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92.麻煩,沒有 文 / 必傷不壽
中軍的轅門大開,披堅執銳的重步兵巡邏隊十二人為一組來回巡視著。在中軍這塊不能算大的營盤中,這樣的巡邏隊略數一下竟有二十隊之多,這還只是中軍明哨的一部分。另外還有高處吊斗中的瞭望哨,箭塔上的衛兵,不定時出入的流動哨,還有那不知隱匿在何處的暗哨,無時無刻都在用警惕的目光注視著周圍。這裡大營的防備,實在可以當得上戒備森嚴這四個字了。
小夏跟在那個傳令的小兵後面,不緊不慢的向大帳方向走去。儘管他相當不喜歡被這麼多人注意,但表面上他還是擺出一副淡然的神情,並且有意無意的壓抑著自己的殺氣。因為他看得出,這些大營中的軍人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真正嗜血的戰爭動物,和外面那群之只會喝酒泡妞的痞子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雖然不怕他們,但他也並不想多生事端,畢竟老兵們對戰士身上的殺氣都是相當敏感的。
與平日不同,大帳門口站著兩排只穿著牛皮護身甲的長刀手,每個都是個子不高但異常壯健的結實漢子,兩臂筋突的肌肉如同蒼勁的樹幹般醒目,半人高的戰刀穩穩的扶在面前,在火光下閃著幽幽的青光……
「這算什麼?一言不合的話想幹掉我?」小夏心中暗罵,但隨即又打消了這個想法:「他們也不是傻子,白天的情形應該也都看到了,應該明白這些人對我來說是不算什麼的,應該只是一般性質的示威……哈,跟老子玩心理戰術,這下你們可是找對人了!」
傳令兵示意小夏在大帳門前等候,他要先行進去回話。小夏也沒多說,揮手示意他自便,小兵再次向他行了個禮,這才快步向大帳內行去。
一個人在大帳前等得無聊,小夏開始圍著兩排一動不動的「塑像」轉圈子。他身體輕靈加上腳步又快,轉眼間就轉了個遍,最後乾脆停下來,對著排頭的一個大鬍子長刀手扮起鬼臉來了。他本來個子就小,落在這群狗熊一般健碩的士兵當中就顯得更加瘦弱了,不好聽點說的話簡直就是只乾瘦乾瘦的小猴子。
大凡士兵們都是不喜歡弱者的,若是有哪個不知死活的傢伙跑到他面前裝鬼臉,還不一大巴掌抽過去?可大鬍子看著在自己眼前不斷擺出各種可笑表情的精緻面孔……別說生氣了,竟然有隱隱發笑的感覺,但礙著軍規束縛又不敢放聲大笑,憋得他是面紅耳赤咬牙切齒啊,就別提多難受了。
好在傳令兵這個時候回來了,那個可惡的小子這才停止了扮猴子,朝他略略微笑了一下,轉身向大帳內行去。
不知是不是自己錯覺的關係,當那個少年轉身過去的一瞬間,整個人的感覺一下子變了……就像是從一個毫無心機的孩子變成了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似的,讓人無法看透。大鬍子不由得心下疑惑,這人怎麼能有截然不同的兩副面孔呢?
大帳中依然是上次來時的那番佈置,唯一不同的只是中央的那個巨大火盆這次沒有擺上,身材高大的皇子依然坐在上首,兩位死氣森森的黑袍法師隱身於他身後的陰影當中,不細看的話很容易就會忽略過去了,只有面罩內偶然亮起的兩點綠色磷火才會使人發覺,原來那裡還有人;尼可拉將軍則坐在側首,見小夏從外面進來,幾個人的視線同時射了過來。
先向將軍半鞠了一躬,小夏跟著又朝十一皇子略行一禮:「……殿下,叫我來有什麼事?他平靜的問道,聲音中不見半點起伏。
安德裡斯的瞳孔中猛然射出兩道厲芒,他沉聲喝道:「夏·;德裡安!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欺騙本殿下!莫非是活得不耐煩了麼?」
拜託……小夏瞬間感覺一陣無力,這很明顯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說法罷?估計接下來將軍大人就要開始唱紅臉了。深通審訊攻心手法的他自是對此等手段不以為然,但表面上還是要很配合的表現一番,不然弄得尷尬了大家也都不好收場不是?
「殿下,請原諒……」小夏盡力控制著臉部肌肉,弄出一個自認為有點慌亂而又無辜的神色來:「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並沒有欺騙您啊!」
要說小夏大人先天的外貌還是到底還是具有極強「殺傷力」的,他這麼楚楚可憐的一擺樣子,幾個人的呼吸都情不自禁的加速起來,就連陰沉的黑袍法師竟也不能免俗。
十一皇子最先回過神來,他有點尷尬的咳了一聲,接著沉聲喝道:「……還要狡辯!你為何要違反軍規?私自在隊伍中藏匿女性?還有那個野蠻人,又是怎麼回事?告訴你,如果今天因為你們的胡亂動作而使大軍有損的話,砍你一百次頭也不為過!」
「……那、那個……」尼可拉忽然從旁邊插了一句:「殿下,何不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如此,也能顯出殿下的仁德與寬宏大量啊!」
我靠,簡直說得比唱得還好聽啊!小夏嘴上不說,心裡狂罵。
皇子略微沉吟了一下才狠狠一拍椅子的扶手:「……也好!免得傳出去說本殿下不分是非,讓眾軍寒心。」他看了看面前低眉順眼做聽話狀的少年:「……好,你說罷,到底有什麼樣的理由?」
過了啊,戲過了啊……小夏暗自腹誹了兩句,趕忙開口解釋。
「原來您指的是這件事!是這樣的,請聽我解釋……殿下,如您所言,如果是松藍現役軍人的話,那麼犯下我這樣的軍規的確是應該受罰,但是——請允許我提醒您,在下並不隸屬於正規部隊,只是受雇於查爾斯勳爵,負責保證他生命安全的護衛,所以私自藏匿女子的這條軍規應該並不適用於我。」
「那麼,那個野蠻人呢?」皇子毫不停留的緊逼:「這,你又做何解釋?我想你不會不知道吧?這種怪物可不是什麼好來路的,據說它們已經被魔族滅族,為何你的身邊會有?這、這已經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了!換成是其他人的話,早就二話不說把你們一干人等拉出去斬首了!」皇子的語氣中明顯帶上了威脅,大有一言不合便要殺人的意思。
只是小夏大人是何等樣人?怎麼會被這區區的恐嚇給唬住呢?他只是輕鬆的聳了聳肩膀,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哦,您說那頭熊啊。他是我買來的,很便宜哦。」
「什、什麼?」十一皇子和將軍同時驚呼一聲,就連兩個黑袍法師也悚然動容:「買、買、買來的?」
這說法的確是夠駭人聽聞的了。那是可是野蠻人啊!傳說中物理殺傷極其強悍又對低等魔法免疫的怪物種族!可面前的這個微笑的少年卻若無其事的說他是買來的!這……這實在是超出了他們的頭腦所能理解的範圍,不過這似乎也不能怪他們,畢竟這說法實在是太過沒譜一些。試想一下,如果說野蠻人都能用金錢來買並且還很便宜的話,那麼松藍豈不是早就能擁有野蠻人軍團,繼而橫掃整個大陸了麼?
那當然了,這個我沒有撒謊哦!是你們自己沒有見識的……小夏偷偷嘀咕道,不過他畢竟不好把玩笑開大,只好簡單的將費戈的來歷稍加修飾講述了一遍,聽得幾人嘖嘖稱奇。
黑袍法師施奈德嘶啞著嗓子說道:「……咳、咳咳,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德裡安先生的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呢!能花這麼小的代價得到這樣『忠誠』的僕人,可真是划算得很啊……」
對於這兩位龜氣森森的法師,小夏本能的不想去得罪他們,這問題又不好直接回答,於是只得勉強笑笑,乾巴巴的說了句:「哪裡的話,施奈德先生,您說笑了。」
「德裡安先生,你能保證你所說的這些都是實話嗎?」安德裡斯想了一會,忽然問了這麼一句。
「當然!」小夏想也不想的回答:「您可以派人去瑟索斯堡調查,如果您不介意麻煩的話。當然,我知道憑借您的權力的話,這根本就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了,所以我想您應該明白,我完全沒有必要在這種很容易拆穿的事情上扯謊,不是麼?」
「……」皇子沒有馬上說話,臉色陰晴不定,半晌才慢悠悠的開口:「希望如你所言,不過,我不希望我所聽到的是欺騙……」
「不不!那怎麼會呢?」小夏何等的聰明,聽到這位皇子大爺口氣有鬆動的傾向,立馬貼了上去:「我承認,在這件事上我的確隱瞞一些,但也是不想給殿下你和將軍大人添麻煩嘛!我想您二位一天到晚都在為大軍操勞,這點小事我自己安排就好。再說,我們這不也是為了能更好的為松藍的戰事考慮麼?我索然受雇於查爾斯勳爵,但換個說法,也是和殿下您的軍隊一樣,都是為您效力的,您說是吧?」
「但是,今天那個野蠻人為什麼會發狂?」尼可拉不無擔憂的說道:「這次還好,沒有鬧出太大的事來,如果將來在要緊的關頭,那可是容不得這樣的錯誤發生的!留他在軍中,始終是個隱患……」
「大人,這個您請放心!」小夏馬上搶過話頭:「這個傢伙只是許久沒有見血,有些興奮過度罷了,現在大軍馬上就要正式開戰,到時候不愁沒仗打吧?他可是早就憋著要大殺一場了,今天的事情只是個意外而已,今後我會注意的。況且您也看到了,即便是他發起瘋來,我也完全有能力制止他的。」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才又繼續下去:「……而且,我認為有這樣的一個傢伙在,客觀上不是能更好的激發士氣嗎?這是明顯是還有益處的事情,儘管可能會有一點小麻煩,但我相信睿智的二位大人不會看不到這一步的。」
小夏是為達目的毫不客氣的馬屁直甩,哄得將軍是頻頻點頭,一時間還真以為自己是智珠在握決勝千里的絕世將才了,果然是馬屁人人愛吃啊!
見事情似乎不難搞定,小夏的說話愈發的流暢起來:「還有,今天雖然發生了一些意外,我們所屬的一眾人等也莽撞了一些,但事實上我軍並沒有什麼損失,相反還斬獲頗豐,從側面來將,對士氣也是個鼓舞……呵呵,殿下,將軍大人,您兩位都是鼎鼎大名的將才,這個道理自然是懂的……」他壞笑了一下:「這個嘛,軍隊裡有了功就是要賞的,對不對?現在我寧願不要了這個功勞,乾脆功過相抵,應該足可以把貿然行事的罪名去了吧?」
「……」皇子和將軍一時間又都有了想要窒息的感覺,這小子剛剛說起來還一套一套的人模人樣,怎麼一翻臉就不是他開始討價還價了?愕然之下他們似乎也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就沒想起斥他一個大不敬的罪過了。
「好!」安德裡斯忽然一揮手,放聲大笑起來:「如你所言,若是我們再計較下去的話,反而顯得矯情了!」
「殿下說哪裡的話……」小夏恭敬的彎腰一禮:「您的襟懷當真使我輩汗顏,向殿下學習一輩子都學不完,呵呵∼」說完這句,他禁不住在心裡狠狠鄙視了自己一下,初夏,你他媽的太虛偽了啊!這麼噁心兼肉麻的話你也能說出來,真是不要臉到極點了。
皇子卻好像根本沒什麼反應,一副很受用的樣子:「哈哈哈!你說的什麼話?不過嘛,賞還是要賞的,不然何以服眾?必須要令喻全軍,只有敢於殺敵就皆有封賞!否則賞罰不明,何以取信於人?」
將軍也很適時的補了一句:「殿下高瞻遠矚,治軍有方,假以時日定是一代絕世名將啊。」說得皇子又是一陣大笑。
「說吧!夏·;德裡安,你想要什麼樣的賞賜?」皇子殿下看起來心情很好,一副要什麼我給你什麼的神情。
小夏心下暗笑,表面卻擺出凜然的神色:「殿下,你這樣說也把在下看得忒小了,現在大戰在即,我雖有些許微功,那也不過是借助殿下您和將軍大人的威勢罷了,實在不敢厚顏居功。請諒解我,雖然只要出得起錢就可以僱傭我,但這並不是說誰都可以收買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道理我還是懂的,很感謝您的慷慨,但請務必收回成命,在下萬萬不敢居功!」
「哈哈哈哈哈!」安德裡斯聽得愈發高興了:「也好,那就等功成歸國時一併封賞!總不會虧了你的!」
「……德裡安先生,你似乎相當懂得說話,這真讓我有些歎為觀止啊!」皇子背後的黑袍法師忽然莫名其妙的插了一句進來:「本來我認為你只是個身手高強的武者,沒想到對於仕途一道你也是頗為精通呢,真是讓人羨慕啊!」
廢話!老子的本錢還多著呢,關你屁事!沒臉的傢伙……小夏暗自詛咒,這黑魔法師是不是他媽的心理變態啊?見不得別人的好?本來沒你的事還要插上一腳,這不是典型的損人不利己麼?哼,這仇算結上了!到時候別怪老子背後捅刀子……
心裡雖然這麼想,不過他表面上仍然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啊呀,大師您說笑了!在下只不過是個到處流浪混口飯吃的可憐小子罷了,怎麼能和法力超群無所不能的大師您比呢?如果連說話都不會的話,豈不是早就餓死了麼?」
施奈德大概是很少有和人鬥口的機會,被小夏這麼輕輕的刺了一句,只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小夏也很機靈的見好就收:「殿下,如果沒事的話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您知道,讓五百個人等我回去開飯,這是件很殘忍的事哦!」
「好!你回去吧!」安德裡斯大笑著點頭,見多了看到自己就嚇得說不出話或是只懂得阿諛奉承的傢伙,這個並不畏懼自己,並且還能抓住機會討價還價一番的少年倒讓他有些隱隱的高興。
小夏向外走了幾步,忽然又轉了回來:「殿下,剛才忘了說,在下還有件小事想請您幫忙……」
「什麼事?說!」安德裡斯一副大包大攬的樣子。
「就是關於那野蠻人的。」小夏攤了攤手:「我想您也看到了,這傢伙在戰場上絕對是個可以以一當千的怪物,不過到目前為止他一直沒有趁手的武器和護甲,所以呢……這個戰鬥能力不免會大打折扣,你看是不是能……」
沒等他說完,皇子已經乾脆的一揮手:「……還以為你說的是什麼事!你直接去找軍械官,就說是本殿下的口諭,需要用什麼樣的就弄什麼樣的武器!戰士上陣殺敵怎能赤手空拳?」
「殿下英明,在下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深深的一鞠躬,小夏已倒退到了門口,話音未落,人已閃了出去。
出到帳外,小夏仍沒忘了朝門口的兩排「塑像」扮上一通鬼臉。不過,雖然表面上他在擠眉弄眼,但心下可一直在轉著念頭……
好像不對勁,這似乎也太容易了一些吧?怎麼感覺我說什麼他們就相信什麼呢?這、這也太配合一些了吧?有陰謀……絕對是有陰謀!
沒想多久,他很快就為方纔的一番說話下了結論。不過又考慮了半晌,又覺得沒有什麼可值得擔心的,那皇子和將軍不是白癡,他們當然看得出在現今的情況下實在沒有必要畫蛇添足,能把自己攏在松藍方面已經就算是成功了,估計即使是算帳的話,應該也等戰爭結束之後的事了。那時候自己早就拿了錢拍拍屁股走人了,看他們到時候找誰去?這麼一想,他忍不住又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不管怎麼說,至少他們現在不會找自己的麻煩了吧?也完全沒必要這麼做,而且自己的能力也小小的露了一下,以後在戰場上即使需要出手也不至於愛驚世駭俗了……還有,費戈那頭熊的武器和護甲也因此而解決了,這下他該高興了吧?
小夏就這麼一路邊想邊走,不知不覺已經回到了宿地。眾人見他吃吃直笑的怪樣都是摸不著頭腦,又不好去問,蘇菲兒和艾米兒兩個偷偷嘀咕了幾句,這才鬼鬼祟祟的湊了過來。
「喂,幹嗎笑得那麼詭異?」蘇菲兒盜賊做久了,在這種四下都是人的場合下連說個話也是縮頭縮腦東張西望的:「最近我們可是已經夠倒楣的了,如果有好事的話就說來聽聽,壞消息就別提了!」
「嘿嘿,這個嘛……」小夏衝她一笑:「坦白的說吧,我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當列兵喬伊;孟斐斯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陣地上的戰鬥已經停止了。
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拚命的在黑暗中上下反覆摸索,伸到破爛不堪的護甲中探了探……還好,除了些小傷口之外軀體還是完好無損的,這讓他長出了一口氣。
四下裡一片死樣的寂靜,沒有任何活動的物體,除了瀰漫在身側幾乎使人窒息的嗆人的黑色煙霧。人都不知道哪裡去了,他掙扎著推開壓在他身上的兩具屍體,感覺就如同搬開一座大山那樣吃力。
平日力的翻身動作現在做起來竟將僅有的一點精力耗掉了大半,剛剛走了幾步他便頹然跪倒大聲咳嗽起來,瀰漫在四周的那辛辣嗆人的黑煙的確讓人無法忍受。
腦袋裡似乎有無數隻馬蹄在瘋狂的踐踏,轟轟然的不斷炸響在耳鼓中,沉重的聲音彷彿巨大鼓槌一樣有節奏的一下下擊打著腦部的每一根神經,讓他的身體沒有辦法保持平衡。
咳嗽了好久,喬伊這才茫然的抬起頭來,喘息了半晌,他那混亂的思緒才慢慢清晰起來。顧不得眼睛的酸澀和被煙氣嗆得火辣辣的嗓子,喬伊輾轉艱難扭動著酸痛的肢體從地上爬了起來,踉蹌摸索著朝前行去,恍惚失措地反覆大聲呼喚著他的戰友們……
「長官?長官!老巴特!桑多!」
沒有一個人回答他,嘶啞破碎的呼喚聲被瀰漫四野的黑色煙雲轉瞬間吞噬,聲息皆無。
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殘屍,喬伊走了好久,沒有發現哪怕有一口氣剩著的活人。看得出來,這些士兵大多是死在重型兵器的劈擊之下的,並且還有相當部分還遭到了野獸的撕咬,看那些還連著些碎肉和內臟的屍骨就知道了。
難道,松藍敗了嗎?
瘋狂滋長的恐懼在瘋狂的擠壓著喬伊那瀕於破碎的身體,滲出的汗水早已將粗糙的盔甲襯裡牢牢地糊在身上。
終於,他慌張地摸索著走出了黑色迷霧籠罩下的那個範圍,向周圍四處張望。可看到的都是一片陰沉沉的,應該是傍晚,低垂的黑色煙幕被南風簇擁著從平原的另個方向緩緩地湧過了過來。
喬伊被仙度亞數千薩滿祭祀和法師聯手發動的禁咒魔法餘波震昏過去後,已經不知道躺在屍體堆中有多久了。
視野所及的土地表面遍佈著焦黑的痕跡。原來平整空曠的原野被強大的魔法元素攻擊破壞早已面目全非,原本就只有巴掌高的荒草被禁咒魔法發出的恐怖高溫統統給燒光了。滿地都是被燒得不成樣子的甲冑和武器,還有四散的零星碎片和幾乎化成了灰燼的殘缺人體,上面依稀還能分辨出一些很難辨認出模樣的軍裝碎布……
這片平原上已沒有任何活動的人,這個世界屬於死亡。
原來與敵軍對峙著的那個方向被煙霧遮掩著,沒有兵器與鎧甲的碰撞聲,也沒有那些可怕猛獸的咆哮聲,四周沒有一絲露出騷動的跡象。
……不管怎樣,至少自己現在還活著,這是最重要的了。
可是部隊呢?這片廣闊的平原上,怎麼連一個活著的松藍士兵都看不到?這裡可是集結了松藍的精銳部隊二十萬人,那可是二十萬人啊!就算是全都站著不動讓敵人砍,那也不是一天能砍光的啊。
和大多數的松藍人一樣,喬伊也是個純粹甚至有些瘋狂的民族狂熱者。對於那些比自己低劣的種族和國家的人,尤其是粗鄙無文的仙度亞人,他向來都是從心眼裡看不起的,只有松藍人才是這片大陸上最最高貴的人種,其他的種族只有臣服於松藍腳下的份。
但現在眼前地獄般的慘景實在是難以讓喬伊接受,超過二十萬的精銳部隊竟然在仙度亞人卑鄙無恥的偷襲下全軍覆沒了!他們竟然利用戰場上兩軍對峙的時候在後方發動了禁咒,恐怖的魔法轟擊後緊跟著數萬被薩滿祭祀加持過的虎騎兵呼嘯而至,幾乎沒有費什麼力氣便將殘餘下來為數不多的松藍士兵殺了個精光。而喬伊算得上是二十萬大軍中最幸運的那一個了,開始就被禁咒落地時產生的巨大衝擊震暈了過去,被埋在了屍體堆的下面,這才幸運的避開了仙度亞人打掃戰場時的屠殺。
「……神啊,難道這、這就是您對我們的懲罰嗎?」喬伊喃喃自語著斷斷續續從嘴裡擠出這樣一句話來。
仰天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喬伊眼前一黑,再次跌入了無邊無際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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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喬伊再次昏昏沉沉的醒來時,張眼望去卻是一團昏黃的光芒,並且好像還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在那裡不停的晃來晃去。
他本能的想張開嘴說點什麼,但卻發現自己的嘴巴幹得厲害,用了半天的力氣卻只能發出一些毫無意義的咯咯聲。喬伊覺得自己的聲音就像是一隻被廚師死死攥住脖子的倒霉的雞。
接下來,那些影子中的一個忽然猛地晃動了一下,跟著便朝這邊飄來。喬伊感覺到一雙冰冷細膩的手飛快的在自己的脖頸上摸了摸,跟著又翻了下自己的眼皮,接著,一股涼涼的甘甜液體便滲進了自己那已經乾涸得隨時都可能裂開來的嗓子裡……
幾口涼水下肚,喬伊的精神陡然一振,眼前那些原本模糊晃動的影子也漸漸清晰起來。定睛一眼,自己卻是身在一座相當寬敞的帳篷裡,並不是在那觸目皆是血腥和殘屍的死地中僵臥。
看起來這應該是自己人救了自己吧,那些仙度亞人可沒有救人的覺悟,如果是他們發現了死人堆中還有活著的幸運者的話,肯定是毫不猶豫的一刀剁下來,哪裡會這麼巴巴的把自己安排到帳篷裡來?再說仙度亞猴子們粗魯的很,都是隨便席地而眠,也就是走到哪兒睡到哪兒,根本沒有搭帳篷的習慣來的。
而且看這帳篷的規模和佈置,在等級森嚴的松藍軍中來說至少也得是校級的軍官才能享受到的。做為軍銜最低的列兵喬伊;孟斐斯來說,從來也沒有想到自己能有幸在這樣的帳篷裡住上一住,一直以來他都認為,只有最普通的營房裡的那種通鋪,才是自己這樣的大頭兵該去的地方呢。
「稍稍有點失血過多,不過心跳和血壓還算正常。哦,對了,那些小傷口應該處理一下,有幾個地方可能會感染的。」一個清冷悅耳的聲音響起,雖然語氣淡淡的,聽起來卻不會讓人感覺到討厭,反而會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去親近聲音的主人。
「是,主人,我知道了。」對面的那個高個子卷髮少年恭敬的一彎腰,端起手中的銅盆轉身出去了。看那栗褐色的卷髮和深陷的眼窩就知道他是北方沙漠中某些遊牧民族的後裔,因為這片大陸上也只有那個地區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相貌。而且懸掛在少年腰側的那柄彎刀更是證明了這一點。
少年剛剛出了帳篷,外面又走進來一老一少兩個人。前面的少年一身行伍中甚為少見的華服,生得倒也是眉清目秀,只是配上那副略顯青白的臉色,怎麼看都不像是鐵血的士兵,倒像是個交遊廣闊夜夜小的花花公子更為合適;後面的虯髯老者應該和先前的卷髮少年一樣都是異族人,個子不高身材粗壯,一身典型的傭兵打扮。他的眼睛總是微微瞇著,不時閃過一道精光,雖然從外表看上去只是個普通的傢伙,但喬伊本能的感覺這個人並不是想像中那樣好對付的傢伙。單看他腰間的那柄彎曲得幾乎成團,一半刃身都露在外面的彎刀便知道了。
「夏!」那個面色青白的少年一進來就很是憤憤不平的嚷起來,他厭惡地瞪著僵臥在床上的喬伊:「……我可不知道,原來你還是個這麼愛管閒事的人!幹什麼讓這種低賤又骯髒的傢伙睡到我的帳篷裡來?這對我是一個侮辱!是的!是侮辱!」
虯髯老者明顯是個和事佬式的角色,聞言立刻笑著說道:「大人,我認為您應該相信夏啊!他之所以這麼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自從我們從聖京出發,您可曾看到他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情麼?」
被喚作大人的少年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帳篷另一邊的陰影處忽然響起一個柔柔的女聲:「大叔說的不錯,查爾斯少爺,您應該相信夏呢!」聽起來這女子語調貌似恭敬,可細聽起來卻隱隱帶著幾分戲謔的意思,至少給人的感覺她並不是像實際中那麼尊重這位「大人」的。
……這裡並不像是松藍軍隊的營地啊!喬伊猛然一驚就想坐起身來,松藍的軍規他可是再清楚不過的,除了特別准許之外軍隊中絕對禁止私藏女性,違者一律軍法從事。而且憑喬伊的閱歷來看,這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女子應該是刺客或盜賊一類的職業,原因嘛則是很簡單的,全大陸上的女子除了上述的兩種人外有誰原意沒事就藏到陰暗的角落裡去呢?
他剛剛想要挺身,一隻纖細修長的手輕輕地將他按回床上。
「不要動,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剛剛那個清冷好聽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應該是個年輕人吧?喬伊吃力的想轉過頭去看看,這個從開始就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見床上的傷兵吃力的轉動著自己的身體,那人輕輕一笑,邁步來到床前。
喬伊猛然間見到這個人,不由得一怔,張大嘴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倒不是說走過來的這人長得有多凶神惡煞,相反,他活的這三十多年來也從沒有見過這麼漂亮俊秀的人兒,更加沒想到的會是在這樣的環境中見到,一時間他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了。
看他的容貌和身材的話,明顯比剛剛出去的卷髮少年還要小上幾分。過腰的銀色長髮就用根普通的絲帶一系,隨隨便便的甩在身後,一身普通到毫不起眼的服飾,穿在他的身上卻讓人感覺份外合體。那精緻的臉龐上一副淡淡的表情,正漠然看著自己。
半晌,見喬伊仍舊望著自己呆呆發愣,銀髮少年不由得微皺眉頭:「……喂,你還好吧?」
「啊?啊、啊啊……還好,您、您是?」雖然只是個普通的大兵,但喬伊也不是傻子,眼前這些人的絕對都不是什麼等閒之輩,尤其是這個銀髮的少年,喬伊不知為何總是覺得心底有那麼一絲對他莫名其妙的畏懼。
「我們是誰這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是我們把你從死人堆裡拎回來的就可以了。」絲毫不考慮他的感覺,少年冷冰冰的丟下這麼一句:「把你所知道的全部情況都說出來吧!沒有多少時間了,中軍的老大們一會肯定要叫你去問話,那時候我可就插不上嘴了。」
聽了少年的說話,喬伊又是明顯的一呆,他仍舊想不出這些人到底是什麼身份,猶猶豫豫的沒有開口。
見他沒有開口,少年不耐煩的一瞪眼:「不想說啊?告訴你老子把你拎回來也就是一時心軟,問你什麼話你最好乖乖的回答我!否則捏死你也費不了多少力氣,回頭就說你自己傷重不治掛掉了,諒那些中軍的大佬們也不敢把我怎麼樣!」
……可憐的喬伊差點沒一口氣喘上來憋死,本來兵敗的精神打擊就一驚夠大了,被救之後剛剛放鬆下來卻又被狠狠的刺激了這麼一下。他本以為就救他回來的這少年是帝國的某個貴族,誰知道這位少年「貴族」張口就是毫無保留的威脅和痛罵……這樣的作風,即便是在帝國的軍隊當中也是不多見的啊。
好在他還是很識相的,因為看得出面前的銀髮少年並不是在開玩笑,如果一言不合的話他真的會毫不猶豫的殺了自己。做為已經死裡逃生過一次的人,喬伊當然深知生命的可貴,吃了一句威脅,立刻就原原本本的將這些天來戰場上的狀況及所發生的一切都講了出來。
這些救了喬伊;孟斐斯小命的人,自然就是隨十一皇子大軍一起抵達前線戰區的小夏及查爾斯等一行人了。
自從被虎騎兵突襲那一次過後,皇子殿下和將軍果然像他們說的那樣,沒有在來打擾小夏他們一行人。大家都是心裡有數的聰明人,也都知趣的不聞不問。只有查爾斯一個不通世事的小子仍舊沒事人一樣,時不時的還要耍耍少爺脾氣。反正他怕的也只有小夏一個人,而只要鬧得不太過份,小夏也是懶得去管他的,至於其他人等嘛,放在他大少爺眼裡的還真就不多。
話雖如此,不過小夏大人是何等樣人?他可是早就留意到自己的周圍經常有意無意的出現一些不起眼的人,很明顯是派來監視的探子。不過對這個他倒是能夠理解的,如果調換一下立場的話自己也很可能會這麼做,畢竟臥榻旁邊豈容他人酣睡這句話不是白說的。
當下小夏只是對蘇菲兒他們幾個簡單交代了一句,免得惹出什麼無謂的麻煩。他現在只是希望這場對自己來講莫名其妙的戰爭快點結束,早早的把查爾斯這個大麻煩踢還給那個狡猾的女人,他可不想再繼續當查爾斯這個移動大麻煩的保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