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七回 狼狽 文 / 暫無此人
伊帕爾菡心不在焉地啜著酥油茶,思索著大活佛給她的預言。
「神話終究會逝去,融入那熾烈的陽光。」
這個世界如果還有神話的話,莫過於變種人與新人類的異軍突起,尤其以無常為代表的新人類的崛起更富傳奇色彩。神話逝去,是指這兩個種族中的一支將會徹底地失勢、並且消亡嗎?或者,是大家一起同歸於盡?
至於「熾烈的陽光」,如果不是單純的修辭,應該指的是某種毀滅性武器爆發時的光芒,——核彈?不知道是哪一方的最後掙扎。
預言的前半段顯得搖擺不定,後半段卻顯然對自己有利。
大活佛口中的「少女」絕對是指自己,後面的話更明明白白地表示,只要她堅持不懈的努力探索,終將得到達成願望的力量。
如果我的願望能夠達成,那被熾烈陽光吞噬的種族就絕對不是奧羅帝人。
想到這裡,伊帕爾菡確信大活佛一定是頭腦不清了,否則身為人類的他,怎麼會做出這種暗示人類將會滅亡的預言。
不過,自己也是傻氣的緊。居然會被一個老和尚的胡言亂語迷惑的神魂顛倒,連茶也從口中漏出來了……咦,什麼,茶漏了!?
女孩猛地跳起身來,手上的茶碗也被她甩了出去,在空中高速旋轉,直奔坐在她對面的宕冥面門飛去。
正在埋頭捏糍粑的宕冥聽見風聲,抬眼一看,啊了一聲,想要伸手去接,偏偏這時一手端著碗,一手捏著糍粑,兩手都不得空。閃避的話,又怕碗中剩下的酥油茶撒出來污了主人的屋子,倉促間不及細想,張口一咬,竟咬住了碗沿。茶碗飛旋之勢驟止,裡面的液體立刻激盪起來,卻被宕冥靈活地轉動頭部,咬著碗搖晃了幾下,便消於無形。
伊帕爾菡被濺了一身酥油茶,滑膩膩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卻又怪不得別人,正自憋了一肚子的彆扭。忽見宕冥身體不動,腦袋像錯位一樣在肩膀上搖來晃去,滑稽的模樣讓她忍俊不禁,撲哧一笑,心裡的不快頓時淡去。
宕冥卻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發笑,但見女孩笑靨如花,比起剛才顰眉斂目的樣子好看了不止十倍。在賞心悅目之餘,他也跟著笑了起來,卻忘記口中還叼著東西。牙齒一鬆,茶碗掉在矮桌上,發出光啷的響聲,裡面的酥油茶,終究還是灑了出來。
這下子,女孩笑得更大聲了,宕冥紅著臉,慌張地拿手擋在桌緣,想要阻止茶液流到繡毯上。一旁的小喇嘛也看得好笑,但他光顧開心,卻忘了自己的職責,直到看見宕冥要拿袖子去擦桌面,方才醒悟,連忙拿來抹布補救,並火速送上熱水和毛巾給兩位貴客洗手。
重新坐下來以後,伊帕爾菡的小臉上還帶著微笑,宕冥本來已從尷尬中鎮靜下來,見到她這個表情,又有點坐立不安。為了轉移女孩的注意力,他便問對方之前想什麼那樣入神,連茶水從口裡溢出來都不知道。
伊帕爾菡扁了扁小嘴,這個問題又勾起了她的難堪,但她還是告訴宕冥,自己在思索大活佛送給她的預言。不過,女孩並沒有詳細說明自己對預言的理解,而是反過來問宕冥對他得到的預言有什麼看法。
「我是亂猜的。」宕冥大方地談起自己的理解,「我可以理解命運已向我展開了翅膀,否則我也不會被迫從雪山上下來。接下來的兩句,似乎是告訴我,如果想找回師父的舍利子,就必須上到離天最近的地方。所以我想活佛是要我回頭去攀登米由朗桑瑪峰,因為只有那裡離天空最近,而且峰頂總是藍藍的,在陽光照射下會泛起透明的青色光芒。不過……」宕冥遲疑地看了看守在不遠處的小喇嘛,身體向前探去,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在伊帕爾菡耳邊說道:「我不是不相信活佛,但我有一種感覺,拿著舍利子的那個人,應該沒有離開這座城市。」
伊帕爾菡心頭咚地一跳,身體向後一仰,迅速與宕冥拉開距離,不敢置信地盯著他。
宕冥也神色緊張地回視。
強抑住往下嚥口水的衝動,女孩突然彎起兩邊嘴角,笑道:「你這麼緊張幹嘛,我又不信佛,不會指責你褻du活佛的啦。」
宕冥更緊張了,連連向女孩打手勢,示意她聲音小些,並且不停地拿眼往小喇嘛站的方向瞟。時值午後,經過一番忙亂,小喇嘛似乎有些困了,光頭一會兒沉下,一會升起,顯是在與瞌睡蟲努力搏鬥,沒可能留意他們的談話。
宕冥的肩膀這才放鬆,帶著驚險的表情長長吐出一口氣。
對大活佛在藏傳佛教徒心中的地位,伊帕爾菡只有一個簡單的概念,沒有做到真正理解,也就不能體會宕冥的心情,反而覺得他表現太誇張,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你怕什麼?就算剛才的話傳到活佛耳朵裡,他也不可能連辯護的機會都不給就定你的罪。只要有開口說話的機會,你就可以拿出講故事時的口才,辯他一個天花亂墜,一輪馬屁把活佛拍到天上去,就萬事ok了!」
說完她還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聽了女孩的建議,宕冥一雙眼睛瞪得比牛還大,手指著她半晌發不出聲音,額頭上青筋一跳一跳的。
伊帕爾菡一見這個老好人竟露出這種神態,就知道事情大條了,暗悔不該和虔誠信徒逗嘴皮子。眼見對方爆發在即,而這次絕對是自己理虧,沒辦法像上次一樣裝無辜矇混過關,她只好咬咬牙,雙掌合什,把小腦袋用力埋下,用充滿懺悔的語氣向宕冥道歉,希望能平息對方的怒火,起碼不要爆發的和表情一樣恐怖。
女孩前所未有的誠懇態度確實令宕冥火氣急降,但想到她這樣口無遮攔,如果繼續在藏區行走,還不知道會闖多少禍,便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
宕冥端起酥油茶猛灌了一口,壓住胸中的火氣,順便潤了潤喉嚨,開始給女孩上課,教她知道藏區那些著名活佛的來歷與地位,以及藏民的各種古老忌諱。由於他一開始時呼喚了伊帕爾菡的隱名,女孩便連逃跑也做不到,只能乖乖地坐在原地接受洗腦。
好在宕冥的本性並不苛刻,在荒野中成長起來的他其實不喜歡受太多拘束。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於是在授課中他也極少對女孩使用命令式的字眼,語氣始終限於教誨,因此女孩雖然被迫接受了大量「古老的灰塵」,但卻沒有失去打掃自己頭腦的權力。
這對她來說,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在宕冥的嘴皮子停下來之後,她立刻開始用力揮動意志的掃帚,把絕大部分「灰塵」掃出大腦,只留下被宕冥強調過的信息和一些比較有趣的東西。
這次特別授課也讓伊帕爾菡醒悟到有一個嚴重問題還沒得到解決,那就是她隱名的洩漏。之前亂事紛雜,意外的人物接連出現,分散了她的注意,在此之前,宕冥又一直沒有喚過她的隱名,使伊帕爾菡險些就把這個岔兒給忘記了。
現在想起來,發現這真是個致命的失誤。幸好這個房間現在只有她、宕冥和一個小喇嘛,大活佛和無常都不在,否則她勢必陷於萬劫不復的境地,除了自殺就沒第二條路好走。
眼下當務之急,是要乘那個小喇嘛還沒把情報傳出去之前,將他清理。
其次,就是得想個辦法讓宕冥不再呼喚「伊帕爾菡」這個名字。這個黑大個現在還沒發現隱名的秘密,如果再多叫上幾次,肯定就會有所查覺。現在,則還有補救的機會。起個假名並不困難,難得是如何在不引起他疑心的情況下說服他使用新名字稱呼自己。
恰在此時,一名喇嘛走了進來,手裡托著兩套新衣,送給兩人替換身上被酥油茶弄髒的舊衣。
宕冥得到的仍是傳統藏袍,為伊帕爾菡置備的卻是帶有濃厚藏族風格的時尚童裝。
女孩把衣服展開在身上比了比,大小似乎正合適,色彩搭配十分華麗:黑色的上裝,袖邊上鑲一圈紅彩式氆氌,衣領用仿金錢豹皮裝貼;同樣黑色的裙褲,在兩側各有一道巴掌寬,色彩斑斕的細紋鑲條。
整套衣服色澤對比強烈,式樣雖然保守,但顯得美觀大方,讓女孩很是喜歡。
於是她向送衣服進來的喇嘛丟去一個甜甜的笑容,讚道:「你的眼光不錯。」然後又指著衣領商標上的藏文問道:「這些字怎麼念?」
被她笑容迷惑的喇嘛一時沒有反應,宕冥探頭過來,仔細辨認著那行被美化到變了形的細小藏字,一字一句的念道:「流、雲、尼、瑪。」
「聽起來像是藏族女孩的名字。」
「你猜對了。」宕冥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重,有些感歎:「不過這個名字背後有一個很淒涼的傳說。」
伊帕爾菡的興趣立刻被勾了起來,她興致勃勃地盯著宕冥,大眼睛一眨一眨,表情顯得十分討好。
宕冥沒不賣關子,但似乎也不想多提這個傳說,只用了寥寥幾句話,就把女孩打發了。
「傳說中,流雲尼瑪是金城公主最寵愛的侍女,金城公主入藏後在吐蕃推廣佛教,流雲尼瑪卻愛上了專與釋迦牟尼弟子作對的惡魔西亞爾,被她的丈夫桑傑扎措告發,最後被贊普尺帶珠丹送上了祭台,交給念青唐古拉神處置。」
「就這樣?」伊帕爾菡不滿地擰起眉頭,一連串問題脫口而出:「流雲尼瑪是怎麼愛上惡魔的?她怎麼會有丈夫?她丈夫又是怎麼發現她與惡魔的關係?秘密暴露後,那個寵愛她的金城公主為她做了些什麼?她被送上祭台後,那個叫西亞爾的惡魔有沒有來救她?最後她到底是死了,還是和惡魔愛人一起逃走了?」
不等宕冥推脫,她又接著說道:「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答案,因為每個人物的姓名你都瞭解的一清二楚,不可能不知道傳說的全貌!」
「……」
「你說啊……師父你快說吧……好師父你就說嘛!」
女孩的語氣一再變化,人像牛皮糖一樣黏到了宕冥身上。
被逼到牆角的宕冥只得舉手投降:「等把衣服換了,我再給你仔細講這個故事。」
伊帕爾菡歡呼一聲,從宕冥身上跳下來,跑過去拉住那個小喇嘛,雀躍地問道:「這兒哪有換衣服的地方?快帶我過去。」
說完她也不管對方知不知道,同不同意,就硬把小喇嘛拖出了門。留下宕冥與那名送衣服進來的喇嘛相視苦笑。
「有勞大師為我引路。」
「您請走這邊。」
被伊帕爾菡拽走的小喇嘛,在身不由己地跟著對方跑過整條走廊,在拐彎處終於緩過勁來說話:「女、女施主,你跑錯方向了。」
「是嗎?」伊帕爾菡嘴上答應,腳下不停地轉過牆角,然後才煞住身形。右手借勢一帶,把小喇嘛整個人生生抽離地面,在空中轉了半個圈子,撞開一扇房門,跌將進去,摔得跟滾地葫蘆一般。
伊帕爾菡後腳跟進房中,反手掩好房門,一晃身閃到小喇嘛身前,挑起他的下巴,低聲喝道:「看著我的眼!」
小喇嘛已經滾得頭暈目眩,毫不反抗地應聲抬起腦袋,剛一接觸到女孩眼神,好像觸電,腦海頓時一片空白。
伊帕爾菡運起懾心異能,控制了小喇嘛神智,開始洗去他對自己隱名的記憶。這也是小喇嘛福氣深厚,如果換個時間或者換個地點,女孩絕對不會費力氣做洗腦工作,而是直接下手將他凍斃,把他全身裡裡外外的血肉都凍成冰塊。再把屍體敲碎後丟到太陽下,氣化蒸發,什麼痕跡都不會留下。
收功之後,伊帕爾菡的臉色變得透明了幾分,在這種狀態下使用異能,對**負擔極重。但她仍振作精神,先脫下身上的衣服,卻不立刻換上新裝,而是原地打個旋,化作一股寒風,從窗戶中鑽了出去。
另一方面,宕冥剛剛把身上的衣服脫下,掛在衣架上,窗戶便自動敞開,一股寒風呼嘯而入,在屋裡打了個圈兒,所有家俱表面立刻掛上了一層白霜。連宕冥也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然後就見架子上面的舊衣全飛了起來,滿屋子亂旋。他連忙跳起來去抓,衣服卻接二連三地撲在他臉上、身上,像蛇一樣纏住了他的頭頸和手腳。
宕冥只覺一陣氣窒,連忙提起內力,運功震碎纏在身上的衣物,連帶內衣褲也遭了池魚之殃,一同化作片片蝴蝶繞著他上下翻飛。
這時,守在房間外面的喇嘛聽見動靜衝進來,見他一絲不掛地站在屋子中央,不禁愕然。宕冥也不知道該向他如何解釋,那股怪異的寒風已從屋裡消失,窗戶緊閉,陽光透過玻璃灑進屋子,潔白的霜珠閃爍起點點晶光,營造出宛如夢幻的炫麗效果。燦爛的陽光、清冷的霜輝映在他雄偉的身軀上,猶如為祭拜神祇所鑄的青銅塑像。
下一瞬間,宕冥那困惑的聲音無情地打碎了旁觀者的感動。
「我剛才是不是在做夢?」
「可惡啊!為什麼會沒有鑰匙!」
回到出發點的伊帕爾菡惱怒地飛起一腳,把仍在昏迷中的小喇嘛踢進角落。她剛才搜過了宕冥舊衣的每一個角落,也看清了那個男人身體的每一部分,仍然沒有發現星空之鑰的下落。
「難道他把鑰匙吃到肚子裡面去嗎?還是藏在……」
女孩腦裡閃過一組可怕的想像畫面,全身迅速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被自己的想像弄到毛骨悚然,伊帕爾菡連忙雙手合什,念起了宕冥教她的祈福語:「吉吉!索索!拉結羅!」反覆幾遍,心情果然平靜下來。
「我想太多了,他應該不會有那麼變態,而且也不是個傻瓜。從他的談吐來看,他的才識與智慧並不差,只是缺少與人交往的經驗,幾乎沒什麼戒心。」
伊帕爾菡一邊踱向門口,一邊繼續思索著。
「既然他是一個缺少心機的人,那我就不應該用複雜的思考方式去猜度他。如果他沒拿鑰匙,那鑰匙就應該還在那頭惡狗身上。」
一想到要去接近那頭對自己敵意甚深的白獒,女孩就忍不住皺起了小臉。
「要接近那頭凶獸,沒有捨棄一手一腳的覺悟,恐怕是不行的。可能的話,我還是通過它的主人來拿回鑰匙吧。」
思潮起伏間,伊帕爾菡一隻手已經搭上了門把,忽然感覺有些不對,連忙向後飄開。結果還是被突然轉開的門板撞到了小小的鼻尖,眼睛裡頓時被酸出了淚水,連同鼻血一起不受控制的嘩嘩湧出。
隨著肩頭一下下的顫動,滴滴血珠與滾滾淚水交織而下,灑在黑色的新衣上,捺下一個又一個銀色的句點。
好、好丟臉啊!
伊帕爾菡雙手掩面,一屁股坐到地上,氣得幾乎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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