩人掙執而碰落在地的小小靈位上——
勤哥兒之靈。義母,楊素顏。
沒有名字,落款也就是這麼簡單的幾個字,李逸塵卻是幾乎被刺的站不住身子。
而確實,他也身子一晃連退了兩步。
臉色震驚,自責,難堪以及更多連他自己都不曾說的出來的複雜。
他望著那靈位張了張嘴並沒有說什麼,也沒看一側站起身子趕緊躲到一旁的素顏。
目光迷離而又空洞的呆滯了那麼一瞬間,他抬起腳前行兩步。
蹲下身子,慢慢的伸雙手小心的把那靈位捧了起來。
癡癡的望著上面刻著的幾個字,李逸塵眸中痛楚一閃而過。
勤哥兒……
用力的閉上了眼,再睜開,他身上是之前的肅殺與冷冽,偶爾眼神望向手裡的靈位時才漏露那麼幾絲暖意,輕輕的拿了袖子仔細的拂著上面並不曾存在的灰塵,如同呵護這世間最為珍貴的寶貝,神情專注而溫軟,素顏本想冷笑的刺他幾句,勤哥兒活著時他視他為無物,不存在般,現在人被他的老婆害了,他又是聲也沒吭一下,連屁都沒放半個,現在好了,在她面前抱著牌位想要表演父子情深了?
她冷冷的笑著,真的很想出聲,可是腦海裡想起勤哥兒以往對著李逸塵那孺慕的眼神。
心頭竟是輕輕的一軟,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想來要是勤哥兒自己選擇的話,他也會和李逸塵親近吧。
估計在那孩子心頭就從來沒有怪或怨責李逸塵的念頭。
而且她敢肯定,這樣的想法在那孩子心裡頭哪怕是一根頭髮絲都不會有。
「勤哥兒一直很喜歡你。」
「他也很喜歡你,可是你從來不曾把眼神往他身上放。」
「……」
聽出素顏聲音裡濃濃的諷刺,李逸塵眉眼不抬,只是輕輕的磨裟了手裡的靈位幾下,然後輕輕的放到一側的櫃子上,他竟是再不看素顏一眼的轉身向外頭行去,門簾一晃,素顏還不曾一口氣喘完,耳邊傳來李逸塵在夜色裡低低的怒喝,「這裡沒什麼事了,收隊。」
「是,世子爺。」
耳邊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偶爾夾雜著幾分喧囂,但轉而卻是慢慢遠去,直至不復再聞。
終於應付過去了。
整個人靠在床側素顏長舒了一口氣,眸光稍轉看向櫃子上擺放的整整齊齊的靈位。
心裡湧起幾分歉意,利用了你對不起勤哥兒。
「你沒事吧?」
耳邊吱啞一聲,衣櫃的門被推開,戰驚寒一個輕巧的翻身躍了出來。
滿臉的擔憂看向素顏。
剛才他都擔心死了,若不是素顏一直有意無意的拿手壓著櫃子的門說不定他早跳出來了。
想著剛才的情景,戰驚寒的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他之前聽說威遠侯府的世子風流倜儻極負才華,端的是少年才幹。
然而現在看來卻不能不說一句,果真真是見面不如聞名。
他不知道其他上京的年輕世家公子,可明顯這位李世子卻是被言過其實了。
耳邊直到現在還回想著李逸塵那一番極是輕佻辱人的話。
那會若不是櫃門被她在外頭給用力壓上,他當時就真的要跳出來了。
堂堂男兒頂天立地,豈能做出那番沒品不入流的事情?
「我沒事,不用擔心。」
搖搖頭,素顏想站起來才發覺自己的雙腳竟不聽使喚的一直在顫。
全身軟綿綿的幾乎是沒有一點力道了。
手撐在榻上用盡了全身的力道才站起來,對上那道如星海般無垠的眸光她緩緩的一笑,眨眨眼用了略有些狡黠的笑容輕輕的道,「幸不辱命。」
外頭的嘈亂漸漸平復,丫頭婆子們都各自回了屋,素顏在碧柳的攙扶下安慰了浩哥兒幾句讓丫頭服侍他去一側的客房睡下,然後只讓碧柳喚來了柳大低聲交待了幾句,在所有人都退下去後素顏轉回內室,對著榻側的戰驚寒點了點頭,「已經去辦了,只是你的人要用多長時間進城,他們又怎麼能找的到你?」
素顏問出這話之後馬上就後悔了,恨不是咬掉自個的舌頭。
這些話能是她問的嗎?
先不說他想不想會不會願不願意讓自個這外人知道這些秘密。
就是她從內心裡也絕對是不想知道這些的。
真的,比珍珠還要清的真。
懊惱的素顏伸手在自個的頭髮上一陣猛揪,再加上半響沒聽到對面戰驚寒的回答,她抬頭擺滿一臉訕訕的笑容,「你別多想,我剛才不過是順口問問罷了,那些都是你的機密,你不用回答,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真的……」
「不是什麼秘密,那信號是洪固城專用的,代表著我們的身份。」看著素顏燈影下訕訕的笑,極是不自在的對著他的表情,戰驚寒難得的微笑了起來,雙眼灼灼的透著晶亮的光芒,「而且這信號一出代表方圓百里內有我們的人在求救,也不用自己去搜人,我們有專門訓練出來尋人的鷹……」
「鷹,是不是那種只要嗅到一個人的氣息,就能一路追著氣味找到人的那種?」
「是,這是我們專門訓出來的追蹤鷹。」
「原來真的有這種鷹。」
「是真的。」
戰驚寒用力的點點頭,唇角卻是慢慢的勾了起來。
素顏覺得不可思議,那些電視上小說裡說的竟然是真的,真有這麼歷害的鷹。
可以憑著氣味千里追蹤一個人,可以傳遞信息。
再想想自己屋簷前鳥籠子裡的那只鸚鵡,素顏也覺得平靜了。
鸚鵡都能給訓的像個人一樣,追蹤找人傳信的鷹也就不用那麼奇怪了。
外頭的丫頭都被素顏尋了借口打發,只在外面的宴息處留了兩個小丫頭值守,屋子裡的燈線捻到了最小,兩個人隨意的低聲交談著,素顏只說一些腦子裡稀奇古怪的笑話,至於戰驚寒則只是挑眉微笑著聽著,除了被素顏指定說了些洪固城關於風俗民情的事情,不知不覺中,外面午夜裡遠遠的傳來三更鼓響,素顏正說著話,敏感的察覺到對面戰驚寒的眉頭輕輕的挑了起來,素顏心頭一動也學了他挑了眉看過去,「可是你們的人來了?」
「對,我剛才聽到鷹哨的聲響了。」
「……」
素顏凝神聽了再聽,卻是什麼都沒有,再聽,還是沒有。
她啞然一笑,自己果然不是搞間諜的料。
又差不多過了大半柱香功夫,戰驚寒驀的站了起來,「咱們出去吧。」
「他們竟然能找到這裡來?」
「我身上有專門的氣味,是給鷹用來追蹤的。」
「你不怕被人出賣利用這一點?」
素顏才說完抬頭就撞進戰驚寒積聚了滿是怒意的雙眸,她低低的啞了一聲,才想起他之前和自己說的話雖然只有三言兩語的,但卻能聽的出來是被自己的屬下出賣才落到這般地步,自己這話可是有點那個火上澆油傷口裡灑鹽了。
能被他千里出行帶在身邊的都該是自己信任的吧?
卻被叛甚至差點讓自己丟了性命,現在他一定很難過吧。
素顏咬了咬唇,「戰驚寒,對不起,我……你別難過,在哪裡都有這樣的人的。」
這是在安慰自己麼?
看著她略有些急迫的,尷尬的神情,戰驚寒驀的心情變好了不少。
眼底的陰霾稍稍有所回暖,他竟然扯了個嘴角笑了笑,「我聽你的,不難過。」
啊,聽我的,不難過,就這樣?
素顏怔了一下,有些沒回過神來他這話的意思,抿了抿唇正欲說什麼,卻不防對面戰驚寒已經是轉身向外行去,素顏緊跟著向外走,所幸宴息處又是隔了一個小門的,而且她之前也低低的喚了兩聲應該那兩小丫頭是睡著了的,兩人輕聲輕腳的走出去,才在院子裡站住,便接二連三閃過幾道黑衣人影,一個個看到戰驚寒之後均是喜極的抱拳行禮,「屬下等見過大公子。」
「大公子您沒事太好了。」
而素顏看的分明,其中一人的肩上便落著一隻極是彪悍的純黑色大鷹。
唯那雙幽幽的大眼帶著一股子悍嚦的氣息盯著在場眾人。
這就是戰驚寒所說的戰鷹了吧?
戰驚寒和幾人低語了幾句,頓時有一中年人越眾而出,向著素顏一躬到底。
「多謝姑娘對我家大公子的救命之恩,日後我英武王府定有重報。」
「不過是舉手之勞,您嚴重了。」
雖然看著不像是英武王府的王爺主子之類,但看那一身氣勢也絕非常人。
素顏閃身避過不受,只是淡淡的看向戰驚寒,「你現在要走,身上的毒沒事吧?」
「有勞姑娘擔心,大公子的毒無礙。」仍是那位向著素顏行禮道謝的中年人,他笑著自袖子裡摸出一粒丹藥遞給戰驚寒,「公子請服下,此藥應可解您身上所中之毒。」
素顏只淡淡的站在一側垂了眸子。
面前這幾個人對著她雖客氣十足,又是道謝又是應允重酬。
可個個卻都防備提防著她,疏離又戒備。
雖知道這是正常的,可心頭多少有些著惱,自己若真的對戰驚寒有所不利,戰驚寒怕幾條命都沒了,還輪的到他們這些人來迎嗎,真是好笑,她慢慢的向後退了幾步,遠遠的看到拐角處一道人影微閃,再細細去看,她的眉一挑,竟然微微的笑了起來。
是柳大。
在那裡站著,遠遠的防備著卻並不曾莽撞的闖出來。
唇邊勾起一抹笑,想著之前李逸塵搜查時柳大的游刃有餘,再到這會的穩重精明又有分寸。
不禁暗自讚了起來,看來舅舅果真給自己推薦了一個不錯的人手。
而這個時侯發覺到素顏的注視,柳大竟下一刻輕輕的走了過來,只向著素顏無聲的拱了拱手,悄無聲息的站在她身後的暗影,竟是半點打探或是疑問的表情都沒有,就那麼靜靜的如同影子一般護在素顏的身後。
素顏很滿意,真的很滿意柳大的作法。
對方幾個人眼光掃過來,只是瞬間又掠去,似是在商量著什麼。
素顏只靠在一株梧桐樹上靜靜的垂眸侯著。
足足有兩柱香功夫,便只看到戰驚寒大步向著素顏走過來,先是眼神在素顏身後的柳大身上一掃,而後向著素顏微微一笑,「我要走了。」
「好,路上保重。」
「下次我給你帶只幼鷹養著玩。」
「好啊。」
沒有說再見,沒有人說告辭,就這樣靜靜的幾句話之後,戰驚寒對著素顏輕輕的點了點頭,伸手在空中對著身後的幾個人作了個姿式,竟是驀的轉身向著不遠處的牆壁率先揚長而去,素顏靜靜的看著那修長的背影被幽黃的燈影拉的長長,心頭驀的一跳,還不曾細想,那邊風裡傳來戰驚寒低低的如同呢喃般的聲音,「等我回來。」
等你回來又沒錢,說不定又是一場麻煩。
素顏看著那一行人都縱身離開掠入夜幕下,她對著漆黑的夜翻個白眼。
轉身對上影子般的柳大揚眉一笑,「好了辛苦你了,應該沒事了,我也該回去睡了。」
「姑娘請。」
一直把素顏親自送到門口,看著她進了屋柳大才轉身向前院行去。
心頭卻是砰砰直跳,剛才那些人應該就是御衛營要搜的人吧?
姑娘竟然暗中和這些人有認識,甚至說不定還藏了某人……
眸中精芒一閃,腳下的步子卻是更加堅定了。
將軍吩咐他們以後姑娘就是他們的主子,姑娘的安危就是他們的事。
他們只要保護好姑娘,聽姑娘的話行事就好了。
餘下的不是他們能想和關心的。
進屋的動靜終是驚了兩個小丫頭,帶著睡意轉出來,看到素顏自屋外進來都一驚,「姑娘您可是口渴了麼,奴婢給您倒茶去,有什麼吩咐和奴婢說……」素顏趕緊搖頭,「好了好了你們都不用管我,剛才只是睡不著出去走了走,我這就睡,你們也去睡吧。」
雖素顏的話是這樣說,可兩丫頭還是把素顏服侍著睡下又放好了帷幔才輕輕的閡上門。
站在門外兩個小丫頭不禁有些自責,剛才她們兩個竟然都睡著了。
「一會你去睡,我守著吧。」
「也好,你過半個時辰把我喚醒。」
兩個丫頭低聲說著退了下去,素顏躺在床上卻暈暈沉沉的半響睡不著。
明明眼皮澀的睜不開。腰酸背痛全身綿軟軟的沒有一點力道。
可不知怎麼的腦子裡卻總是沒有睡意。
亂七八糟的卻又不知道在想什麼,空空的又如同一團漿糊樣的存在。
不知不覺中直到了東方天色發亮她才沉沉睡去。
日子再次恢復了以往的平靜,轉眼進入七月底。
炎熱的天氣連帶著素顏的性子也跟著有些急躁起來,屋子四角里全放了冰,素顏只要是沒事那定是縮在屋子裡不出的,生意上的事不用她出面,甚至查賬都是劉先生親自拿了送到家裡來的,隨著整個七月即將走完,素顏身邊稍接觸頻繁的人都知道了她的性子——
極其的,非一般的怕熱!
不出門就悶在書房裡翻賬本對賬,偶爾有興趣了提筆給繡坊畫幾個圖樣。
看著每日裡大把大把的銀兩入了腰包,是素顏在這個炎熱夏天裡唯一開心的事。
外頭上的生意現在幾乎已經不用素顏再花費什麼心思,隨著酒樓和繡坊的生意日漸走上正常,她又相繼推出了花茶,以及果汁等吃食,繼爾在第三個月之後把繡坊旁邊的一家店盤了下來,開始了她早就在心頭盤算已久的金銀修飾的業務……
一樣的,是除了單賣各色金銀首飾之後,又有著屬於自己的金銀師傅。
開業之前她特意按著記憶裡的圖樣畫了五六副。
只挑了那精緻又獨特的讓手藝好的首飾師傅細細的打磨做好了,又配了各色珍珠或是翡翠等點綴,只看的諸位老師傅全都雙眼發光,一聽到這圖樣是素顏畫的,不禁都一個個把興奮的目光投向素顏,雖不敢明正言順的讓素顏再畫些圖樣,但那道道灼人的眼神還是讓素顏吃不消,只在定了開業當天的壓箱底的幾套首飾之後便落慌而逃——
不是她不想多畫,事實上那些圖樣不是她想出來的啊。
前世因為喜歡珠寶卻又買不起素顏很是費了番心思,銀的以及翻制的,甚至各具特色的小飾品她是沒少利用工作之餘自各地淘回家的,現在只是憑著記憶畫出一些來罷了,事實上她可是對於這些新圖樣沒有半點靈感和天賦的!
一番折騰和準備,眼看著馬上就到了銀樓開業的九月初九,初三的這天中午,素顏才用了午飯才在軟榻上閉了眼小歇,茴香和離草兩人拿了扇子輕輕的打著,屋子裡四角堆了滿盆的冰,可素顏還只是覺得躁熱,心裡頭不無怨念,她的空調她的冰箱她的刨冰啊。
外頭,響起柳嬤嬤的聲音,「姑娘,楊府那邊來人了。」
夜貓子進宅,準沒好事。
素顏歎口氣翻個身卻並沒有立時坐起來,只是用了懶懶的語調問道,「來的是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