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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三十三章畫像的故事 文 / 海上明月生

    中華背著滿滿的一袋禮饃,送德仁回家。因為雪雪的輕狂,倆人一路上都不好意思張口搭話。在一片雪野裡,他們默默地走著,陽光照在皚皚白雪上,反射出刺目的強光,他們不得不瞇縫著眼睛,小心翼翼地踩著堅硬光滑的雪徑前行。德仁畢竟年長一些,還是他先開口了:中華,你很快就會去西安的,花房急著用人,你要做好思想準備。

    中華高興地:謝謝德仁哥。

    德仁一提起雪雪,臉龐便有點發燒:中華,雪雪畢竟年輕,任性,你要多擔待些。她15歲進植棉組,我把她當自己的親妹妹一樣看待,她在我面前輕狂、撒嬌,你得原諒她。

    中華回答得十分乾脆:沒事,沒事,德仁哥,雪雪只是一種感謝,一個玩笑,你不必當真的。

    中華真會說話,一句「不必當真」,使得德仁完全放鬆下來,於是倆人說說笑笑地來到村口,德仁背上袋子,目送中華轉身回去……

    德仁走進家門,逢玉、懷玉大喊大叫地跑進去:媽媽,爸爸背回來一大袋禮饃。

    秀蘭迎了出來,笑嘻嘻的:仁仁,人家娶媳婦,你咋就住下不回來了?

    德仁也不吭氣,一直往上房走去,把禮饃取出來,綠綠紅紅的,各色各樣的,擺在櫃子上。紅梅指指點點的:這是胖娃娃——多子多福,這是早生貴子,這是小娃抱大魚——年年有餘,這是鴛鴦戲水——媽媽,你看這兩隻鴛鴦多麼活潑可愛。

    秀蘭說:紅梅,你爸爸就喜歡鴛鴦戲水。

    紅梅說:這是人家結婚的禮饃,跟我爸爸有啥關係呢?

    秀蘭說:有關係沒關係,反正你爸爸喜歡鴛鴦戲水唄。

    紅梅說:媽媽要是不喜歡鴛鴦戲水,我把這禮饃給我鴛鴦姑姑送去。

    秀蘭笑了:傻女子,你這不是給你鴛鴦姑姑和你爸爸牽線聯絡嗎?

    紅梅也笑了:媽媽心眼兒真多,鴛鴦姑姑資助我家多年,你還不理解人家,姑姑知道了要寒心的。

    秀蘭說:小孩子知道個啥,大人的事情,你不會理解的。鴛鴦姑姑資助咱家,全是為了你爸爸呀。

    紅梅回憶著鴛鴦姑姑和爸爸的事情,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她扭頭看時,爸爸已經躺在炕上睡著了,她輕輕地拉開被子給他蓋上。

    德仁一直睡到下午,紅梅拿來寫生畫一張一張翻著讓他看:爸爸,你看我寫生進步沒有?

    德仁仔細看著:是有進步。咦,還有鉛筆修改的痕跡,紅梅,找你鴛鴦姑姑去了?

    紅梅高興的:是啊,鴛鴦姑姑和黃叔叔熱情得很,中午還招待我吃飯呢。他們這幾天,天天都去寫生,渭北雪原讓他們畫得美妙極了。你猛一看,不像咱們這裡,仔細看時,就是這裡,卻比這兒更美麗,更好看。

    德仁微微一笑:哦,我紅梅真的進步了,你說的正是藝術和自然界的辯證關係。自然界固然很美,但是經過藝術家的提煉加工以後,創作出的藝術作品,比自然界更高,更美,更藝術化了。

    紅梅靜靜地思索著:爸爸,我似乎懂了一點。我學習美術,就是要在自然界以外,給人們創造出一個更加美麗的世界。

    德仁說:藝術家不可能完全脫離自然世界,藝術作品只是自然世界的延伸和擴大,藝術家憑空創造美麗的世界是不可能的。

    紅梅疑惑的:爸爸,我說錯了嗎?

    德仁歎了口氣:唉,這裡面的道理太深奧了,你一時半會也弄不懂,你還是踏踏實實地練習基本功。

    紅梅突然來了興趣:爸爸,你坐好,我給你畫一張速寫。

    德仁微微一笑:你還是先畫蛋,先畫茶壺、茶碗的好。

    紅梅拉著德仁坐起來:爸爸,我給你畫一張速寫,看看我的水平麼。

    德仁只好坐端正了,紅梅拿過鉛筆、畫夾,瞅著爸爸,仔細地畫起來。說起來也怪,天天和爸爸呆在一起,卻沒有仔細地觀察過他,現在要給他畫像了,才注意到他的容顏。唉,這是一張人到中年、飽經滄桑的臉,瘦削的面孔像刀斫劍劈一般,依然那樣稜角分明,英氣勃勃,額頭雖然已經爬上皺紋,而一雙眼睛依然像年輕人那樣炯炯有神……這時,爸爸忍辱負重的種種經歷,便像一個個生動的畫面從她眼前閃過,她不禁潸然淚下。德仁說:紅梅,你在想什麼呢?為啥不動筆呢?

    紅梅擦擦眼淚:我這就畫。

    紅梅一筆一筆畫著,她是想把爸爸畫成木刻魯迅像那樣的人物,可是她基本功太差,畫著畫著就跑了樣兒,連她自個都笑了起來。德仁拿過畫像一看,哈哈大笑:呵呵,兩個眼睛,一個大一個小,鼻子是塌塌的,嘴巴是歪歪的,你把我畫成醜怪了。

    紅梅說:那麼,我改成張飛。

    正在這時,鴛鴦躡手躡腳地進來,對德仁擺了擺手,悄悄地站在紅梅後邊看著。紅梅在畫像上添上刷子一樣的鬍子,端詳了一下,倒笑彎了腰:嗨,越改越難看了,我改成石頭。

    德仁說:改成大樹,好改一些。

    鴛鴦笑不可仰:塗抹成黑板,效果最好,嘿嘿……

    紅梅撅著嘴巴:鴛鴦姑姑,你怎麼諷刺人呢?你看看,我爸爸這形象好難把握,好難畫,要不的話,你給我爸爸畫一張速寫看看。

    紅梅正說著,秀蘭走了進來,鴛鴦望了望秀蘭,好像徵求意見似的:秀蘭姐,紅梅說她畫得不像,讓我給德仁哥畫張速寫——

    秀蘭淡淡地一笑:我說鴛鴦妹妹,你是個大畫家,你想給你德仁哥畫像就給你德仁哥畫像,你不想給你德仁哥畫像就不給你德仁哥畫像。我要是讓你給你德仁哥畫像,你給你德仁哥畫的像不像了,你就要埋怨我讓你給你德仁哥畫像了。我要是不讓你給你德仁哥畫像,你錯過了給你德仁哥畫像的一次機會,你就會埋怨我不讓你給你德仁哥畫像了。

    鴛鴦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呵呵,秀蘭姐,看把你舌頭拐斷了!

    紅梅也笑得岔了氣:媽媽,你啥時候學得這麼能說會道?這繞口令說得可真是毛鏈口袋倒核桃光鐺鐺的。

    德仁穩穩地坐著,沒有說話,也沒有發笑,他知道秀蘭心中燃燒著嫉妒之火。紅梅卻過來抱住秀蘭:媽媽,就讓鴛鴦姑姑給爸爸畫像,我還要拜鴛鴦姑姑做師傅呢。

    秀蘭說:畫就畫唄,我可沒說不讓你鴛鴦姑姑畫呀。你們在這兒畫像,我做飯去。

    鴛鴦說:秀蘭姐,你等一下,幾分鐘,我一定給你畫一個漂漂亮亮的德仁哥。

    鴛鴦說著,先用鉛筆輕輕地勾勒出一個輪廓,隨著鉛筆的移動,轉眼之間,一個德仁的側面畫像便躍然紙上了。秀蘭一看,畫像果然比真人更漂亮,更英俊,更精神,更耐看,更可愛。她對鴛鴦笑笑:鴛鴦妹妹,你畫的可是你心目中的德仁哥呀,不像是我的德仁哥。

    秀蘭這麼一說,自己先羞了個大紅臉,紅梅拍手笑著:媽,你的臉紅了。

    鴛鴦笑笑:秀蘭姐,你嫌我畫的德仁哥不好看嗎?那麼你心目中的德仁哥是個什麼樣子?

    秀蘭說:咳,我是說你畫的——你的德仁哥太好看了。

    鴛鴦說:這好辦,我來改成張飛。

    秀蘭急忙阻攔著:別別,好好的畫像,別糟蹋了。

    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秀蘭趁勢到廚房做飯去了。紅梅說:姑姑,你給我教一教,這眼睛,這鼻子,這嘴巴,怎麼才能畫得像一些?

    鴛鴦說:首先要把握準臉型,看是長臉,方臉,還是圓臉,扁臉,鵝蛋臉還是瓜子臉。

    那麼,你看我爸爸的臉型呢?

    長方形的,就像中國的方塊字一樣,稜稜錚錚,很有個性,典型的國字臉嘛。

    姑姑說得沒錯,下一步呢?

    給五官定位,人的眼耳鼻口眉在臉上的位置雖然有基本規律,但是每一個人又有自己的特點。有的人兩眼間距窄,有的人兩眼間距寬。有的人兩根眉毛幾乎挨在一起,有的人眉毛和鬢角的頭髮連起來了……

    紅梅指著畫像的鼻子:姑姑,你是怎麼畫的?畫像裡的鼻子和爸爸的鼻子很像。

    鴛鴦指著德仁的鼻子:抓特點嘛。你看,男人的鼻子和女人的鼻子不同,每一個人的鼻子又各不相同。鼻子有大有小,鼻樑有高有低,鼻翼有寬有窄,鼻孔有大有小,還有翹翹鼻子,塌塌鼻子,鷹鉤鼻子,大蒜鼻子,酒糟鼻子,雀斑鼻子……

    紅梅說:那麼爸爸的鼻子有啥特點呢?

    鴛鴦思索一會:你爸爸鼻子的特點嗎?很一般,和一般人的鼻子沒有什麼兩樣;一般化,沒有特點的特點,這大概就是你爸爸鼻子的特點,呵呵……

    紅梅笑得瞇了眼:姑姑,你說了半天特點,等於沒有說。既然一般化,哪有特點可言;如果沒有特點,這個人物又如何區別於其他人物?

    鴛鴦一時語塞,喃喃自語:真的,我也沒法自圓其說了,可是你看看你爸爸的鼻子,是不是很一般很一般的呢?

    德仁靜靜地坐著,完成著一個模特的任務,他是被畫畫的人所注視的對象,他也在注視著畫畫的人,鴛鴦俊美的鵝蛋臉上五官巧妙地搭配成一幅完整的藝術品,使他著迷。鴛鴦乖巧的小嘴一啟一合,發出娓娓動聽的語句,也使他迷醉。女兒紅梅就在旁邊,他自然是穩重而又矜持,只是在心海裡蕩起陣陣漣漪罷了。鴛鴦完成了速寫,順手塞給德仁:德仁哥,你欣賞欣賞,這是你自己。

    德仁仔細地看著畫像,果然比自己漂亮得多了:鴛鴦,這不是我,這是你的作品。

    鴛鴦嫵媚地一笑:德仁哥,既然畫的不是你,我就拿去保存起來了。

    紅梅說:鴛鴦姑姑,你要我爸爸的畫像幹什麼?我媽還要欣賞哩。這裡有一個鴛鴦戲水的花饃,你拿去。

    鴛鴦一看鴛鴦戲水的花饃,臉就紅了,她想起了送給德仁的鴛鴦戲水手帕,送給德仁的鴛鴦戲水枕套,她瞅了德仁一眼:德仁哥,這是雪雪送給你的禮饃,還是你特意挑選的禮饃?你讓紅梅轉送給我,是什麼意思?

    紅梅天真直爽的:鴛鴦姑姑,你把我爸爸冤枉了,我爸沒說把鴛鴦戲水的花饃送給鴛鴦姑姑,是我要把鴛鴦戲水的花饃送給鴛鴦姑姑的,鴛鴦姑姑要是不喜歡鴛鴦戲水的花饃,我就不送給鴛鴦姑姑鴛鴦戲水的花饃了。

    鴛鴦嘻嘻地樂了:呵呵,我紅梅好一張利嘴。

    秀蘭端飯進來了:紅梅利嘴,哪有鴛鴦妹妹的嘴利呢?鴛鴦,快來吃飯。

    鴛鴦跳起來,往門口跑去,轉身扔下一句話:黃忠志還等著我一塊兒吃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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