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寶貝,對不起一 文 / 黃東風
現在在學校裡,最熱鬧的部門是政教處了。過去政教處的任務是抓學生的長髮和拖鞋。頭髮是剪了又長,長了又剪,剪刀是催生劑,剪了長得更快。拖鞋是價格便宜穿在腳下自由舒服,有騰雲駕霧之感;有時候是學校檢查繳了滿大簍,過了兩個星期,許多同學的腳下又穿上了。
實現了全民減免九年義務教育後,學校裡打架事件風起雲湧。學生是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政教處的重點工作及時轉移到處理學生的打架事件上來。打架的學生排成了一行行;又加上前來協助處理的家長三五人,彼此講理爭吵,政教處真是門庭若市,熱鬧非凡。來到政教處受審查處理的學生也不全是打架的。有的是在教室裡鬧得雞狗不寧,老師知道自己惹不起,順手轉到這兒來的。有的學生是上課時間藉著大小便,三死個人就集在廁所裡打撲克賭博。他們的境界也真是高,完全忘記了周圍的氣味。
現在,學校的任務變成了安全第一,教學質量反而不關緊要,真使人想到過去那「抓革命,促生產」的年代。
記得那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放學了。飄飄上完課就回到政教處,他坐著修改幾篇學生的作文。他身後坐著的是政教處主任,剛剛提拔上來的,正在寫材料。學生正在陸續地離開教學區。這年頭,學生的作文真難收,有的同學寫作文比女人生孩子還艱難,老師追緊了,他們就抄作文選的。飄飄就隨收隨改,讓學生有充足的時間來寫作。
「還在不在?」
一個中年男子闖進來,後面跟著兩個少年。在門外的枇杷樹下還站著三個青年人,他們是帶有黑社會性質吸水灣賓館的馬仔。
飄飄一看,竟然是自己家鄉的鄰居,他現在搬來港口生活了。
「有什麼事?」坐在後面的政教處的主任鄧福富問。
「學校的老師竟敢這樣毆打我的孩子!校長在不在?」
「今天是週末,校長家在城裡,回去了?」
飄飄前星期在學校裡見過這位鄉親父老,他兒子參與打架,學校請來問話。
「他就是政教處主任,有什麼向他說。」飄飄說。
「打我兒子,打了四腳,把我孩子打倒在地。還不願意賠傷,……看我不叫人宰他這牛!」
陪飄飄的鄰居走進來的是他的兩個孩子。一個是被打的小兒子,身體單薄,一看就像是調皮的小泥鰍。另一個是大兒子,早已退學,他的頭髮染成了金黃色,成了假洋鬼子;他一雙三角眼,對人常常射出敵意的神情來。打他兒子的是學校的保安,據說有一位老師用冊拍了幾下他小兒子的臉。
「你說保安打你的孩子,你要問清楚真實情況,不要單聽片面之詞。你說叫人打他報復,他家鄉是打架有名的村莊,你打他一個人,說不定他家鄉的人打你全家。……」
飄飄的鄰居聽不進去。他走到門口,問問外面的自己人:「找到了那吊弟保安了麼?」
「沒有見。大概是跑了。」
「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飄飄的鄰居揚起手大聲地。
政教處主任走出門口,對著外面圍觀的人抱怨:「真是前世作孽才當老師。自己的孩子不學好,被老師撞了幾下,就帶著孩子來學校大鬧天宮。以後還有誰敢管理學生!」學生大笑。
到了星期一的上午上課的課間時間,飄飄又在政教處見到了他的鄰居。這一次,學校的領導和肇事的老師臉上都有了沉鬱的神情。他們從探聽中得知,飄飄的鄰居的社會關係是**的。他的舅舅是審計局的局長,雖然已經退休,但兒子靠父親權勢的蔭庇在雷州市混出了一片天地來。據說紅黑都有他的勢力,是一個不好惹的人物。老師們漸漸對飄飄的鄰居有一點「敬畏」之心了。
打學生的保安和李守常老師很快地被傳訊到位。飄飄的鄰居坐了下來,他望一望發現負責審查的依舊是政教處主任鄧福富,就有點心不在焉,問道:「校長呢?校長不理了?」
校長在外面聽了就走了進來,皮笑肉不笑地說:「我是校長,學校裡學生打架的事情是鄧福富老師專門負責處理,……」
飄飄的鄰居見了校長,看他的架式想拽住不放。他的孩子被打了,彷彿是中國南斯拉夫的使館被炸,只有克林頓總統出來道歉才體面收場。但校長不是克林頓先生,他同飄飄的鄰居敷衍幾句,就溜了出去。
政教處的主任就像外交部的發言人談話一樣處理這個糾紛。
「我們學校加強治安管理,要求學校的領導老師和保安人員都要全面配合。只有這樣才給學生創造一個安全文明的學習環境。
「保安的工作是很辛苦的,特別是有時為了維護學校的秩序很容易給自己招來麻煩;作為學生的家長,應該支持學校的工作,即便保安做得過分一點,我們也要胸懷大一點給予包容,……」
政教處的主任最後有點吞吞吐吐地說:「我看,孩子的傷如果不是嚴重,就吃幾劑藥算了,……」
「把我的孩子打昏了,就吃幾劑藥完了?」飄飄的鄰居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你們想把我蒙過去!我的孩子現在躺在醫院裡治療,如果不治好我兒子的傷,並且懲辦兇手,我是決不答應的!」
「你如果用這種語言談話,稱對方為兇手,大家是不可能和平協商解決問題,我自己也無法處理。」政教處主任無奈地說。
李守常老師站起來,勸說道:「你要相信,老師不會惡意打你的孩子的,……」
飄飄的鄰居奔到了李老師的面前,他左手叉在腰間,右手握著拳頭向著李老師的胸膛,大聲叫道:「李老師,你給我打四拳,你看我會把你打成怎麼樣!」他轉過臉來,對著眾人:「誰願意給我打四拳,每一拳我給一千元。」他從衣袋裡抖出六七張一百塊嶄新的人民幣,壓在桌面上,然後有用力拍打桌子,「我不給夠四千元,我把我的頭割下來!」
校長在外面遠一點的地方對有的老師說:「叫你們不要對學生動手,你們偏不聽。你們聽到了嗎?他要四千元!打了他的兒子,他中獎也沒這麼高興呢!」
保安每個月工資只有五百元,哪有錢賠傷。賠傷的錢是要學校出的,校長是心痛錢。
「你們學校無法處理就給我開一個字條,我讓別人來處理,……」飄飄的鄰居這樣說了幾次,政教處主任沉默無語。
飄飄的鄰居跑到門外面,舉著蛇頭般的手指蹦跳著說:「你們學校沒能力處理就開給我一個證明,我也不要鎮政府處理,我交給我表弟『君』處理。君弟要檢察局處理也好,要紀委處理也好,要報社處理也好,……」
飄飄的鄰居確實有一個當了十餘年審計局長的舅舅。但這是一位堅貞的革命同志,十年來沒有利用職權幫助過飄飄鄰居的家人。飄飄聽父親說過,這位老同志是清廉分子,一談社會**問題就搖頭歎氣,……。飄飄想不到,有這麼好舅舅的鄰居竟然變成這個模樣。
飄飄的鄰居在外面張狂了一會兒,又回到政教處對打他兒子的保安說:「我不要學校處理了,也不要你賠傷了。但只要你送我們出學校門口,這樣行不行!」保安沉悶的望著他,彷彿自己一走出學校大門,身上就會鮮血淋漓。
飄飄的鄰居一邊走一邊罵一邊回頭的離開。校長就向政教處的主任使了一個眼神,政教處主任無奈的呼喚他:「到哪兒去,回來談呀。」
出人意料地,飄飄的鄰居同意學校賠償三百元就了事。
原來,飄飄鄰居的君弟向教育局反映了自己表哥兒子被保安人員打傷之事。接電話的是管紀檢的教育局副局長,他聽了以後笑著說:「是這事呀,學校裡三頭兩日發生。學校處理呵,學校處理不下,派出所處理。……我們是有體面的人,如果介入這事人家就說我們胸懷不寬,……。」
君弟聽了這搪塞之詞,很是憤然,但想到對方稱自己為體面的人,又頓感欣慰,就打電話給飄飄的鄰居說:「……孩子也在學校讀書,這事兒,只要對方給面子,就不要搞大的好。」
飄飄的鄰居一聽這話,氣就洩了。
總算擺平了,校長在中午可以放心地睡一會兒了。但剛睡了十分鐘,門就被打的震天的響,像討債公司的流氓干的行為;他當校長以來,從沒聽過這樣的打門聲。
他很憤懣的起來開門。原來是飄飄的鄰居的孩子三角眼。
「不誰要你這錢!」三角眼把錢丟在地下,惡狠狠的說。
「你是什麼東西,來學校這樣放肆!你老弟的事情已處理結束。你再來學校搗亂,我就叫幹警抓人。你乳臭未乾,怎敢這樣囂張!……」
校長一臉凜然,不再是先前微笑和畏縮的神情。三角眼怔住了。
「你,你這學校,……我不信對你這學校我沒有一點方法!」三角眼一邊走一邊說。
那天晚上,派出所一位幹警重新把三百塊錢送到飄飄的鄰居的家裡。
「你兒子的事情,你已經簽字結案。你再找人打著保安,是另一類的刑事犯罪。……給你提個醒,那位保安有一個堂哥在公安局,官職不大不小,……」
飄飄的鄰居向兒子三角眼吼道:「野豬,再亂撞,人家就連我們的住屋都搬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