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79米 上心了!都上心了——嗎? 文 / 姒錦
有些人生來便是討人嫌的。
夏初七想,那趙綿澤肯定最討人嫌的一個。不早不晚,偏偏要在她出府辦事兒的時候送勞什子的東西過來。而且聽那二寶公公吭吭哧哧的語氣,書房裡的那位爺似乎心情還處於某種狂躁狀態,如此之多的不和諧因素,在這樣雞飛狗跳的日子裡,不是活生生讓她來生受這憋屈麼?
書房裡。
天色已漸暗,打外頭一瞅,就能看見從窗格裡映出來的火光。入屋一看,趙樽仍是坐在那張紫檀木的案幾後面,太師椅上擱了個蘇繡的彈花軟枕,他就斜斜的椅在上頭,一盞茶,一盤棋,一卷書,一個人,面色如霜,眉目疏朗,動作慵懶,像極一副極致尊華唯美的風景,讓人賞心悅目之餘,卻又能在心底裡翻起萬千波瀾。
品一品,也就一個字——俊!
可真不像二寶公公說的狂躁,爺們兒很是平靜嘛。
「爺,您找我有事兒呢?」
她是一個人踏入書房的,鄭二寶和幾個隨侍的小丫頭都留在門外,書房裡就單獨他們兩個,夏初七語氣極為熟稔,沒有外人在的時候,她語氣也從來尊卑之分。而趙樽也是早就習慣了她這一副牛都嚼不爛的德性,只稍稍抬了抬眼皮兒,一雙原本沒有波瀾的眸子,便多出一點什麼情緒來。
「來了?坐。」
嗯,雖然沒有狂躁,可語氣好像沉了一些?
目光與他在空中廝殺了一秒,夏初七的心跳便加速了。
這位爺不好惹,臉色要是難看呢,還好一點,可他要是面色平靜,半絲情緒都沒有,那才叫要剜肉刺骨呢。
為了不出賣鄭二寶,她沒好直接問趙綿澤的事兒,只裝著乖巧地坐在他案幾對面的椅子上,手肘撐在桌面兒,身體前傾半趴著,懶洋洋托了腮盯著他看。
「左手贏了,還是右手贏了?」
趙樽下棋,慣常自個兒一個人,左右手對決。
對此,夏初七其實時常納悶。一個人的思維,怎麼好分成兩個人來使喚呢?左手贏還是右手贏,是不是一般都取決於他更愛左手,還是更愛右手?
「沒下完。」他淡淡說。
「喂。」夏初七盯著清朗俊氣的面孔,笑道,「不如您教教我啊?往後您就不用這麼寂寞了,有我陪著你下,如何?」
「你?」趙樽眼神兒散漫地看了過來,眼睛裡寫著分明寫著「智商著急」幾個字,瞧得夏初七嘟了一下嘴巴,便瞪了回去。
「好金出在泥沙裡,您還就甭小瞧了我,來日說不定我就能在棋面兒上贏了你。」
「要贏爺?」沉默了一下,他連眼皮兒都沒有抬,只一本正經地又補充了一句,「床上吧,爺總會先倒在你前頭。」
「你——」
夏初七的臉「刷刷刷」就臊紅了起來。
丫怎麼能在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面前說這種十八歲不宜呢?
對!他是古人,封建王爺。
在他的眼睛裡,十五歲肯定已經可以吃了。
她在這頭嗤他,嗔他,他卻再不吭聲兒,繼續琢磨他的棋局。就好像他剛才根本就沒有耍過流氓,只不過就事論事地說了一句很是平常的話一般。
去!
夏初七忍不住又暗笑了一笑。
大概這就是代溝?
人說三歲一個代溝,他倆跨越了幾百年,得多少個溝啊?
繼續托腮,她想著要出府去辦的事兒,不由有些著急。可她這頭越是著急,那位爺卻越是慢慢悠悠,時不時品一口茶,一步棋思考半天,就是不瞧他……
她突然恍然大悟,丫在作呢?
作嘛呢?
再一次,她又恍然大悟——趙梓月。
趙樽向來與他爹不親,與他娘也不親,聽說就對那妹子挺疼愛的。人家父母和哥哥都當寶兒疼愛的閨女,泡在蜜糖里長了十四歲,上上下下都哄著寵著,從來沒有受過氣,突然間就被人給掌摳了,那不得是天大的事兒啊?是不是有人來向他告了狀,這廝便故意來整她,為他妹子報仇?
「你妹的……」
脫口出了這話,她差點兒嗆住。
想笑又沒有笑出來,咳了一下,她才正經起來。
「你妹的臉沒事吧?」
趙樽沒有抬頭,「小丫頭,不必理會她。」
果然是知道了趙梓月挨打的事兒了。
別的人能糊弄過去,這位爺哪裡是那麼容易糊弄的。
他肯定知道是她幹的。
可這廝表情越是雲淡風輕,問題就越嚴重。在這一點上,兩個人的氣場太不相合了,她是有脾氣就得發,他是越有氣越往心窩子裡藏。想了想,她突然掐了一下大腿,痛得鼻子一酸,眼圈就紅了起來。
「你生氣了是吧?我算看出來了,我在這府裡頭,就是多餘的,吃閒飯的,你那些小老婆恨不得掐死我,現在你妹兒的又來了,你不瞭解我,難不成還不瞭解她嗎?她是一個輕易肯吃虧的人麼,我哪裡敢欺負了她去?她如今來府裡頭,不就是處心積慮要拿我開刀嗎?我這忍辱負重、委曲求全、臥薪嘗膽……
不,臥薪嘗膽不對啊。重新來說,我這忍辱負重、委曲求全的是為了什麼?看來是我錯了,是我的腦智商嚴重不足,天真的以為,你還會護著我呢,誰知道你青白不管,就來指責我的不是……」
她覺得自個兒演得很好啊。
那完全就是苦情劇裡的惡毒女配形象,掌摳了人家的妹子,還要在人家面前來訴苦。可沒有想到,她說了這麼長的話,那位爺卻不動聲色,過了好一會兒,才抿緊了嘴唇,看她。
「爺看你,就是腦子太足。」
「是腦智商,智商懂不懂?」
又趴前面了一些,她眼裡水波汪汪的看著他。
「爺,我真的很難過……」
一肚子的委屈頓時把眼圈兒惹得更紅。她突然發現了演員們表演的決竅,果然自個兒覺得委屈,便真就委屈上來了。她的委屈可多著呢,一個人遁入一個完全陌生的空間,周圍全是敵人,除了她自己,誰也不會瞭解她的經歷,誰也不會明白她的難過……心裡一酸,情緒氾濫,這一回,便是真的難過了,一雙圓碌碌的大眼睛裡,頃刻便蒙上了一層霧氣。
趙樽怔了下,隔了案幾伸出手來。
「坐爺這來。」
他哄孩子似的表情和無奈,讓她有些想笑。
當然,這個時候不能笑。她可憐巴巴的起身,繞過案幾站在他的面前,他握住了她的手,不自覺的緊了緊,一隻手又攬了她的腰去,拉一下,便讓她坐在了他的腿上。
「綿澤有給你送東西過來。」
趙樽淡淡的,終於開了口,可面上卻沒有太多的情緒。
大眼巴巴地看著他,想了又想,夏初七尋思他肯定是看她難過了,不想再繼續為了他妹兒的事責怪她,所以才轉移到了這個話題上,於是便順著他的意思,咧了咧嘴,笑瞇瞇地看著他。
「真的呀,太好了,那東西呢?」
「等一會兒你自會見到。」趙樽蹙了下眉,仍是不動聲色。
夏初七納了悶兒了。
奇奇怪怪的傢伙!什麼東西還要等一會兒才見到?
但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她也只能等。事到如今,再瞧著外頭的天色,她心知再與他耗下去,今兒只怕已經出不得府了。有那麼一瞬,她真心懷疑這廝是故意的,誠心不想她出府去調查那事兒。
會不會是……
她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
會不會那件刺殺的事兒是東方阿木爾干的?那天她在水閣裡見到趙樽與她兩個好,心裡便過不去了,所以派了人想來砍她,如果真的是東方阿木爾,這也能解釋東方青玄那句「做哥哥的也為難」的話,同時也能解釋趙樽為什麼要在現場滅口,因為他不想扯出阿木爾來?
可也不對啊!那些人可是連趙樽也想砍的。
阿木爾就算因愛生恨,也不至於真就這麼狠吧?
胡思亂想間,趙樽已然抱著她,又開始下他未完的棋局,自己與自己博弈了起來。而她坐在他的腿上,被他圈在懷裡,卻動來動去,始終不得個滋味兒。
「安份點!」他掐了下她的腰。
「去!」她瞪了她一眼。
趙樽下棋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擾。
可夏初七卻最喜歡在他下棋的時候打擾他。
伸出一個手指頭,她捅一下他的胸膛。
等他抬頭看來時,她又縮了回來。
可當他再一次落棋的時候,她的手又戳向了他的喉結。
如此來回幾次,換了往常他總會逮住她「好好整治」,要麼拍下頭,要麼拍下臉,要麼親一口,可今兒愣是沒有別的動作,只突地甩開了棋子,掰了她的臉過來,又冒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
「中和節,陛下讓你進宮見駕。」
中和節?夏初七晃了晃腦袋,大眼睛看他。
「我只曉得中秋節,中和節是個什麼玩意兒?」
她問得滿臉誠意,完了不像是在開玩笑。於是,她這頭話一說完,那頭趙樽的手便僵住了。可看著她遲疑了一下,他卻沒有問「連中和節都不知道」這樣兒的問題,而是直接給他解釋了。
「二月初一,便是中和節。」
翻了一下眼皮兒,夏初七沒有為自己的無知而懊惱,心下尋思著中和節那老皇帝要見她,到底想要做什麼,面兒上卻哈哈大笑。
「一不小心,又長了知識。」
照常,他沒有表現出半點奇怪。可夏初七卻是知道的,一個「博學多才」的小姑娘,如今連大晏小孩子都知道的節日都不明白,肯定是有悖於常理的。要說趙樽不懷疑她肯定是假的。
所以她也猜測,在趙樽的心理,一方面覺得她是夏楚,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些懷疑她不是夏楚。而這個事情,她想,也是兩個人之間不能捅破的窗戶紙。一旦捅破,那她的身份便是趙綿澤的御賜嫡妻,這份尷尬便不好收場。
這事兒她聽李邈說過,當今老皇帝為了糾正前朝留下來的「胡風」,對婚姻制度有相當嚴苛的規定。按《大晏律》中《戶律》所載,同姓(同宗)為婚、尊卑為婚、良賤為婚、娶親屬之妻妾等八種情況都屬於違律為婚,除了應予以解除之外,當事人還
得處以相應的刑罰。
故此,她只能是楚七,不能是夏楚。
可她如果是楚七,也最多不過能做他的侍妾。
千絲萬縷,夾纏不清。
突然之間,她心裡有些蜇得慌,小臉兒便沉了下來。
趙樽目光一沉,撩了她一眼,又拍拍她的臉。
「那邊兒有給你的東西。」
給她的東西?
她心思一覺,「你給我的?」
他輕『嗯』一聲,像是為了掩飾尷尬,放她下地,又垂下眸子一個人下起棋來。夏初七便去那張金絲檀木的小圓桌上翻找了起來。只見上頭放了一個嗅上去帶著點兒清香的錦絨盒子,裡頭放了兩個銀盒子,不知道裡頭是什麼的玩意兒。她把玩了一下,聞了聞,又奇怪的回頭。
「這是什麼?」
「洗牙的香膏子。」
「啊哦!」
這個時代已經有牙刷了,牙刷又稱為「牙刷子」,不算什麼稀罕的物件兒,可普通人一般不刷牙,或者用柳枝將就中草藥研製的牙粉兒使用。牙刷子這東西也就上層人物才有,據說是用馬尾一類的東西植入的,夏初七有一個牙刷子,平素刷牙要麼醮著青鹽,要麼就用牙粉兒,像這一種基本上可以稱為「牙膏」的東西,在現在簡直可以稱為奢侈品了。
現代的姑娘,要哪個男人送她一管牙膏,準得罵娘。
可換了古代,送牙膏雖然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浪漫,卻足夠打動夏初七這種打小兒就缺少父母關愛的姑娘了。
飛瞄了他一眼,她心裡偷偷一樂。
那貨還板著臉,臉色還是那麼難看。可實則上想想,其實他待她真的是挺好的。但凡有什麼好東西,都是優先給她,就連那特供給他的廁紙,也有她的份兒,雖說要給銀子,可對於一個已經欠上了五百兩黃金的人來說,真是半點心理壓力就沒有。
笑瞇瞇拿著香膏子坐過去,她又趴在桌上,瞧他。
「喂,謝了啊,這個不收銀子的吧?」
「不收。」
「哈——」
她一個笑聲兒剛出口,又被他活生生給嗆了回去。
「你嘴臭,得多洗洗。」
「我……」
捂了下嘴巴,小臉兒騰的一紅,夏初七冰刺刺的目光一轉,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幾個冰窟窿出來。有這樣埋汰姑娘家人的男人麼?一句獅子吼,鋪天蓋地的往他身上罩了過去。
「我嘴臭怎麼了,誰讓你來親我?」
不冷不熱地瞄她一下,趙樽把面前的茶水遞到她面前。
「潤潤喉再罵,嗓子都啞了。」
這樣兒的人,真是和他生上不氣來。
夏初七氣咻咻地拿過那青瓷茶盞來,二話不說就要往嘴裡送,卻聽見他又說,「小心燙。」
果然——那水滾湯。
先人板板的,丫真沒有安過好心,故意整她,整得心情肯定都好死了。一張臉兒苦憋著,夏初七哼了一聲兒,把那青瓷茶盞放案幾上重重一放。
「老子不喝別人喝過的,難得吃口水。」
趙樽眉頭一蹙,瞄她,「爺的口水,你吃的少嗎?」
臉頰一燙,夏初七氣得直磨牙,「我那是被迫的,是你逼我的,是非人道的,是你——」
不等她叨叨完,書房外頭便敲起了鄭二寶的咳聲兒,接著聽見他說。
「主子,晚膳擺好了。」
從書房換到了承德院的膳食廳,夏初七看見的仍然是那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只是今兒的晚膳很是豐盛,除了有好幾道她喜歡吃的菜之外,還有幾個時令果盤。其餘平日裡,她大多數時候是與李邈一起吃飯的,只偶爾他在的時候,會讓她過來陪他。因為他在府裡用膳的時候其實並不多,而且他吃飯的時間,與她壓根兒就對不上。
今兒丫這是擺鴻門宴呢?不止那麼簡單吧?
她立刻就警惕起來,咬著筷子笑瞇瞇地戲謔。
「爺,今天過節啊?這麼豐盛?」
「你的禮物來了。」趙樽指了下桌子中間那一盅乳白色的湯。
「禮物?」夏初七吃驚地瞥他。
「綿澤送了一隻鳥給你,說是品相很好。」
「所以呢?」
「爺以為品相好的鳥,燉湯一定也好喝。」淡淡地說著,趙樽面色不變,拂了一下袖袍,親自動手為她盛了一碗,遞到她的面前,「多喝一些,長點肉。」
乳白色的湯,盛在飾了蓮瓣蘭的碗裡,煞是好看。
燉了?禮物,鳥,燉湯了?
夏初七瞪大了一雙眼睛,看看碗裡顏色鮮嫩的湯,再看見那湯盅裡像個小雞仔一樣兒的東西,心臟怦怦直跳著,像一隻被人踩到了尾巴的小貓兒,刷的一眼就剜了過去。
「長孫殿下送來的,是什麼鳥?」
「阿七以為是什麼鳥?」趙樽像是隨口一問,目光卻厲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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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狠狠嚥了一下口水,一開始夏初七有點兒擔心是那一隻紅嘴綠鸚鵡。可仔細一想,趙綿澤又怎會好心地把夏問秋喜歡到心尖尖上的鸚鵡送給她?於是也就釋懷了,緩過神兒來,彎了下唇角,笑出一個小梨渦。
「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的嘛。」
趙樽淡淡瞥她一眼,目光裡帶了一抹瞧不分明的情緒。
「一隻鴿子,燉湯最好。」
鬆了一口氣,夏初七總覺得這位爺今兒的眼神有些瘆人。心裡略沉了一下,她臉上又掛上了溫馴的笑容,手指拿著那白瓷兒的勺子,輕巧巧地在湯碗裡攪來攪去,表情燦爛到了極致。
「爺啊,您把長孫殿下送我的禮物都給燉了,該賠多少銀子啊?」
眸子危險的一瞇,只見那位爺拿了筷子,慢吞吞將湯盅裡那鴿子架挑了起來,撲一下放在她的碗裡,面無表情地說。
「一會帶回去,好好養著。」
「……」
無語地看著他,夏初七突然『噗哧』一聲,憋不住又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一個趴在桌子上,笑了良久,又使勁兒揉了揉笑得酸澀的面頰,然而睃了一眼那位爺面無表情的殭屍臉,坐起身來,笑不可支地推掉那個湯碗,夾了桌子上旁的菜吃了起來,也不興去理會他了。
此時無聲,勝有聲。
趙樽吃飯很講禮儀,細嚼慢咽,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天家皇子的優。而夏初七卻是大快朵頤,吃得極快,等她呼呼飯飽了,才摸了摸肚皮,歎了一口氣,拿眼去撩他,所若所指的說。
「爺,一般的庸脂俗粉呢,入不了我的法眼。您想想啊,守著爺您這樣兒神仙般的男人,誰還能勾得了我去?甭說一隻鴿子,就是一隻鴨子,姑娘我也不稀罕。」
她一邊兒淡定的說著,一邊兒瞄向那貨。
果然,只見那人唇角勾了下,表情似是好些了。
下一瞬,她心知馬屁拍舒坦了,又撇了撇嘴,故意作弄地問他,「只是那長孫殿下,就送了我一隻鴿子,就沒有留下旁的什麼口信?沒有說他為什麼要送嗎?」
趙樽挑了下眉,「無。」
「真沒有?」
夏初七望了眼趙樽黑沉沉的臉,又笑了。
「算了,趕明兒去東宮的時候,我再問他好了。」
「喀」的一聲,趙樽端著的碗突然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那清脆的響聲兒,帶著它主人的情緒,不算太過冷冽凶狠,卻字字都如有千斤。
「楚七,過去的事,便就是過去了,不要再去尋根問底,對你沒有好處。」他看過來的眸子裡,多了幾分涼意,也難得這麼連名帶姓的叫她,原就冷硬的面上,寫滿的都是嚴肅,語氣裡似乎還透著一股子陰涼。
「做一個聰明人不難,難得是做糊塗人。」
他語氣裡的警告,太過明白。
兩個人處了這麼久,他從來沒有直接挑明過夏初七的身份,可夏初七也十分清醒的知道他懂的。但不論如何相處,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絕口不提那一種尷尬。她在他的面前,只是楚七,從來都不是夏楚。
可如今,他在提醒她,不要再去摻和魏國公的事兒?
垂了垂眸子,夏初七慢悠悠的笑了一下。
「爺多慮了。」
他冷聲,「不懂?」
她點頭,又搖頭,「不全懂。」
他看她的眸子深了一些,沉沉低言。
「阿七,人總在該懂的時候不懂。等懂得了,卻又遲了。」
喉頭一緊,夏初七看著他,放低了聲音,「人生在世走一遭不容易,我很惜命。但是,我雖沒有想過要成為人上之上,但我必須活得個明明白白,即便前頭有險灘,有刀山又如何?哪個人的結果不是一抔黃土?贏是土,輸也是土。楚七不聰明,卻也不想糊塗一輩子,只做某人後院一朵攀附在樹木上的葂絲花,沒有骨頭,沒有意志,一切的幸福都依賴男人的施予。趙樽,如果我的面前放著胭脂和武器,又必須讓我選一個的話,我寧願拿起武器,丟棄掉胭脂。」
這一段話很長。
她不是在緊張的狀態下說的。
聲音軟軟的,輕輕的,迷離的,像是一壺陳放了幾百年的老窖一般,帶著一種穿透蒼穹練達人心的低沉,語速很慢,語氣很重,言詞之間不若平時的嬉皮笑臉和吊兒郎當,完全是不同於十五歲小姑娘的穩重。
趙樽目光很涼,看了她許久。
或者說,是兩個人互看了許久,終於,他又端起了面前的湯碗來,遞給她,同時自個兒也盛了一碗喝著。
「鴿子湯不錯,喝點。」
「謝謝爺。」夏初七莞爾一笑,帶著一種彼此通透的心思,輕輕聞了一下,半瞇著眼睛,貓兒一般的神態,甚是享受,「嗯,不錯不錯,果然很香,尤其想到這只趙綿澤的鴿子,嘖嘖嘖,吃起來味道就更好了。」
她不客氣的喝了起來。
那神色自若的樣子,讓某人的臉色又難看了一些。
端著湯碗,他沒有看她,卻只淡淡說,「小馬的傷徹底養好了,改日爺差人帶給你。」
「小馬?」
想到那一隻
她救過的鴿子,夏初七挑高了眉頭,又開心了起來。
「好呀,不收銀子的吧?」
趙樽的臉,頓時又耷拉了下來。稍稍歎了一口氣,他伸手過來摸了摸她的頭髮,像是寵愛的說,「何時阿七與爺說話,才能不提銀子?」
夏初七噎了一下。
他這話裡的意思是……
小臉兒騰的一燙,她垂著眸子有些不好意思,赧然一笑。可還不等她開口表達她就愛錢想要成為天下第一首富的人生理想,那人卻不給她開口的機會,深邃的黑眸迎上她熱切的目光,猶自淡定地又補充了一句。
「銀子的事,就爺來提好了……」
「你……」夏初七吸氣,「想得美。」
……
……
結果這天夏初七還愣是沒有出得了府。
吃了趙綿澤的鴿子湯,趙樽又他說身子乏,腦袋不舒服,她即便懷疑有詐,也不得不留下來給他按摩了一回,兩個人聊了許久的天,氣氛很是和緩,等她手都酸了,他才許了她回到耳房去休息。
一個累得腰酸手軟的人,一頭紮在床上,哪裡還有出去做夜行俠的想法?
次日醒過來。
她洗漱時拿著那香膏子又研究了一回。
香味兒好像有些重,裡面有馢香、沉香、藿香、甘松、丁香皮等東西,拿著她的牙刷子,在茶盅裡盛了水,她試著用了一回,香是香了,可即便這是宮廷聖品,她也只能無奈的感慨,離後世的牙膏實在差別太大。
咕嚕咕嚕——
她吐出一口水,目光一亮,回頭望李邈。
「改日我做親自研究一種牙膏子來,保管比這好用。」
李邈眼睛裡閃過一抹詫異。
「楚七,你懂得真是多。」
「是麼?可我不懂中和節——」
與李邈說了老皇帝要在中和節上召見她的事兒,兩個人合計了一下,李邈又與她說了一整套與中和節相關的習俗,聽得她頭都大了,仰著頭呵了一口氣。
「香膏子還不錯,口氣清淨啊。」
承德院裡靜悄悄的,趙樽估計上朝去了,她沒有見著他。卻是在去良醫所的路上,碰見了那個趾高氣揚的驕傲小公主趙梓月。
有了昨兒的小風波,那小姑娘見著她仍是沒有什麼好臉色,不過令夏初七奇怪的是,她只拿一雙惡作劇似的得意小眼神兒瞄著她,卻愣是沒有上來耍她的小公主威風,也沒有找她的茬兒。
難道小丫頭轉性子了?
看著她威風的領著一干丫頭走過去,夏初七側身在路邊兒,分明又從她的眼底瞧出了一絲挑釁的意味兒來。
有詐啊?
揚了揚眉頭,她不動聲色的向趙梓月請了安,微微一笑,在與她骨碌碌的眼神兒對上時,故意朝她擠了一個眼睛,便笑瞇瞇的離開了。
背後,趙梓月重重哼了一聲。
「等著瞧,本公主定要你好看——」
……
……
在良醫所呆了小半個時辰,東宮便派人來接她了。
一樣的入宮步驟,行入太子爺寢殿時,門兒大開著,那些個已經熟悉了的宮女太監們都候在那兒,見到她來了,伶俐的小太監安子便進去通報了,不一會兒那黃明智便出來引了她進去。
太子爺趙柘仍是倚在榻頭上,氣色看上去很不錯。
「楚醫官來了,用過早膳了嗎?」
「回太子爺的話,用過了。」
夏初七不好失了禮數,照常行了一番禮,便在黃明智安置好的杌子上坐了下來。不等她照常的請脈看診,那趙柘便問起她昨日落雁街刺殺的事情來。
不得不說,這皇宮裡就沒有一個簡單的人物。
別瞧這趙柘久居病榻,一點點風吹草動他都知之甚詳。只不過,為了謹慎一點兒,夏初七卻是沒有多說,只是按照官方的說法,是城外某個寨子的土匪們窮瘋了,打劫打到晉王府的頭上了,幸虧沒有出什麼事兒。
可等她眉飛色舞的說完,趙柘卻是苦笑一下。
「楚醫官,是本宮連累了你。」
「啊」了一聲兒,夏初七尷尬的愣了下。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趙柘那張瘦削溫和的臉,難得的沉了下來,目光掠過她,好像望在了牆壁的某一處,又像是哪裡都沒有望,聲音悠遠而悵然,「本宮活著,一直都是別人的絆腳石,如果你治了我,那些人的矛頭可不就指向你了?」
夏初七噎住。
不等她說話,趙柘又是緩和了面色。
「你也不必害怕,老十九在意你,定會有所安排。他那個人雖不善表達,但心思縝密,必然出不了差錯。另外本宮也給綿澤說了,來去東宮的路上,加派些人手,務必護得你的安全才是。」
他既然這麼說,夏初七也沒有回拒的理。
拱一下手,她又深深一拜。
bsp;「下官多謝太子殿下體恤。」
趙柘不再多說其他,有些事兒也不便說出來。夏初七也是懂事兒的不再提起,只摁了他的脈,又觀察了他的病灶,眉頭蹙了起來。
「楚醫官,本宮的病,如何了?」
夏初七扯了一下嘴角,「會好的。只是這楊梅症,極易傳染,卻又極難治癒,下官恐怕……」想了一下,她面上的擔憂之色便掩不住了,接首又道,「即便下官這一時控制得住病情,若有心之人……」
拖長了聲音,她不再繼續說。
可趙柘顯然已經理解,只雲淡風輕地笑道:「人生在世,難免一死,楚醫官盡力而為便可。不過……」
考慮了一下,他的眼睛直視著夏初七,「這些日子以來,虧得了你的細心照料,本宮才能舒心了一些,可本宮卻瞧得出來,你是一個心思很重的孩子。如果你有什麼事情需要本宮替你辦的,不妨說出來,趁著現在……本宮還有一口氣。」
「不!」
心裡突地塞了一下,夏初七目光一凝。
「太子殿下,下官定然要治好你。」
衝口而出的保證,全部來自真心。幾乎就在剎那,她便做出了一個決定,目光堅定地說,「其實下官知道有一種好法子,可以很好的治療楊梅症。但是,這個法子下官還需要時間去實驗,得等一段時日,現在殿下只需好好配合下官治療便是。」
趙柘眼角一抬,目光帶著淺笑。
「楚醫官費心了,本宮相信你。」
「應該的。」夏初七收回了一些激動的情緒,這些日子,趙柘對她比較慈愛,言談舉止間,就像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輩,這讓她越發喜歡這個人,有時候甚至會忘記他太子爺的身份。
可是,也只有她心裡清楚,這個樣子拖下去,到底能不能治癒他身上的梅毒是一個極大的問題。
因了他的話,她蒙生了自行製作青黴素的想法。
只要有了青黴素,不僅梅毒二期不是問題,很多病症都不用再死人了。那就不僅僅只是治好了太子爺,替魏國府案的人平反的問題了,甚至可以說,那將會是對這個時代整個人類的一個偉大創舉。
一想到這個,她便有些興奮。
突然間,就覺得自個兒偉大了起來。
青黴素,青黴素!
可……
也只是想想而已。
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還太差,這個事情,她還得回去徵得了某王爺的同意,必須有了他的物力和人力的支持,才有可能開始……
瞧著她糾結的小臉兒,趙柘卻蹙起了眉頭。
「楚醫官,本宮已當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你也不必太過焦心。還是那句話,盡力而為便可。本宮已將你的事情上奏給了父皇,不論結果如何,不會有人對你說三道四的。」
上奏老皇帝?
怪不得,難道中和節的事,真是要給她賞賜?
看著趙柘,她笑了一下,「下官省得,不過太子爺您也要開心一些才是。人的心情可以影響一個人的病情,人在高興的時候呢,身體會分泌一種叫做多巴胺的東西,會延續你的快樂,抵制你的病勢發展。」
溫和的一笑,趙柘瘦削的臉上,多了一抹詫異。
「楚醫官懂得的東西真是不少。」
衝他調皮的眨了下眼睛,夏初七嘿嘿發笑,自動忽略了她曾經汲取中華民族幾千年知識的事實,高調地吹上了牛欠。
「那是唄,要不然,我能叫做小神醫嗎?」
「小神醫。」默默的念叨了一下,趙柘看著她蒙了口罩的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又失神了一下,唇角便牽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來,「我老了,那什麼安,只怕也是沒用。」
「太子爺,多巴胺。」
「是,多巴安……」趙柘喝了一口黃明智遞過來的溫水,潤了潤喉,才又抬起眼來,「你真是長得很像我那位故人之女。哎,要你果真是她多好,配了我澤兒,也算是良緣一樁了。」
良緣?
頗為尷尬的「呵」了一下,夏初七正想轉移一下話題,外頭便傳來了腳步聲兒,「父王今日氣色又是大好,兒子都聽見笑聲了。」
那人語氣裡帶著笑意,溫和,清澈,除了趙綿澤還會有誰?
夏初七有些奇怪了。
先前他來東宮十幾天都沒有見著他的人影兒。
可這昨兒來了,今兒又來?又送什麼鴿子,做什麼?
垂著眸子,她起身沖趙綿澤施了禮,請了安,便開始收拾起藥箱。
「長孫殿下來了,陪太子爺聊著,下官便先告辭了。麻煩黃公公陪下官出去拿一子方子便成。」
看了趙綿澤一眼,趙柘微微一笑,擺了擺手。
「澤兒,替為父送送楚醫官。」
按正常情節發展,趙綿澤應該拒絕才是,可夏初七萬萬沒有想到,他笑了下,卻是很爽快地同意了。
「楚醫官,請!」
不好拒絕,夏初七虛與偽蛇的尷尬笑了笑,與他一路出了太子寢殿,
又依照她先前囑咐的環節,先讓小丫頭端了中藥水過來洗了手,消了毒,做好了安全防護,才一道往外殿走。
「長孫殿下,就送到這裡吧,下官與黃公公去開方子。」
沖等在那裡的李邈使了個眼神兒,夏初七不想再與這廝廢話了。
「那,也好。」
趙綿澤為人溫爾,舉手投足都很是有禮,自然不會強求於別人,只不過,腳步頓了一下,他像是有些猶豫,躊躇著還是又問了一句,「昨日綿澤尋得了一隻紫冠鴿,想到楚醫官也喜歡,便差人送到了府上,不知道楚醫官覺得那鴿子的品相如何?」
品相如何啊?
想到趙樽那一張冷沉沉的黑臉,想到自個兒聽聞那個噩耗時的感受,夏初七覺得這種「好事情」不能一個人獨嘗,得找人分享一下才是。
笑瞇瞇地看著趙綿澤,她十分隨意的笑了下。
「多謝長孫殿下了,鴿子湯很是美味呢。」
即便是趙綿澤那性子的人,聞言也是一驚,整個人呆怔住了。
「長孫殿下,告辭了!」
心裡升騰起一股子報復的快感,夏初七笑得很是歡樂,什麼話也不再多說,也不再看那趙綿澤,領了李邈便隨了那黃明智大步離開,去開方子。
而她前腳一抬,躲在屏風後偷看的小丫頭弄琴後腳便往後院跑去。
聽了她的話,夏問秋那長長的手指甲都快給掰斷了。她拉了兩天的肚子,原就還蒼白著一張臉臉,更是色如死灰,多厚的胭脂都擋不住那些憔悴。
「殿下果真把那只紫冠鴿送給了她?」
弄琴支支吾吾的點了頭,接下來的話,又給了她響亮的一記耳光。
「側夫人,那個楚七也實在不知好歹,那只紫冠鴿多難得啊,她卻把它拿來燉湯了,還對殿下說湯味鮮美,簡直是浪費了殿下的一番好意,太可惡了。」
「僅僅只是殿下的好意嗎?」夏問秋一側頭,蒼白著臉看她,「弄琴,你覺得,殿下是不是對她上心了?」
那小丫頭的腦袋都快要垂到胸口了。
「側夫人多慮了,殿下對您情深意重,又怎會對一個男人上心?依奴婢看來,那鴿子之事,只是殿下為了感謝他對太子爺的盡心醫治,夫人您可千萬不要多想,今兒早上殿下不是還差人把萬歲爺賞賜的珠釵布料,都送到了澤秋院嗎?」
暗沉的面色緩和了一些,夏問秋吐了一口氣。
「但願如此,否則——」
她手裡的那張絹帕絞得變了形。
「我定會讓她怎麼活回來的,還怎麼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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