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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第二百三十五章 文 / 如小果

    明玉給幾個丫頭使了眼色,另換了一身鵝黃色衣裳的宇文氏跟著菊香走進來。才洗了頭髮還有些濡濕,只在後腦簡單盤了個髮鬢,許是燈光的緣故,宇文氏臉上似是蒙著一層郁色。

    偏她又彎起嘴角,露出一個十分自然歉然的笑:「我沒打攪四嫂安歇吧?」

    明玉搖頭:「才吃了晚飯,也要消消食才睡的著。」

    說著拉宇文氏在榻上坐下,香桃忙倒了茶來,送到宇文氏跟前。宇文氏彷彿這會子才留意到香桃,不覺愣了愣,有些不確定地問:「是香桃姐姐?」

    「沒想到七奶奶還記得奴婢!」香桃大喜過望,福了福笑道,「七奶奶比起從前,又長高了呢!」

    香桃已經四年沒見宇文氏,由衷地道:「性子也沉穩了不少呢!」

    宇文氏笑了笑,見香桃已做婦人打扮,便道:「香桃姐姐也嫁人了。」

    香桃微微紅了臉,轉身去端了一盤子點心來:「晚飯七奶奶沒怎麼吃,想必是才來京都還不習慣京都這邊的吃食,這點心是落英她們跟七奶奶學來做的,七奶奶嘗嘗吧。」

    宇文氏吃了一口茶,滿腹心事地拿起一塊點心,低著頭,慢慢吃著。落英、落翹對望一眼,落翹才要張嘴,明玉打眼色止住,支退她們。

    宇文氏吃了一塊又拿起一塊,間或端起茶碗喫茶。明玉還當真的是晚飯不合她的胃口,誰知一盤子點心快被她吃完,明玉給她續茶時才發現她眼角的水光。

    宇文氏一直很堅強,而唯一能讓她傷心的,只有七爺。

    「到底出了什麼事?」明玉柔聲問道。

    明玉忽然開口,驚得宇文氏渾身一顫,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擠出笑容來,搖頭道:「沒什麼事兒。」

    明玉定定地看著她,宇文氏仍舊笑著:「四嫂不喜歡我來京都麼?其實我把直估那邊的鋪子盤出去了,想來京都看看能不能……能不能在京都做些小買賣,相公他……」

    說話聲越來越低,後面說了什麼明玉根本聽不清。

    既然她不願說,明玉也不勉強,笑道:「我也想在京都開舖子,給自個兒找些其他事做,七弟妹開過鋪子,積累了不少經驗,正好可以教教我。再說,七弟妹能來京都看我和娘,我們哪裡不高興?」

    宇文氏鬆了口氣,抬起那雙蒙了一層水氣的眸子:「四嫂和嬸嬸真的不介意我在這裡住下麼?」

    明玉搖頭:「娘的性子弟妹也曉得,我也喜歡弟妹。只是……」她這樣帶著兩三個人就往外省跑,七爺難道不擔心?

    後面的話明玉沒說出來,改了口道:「我馬上就要生了,起碼要做了月子才能做其他事。不過,月子裡弟妹也可以教教我。」

    宇文氏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我……我不過小孩子過家家玩兒罷了,四嫂懂得比我多,我……」

    「這話說差了,每個人都有自個兒擅長和不擅長的。我就不擅長開舖子做買賣,嫁妝裡面兩間鋪子,也是太太給了得力的掌櫃幫我打理。倘或交給我,我是真一點兒也不曉得從何處入手。不如七弟妹,從盤下鋪子,到慢慢兒經營起來,都是靠自己。」

    明玉說的是真心話,她那點兒開舖子的想法,都是從四太太、宇文氏她們身上摸索出來的。

    宇文氏見明玉並不像哄自己高興故意這般說,終於有了些底氣,眼睛發亮。可這樣的亮光並沒有維持多久,又或許是她忍了太久,這會子終於忍不下去,哽咽地說了一句「我已經沒地方可去了」,就撲在榻桌上哭起來。

    壓抑而悲痛的,明玉第一次見宇文氏哭得這樣傷心。退到外頭屋簷下的香桃、落英等聽到哭聲,愣了愣狐疑地相互對望一眼,香桃走到門口,明玉不等她進來就使眼色示意她退出去。

    宇文氏的情況很像私自離家出走,但若不是直估那邊出了事,她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哭是釋放情緒的一種方式,壓在心裡久了,只怕要憋出病,明玉也沒勸。宇文氏哭了好一會子聲音才慢慢兒低下去。

    明玉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道:「現在好些了沒有?若一時沒地方可去,就在我們這裡住下也成。」

    說著又重新給宇文氏倒了一碗茶,宇文氏抬起頭來,眼眶已紅腫的像兩個桃子,嗓音沙啞帶著濃濃的鼻音,點了點下巴,咬著嘴唇把眼淚隱忍下去,道:「謝謝四嫂憐惜我。」

    明玉從懷裡取出手絹,將她臉上的淚跡擦去,也不問緣故,笑道:「瞧瞧,哭得跟孩子似的,叫衍哥瞧見可要笑話你。我吩咐落英她們打盆水來,洗把臉再用冷水敷一敷眼睛,沒得叫別人看見,還說我這個做嫂子的欺負你。」

    宇文氏曉得明玉打趣兒她,咧嘴扯出一抹笑來,等落英她們把熱水送來,宇文氏就跟著去淨房洗臉。

    香桃看著宇文氏的背影消失在簾子後,蹙著眉頭低聲揣度道:「七奶奶這是怎麼?她突然跑來咱們這裡,要不要打發人給二夫人她們說一聲?」

    去歲去直估香桃在淮安,落英和落翹想必也與她略說了去年在直估發生的事,只不過沒有細說。

    明玉垂著眉眼歎了一聲,她大概已經猜到緣故了。

    七爺如今已是舉子,在直估的時候,宇文氏還高高興興說如今授七爺學問的梅先生對七爺很是看重。那位梅先生明玉沒見過,也不曉得是不是真有識人的本領,不過在直估得到讀書人推崇,自個兒也是進士出身,定然是有幾分能耐的。

    直估楚家兩房人,大爺、二爺、三爺、七爺四兄弟,二爺已選擇棄文從商,大爺屢試不中,三爺雖刻苦勤奮也有資質,按照楚雲飛的說法,他心思太重,功利心太強反而會誤了他。

    剩下就是七爺了,秀才、舉人皆一次順利通過,名次在當地還比較靠前,首次春闈,因他自個兒被耽擱,但去歲見到七爺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十分好。

    楚大老爺自私,但有關一族的事,當然楚大夫人多年熏陶,他心裡的一族大概已經將楚雲飛排在外面。但就直估楚家而言,他還不至於十分糊塗,培養三爺,同時也十分看好七爺。

    一旦七爺春闈金榜題名,官途隨之就來了,宇文氏這樣的性子,在官夫人之間交際應酬……

    莫非珊姑娘如今還在直估楚家?明玉暗自搖頭,但即便她不在,因她給宇文氏造成的困惑卻存在。

    或者說,宇文氏最怕的事,已經發生了!

    這讓明玉又一次想到文大人的前夫人來,文大人金榜題名,後不久以童養媳身份娶進門的前夫人就一病沒了,再然後他娶了侯門出身的女子為繼室。

    「她不肯說,明兒我先問問江夫人。」明玉在心裡歎了一聲,聲音卻由不得發冷。她是真心喜歡宇文氏,宇文氏也是真心實意待七爺,若這份真情真意得不到回報,反而會害了她,明玉委實不願看到!

    等宇文氏從淨房出來的時候,明玉神情已恢復自然。大哭一場後,宇文氏彷彿整個人也輕鬆了許多,只是不好意思。

    明玉吩咐落英把熏草點上,笑道:「我這屋子後面有個小花園子,如今花開得正好,就惹了許多小蟲子來,這些小蟲子又可惡,要往人眼睛裡鑽。」

    宇文氏曉得明玉借蟲子掩飾她哭過的事,想到嬸嬸秦氏從來待她極好極隨和,若一會子過去讓秦氏瞧見她的眼睛,只怕要擔心,遂依了明玉的話,道:「四嫂如今和平常人不同,我才做了個新荷包,裡面是曬乾的薄荷草,帶在身上有股子清香味兒,還能驅除夏季常出沒的小蟲子。」

    明玉大喜,也不客氣笑著收下了。香桃又應景兒笑道:「還是七奶奶心裡縝密,奴婢們都沒想到這個呢!」

    宇文氏見大伙都不提她哭過的事,也自然起來,笑道:「我鋪子裡本來也賣這些東西……」

    說著又頓住,她的兩間鋪子都盤出去了。

    明玉見她笑容淡了,忙道:「安心住下,趕了幾天路,今兒就好好睡一覺。」

    宇文氏復又笑起來,感激地朝明玉福福身作辭:「我就不打攪四嫂安歇了。」

    外頭早就黑盡,雖有星光,光線也暗,明玉吩咐落英、梅枝提著燈籠送宇文氏去秦氏的院子裡。

    香桃整理好被褥,扶明玉去安歇。

    一夜無話,次日吃了早飯,衍哥去孫先生哪裡上課,不久江夫人就來了。

    江夫人對秦氏、明玉幫助頗多,秦氏也很喜歡個性爽朗的江夫人,說說笑笑很熱鬧。秦氏留江夫人吃了午飯再回去,江夫人笑道:「嬸嬸美意,我心領了,這頓飯就等妹妹生了再來吃。」

    江夫人娘家祖母身子骨不好,秦氏也有所耳聞,聽江夫人這般說,曉得她也不急著回直估,便罷了。

    明玉還有話想問江夫人,便起身送江夫人。江夫人大體心裡也明白,並未阻攔。

    宇文氏沒有跟來,出了秦氏的院子,明玉沒問江夫人就主動說道:「我動身的前一天,楚七奶奶就打發人來問我什麼時候來京都,我只當她有東西讓我給你帶來,便告訴她了,沒想到隔天去碼頭,她竟然在碼頭上等我,說要來京都看看。」

    「我瞧著她行徑怪異,要送她回去,她死活不肯。我又怕她想不開,只得讓她跟著來。」江夫人說著,壓低了聲音道,「直估如今倒有個趣聞,說梅老爺十分看好楚七爺,想要將孫女許配給楚七爺,讓楚七爺做他的孫女婿。妹妹說可笑不可笑?楚七爺早已成親,這話也不曉得是什麼人編排出來的!縱然,梅老爺的孫女天姿國色,花容月貌,與楚七爺十分登對,這天下的男人又沒絕種,並非只楚七爺一個才配的上他的孫女不是?」

    果然是為這個緣故,明玉心一沉,楚七爺早已成親,宇文氏還好端端的,哪有停妻再娶的理兒?被人抓住這個把柄,以後他做了官也會被御史參一本。

    當然,若宇文氏不在了,或者不是楚七爺的妻子,也就不會被人抓住這樣的把柄。宇文氏是已察覺到在直估楚家待著不安全,才匆匆收拾了簡單的行裝,就跟著江夫人來京都投靠她?

    明玉的心慢慢兒沉下去,這根本不是趣聞,這是把宇文氏往死路上逼!

    當初,楚二夫人為了給七爺沖喜,方娶了宇文氏做童養媳,婚禮辦得並不隆重。宇文氏嫁給七爺後,因她性子的緣故,楚二夫人出門交際幾乎不會把將她帶在身邊。也就是說,除了與楚家有來往的曉得宇文氏,其他人未必曉得。

    宇文氏的娘家是做木匠生意的,小門小戶,就算現在楚二夫人說她是沖喜的妾,宇文氏的娘家也不敢怎麼樣。就明玉所知,宇文氏和七爺沒圓房,族譜上也沒有宇文氏的名字。何況當初說是娶進門,楚二夫人為了七爺,給了宇文氏娘家不少錢財,文書什麼的卻是說等七爺年紀大了再給。

    那個時候,宇文氏的娘家大概是想著七爺若是個短命的,女兒也不過在別人家養幾年,以後還能正正經經嫁出去。因此,聘書什麼的根本沒提。

    「不曉得七爺、二夫人他們可曉得七弟妹來了京都?」

    江夫人沉聲道:「我勸她回去,她不肯,便預備讓家人去給楚二夫人說一聲,她又跪著求我還以死相逼,弄得我也沒法子。讓她先靜兩日,妹妹好生勸導,仍舊送她回去才好。」

    若果真一開始,楚二夫人就沒打算認同宇文氏這個兒媳婦,她回去又算什麼?

    何況,直估已有這樣的傳言,七爺難道一點兒也不知?或者,七爺也嫌棄宇文氏。若不是這般,宇文氏哪裡會說出自己無處可去的話。

    明玉心裡很不是滋味,總覺得七爺是個長情的人,卻沒想到……

    送走江夫人,回到屋裡,明玉吃了一口茶才覺舒服些,香桃琢磨著道:「奴婢從前倒是聽人說過常州那邊的風土人情,在那邊某些地方,就算是與夫家和離的女人,也不能回娘家,會被街坊鄰居瞧不起,最後淪落街頭。七奶奶出身常州,她……」

    明玉也曉得,在州域雜記上看到過。

    「眼下誰也別提這話,就當她來京都逛逛。」明玉遲疑了一會子,打發人去直估傳話的念頭也打消了。

    再細想,宇文氏這麼努力地開舖子賺錢,怕是在七爺身子骨慢慢好起來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今天。

    只是,想到和真正遇到卻不能等同。即便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來臨之際一時半刻也無法接受。

    明玉把從江夫人這裡得知的告訴了秦氏,秦氏長長歎了一聲,半晌無語。

    過了一兩日,大家不提,宇文氏似乎也把一切都忘了,每日裡不是陪秦氏說話,便過來陪明玉說話,還打發身邊的婆子出去買了上好的棉布回來,照著香桃她們做好的衣裳預備做一兩套。

    明玉見她們主僕帶來的衣裳少,也忙著請了裁縫另給她們每人做了兩套夏季衣裳穿。宇文氏漸漸恢復以往的樣子,說說笑笑,也只偶爾會走神,若有所思時總帶著淡淡的憂傷。細看,她眸子裡彷彿有什麼東西破碎,隨之又露出決絕堅毅的光來。

    許是因她一直是小孩兒心性,倒是和衍哥能玩到一塊兒。衍哥人小鬼大,說宇文氏的字還沒他寫得好,宇文氏大受打擊,做針線累了,就提筆練字。偶爾還去孫先生哪兒聽孫先生授課。

    她的到來,似乎只是讓這個家變得更熱鬧一些。而直估那邊,卻半點兒消息都沒,更沒人尋來。

    香桃見她這般沒心沒肺,少不得擔憂:「她以後可怎麼辦?」

    明玉是嫂子,不可能長長久久讓她住在這裡。香桃更擔心的是身為堂弟妹的宇文氏,住在這裡日子久了會被人說閒話。

    楚雲飛屋裡統共一個妻子明玉,如今明玉懷著身孕,又無通房妾侍服侍。楚雲飛正是年輕氣盛的歲數,宇文氏有丈夫,偏撇下自個兒的丈夫跑來京都……

    香桃簡直不不敢想下去,卻又不能就這樣把宇文氏攆出去。

    明玉沒好氣地瞪了香桃一眼:「你也想的忒多了。七弟妹性子單純,並非單純的什麼都不曉得。昨兒蓮蓉還說,瞧見她在屋裡和嬤嬤算賬。」

    再說,宇文氏來了之後,兩個丫頭跟她一直歇在秦氏院子裡,只有那位嬤嬤晚上跟廚房的婆子擠,白日裡去宇文氏身邊服侍。

    至於以後。

    楚七爺不要她,楚二夫人等不追究,她清清白白,也嫁得出去。這樣想著,直估那邊沒消息對她來說反倒好些。強扭的瓜不甜,她也沒打算再回去,非要把她和七爺湊到一塊兒,只會是更多悲劇的源頭。

    童養媳,明玉所知的兩個童養媳,難道都得不到好結果麼?

    「罷了,不管怎麼樣,七奶奶總要等姑奶奶生了才另作打算。」香桃怕明玉想多了不好,藉著給明玉倒茶將話題轉開。

    明玉端著茶碗還沒送到嘴邊,小腹就傳來劇烈的疼痛。她手一抖,冷不防「啪」的一聲,茶碗掉在地上立時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落英在外頭聽見響動,忙不迭地跑進來。只見明玉坐在榻上,雙手捧著肚子,香桃怕她從榻上滾下來,牢牢扶著她,見到落英就忙道:「快去把穩婆叫來,找兩個力氣大的婆子!」

    落英曉得這症狀是要臨盆了,哪裡敢停留,忙提著裙擺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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