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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章 勝?敗? 文 / 天琊海礁

    金錢幫,總舵。

    外面雖下著雨,屋子裡卻還是很乾燥,因為這麼大的屋子,只有一個窗戶,窗戶很小,離地很高。窗戶永遠都是關著的,陽光永遠照不進來。雨也灑不進來。

    牆上漆著白色的漆,漆得很厚,誰也看不出這牆是土石所築,還是銅鐵所鑄。但誰都能看得出這牆很厚,厚得足以隔絕一切。

    屋子裡除了兩張床和一張很大的桌子外,就再也沒有別的──沒有椅,沒有凳,甚至連一隻杯子都沒有。

    這屋子簡直比一個苦行僧所住的地方還要簡陋。江湖中聲名最響,勢力最大,財力也最雄厚的「金錢幫」幫主,竟會住在這麼樣的地方。

    便是韓文也不禁怔住。

    上官金虹就站在他身旁,瞧著他,悠然道:「這地方你滿意了麼?」

    韓文沉默了很久,終於笑了,道:「這地方至少很乾燥。」

    上官金虹道:「的確很乾燥,我可以保證連一滴水都沒有。」,他淡淡接著道:「這地方一向沒有茶,沒有水,沒有酒,也從來沒有人在這裡流過一滴眼淚。」

    韓文饒有興趣兒的問道:「血呢?有沒有人在這裡流過血?」

    上官金虹冷冷道:「也沒有──就算有人想死在這裡,還沒有走到這裡之前,血就已流乾了。」,他冷冷接著道:「我若不想要他進來,無論他是死是活,都休想走進這屋子。」

    韓文又笑了笑,道:「老實說,活著住在這裡雖然不舒服,但死在這裡倒不錯。」

    上官金虹道:「哦?」

    韓文道:「因為這地方本來就像是墳墓。」

    上官金虹道:「既然你喜歡,我不妨就將你埋在這裡。」,他目中又露出一絲殘酷的笑意,指了指腳下的一塊地。接著道:「就埋在這裡,那麼以後我每天站在這裡的時候,就會想到『殺神』韓文就在我的腳下,我做事就會更清醒。」

    韓文皺了皺眉,道:「清醒?」

    上官金虹道:「因為我若不能保持清醒,也一樣會被人踩在腳下的,一想到你的榜樣。我當然就能警惕自己。」

    韓文笑得更加歡暢了,道:「但一個人清醒的時候若是太多了,豈非也痛苦得很?」

    上官金虹道:「我不會痛苦,從來沒有過。」

    韓文咂了咂嘴,道:「那只因你也從來沒有快樂過……有時我很想問問你,你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著的?」

    上官金虹眼角在跳動。過了半晌,才緩緩道:「有些人也許真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活著的,但還有些卻更可憐,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死的。」

    韓文道:「哦?」

    上官金虹盯著他,道:「也許你就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死的。」

    韓文怔在原地,想了許久,歎然道:「也許我根本不想知道。」

    上官金虹道:「你不想?」

    韓文握了握拳頭。道:「因為我已知道死也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不等上官金虹說話,接著又道:「在你眼中,看來我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是不是?」

    上官金虹道:「你倒很有自知之明。」

    韓文點了點頭,道:「可在我眼中,你又何嘗不是一個死人呢?」

    上官金虹眉頭一皺,道:「為何?」

    「其雖為幫主。居處卻簡樸粗陋,只因心中已無它欲,唯權而矣。財帛不能動汝之心,美人不能易汝之志……你的人生從一開始,就走進了錯路,你,活得不像是個人。自然,也就是個死人!」,韓文緩緩地說道。

    上官金虹的眉頭蹙的更緊了,像是一座山峰。好半天,道:「你已經擊敗了天機老人?」

    「是的!」,韓文點了點頭,道:「他的武功甚至遠勝你我,但他輸了!」

    「為何?」,上官金虹還是忍不住問了。

    韓文抿了抿嘴唇兒,道:「捨棄!他不懂的捨棄!你,能夠捨棄嗎?」

    天機老人在昨日便與韓文交手了,他們之間還是打了一場,結果,他輸了,他是輸在了顧忌或捨棄不下名聲的壓力上,這種壓力甚至造成了他面對韓文時的不自信。

    就算他的對手不是韓文,是上官金虹,他一樣會輸。

    上官金虹瞳孔微縮,到了現在,他還不能捨棄的是什麼?無他,唯權利爾!他久久不語,好半晌,又道:「那你現在還在等什麼?」

    「在等小李探花!」,韓文默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道:「我想見見那一道璀璨的刀芒!」

    上官金虹握緊了拳頭,哼道:「狂妄!本來我也想等!可現在我不想等了!那就讓我們之間的勝利者去見證那一道璀璨的刀芒吧!」

    「正合我意!」,韓文點頭。

    豁然間,天地一片蒼白,那是一抹驚天的劍氣,衝霄而起!

    阿飛沒有劍。

    但是這不重要,因為他忽然又有了勇氣和信心。路旁有片竹林,站在這裡,已可看到金錢幫的家院。阿飛砍下段竹子,從中間剖開,剖成三片,削尖,削平,撕下條衣襟,纏住沒有削尖的一端,就算做劍柄。

    他的動作很迅速,很準確,絕沒有浪費一分力氣。他的手很穩。

    孫小紅一直在旁邊靜靜地瞧著,彷彿覺得很新奇、很有趣。但她還是不免有些懷疑,拿起柄竹劍,掂了掂,輕得就像是柳葉。她忍不住問道:「用這樣的劍也能對付上官金虹?」

    阿飛沉默了半晌,緩緩道:「無論用什麼樣的劍也不能對付上官金虹!我只恨去晚了一步!」

    的確,他晚了一步,李尋歡已經赴了上官金虹,亦或是韓文的邀請了!

    孫小紅想了想,道:「那麼……要用什麼才能對付他們?」

    阿飛沒有回答這句話。他知道要用什麼去對付上官金虹或者韓文,可是他說不出。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說不出的。

    孫小紅輕輕歎了口氣,道:「除了上官金虹外,你也許還要對付很多人!韓文……也許比上官金虹更可怕!尤其是他現在身邊兒還有一個荊無命!」

    阿飛道:「我只問你。上官金虹是不是已回到這裡?」

    孫小紅道:「我想絕不會錯。他在這地方無論做什麼,都絕不會有人看到。」

    阿飛道:「能殺李尋歡、韓文這樣的人,並不丟人,他為什麼不願被人看到?」

    孫小紅又歎息了一聲,道:「一個人在做他最喜歡做的事時,往往都不願被人看到。」

    阿飛道:「我不懂。」

    孫小紅道:「你最喜歡吃什麼?」

    阿飛道:「什麼都喜歡。」

    孫小紅道:「我最喜歡吃核桃,每次吃核桃的時候。我都覺得是種享受,尤其是冬天的晚上,一個人躲在被窩裡偷偷地吃。」

    她笑了笑,道:「但若有很多人在旁邊眼睜睜地瞧著我吃,那就不是享受了。」

    阿飛沉吟,道:「你認為上官金虹將殺他們當做種享受?」

    孫小紅歎道:「所以我才能確定上官金虹絕不會很快地殺了他們……假如我只有一個核桃。我一定會留著慢慢地吃,吃得越慢,我享受的時候越長,吃完的時候,我總會覺得有點難受。」

    其實那種感覺並不是難受,而是空虛。只不過「空虛」這兩個字她也說不出。

    她接著又道:「在上官金虹眼中,這世上剩下的敵人不多。只有兩個,一個韓文,一個李尋歡,他一定也會有我吃完核桃那種感覺,而且一定比我難受得多。」

    阿飛慢慢地將劍插入腰帶,突然笑了笑,道:「我殺了他絕不會覺得難受。」

    這句話沒有說完,他已大步走了出去。他走得並不很快。因為他先要準備──對付上官金虹亦或是韓文那樣的人,當然一定要先作準備。

    走路的時候他往往會覺得四肢漸漸協調,緊張的身子漸漸鬆弛,這正是做最好的準備。

    他終於走上石階,走進門。

    突然間,人已出現──十八個黃衣人。這正是金錢幫總舵所在地的守衛,當然也就是金錢幫的精銳。

    阿飛長長吸了口氣。道:「我雖不願殺人,也不願有人擋我的路。」

    一人冷笑,道:「我認得你,擋了你的路又能怎樣?」

    阿飛道:「就得死!」

    那人大笑。道:「你連條狗都殺不死。」

    阿飛道:「我不殺狗,你不是狗!」

    沒有劍光,竹劍沒有光。但竹劍也能殺人──在阿飛的手中就能殺人。那人還沒有笑完,咽喉已被刺穿。現在竹劍有了光。血光!

    判官筆,雙鉤,九環刀,五件兵刃帶著風聲擊向阿飛!

    兩柄銳利的刀去削他手裡的劍。

    孫小紅在擔心,她知道阿飛與人交手的經驗並不多,縱然和人交手,也大都是一對一,很少被人夾擊圍攻。他的劍對付一個人固然已夠快,但若對付這麼多人呢?

    孫小紅想衝過去,助他──臂之力。她還沒有衝過去,就已看到三個人倒下。她明明看到刀鋒已削及阿飛手裡的竹劍,但也不知為了什麼,竹劍偏偏沒有被削斷。

    她明明看到判官筆已點著了阿飛的穴道,但也不知為了什麼,倒下去的偏偏不是阿飛!

    這原因只有使判官筆的人自己知道。他認穴一向極準,出手一向極重,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明明已打著了阿飛的穴道。但就在他筆尖觸及阿飛衣衫的那一剎那,他全身的力氣突然消失。

    竹劍已刺穿他的咽喉。阿飛並不比他快很多,只快一分。一分就已足夠了。

    孫小紅終於還是衝了過去,身子就像是只穿飛在花間的蝴蝶。江湖中的女子高手,特長往往是輕功和暗器一類,較小巧而不吃力的武功,很少聽說有女子的內力深、掌力強的。

    孫小紅也不例外。她暗器的出手極快,身法更快,腳步的變化更奇詭繁複,簡直令人無法捉摸。但她最大的目的並不是殺人,而是保護阿飛。她始終認為阿飛的劍對付一個人固然有餘。對付這麼多人則不足。

    阿飛用劍的方法奇特,完全和任何一家門派的劍法都不同。他的劍法沒有「削」,沒有「截」,只有「刺」!刺,本來只有向前刺。但阿飛無論往哪個方向都能刺,無論往哪個部位都能刺!

    他能往臂下刺,往胯下刺。從耳旁刺。他能向前刺,向後刺,向左右刺。

    忽然間,一人著地滾來,刀花翻飛。地趟刀!這種刀法極難練,所以練成了就極有威力。

    但阿飛的身後也似長著眼睛。身子突然一縮,避開了迎面刺來的槍,劍已自胯下反手向後刺出,刺入了那地趟刀名家的咽喉。

    這時另一人已自使槍的身後搶出,掌中一雙兵刃以「推山式」向阿飛推出,不但招式奇特,兵刃也奇特。他用的是一雙鳳翅流金鐺。這種兵器江湖中更少人用。鐺上滿是倒刺,此刻用的雖是「推」字訣,但卻同時兼帶「撕,掛」兩訣的妙用。

    無論誰只要被它沾著一點,皮肉立刻就要被撕得四分五裂,──這一著「推窗望月」下面的招式,正是「野馬分鬃」!

    阿飛本該向後退躍。

    他若向後退,就難免失卻先機。別的兵刃立刻就可能致他的死命!但他當然更不能向前迎,若向前迎,流金鐺立刻就要致他的死命。

    這道理無論誰都能想得通。誰知阿飛卻像是偏偏想不通,他身子偏偏向上迎了上去。

    孫小紅眼角瞥見,幾乎已將失聲驚呼。就在這剎那間,阿飛的劍已自胯下挑起,自雙鐺之間向上刺出。

    「哧」。劍刺入了對方的咽喉。

    流金鐺雖已推上阿飛的胸膛,但使鐺的人只覺喉頭一陣奇特的刺激,全身突然收縮,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鐺翅再推出半分。他雙眼漸漸凸出。全身的肌肉都漸漸失卻控制,突然覺得胯子一片冰涼,大小便一齊湧出,雙腿漸漸向下彎曲。

    他臉上充滿了驚訝和恐懼。他實在不能相信世上竟有這麼快的劍,這麼準的劍!可是他非相信不可!

    突然間,四下一片死寂,沒有人再出手。

    每個人都在眼睜睜地瞧著這流金鐺名家可怕的死法,每個人都已嗅到從他身上突然發出的惡臭。有的人胃裡已在翻騰,忍不住要嘔吐。

    令他們嘔吐的並不是這惡臭,而是恐懼,他們彷彿直到現在才突然發現「死」竟是如此可怕,如此醜惡。他們並不怕死,但這種死法卻實在令人無法忍受!

    阿飛沒有再出手,從人群中靜靜地穿過。

    剩下的還有九個人,眼睜睜地瞧著,一個人突然彎腰嘔吐,一個人突然放聲痛哭,另一個人突然倒在地上,抽起筋來。還有個人突然轉身飛奔而出,奔向廁所。

    孫小紅又何嘗不想痛哭、嘔吐?她心裡不但恐懼,也很悲哀,她想不到人的生命有時竟會變得如此卑賤。

    阿飛在前面走,手裡提著劍。劍猶在滴血。就是這柄劍,不但奪去了人的生命,也剝奪了人的尊嚴。

    劍竟是如此無情!

    他的人呢?

    甬道的盡頭有扇門。門關得很緊,而且從裡面上了閂。

    這就是上官幫主的寢室,上官幫主就在裡面,韓文也在裡邊,甚至於李尋歡也在裡面。上官金虹還沒有出來,韓文也還沒出來,那麼……李尋歡顯然還沒有死。

    孫小紅心裡一陣歡躍,大步衝了過去,衝到門前。她整個人突然僵住!門是鐵鑄的,至少有一尺厚,世上絕沒有任何人能撞開。上官金虹自然更不會自己在裡面將門打開。

    孫小紅突然覺得一陣暈眩,就像是一腳踩空,落入了萬丈深淵!她再也站不起,人倒在門上,淚如雨下。她整個的計劃都已成空,所有的心血全都白費。

    這計劃若是從頭就失敗,也許反倒好些,最痛苦的是,明明眼看著它已到了成功的邊緣,才突然失敗。這種打擊最令人不能忍受!

    阿飛怔在那裡,突然間。他就像已變成了一隻瘋狂的野獸,用盡全力向鐵門上撞了過去。他的人被撞得彈了出去,跌倒,再衝出,全力刺出一劍!

    劍折斷!

    世上也沒有任何一柄劍能洞穿這鐵門,何況是柄竹劍?

    阿飛的腿彎下,整個人都似在抽搐。他又有了那種「無可奈何」的感覺,這種感覺每次都要令他發瘋。

    但發瘋也沒有用。李尋歡就在這扇門裡,慢慢地受著死的折磨。他們卻只能在外面等著。

    等什麼呢,等上官金虹亦或是韓文自己開門走出來?三個人,只有一個人能走出來,如果是他們是出來的時候。李尋歡就不會再活著。

    等什麼呢?只不過是在等死而已。如果是上官金虹自然也絕不會讓他們活著,他出來的時候,也就是他們死的時候。如果是韓文……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可只要他的劍忍不住出手……

    孫小紅突然走過來,用力拉起阿飛,道:「你快走吧。」

    阿飛道:「你……你叫我走?」

    孫小紅道:「你非走不可,我……」

    阿飛道:「你怎麼樣?」

    孫小紅用力咬著嘴唇。過了很久,才垂頭道:「我跟你不同。」

    阿飛道:「不同?」

    孫小紅道:「我早就說過,他死了,我也不能獨活,可是你……」

    阿飛道:「我並不想陪他死。」

    孫小紅道:「那麼你就該走。」

    阿飛道:「我也不想走。」

    孫小紅道:「為什麼?」

    阿飛道:「你應該知道我是為了什麼。」

    孫小紅道:「我知道你一定要為他報仇,但那也用不著急在一時,你可以等……」

    阿飛道:「我不能等。」

    孫小紅道:「不能等就……就……」

    阿飛道:「就怎麼樣?」

    孫小紅的嘴唇已咬出血,道:「就死!」

    阿飛凝視著竹劍上的血跡。

    血已乾枯。

    孫小紅道:「我也知道你一定還想試試。但那也沒有用的。」

    阿飛道:「你留在這裡陪他死又有什麼用?你留下來,只因有件事你縱然明知做了沒有用,還是非做不可。」

    孫小紅長長歎息了一聲,黯然道:「你說話的口氣越來越像他了。」

    阿飛沉默了很久,無言地點了點頭。他承認,不能不承認。只要是人,只要和李尋歡接觸較深。就無法不被他那種偉大的人格感動。若不是遇見李尋歡,阿飛只怕早已對這個世界失去了信心。

    「絕不要信任任何人,也絕不要受任何人的好處,否則你必將痛苦一生。」

    阿飛的母親這一生顯然充滿了痛苦和不幸。阿飛幾乎從未看到她笑過,她死得很早,只因她對人生已毫無希望。

    「我對不起你,我本該等你長大後再死的,可是我已不能等,我實在太累了……我什麼都沒有留給你,除了那幾句話,那是我自己親身得到的教訓,你絕不可忘記。」

    阿飛從來也沒有忘記。他從荒野中走入紅塵,並不是為了要活得好些,而是為了要向全世界報復,為他的母親報復。但他第一個人就遇見了李尋歡。

    李尋歡使他覺得人生並不如他想像中那麼痛苦,人類也並不像他想得那麼醜惡,他在李尋歡身上發現了很多很多美德。他本來根本不相信世上有這些美德存在。

    他這一生受李尋歡的影響實在太多,甚至比他的母親還多。因為李尋歡教給他的是「愛」,不是恨。愛永遠比恨容易令人接受。可是現在,他卻不能不恨!

    他恨得想毀滅,毀滅別人,毀滅自己,毀滅一切。他覺得這太不公平,像李尋歡這樣的人,本不該這麼樣死的。

    孫小紅忽又歎了口氣,淒然道:「韓文……到也罷!這個人雖然邪異得很,可終歸還是一個活人,可上官金虹若知道我們就在這裡等著,一定開心得很。」

    阿飛咬著牙,道:「就讓他開心吧,這世上本就只有好人才痛苦,開心的本就是惡人!」

    突聽一人道:「你錯了!」

    鐵門雖沉重,但開門的聲音卻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不知何時門已開了。從門裡慢慢走出來的人。赫然竟是李尋歡。他看來顯得很疲倦,但卻還是活著的。

    活著,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阿飛和孫小紅猝然回首,怔住,眼淚慢慢地流了下來。這是歡喜的眼淚,喜極時也和悲哀時一樣,除了流淚外。什麼話都說不出,什麼事都不能做,甚至連動都無法動。

    李尋歡也已有熱淚盈眶,嘴角卻帶著笑,緩緩道:「你錯了,這世上的好人是永遠不會寂寞的。惡人痛苦的時候也永遠要比開心的時候多得多。」

    孫小紅突然撲過去,撲在他懷裡,不停地啜泣起來。她實在忍不住要喜極而泣。

    又過了很久,阿飛才長長吐出口氣,卻還是忍不住要問:「上官金虹呢?」

    李尋歡輕撫著孫小紅的柔髮,道:「想必也很痛苦,因為他畢竟還是做錯了一件事!」

    阿飛道:「他做錯了什麼?」

    李尋歡道:「他的確有很多機會能殺我。他甚至可以令我根本無法還手,可是他卻故意將機會錯過了。」

    像上官金虹那樣的人,怎會將機會錯過?

    孫小紅也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李尋歡笑了笑,道:「因為他心裡始終想賭一賭。」

    孫小紅道:「賭?賭什麼?」

    李尋歡道:「賭他自己是不是能躲得過我的出手一刀。」

    孫小紅眸子裡發出了光,道:「他當然不信『小李飛刀,例不虛發』這句話的。」

    李尋歡道:「他不信──任何人他都不信,這世上根本沒有一件能讓他相信的事。」

    孫小紅道:「結果呢?」

    李尋歡淡淡道:「他輸了!」

    他輸了!

    這只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決定勝負也只不過是一剎那間的事!但這一剎那卻是何等緊張、何等刺激的一剎那!這一剎那對江湖的影響又是何等深!那一閃的刀光又是何等驚心!何等壯麗!

    孫小紅只恨自己沒有親眼看到這一剎那間發生的事!甚至不必親眼看到,只要去想一想。她呼吸都不禁為之停頓!

    流星也很美,很壯麗。流星劃破黑暗時所發出的光芒,也總是令人興奮、感動。但就連流星的光芒也無法和那一閃的刀芒比擬。流星的光芒短暴。

    這一閃刀光所留下的光芒,卻足以照耀永恆!

    門已開了。沒有人能永遠將整個世界都隔離在門外。若想和世人隔絕,必先被世人摒棄!阿飛走進了這扇門。第一眼,他就看到了那柄刀,那柄神奇的刀——小李飛刀!

    刀並沒有直插入上官金虹的咽喉。但卻足以致命!刀鋒是從喉結下擦著鎖骨斜斜向上刺人的,這一刀出手的部位顯然很低。這一代梟雄死的時候,也和其他那些他所鄙視的人沒什麼兩樣,也同樣會驚慌。同樣會恐懼。

    生命原是平等的,尤其是在死的面前,人人都平等,但有些人卻偏偏要等到最後結局時才懂得這道理。

    上官金虹臉上也充滿了驚懼、懷疑、不信。他也像別人一樣,不信這一刀會如此快!甚至連阿飛都很難相信,他甚至想不通這一刀是如何出手的。

    他恨不得李尋歡能將當時的情況說得詳細些,但他也知李尋歡不會說。那一瞬間的光芒,那一刀的速度,根本就沒有人能說得出。

    「他輸了!」

    上官金虹的手緊握,彷彿還想抓住什麼,他是不是還不認輸?只可惜現在他什麼都再也抓不住了。阿飛心裡忽然覺得很悶,忽然對這人覺得很同情,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也許他同情的不是上官金虹,而是他自己。因為他是人,上官金虹也是人,人都有相同的悲哀和痛苦。他雖然沒有輸,可是他又抓住了什麼子得到了什麼?

    過了很久,阿飛才轉過頭:「韓文呢?」

    李尋歡搖了搖頭,道:「他走了!」

    直到現在想想,他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的目光看向了不遠處的那個黑衣人,直到現在他才明白一切,那個黑袍人竟然是早先就被自己殺死的!

    可沒死,不!應該是從前沒死,可到了現在,又死了!他作了新的兵器譜排名,韓文的名字赫然在最上邊兒!沒有說他用的是什麼武器,因為他本身就像是一柄鋒利無匹的劍!

    小李飛刀依舊是小李飛刀,似乎,李家與探花這兩個字始終擺脫不了干係……

    「走了?去哪裡了?他難道沒與你交手?他不是你的對手?所以走了?」,孫小紅忍不住問道。

    李尋歡歎了口氣,道:「連被他擊敗導致氣勢猛降的上官金虹都能幾次要了我的命,他怎麼可能一走了之?他走了!就像當初他來的時候……誰知道呢!」

    阿飛從地上撿到了一柄飛刀,一柄尖端帶有一絲血跡的飛刀,只有米粒大小,但飛刀上還有兩道指痕。

    他又看到了被同樣的飛刀刺穿喉嚨的上官金虹,他的脖頸後的一點血跡,那是劍痕!像上官金虹這種大高手怎麼會被人擊中身後?甚至是他有所防備的時候?

    高深莫測!鬼神難以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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