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八回 彷徨 文 / 暫無此人
宕冥回神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捕風」。
當靈覺在九轉神力的推動下高度提升,他赫然感應到,從百米以外的一間房中,透出熟悉的寒氣。可是未等他的神識進入那間屋子,忽然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插進來,干擾了探測。
宕冥來不及探究這股干擾來自何處,只是擔心對方會乘機逃走,急忙一把抓起新藏袍套在身上,閃身衝到門外,一邊在走廊上飛奔,一邊還忙著束緊腰帶,以免走光。
轉過牆角,宕冥感應到門後滲出絲絲寒氣,二話不說,提起右掌猛拍下去。好在他急歸急,卻沒忘記自己是在大活佛家裡做客,因此出掌雖重,卻沒敢運起內力,以免打碎了東西。
饒是如此,宕冥這一掌下去,門板仍然差一點從框中飛出去,過於猛烈的轉勢令軸承發出了淒慘的哀鳴。
吱——呀——撲通!
撲通?宕冥定睛一看,只見伊帕爾菡雙手捧著鼻子,跌坐在地上,淚眼漣漣,無比怨忿地仰望著他。
「你怎麼會在這兒?」宕冥驚訝地叫了一聲,迅速抬頭掃視了一眼屋子,看見小喇嘛倒在牆角,除此以外,室中再無第三者。他心中一冷,腦裡閃過一個念頭,脫口喊道:「原來你就是天娜!」
宕冥那隱含絕望的憤怒語氣令女孩心尖一顫,痛苦的回憶如潮水般浸透了她的神經,她下意識的大聲否認。
「不,我是——我是伊帕爾菡!」
剎那間,時間和空氣彷彿都被凍住了一般,兩人帶著最後的表情相互凝視,久久無聲。
同一時刻,一直在透過天眼觀察他們的無常與大活佛,做了短暫的交流。
「那兩個孩子把氣氛弄僵了。你是不是下去打個圓場?」
「你才是主人吧,客人之間產生矛盾,為什麼還要其他客人出面調解?」
「他們是你引進來的惡客呢。」
「你這養尊處優的懶骨頭,也不想一想,那山裡小子憑什麼賣我的賬?只有你這大活佛出馬,才能讓他心服口服啊!」
「我怎麼可以為遲早會揭穿的謊言做偽證,那樣做的報應會很重啊。」
「你這老賊禿,替不會被揭穿的謊言做偽證就沒報應嗎?」
「那當然也會有報應。不過,這天下除了你,還要誰敢要求我替他人做偽證?」
「哼,你還真是罵人不帶髒字。」無常無奈地舉起雙手,沒好氣地說道:「辯不過你啦,我去也。」
大活佛面泛微笑,目送無常大踏步地邁出房間。突然間,無常停下了腳步,大活佛也斂起了笑容,兩人一起調頭望向佛龕,一絲他們都很熟悉的波動正有節奏的從大ri如來塑像中透發出來。
「交給你了。」無常擱下這句話,迅速地走出房間,謹慎地掩好門扉。大活佛一招手,門閂自動滑入槽中。然後他跳下禪床,來到佛龕近前,平視著大ri如來的眼睛,念動六字真言。塑像頓生感應,眼中掠過了一片電子光,待到光芒消失,大ri如來的身體忽然與蓮座分開,冉冉上升,露出了藏在裡面的另一尊小塑像。
那是一座用紅色的石頭打磨成的天使之像。石頭的質地有些像紅玉,然而它的紅別有一種魔力,彷彿像有生命一樣,從天使心臟部分向外輻射出來的,一絲絲,一縷縷,像水波一樣在空氣中蕩漾著,把大活佛的雙眼映成一片殷紅。
沐浴在紅光中的大活佛收束心神,立刻聽到一個無比美好的聲音,在自己識海中迴盪,宛如神樂,妙不可言。隨著音符的跳動,大活佛的靈魂跟著顫抖起來,他用崇敬的態度靜靜地聆聽了半晌,然後回答道。
「請您不用擔心。就在剛才,『星使』和我已經找到了『珠』和『杵』。『橛』和半邊『鈴』一直在『星使』的控制中。根據我的推算,剩下的半邊『鈴』很快也會出現。到那時……」
在大活佛和神秘的天使塑像做著詭異交流的時候,無常跳窗進入了宕冥與伊帕爾菡僵峙的房間,立刻吸引了雙方的注意。
伊帕爾菡看見這位絕世強者從窗口跳進來,臉色頗為不善,只道他也識破了自己的偽裝,特意來斷她退路的。
前有宕冥,後有無常。伊帕爾菡清楚地瞭解到自己已經身陷絕境。她不但不懼,心裡反而感到一陣輕鬆。這下子,她也不用絞盡腦汁的去想怎麼掩飾身份了。
我就以一個戰士的身份的光榮赴死吧!
女孩心裡泛起了自暴自棄的念頭。暗中凝聚精神力,準備向無常發起自殺式攻擊。動手之前,她忍不住回頭望了宕冥一眼,眼神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依戀和溫柔。看得對方心頭一震,右爪疾出,向她的肩頭扣落。女孩則把身子一縮,纖細的腰身彎成了一張弓,箭頭指著無常,立刻就要離弦飛出。
「啊哈!」無常猛發獅子吼,震得兩人身體一晃,差點摔倒在地上。接著就聽無常沒好氣地問道:「你們這兩個小傢伙,不幫著主人捉賊,卻躲在這裡動手動腳的搞些什麼名堂?」
「捉賊?」好不容易找回平衡的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
「剛才樓上起了一陣怪風,竄進幾個房間,捲走了好些珍貴的東西,還凍傷了幾個人……啊,這裡還有一個。」無常說著一抖袖子,把癱在牆角的小喇嘛捲進懷裡,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笑了起來:「這小和尚運氣不壞,人沒被凍著,只是嚇昏了,等他自然睡醒就沒事了。」
隨手把小喇嘛塞進宕冥懷裡,無常轉身回到窗邊,用手摸了摸窗框上的霜花,自言自語道:「從這個融化程度來看,離開時間並不長嘛。喂,那邊的丫頭……」他突然回頭望著女孩:「望什麼望,這房間裡還有第二個可以被稱作丫頭的人嗎?叫的就是你啦!你剛才一直呆在這個房間裡吧?有沒有看見那股怪風是往哪個方向逃走的?」
女孩這時已經徹底呆掉了,聽見無常發問,本能地答道:「那股怪風不是……」說到這裡她突然醒悟過來,連忙把後面「我變的嗎」四字硬生生地吞回肚中,改口道:「……往西去了嗎?我看見它往西邊去了。」
無常點點頭,呼的一下又從窗戶中飛了出去,他的聲音卻在屋子裡繼續打轉:「你們這兩個小傢伙,別把精力耗在與己與人都沒有益處的胡搞上面!小丫頭的毛都還沒長齊呢,小子你要是來硬的話會把她傷得很重。對女孩子不光要溫柔,還要有持之以恆的耐心啊!」
無常的一番臨別贈言,聽在兩個人耳中滋味各有不同。
伊帕爾菡又羞又氣,血往上衝,鼻腔一陣刺痛,剛止住的鼻血又嘩的湧了出來。
對某方面知識瞭解不多的宕冥卻以為上師是在告誡自己,不要因為激憤失去平等心,自壞功德。這讓他回想起不久以前,自己也曾對女孩做過類似的勸誡。勸別人捨棄冤憎心就說的頭頭是道,事情輪到自己頭上時卻大生瞋恨,不能自拔……
思及此處,宕冥不覺大慚而無語。
最後還是女孩先從窘迫狀態中恢復,她仰起頭,裝出止鼻血的樣子,實際上卻在偷看宕冥的表情。
剛才無常雖然為她砌辭遮掩,但那篇謊話破綻百出,知道無常身份的人,或者會將信將疑,就算全然不信也絕不敢再做深究;但對宕冥這種缺少社會常識的直性子人來說,無常的身份並不能為他的謊話起到加分效果,該懷疑的他一樣懷疑,不僅會往下刨根究底,得知真相後恐怕還會變得更加憤怒。
伊帕爾菡是這樣推測的,心情也變得更加忐忑不安,但宕冥的表情卻讓她吃了一驚。
宕冥又變回了平常那種溫和的表情,神色間還透著濃濃的慚愧,就算上一次被她駁倒時那樣,目光躲躲閃閃的,不太敢看自己。
「不是吧,他還真信了!?」
女孩在心中驚歎,一時間懷疑起自己過去對宕冥做的判斷。或許這傢伙真是一個頭腦簡單的大蠢材也說不定。
其實呢,宕冥只是因為無常的當頭棒喝,警覺到自己的粗暴與不公正,為此感覺慚愧。至於無常替伊帕爾菡說的那些謊話,他又不是傻瓜,怎麼會聽不出其中的破綻。但為了「安住平等心」,宕冥打算暫時不再追究女孩的真實身份,他想考驗自己,以身示教,用真正的慈悲心去感化這個非人類女孩,直到她主動交還舍利子,方算功德圓滿。
打定了主意後,宕冥心態也恢復了平衡,情緒鎮靜,和女孩重新展開了交談,就好像之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令伊帕爾菡感到一陣不適應,心情也莫名其妙地變得更加低落。
宕冥也有自己的苦衷,明知道無常說的都是謊話,他卻要把它當成真話來聽,並忍耐著不揭穿,能做到這一步實在已經是他良心的極限。如果還要他向女孩假惺惺地道歉,表示錯怪了她,並且請求原諒……佛祖在上,他絕對不可能辦到!
既然沒辦法做出那麼噁心的表演,宕冥只能將其忽略,直接關心起女孩受傷的鼻子來。
「你鼻子還在流血嗎?」
聽到這個問題,伊帕爾菡僵硬地點了點頭,遲疑著開口問道:「我說,你……你在幹什麼?」她本來是想問宕冥到底在想什麼,喉嚨裡卻像梗著東西一樣,怎麼也問不出口。正難受間,忽見宕冥把一隻手伸進小喇嘛懷裡摸來摸去,不由寒毛倒豎,聲音也猛然拔高。
從她的語氣中感受到濃濃的嫌惡,宕冥有些驚訝,回視她道:「我沒帶手巾,想看看他身上有沒有。」
「你要手巾做什……」一句話未問完,女孩看見宕冥的視線向自己鼻子下方掃去,頓時恍悟。想到自己臉上一塌糊塗的難看模樣全被他看了去,女孩便覺羞不可抑,進而老羞成怒,掩面尖叫起來:「討厭!」
窗戶玻璃和陶瓷擺設應聲而碎,宕冥猝不及防,被暴風般的音波掃了個正著,腦中一昏,小肚子上立刻吃了女孩的重重一腿,呼的一聲,飛出房間,撞在走廊對面的花崗石牆壁上。還沒落地,房門就在他的眼前用力關上,發出巨大的響聲,震得牆壁似乎都在晃動。就是這樣,仍掩不住屋裡女孩發出的怒罵聲。
「笨蛋、非禮、變態!」
「發生什麼事了啊,到底……」
宕冥好心沒好報,被女孩連打帶罵,弄得一愣一愣的。他抱著小喇嘛坐在走廊上,瞪著緊閉的門扉,心中百思不得其解。隱約感到,自己選擇的這條感化之路,走起來不僅漫長,並且前途多桀。
「我剛才做錯了什麼嗎?」宕冥反思道:「她不是人類,也許會有和我們不一樣的忌諱。可能我說的那些話中,就有地方犯了她的禁忌。自己卻還茫然不知。這樣可不行,我教導過她不要觸犯人類的禁忌,不能自己犯下同樣的錯誤卻不彌補。等她出來後,我得向她道歉,還要請她教我非人類的忌諱,今後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覺得自己已經找出了原因和解決方法,宕冥深鎖的眉頭舒展開來。他把小喇嘛交給聞聲而來的其他喇嘛,低聲解釋了原因,並向他們表示道歉。
不知是不是得到了無常或大活佛的吩咐,喇嘛們並沒有多做表示,接過小喇嘛後,他們和宕冥交換一禮,然後就很平靜也很迅速地離開了。到最後,整條走廊上只剩下宕冥一個人,靜靜地守候在女孩房門前。
隔著厚厚的門板,女孩正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
「我怎麼會那樣激動,實在是太奇怪了。」
「不過是流了一點鼻血,我竟然會覺得害羞,而且還不想讓他看見,甚至會因此憤怒……為什麼?為什麼我會產生這種和平庸的人類女子一樣的低級情緒?我的冷靜、我的驕傲、我的自尊心都跑到哪裡去了!」
她用力地咬緊下唇,用疼痛來懲罰自己,直至滴血方休。
「可是,他真的很愛護我。不是虛偽的關懷,他一直也沒有因為我是變種人而對我加以歧視。靠著他的時候,我能感覺到他的真誠與熱情,無微不至地包容著我、慰暖了我……」
「天真!」一個如同極地冰風般的聲音代表她的理性說話了,「你真是一個天真的孩子。已經上過了一次當,吃過了一次虧,還沒有學乖,又想和人類共同墮落了嗎?那是絕對不可能有結果的,你只會再次弄傷自己,讓血又一次的從心裡流出來……」
「不!」女孩用盡全身的力氣反駁:「這次情況不一樣,宕冥和他也不一樣!上次他一直不知道我是奧羅帝人,才會感覺到受到欺騙,這一次……」
「這一次,你用另一種方式欺騙了另一個男人。」理性發出了無情的嘲笑聲。「你覺得宕冥會接受你這個殺師仇人嗎?不要忘記,就在剛才,他懷疑你身份的時候,他也是『滿懷真誠』的想要殺掉你!」
「可是……他終究還是沒有動手……難道不是嗎?」女孩無力地辯解道。
理性發出了嗤鼻的聲音:「那是因為有無常的打擾。那種連一個銅板也騙不來的謊話,他要是信了,就是蠢!他要是不信,卻改變主意不再對你下手,那必然是從謊話中得到了什麼暗示。知道可以從你身上撈到更大的好處,才裝成上當的樣子。其實心裡在磨刀霍霍,隨時準備把你這小天真像豬羊一樣宰殺掉!」
可怕的想像讓女孩全身顫抖,理性乘熱打鐵,催促她趕緊從宕冥身邊逃離。因為她的身份已經洩漏,對方嘴上不說,心裡肯定會加強警戒,原先的圖謀已成了鏡花水月,再不撤退,就要連人也賠進去了。
過去失戀的痛苦記憶和眼下人身安全的危機,雙重的壓力,終於迫使女孩做出了逃跑的決定。就在她開始準備向窗戶方向移動時,門板忽然敲起了清脆的鼓點。
女孩上身晃了一下,以為宕冥對她久不露面產生懷疑了,也許馬上就會破門而入。她正準備用最快的速度向窗戶撲去,宕冥說話了,他那溫和、誠懇的聲音就像一顆鋒銳無雙的釘子,一下子就釘住了女孩的身體。
「伊帕爾菡,我想向你道歉。」
該死的!女孩在心裡詛咒,隱名的威力與隱名洩漏產生的危害在這一瞬間完全爆發出來。在宕冥說完道歉的話以前,她是沒辦法離開這個房間了。為了不讓對方查覺自己有逃走的意圖,她還得努力周旋,免得宕冥說著說著就走了進來。
「你為什麼要向我道歉?你做錯了什麼嗎?」
「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宕冥迅速答道:「可是我看你那麼生氣,一定不會沒有理由。我想來想去,最大的可能是因為我不瞭解你的生活習慣,也不瞭解奧羅帝人的風俗禁忌,所以在先前交談的時候,言行失當,無意中冒犯了你,才會被你踢出來……」
聽到這裡,女孩腦裡冒出了宕冥帶著一臉犯暈的表情,跌出門外的畫面,眼中不禁泛起了一絲笑意。這黑大個,雖然在道歉,話中還是流露出了少許怨意,看來自己那一腳把他身為男子漢的自尊心踢得很痛呢。不過,這樣反而襯托出他真誠而坦蕩的胸懷,道歉的誠意勿庸置疑。
因為有了這樣的感覺,所以當女孩聽見宕冥再一次表示:「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諒。」時,她克制不住的走到了門口。
當她把小手放在門把上時,理性又站出來了,居高臨下,用輕蔑的語氣問了自己:「你這樣的身體,可以和那個黑熊樣的傢伙談情說愛嗎?」她的動作僵住了,理性的聲音繼續在腦海裡迴盪:「身體縮水,你的腦子也縮水了嗎?想一想吧,如果你繼續用現在的姿態與他交往,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孕育出甜蜜的果實。失敗的情況就不說了,就算你成功贏得他的心,那也只是一顆變態的心,難道你打算和一個喜歡幼女的變態共同生活一輩子?」
女孩只覺一股惡寒自頂門心貫入,像毒蛇一樣在體內遊走,吞噬著她的熱情。她再次心生動搖,這時宕冥適時地插入一段請求,再次點燃了女孩的希望與勇氣。
「如果你願意原諒我的話,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希望你能夠答應。」頓了一頓,宕冥語氣顯得有些靦婰:「我想瞭解你們的文化,希望你能當我的老師,教我認識奧羅帝人的風俗和歷史,還有……」
下面還有什麼,女孩已經聽不見了,歡喜和激動的情緒滿滿地佔據了她的心田。她握起另一隻拳頭,對著心中看不見的對手示威地晃動。
「你看吧,他和其他人類果然不一樣。從來沒有人願意主動瞭解我們,他們連想都不會想!」
理性同樣不甘示弱:「我也要你知道,世上最瞭解你的人,絕不會是你的朋友,一定是你的仇人。」
女孩啞然,她用力握著門把,慘白的指節高高凸起,幾乎要撐破皮膚。
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她慢慢地,低聲地吐出了決定:「不管你怎麼說,我還是會打開這扇門。你阻止不了我的。」
「那就讓我見識一下你的覺悟,」理性冷冷的說:「拿出你真實的一面去迎接他吧。」
「我、正、要、那、樣、做。」
女孩一字一句地說完這段話後,毅然轉動了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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