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八章 狼王 文 / 微小玲瓏
叢林置身於朦朧的暮色中，而上面的群峰仍輝映著夕陽的光焰。
這是緩坡上的一塊凹地，三面由岩石環繞成一個寬敞的石洞。洞口正對著湘河北面的崖壁。
凹地周圍長滿了紅錐、厚殼桂、密實的黃木蘭、銀鍾花，濃綠挺直，像是直伸向蒼穹。
晶瑩湍急的溪水在草間石中潺潺流瀉下去。
凹地裡風光旖旎。
大片大片的大頭茶、木蓮前後左右伸展，一株株立在那，無邊無際的墨綠。
極目遠眺，雄偉崢嶸的群山披著黑色、金色，滿眼的斑駁。
火翼找到這個石洞，收拾乾淨，鋪上些草。厚厚的，軟軟的。
他又將洞口封了一半，只夠思雨夢進出。
他做事時，思雨夢跟前跟後歡喜地說話。事情做完，火翼獵些野物、摘來山果，他們並排躺在洞裡的草墊上，嘻嘻哈哈吃著，鬧著。
先前的不愉快像是煙消雲散。
「黃半仙真是神仙嗎？」
「是個屁！」
火翼嘴一張，果核飛出洞口。
「逗他們玩吧！」
「那個烏烏會吃他嗎？」
他嘻嘻笑了。
「沒準的事，就看他笨不笨了……」
說到這，火翼哈哈大笑起來。
思雨夢吃驚地看著他。
「那只笨獍！烏烏……哈哈……這還是我取的名呢！他真笨，活了八百多年，連個名都沒有，還想做人呢！和他那個遠方親戚一樣！」
見思雨夢投來疑惑的目光，火翼強忍住笑告訴她。
「老虎就是他的遠方親戚。傳說，我的先祖是個頂頂聰明的紅狐狸，一天遇到老虎，老虎要吃他。先祖一想，打？打不過。跑？顯得無能。最後對那隻老虎說，你不能吃我，我是上天派下來，專管下界百獸的神仙。老虎不信，先祖又說，我們去叢林轉轉，眼見為實！老虎答應了，跟在先祖後面在叢林裡轉了一圈。結果，所有百獸望風而逃，有的嚇得跑都跑不了了。老虎這才信以為真，放了先祖。」
「原來你的先祖真是神仙。」
「神仙？哈哈！你真笨！」
他笑夠了才道。
「什麼神仙啊！那些百獸怕的是先祖身後的老虎！」
思雨夢愣愣的，不是太明白。
「我們紅狐狸的優良傳統就是聰明！不過，先祖的運氣還真好，要是碰上不怕老虎的主兒，當場還不掛掉。我才最聰明，遇上獍的時候，三言兩語就把他哄騙了！哈哈，先祖也不如我也！」
火翼洋洋得意。
「獍生下來就將他娘吃了，心底狠毒可想而知，也就是我紅狐狸能擺平。哈哈……」
忽然，他生氣了，神情冷了下來。
「還不是為了找你！害得我差點把小命送了。還黏上個討厭的黃皮子！」
「我，我……」
思雨夢垂下了頭。
……
月朗星稀，山崖的邊緣銀澤閃閃。
夜在濃yin重重的叢林中，一寸一寸的緩緩移動。
他們出了石洞，火翼轉身yu走。
思雨夢攔住他。
「明日，你來嗎？」
火翼微偏著臉，賭氣似的。
「不來了！」
她清澈的目光一chao。
「來……」
聲音輕柔，帶著堅決。
思雨夢心念一動，一隻袖子繞上他的胳膊。臉，幾乎近到他的眼前。
「你要來……」
那輕柔、柔和的氣息，使火翼全身的血火熱而沸騰。
他顫抖了一下。
「你睡這裡吧。」
思雨夢想起石洞很大，足夠他們睡的，自做主張地道。
火翼的身體又顫了一下，直直地望著她，見她確是真心實意，便朝思雨夢機靈地眨了下眼睛，烏黑的眼珠在她臉上滴溜溜地轉。
「我怕我做錯事……」
「什麼錯事？」
思雨夢清澈的眼眸，沒有一絲雜質。
「那，我不走……」
火翼感到一種奇特的甜蜜，流向身體各處。
思雨夢傻乎乎地笑了，心滿意足。
火翼也吃吃地笑，投去狡詐的目光。
「你真傻……」
思雨夢愣愣的。
「我明日來。」
火翼指指月亮。
「多吸食些月華，這可助你恢復功力。」
「你說你不走了……」
火翼呵呵笑著，在她耳邊悄聲說完，身行一動，逝向遠處。
思雨夢不捨的目光追去很遠，懵懵懂懂。
為何要好好修行呢？
她望向月亮，百思不得其解。
太陽升起，早晨特有的清新濕香的空氣，合著霧氣包圍了五嶺。
火翼牽了思雨夢的袖子，迎著太陽飛行，在天空一次一次劃著弧線。
晨風拂動髮絲、衣衫，叫他們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他扶著她的腰，忽而一躍沖天，忽而急急地倒下，忽而翻上幾個跟頭，忽而又平躺著旋轉……
驚得思雨夢尖叫著，又咯咯笑個不停。
最後他拉著她的袖子，立在一株高大挺直的望天樹上。
墨綠色的樹冠開著黃白的小花，他們像兩個小瘋子一樣，在上面跳躍，一下一下。
樹冠微微起伏。
「我是神仙了！」
「我也是神仙了！」
「我變成神仙了！」
「我也變成神仙了！」
……
「幹嘛跟我學？」
火翼歪頭瞧著她。亮晶晶的眼珠使思雨夢心上，閃出一道亮光。
她笑起來，清脆悅耳的笑聲傳出很遠，然後學著他的樣子道。
「幹嘛跟我學？哈哈！」
笑得極是開心。
他故意板下臉，狠狠道。
「你竟敢學我，瞧我不打你屁股！」
思雨夢笑著，逃開了。
火翼緊追不捨……
他們一前一後追逐著。一白一紅的身影再藍色的天空下，綠色的叢林間，顯得格外好看。
思雨夢落到地面，轉身yu跑，火翼在後面抓住了她。
「抓住了！抓住了！」
他雙手在她腋下抓撓著。
思雨夢癢的大笑，喘不過氣來，連站也站不穩，滾進他的懷裡。
「不要了……紅，紅狐狸……哈哈，不要了……」
火翼見她笑得可愛嬌憨，越發不停了。
這時，樹叢蹦出個黃影。
「臊狐狸，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死狐狸！差點害得我小命丟了！」
火翼一呆，收了手。
思雨夢邊喘著氣邊看去，正是被火翼騙了的那條黃鼬。
「你這不是活的好好的嗎？」
火翼很快恢復了滿不在乎的樣子。
「別說對付一隻獍，就算十隻獍，以你黃半仙的蓋世奇才，也是小菜一碟兒！」
黃半仙惱怒地看著他。
「當初若不是我算出你的小白狼尚在人世，你早做鬼了！現在你恩將仇報，沒良心！是誰哭哭啼啼去上吊，『啊，小白狼死了，我也不活了！啊，小白狼死了，我還活著有什麼意思！』又是誰苦口婆心陪了你一夜，勸你，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是我！那是我！什麼紅狐狸最重情誼，都是虛的！假的！騙子！大騙子！」
火翼聽著他把自己的那點醜事一點點抖出來，目光森然。
思雨夢怔怔地望向火翼，兩隻空空的袖子，輕輕挽住了他的手。
她垂下了頭。
火翼一抖，冷冷地對黃半仙道。
「黃皮子，你敢說你救我沒有半點私心嗎？」
黃半仙鬱憤地道。
「不錯，你紅狐狸聰明，道行比我深，我是要巴結你，可你也不能往死裡整我吧！算我瞎了眼！」
他轉身yu走。
「黃半仙！」
火翼從懷裡拿出本書扔向他。
「我紅狐狸向來說話算話，這個給你！」
黃半仙躍起，用嘴接住，看看正是自己要的那本畫書。
他看了火翼一眼，掉頭走了。
火翼感到了一種微妙的拘束，他轉頭向思雨夢望去。
她那溫柔如許的眼眸，蒙上一層淚霧，透過淚霧，依然是水般的清澈，單純如初。
「紅狐狸，我再也不會讓水沖走了！」
火翼一怔，隨即笑了。
風，輕輕地蕩著。
叢林傳出聲聲狼嚎，是那般的熟悉。
狼飛！火翼肅然一驚。
「你的狼飛來了，還不過去看看？」
思雨夢沒有覺察到他的不悅，反問道。
「那你呢？」
「有我什麼事，我又不是狼！」
「那我們走吧，不讓他看見。」
火翼看著她，陰陽怪氣地道。
「人家這三百年，找得你可好辛苦呀，不想見見？」
「我們快走吧，他又該打你了……」
「我才不怕他呢！」
火翼忽然來了氣，張大嘴喊。
「狼飛——你的小白狼在這裡呢——」
思雨夢驚愕地望著他，不明白他的紅狐狸為何要這麼做。
火翼話音未落，一道白影劃過天邊，向他們逝來。
白影落地，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他長身玉立，白袍飄飄，說不出的俊朗。
他是狼飛嗎？
思雨夢嗅到的氣味確是狼飛的，可是，好像缺點什麼。
火翼不由自主退了幾步，吃驚地看著，他把狼尾都化去了！
狼飛的天賦超過了他的想像。
「又是你——臊狐狸！」
狼飛瞪了他一眼，視線很快落到思雨夢身上。
現露在陽光下的思雨夢，那特有的柔美、清純、脫俗的氣質令他感到意外，再見到她的狼尾，禁不住想，狼也能化成這般美麗？
「狼飛，你不認識她了？」
火翼狐嘴咧咧，嘲弄的口氣。
「她是你的思雨夢啊！」
什麼！雨夢？
狼飛眼睛映出思雨夢左臉頰的紫色蝴蝶，兩隻空空衣袖……
紫色！胎記？……這是當年的那條殘狼嗎？
「你，你真是思雨夢？是雨夢？」
思雨夢點點頭，心怦怦亂跳，生怕他們再打起來。
她小聲道。
「狼飛，我是思雨夢，我……」
她還沒說完，狼飛興奮地衝上，將思雨夢舉了起來，拋上天去。
「啊！」
思雨夢嚇的尖叫。
火翼呆住了，不明白這混蛋狼發的什麼瘋。
狼飛上去接住思雨夢，欣喜若狂。
「雨夢，你化人形了！你終於化人形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一次次往上拋著思雨夢，一次次接住，弄得思雨夢茫然失措。
狼飛早忘記了火翼的存在，捧著思雨夢的臉瞧，抓住她的雙肩打量，最後雙臂用力地將她擁進懷裡，歡喜地一遍一遍說。
「你終於化人形了，你這個小笨蛋終於化人形了！」
他的心情比自己化人形還要高興萬分。
狼飛抱著思雨夢好久，才鬆開，然後細細地端詳她，雙手撫著她的頭髮，看得眉眼全是喜色。
「我就知道你不會死！你能修得開口說話，怎麼會死呢！雨夢！雨夢！」
他深深地喚著她，又將她摟住。
「這三百年，我好擔心……」
思雨夢一臉的困惑，三百年？三百年是什麼呢……
狼飛的情緒終於平息下來，告訴她自己已把狼尾化去。
思雨夢並不關心這個，左顧右盼地找她的紅狐狸，可哪還有他的影子。剛要開口問，狼飛卻道。
「我帶你去見我爹！他看你化了人形一定高興，說不定留你在狼群！」
也不等她回答，一手攬住她的腰，向回飛逝。
片刻後，一道紅影飄然相隨。
思雨夢被狼飛帶著穿過一片又一片的蜆木林、頂果林，越過屏障似的山脊。蒼翠奔騰的群山，綿綿無際在他們眼前展開。
他們邊行邊講著三百年發生的事。
思雨夢說不出個所以然，多數是聽狼飛講他三百年找她的辛苦事跡。
思雨夢漫不經心地應著，不時回頭張望，後面什麼也沒有。
七轉八轉，他們來到一處陡峭的山坡前。
遠遠的是茂密濃黑般的黛綠，近處卻是約有萬株的珙桐樹。
它們株株魁梧、筆直、俊拔。此時正是繁花時節，潔白的花朵開滿全樹，遠遠望去如同千萬隻白鴿子駐足，振翅yu飛。
婆姿的綠葉下，風動花舞。
思雨夢落進林中，驚喜地望著一樹一樹的鴿子花，但很快視線定在不遠處的那個人身上。
木荷叢前站著個中年人，臉龐輪廓清晰，目光睿智。碩健的身體穿著件乾淨的白袍。
「飛兒，你回來了。」
慈愛的聲音帶著威嚴。
「爹！」
狼飛躍過去，握住中年人的手，一指思雨夢，激動異常。
「你看，她化人形了！」
中年人望著思雨夢略微怔了怔，逕直向她走去。
思雨夢看到他時，心竟是一抖，中年人的眉宇之間，有著一種威懾。
「雨夢，這是我爹，狼王桐。」
狼飛的樣子很是自豪。
「我們這支狼族有兩三千條狼呢！」
中年人疼愛地看了狼飛一眼，轉頭望著思雨夢。
「你叫我狼王桐吧。」
思雨夢張了張口，沒敢叫，不聲不響，拘束得很。
「我聽飛兒講過你，還給你取了名字。」
思雨夢點著頭，她有些想離開這裡了。
狼王桐望著她一身清靈的氣質，卻與她木訥的模樣極不相配，臉上閃過一絲不快。
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他轉身見是妻子小玉。
「來客人了，怎麼不請進去啊？」
思雨夢見她腳步輕盈，風姿綽約，笑顏中透出親切，便向她笑了。
小玉一隻手搭在思雨夢的肩上，笑吟吟道。
「這孩子，生得怪俊的，若是沒有狼尾，還真看不出是狼呢！」
狼飛滿心歡喜。
「娘，你要喜歡，就把她留在身邊吧。」
小玉瞥了兒子一眼，向狼王桐看去。
「那得看你爹了。」
思雨夢茫然地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悶悶地不知說什麼好。眼珠轉了轉，瞧見幾隻鳳蝶在不遠處流連往返，喜形於色，紅狐狸！
小玉見她偏過臉去，那只紫色的蝴蝶胎記赫然印進眼裡，不由眉頭一皺。
狼王桐挽住兒子的手，向另一邊走去，直到幾丈處才停下。
「飛兒，你是不是想把她留下？」
狼飛點頭。
「她化了人形……」
「你不知道狼群不留殘狼嗎？」
「可是……」
「爹是狼王，這個規矩不能破！」
「爹……」
「你剛剛化去狼尾，功力耗損過多，不可有非分之想！」
「我沒有！」
狼飛的臉騰的紅了，垂下頭。
「你要潔身自好，否則前功盡棄！」
「是，爹。」
狼飛聲音細弱如蚊。
狼王桐覺得自己責備得有些過重，又溫言道。
「這有什麼難為情的。你不要急，等過幾年，功力恢復了，再想也不遲。你看看她，剛剛化形，狼尾尚未化去，心智也就是十二三歲的孩童，能急得來嗎？幾百年都過去了，幾年就等不了了？」
「不是，爹……」
狼飛喃喃地吐出幾個字。
「假如她，她化不去狼尾，你，你……」
「只要你願意。」
「真的！爹？」
狼飛目光裡全是感激。
「不過，要等五年以後。」
「是，爹。那我每日去看她……」
「只許半個時辰。」
狼飛一呆，半個時辰？
「過幾個月，我要帶你出山。狽先生說，你該去尋件法器了。一來用於防身，二來也可增強功力。」
狼王桐面色凝重。
「出山前，你至少要恢復五成的功力。世事龐雜，雖然爹隨你一起，可有些事還得靠你自己。外面比不得山裡，那可是人類的天下。」
狼飛肅然。
「爹，你放心。」
狼王桐微笑著道。
「送她回去吧。」
狼飛應了聲，轉身向思雨夢走去。
狼王桐望著兒子離去的背影，滿眼的溫情。
小玉緩步走來，依在他的身邊，輕輕道。
「桐，你看那孩子怎樣？」
「資質太差了。」
「她左臉頰上有塊紫蝴蝶胎記，這是狼化身本不該有的，我總覺得是不祥之兆。」
狼王桐默然半晌，輕輕歎口氣，只聽妻子又道。
「飛兒那樣都好。聽話、懂事、天資過人。只是，太過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