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百七十九 文 / 冷月柔情
「你怎麼知道醫士就不成氣候了？」嚴林笑著低聲數落嚴雨一句，猛地一頓，俊臉掠過一絲痛楚，瞬間恢復淡然，聲音提高了一點，「宋太醫是嗎？請到這邊來。」?宋太醫領著提箱小內侍，到了床前，給斜挨在嚴雨身上的嚴林行禮，小心翼翼問：「君主，下官先給君主請脈，再查看傷口，如何？」?嚴林含笑頷首，伸出右手。?嚴雨半邊身子撐持著嚴林，一邊輕手輕腳幫嚴林挽起右袖，一邊還是忍不住朝太醫瞪眼，森然道：「你請脈仔細點，聽准了才下評斷，這可不是尋常病人，我哥哥金枝玉葉，朝廷儲君，出了一點差錯，九族的命賠上都不管用。」?「嚴雨。」嚴林低喝他一句，抬起頭，對宋太醫淡淡道：「別理會江中王，他就這脾氣。醫者父母心，太醫憑本心看診就好，過多猶豫，反而不足。」?「是，是。」宋太醫連連點頭。?他因為身份不夠高，雖然進了太醫院，卻很少給皇子貴妃們看診，曾聽人說過新昊君嚴林尖銳刻薄，是個極嚴峻可怕的人。不料今日親眼見了，著實很有昊君氣度，鹹淡從容。?於是收攝心神，跪在床邊請了脈。?又請嚴林褪衣，審看行刑傷口。?嚴雨掀開嚴林裡面的白衣，雖然早有準備，心裡還是猛地一跳，嚴林背腰處一片青紫瘀傷，不少地方打裂了，血污凝成一塊，慘不忍睹。?嚴雨心酸，眼淚大滴大滴淌下來。?嚴林察覺。勉強扳著脖子，往上看他，輕笑道：「男子漢流血不流淚，你這算什麼？」?嚴雨知道哥哥不想自己傷心，咬咬牙，舉起袖子把眼淚抹了。哽咽道：「哥哥。我以後再不惹你生氣了。」?嚴林不知想起何人，神色黯然，怔了一會兒，強笑道：「你可要說到做到才行。」?宋太醫小心看過嚴林傷勢。幫嚴林暫時把衣裳蓋上。?嚴雨問：「開什麼方子？這傷磨快點敷藥才行。」?宋太醫問：「昊君最近夜裡有口乾、心肺焦躁的症狀嗎？」?嚴雨急道：「這傷今天打的，關最近什麼事？」?嚴林目光微微掃過去，阻止嚴雨發脾氣。對宋太醫道：「最近是有點口乾焦躁，怎麼？」?「昊君的杖傷，只是皮肉傷。昊君向來習武，身體強壯，些許外傷，敷點藥就好，並無妨礙。只是……」宋太醫斟酌一番，戰戰兢兢道：「只是據下官看，昊君除杖傷外。還有勞神過度之虞：心裡事情太多，忍熬得過分了。萬一埋下病根，倒是個大患。」?嚴林驚疑地打量他一眼，心忖道，此人有大才，怎麼在太醫院混成這樣？?一邊思忖，一邊緩緩點頭，「太醫說的是，人大了，憂慮就多。」?嚴雨聽見什麼「埋下病根」，又什麼「大患」，也緊張起來，「既然哥哥說是，那就是了。那怎麼辦？」擔心地追問道：「太醫快點開個方子，把這病根給堵莊。」?宋太醫道：一昊君思慮周密，心太細了，性情隱忍，都積著，郁氣自然會壓在肺腑中。現在年輕強壯，還不要緊，就怕日後郁氣積聚太甚，傷到根本。」?嚴雨大急，「那怎麼辦？你直說嘛。」?「醫道上，常服靈芝清湯，可以起一些消散作用。」宋太醫道：「不過根本上來說，總要君主自己想開一點，別太難為自己才好。」?嚴林心底咀嚼他的話，臉上淡淡道：「多謝指教。請開方子吧。」?宋太醫寫了方子。?嚴雨在旁邊等著，一等他寫完，就托起來看了一遍，皺眉道：「這是開的去瘀止血的方？」?「是。兩個方子，一個內服，去熱毒，一個外敷在傷口上.都是應對杖傷而下的方。」?嚴雨辦事從來都是粗枝大葉的，但自從進了應印院，長進迅速，拿著藥方又來回看了看，皺眉問：「不是說哥哥要常服靈芝嗎？怎麼不見靈芝？」?「君主，」宋太醫恭恭敬敬道：「靈芝名貴，下官只是區區醫士，不能擅開，再說，下官這是給應印院看診，就算開了，應印院的院吏拿著方子去太醫院取藥，恐怕也取不著……」?「應印院又怎樣了？」嚴雨一聽就明白了，勃然大怒，「不給我哥哥派老太醫看病，還不許人用藥，這不是要活活逼死人嗎？你只管開方子，我看太醫院哪個老混蛋敢不給!」?「嚴雨!」嚴林低喝，「這是小事，不許胡鬧。」?「哥哥……」嚴雨還要再說，被嚴林瞪了一眼，只好忍下這口氣，把那方子塞回給宋太醫，「不給靈芝就算。不過，外敷那個藥，你再給加一道，上次我騎馬跌下來傷到胳膊，皇上曾經賜過我一劑九月國貢來的九月珍珠茯苓霜，塗在傷口上很舒服，立即就能止疼。你叫太醫院弄點那霜來，給哥哥傷口止疼用。」?宋太醫面有難色。?嚴雨豎起濃眉，「怎麼？這也不行？」?嚴林看宋太醫的神色，已經大概猜出來，叫了一聲，「嚴雨，你給我坐到這邊來。」把嚴雨叫到自己身邊，才對宋太醫道：「無妨，就按太醫的方子辦。勞煩了。」?宋太醫感激的一躬身，趕緊和小內侍出去了。?「喂!我要的九月珍珠茯苓霜……」嚴雨叫也叫不住，又被嚴林拉著，追不上去，眼看牢門匡當一下鎖起來，滿心氣惱，轉頭對嚴林道：「哥哥你護著這些人幹什麼？一個個黑心黑肺，落井下石，沒一個好東西!等我日後出去了，看他們怎麼個下場!」咬起牙，拳頭捏得骨骼咯咯作響。?「你錯了，各司其職，他們按規矩來，有什麼錯？應印院就是牢獄，你聽說過牢獄裡的犯人還張口要靈芝要貢品的嗎？是你自己不識趣，不能怪別人不給你面子。」?「可……」?「可你好歹也是皇子，對嗎？」嚴林冷冷道：「龍困淺灘，是龍自己無用，被小蝦戲弄，也是咎由自取。何況人家並沒有戲弄你，確實國家有制度，應印院關的都是功勳宗親，人人都像你一樣，豈不亂七八糟了？」嚴雨被教訓一頓，耷拉著腦袋，半天沒吭聲。?嚴林看嚴雨這個樣子，想起他也是為了自己，心腸不由一軟，聲音溫柔了一點，「被罵得不服氣？」?嚴雨坐在床邊，垂著頭，良久，才歎了一口氣，「哥哥，我真不明白，皇上怎麼這麼狠心，他真的不要我們了嗎？」?他忽然問出這麼一句，嚴林覺得心頭像被人狠狠錘了一下似的，一股說不出的孤清苦痛，凝思多時，才揚起嘴角，透出一絲苦澀，幽幽問：「嚴雨，你也讀過老莊，知道什麼是聖人不仁嗎？」?嚴雨一愣，「哥哥，你說什麼聖人不仁？」?「物競天擇。」嚴林感慨。?四個字，沉甸甸。?如天下四方，最沉，而又最令人不知該哭該笑的冥冥。?嚴雨問：「什麼是物競天擇？」?「你問我，我問誰呢？就算太傅，也未必能說得清楚。」嚴林仰頭，淡淡一笑，「沉住氣，我們哥倆慢慢瞧這場好戲。」?大雪過後，每年最重要的節慶即將到來。?一年之計在於春，每朝每代，君王們都格外重視春節。這個節日代表了新春的開始，萬物輪迴，再次離開蒼茫冬天，跨入新的一年。?但是這一年，眼看大節將王，皇城上下卻始終被陰霾疑慮籠罩。?朝局，不穩。?沒人敢把這四個字說出口，但大臣們的臉上，都透著不安的神情。?誰有心思準備過年？?這兩年，為了昊君位，栽了多少人。?前年，大皇子鈺昊栽了，麗妃外戚一族，通通連枝帶葉地倒了大楣。?今年，剛立起來的新昊君嚴林，登上昊君寶座才幾天，皇上一個不喜歡，二話不說就把昊君下了應印院。?歷代諸子中，若論能力，實以嚴林為最佳。?誰想到這個二皇子心思周密，辦事厲害，竟然也和頭一個一樣，不足六月就栽了個大跟頭？?雖然還沒有正式廢黜，但皇上要剷除昊君勢力的手段已經露出端倪，麗妃被軟禁，連帶江中王嚴雨也被栽個罪名，關進了應印院。?五皇子於城藉著代閱奏折的便利，趁機大肆提拔自己人，打壓麗妃娘家人，做得又快又狠，不是找茬就是不留情的申斥，幾乎每天麗妃娘家都有人遭殃。?不但如此，即使和麗妃沒有關係，但曾經上奏為昊君嚴林求情的大臣，一律都招惹了五皇子嫉恨，沒一天能舒坦。(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