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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三十一章 惡夢 文 / 優靈

    她又回到那個地方了。糾結在一起黑色的灌木叢,露在地表猙獰的樹根,繚繞的霧濃得化不開,本該看不清的黑暗裡,卻清楚地顯現出三座高聳如三叉戟狀的山峰。

    這裡是比洛密亞山脈北高峰,她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地方。

    她如同夜裡迷路的孩子,膽戰心驚地張大惶恐的眼睛,恐懼從全身的毛孔滲進身體,無數看不見的亡靈尖銳地嚎叫著,不懷好意地在她身邊飛掠而過。她淒淒切切,尖叫在喉間翻滾,卻沒有勇氣衝出口。

    忽然,手上傳來一陣溫暖,皮膚相觸的瞬間,她就明白是誰來拯救她了,她帶著哭腔,驚喜地,又委屈地顫聲說:「殿下……殿下……」

    ——害怕嗎?

    「怕……怕極了……」她吸著鼻子,抽噎著。

    ——不用怕,芙蕾拉,它們傷害不了你。

    「可是,可是我感覺得到它們的惡意。」

    ——相信自己,芙蕾拉,相信你很厲害,沒有什麼可以傷害到你。

    雖然看不清王子的臉,但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溫暖的,令人放心的笑容,那雙北極星般的眼睛溫柔又堅定地給予她信心。於是她跟著笑了,亡靈刺耳的尖嚎一下子消失,而霧,卻更濃了。

    ——對,笑起來才好看,芙蕾拉,任何時候都不要哭,厄運總會過去的,希望女神喜歡微笑的人。

    她抬起頭,想展露最美麗的笑容給王子看,就在那一剎,她看到幾個黑影鬼鬼祟祟地出現在王子背後,她驚叫道:「殿下!小心!」

    可是晚了。那些黑影包裹住王子的身體,一望無邊的黑暗裡忽然綻放起鮮艷的薔薇般的血紅。她大聲哭喊著,緊緊抓著握住自己的那隻手,那手卻漸漸失去了溫度,最後,鬆開了。

    「殿下!殿下!殿下!」

    如幕般的黑暗裡傳出泰拉王子的輕語。

    ——不要哭,芙蕾拉,笑也是最好的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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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蕾拉又一次從惡夢中驚醒,冷汗順著臉頰滴進冰涼的胸口。舉目都是夢裡一樣的黑暗,她抱起雙膝,埋首在羽絨被上,悲切地哭泣起來。

    不要哭,芙蕾拉,笑也是最好的哀悼。

    她又想起了這句話,泰拉王子留下的最後一句話。臉狠狠在被子上蹭了幾下,把眼淚抹去,她披起晨衣,走上露台。

    月色明亮,月華如洗,卻不能給她需要的溫暖。芙蕾拉低著頭,嬌小的身體在寂靜中微微顫動。她突然很渴望一個擁抱,帶著溫暖的擁抱,無論是誰。

    肩膀忽地一重,一片溫暖從背上洋溢開。她拽住披到身上的外袍,回頭看來人。凱爾溫和的眼睛在夜裡閃閃發亮。

    「已經入秋了,晚上出來不能穿那麼單薄。」凱爾幫她拉好外袍,帶著關切輕輕責備道,「你總學不會照顧自己。」

    「你怎麼會在這裡?」

    「再過一會就是黎明禱告了。我看到您穿那麼單薄上露台,才冒昧來打擾您的。」

    芙蕾拉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做惡夢了。」

    「也許累了吧,您最近很忙……」

    「我想念他。」芙蕾拉忽然說,「我真的很想他。我多希望一切就像那場夢一樣,睜開眼就沒事了,黑夜結束就過去了。可是我每天都得面對日出接受事實,這不是夢,是真的,他真的已經不在了……我永遠都看不到他了……」

    她嗚咽著,手不停抹去眼淚,卻溢出更多的淚水:「我不想哭,我不想哭的……」

    身體被人帶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凱爾緩緩撫著她的柔髮,耳語如詩魅惑她的意識:「沒關係,沒有人會怪你,想哭就哭吧……」

    月光柔和地包裹住兩人,風安靜地自邊上流淌,芙蕾拉默默流著眼淚,輕輕說:「好像每次,我都在你面前哭,真是醜死了。」

    「對於我來說,你不是威嚴的龍魂隊長,也不是高貴的皇室,你只是一個失去親人的孩子。我從來不認為,哭泣是件羞恥的事情。」

    「我很高興能有人這麼對我說。」芙蕾拉在他懷裡喃喃道。

    然而這一幕,卻被遠處樹影下一個人看在眼裡,他握緊了拳,拚命抑制心痛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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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羅弗送走最後一位賓客,終於能安靜地休息一會。雖然他也是社交圈的常客,但是跟那位熱衷交際的夫人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她倦了可以一聲不吭回房睡覺,招來的一大幫客人卻得他出面招呼,格羅弗敲著自己的背,暗暗抱怨那位堂嫂,他實在不明白,蘭登怎麼會娶回這麼一位小姐。

    他搖響了僕人鈴,吩咐下人給他一杯熱牛奶。可是進來的卻是貼身男僕洛克。洛克神秘地彎身說道:「老爺,伯爵大人要見您。」

    格羅弗剛從熱鬧的舞會裡出來,腦筋還沒轉回來,懶洋洋地問:「伯爵?哪位伯爵?」

    「老爺,當然是那位伯爵大人了。」

    格羅弗迅速變了臉,神情無比警惕,他瞄了眼關好的門,壓低聲說:「現在?去他的地方?」

    「是的,老爺,伯爵大人說有非常緊要的事情要與您商談。」

    「這老傢伙,他簡直搞不清這裡是誰的地盤!」格羅弗忿忿道,卻不敢怠慢,起身讓洛克檢查了下儀容,打開書房暗門,藉著夜幕匆匆從後門離開。

    驅車幾里後,在汶多瓦郊外某座普通的農莊門口,格羅弗下了馬車,在鐵門上輕叩幾下。過了好一會,門才開了一道不大的縫,一個四十來歲的僕人舉著蠟燭照亮格羅弗的容貌,低聲說:「切諾雷男爵,老爺等您很久了,請進。」

    格羅弗生氣地瞧瞧狹窄的門縫,無可奈何地把有些發福的身體塞進去。僕人擎著蠟燭在前面引路,到書房門前回稟道:「老爺,切諾雷男爵到了。」

    門裡傳來回應,僕人開了門,躬身請格羅弗入內。書房裡點著盞灰暗的油燈,燃著豆大的光芒,將整個書房熏染得影影綽綽。窗戶掛著厚厚的氈布窗簾,將僅有的一點光亮嚴嚴實實地籠在室內。寬大的書桌後面坐著個人,昏黃的燈光只照亮他胸部以下的身體,臉完全隱在黑暗後面。可是格羅弗知道對方的身份,行禮道:「古拉斯伯爵大人,這麼晚找我是什麼緊要的事?」

    「格羅弗,我聽說你家最近來了位有趣的夫人。」

    「那是芙蕾拉-切諾雷夫人,我堂兄蘭登的妻子。」

    「對於她,你瞭解多少?」

    「堂兄蘭登結婚的消息傳來還沒多久,我只知道她是首都赫格博斯一位顯赫人家的小姐。」

    古拉斯呵呵笑道:「看來你不怎麼關心你的兄弟啊,格羅弗。芙蕾拉-芬頓-切諾雷不光是一位貴族小姐,她是宗室公主,從血緣上可以算是國王的表妹。我想你一定聽說過龍魂軍隊吧,這位小姐,正是龍魂軍隊的隊長。」

    「什麼?!」格羅弗叫起來,聽到芙蕾拉的皇族身份已經令他大驚失色,沒想到她還執掌著最強大的魔法軍隊龍魂,他的冷汗涔涔而下,趕緊回想這幾天他是否有得罪芙蕾拉的地方。

    「你這些年一直兢兢業業,汶多瓦的持續發展離不開你的辛勞,當然,這是你們家族的領地,你有義務去治理完善。但是格羅弗,你終年辛苦,卻始終是個代理人,真正的領主在繁華城市逍遙自在,接受國王的讚揚,現在一個新入門的妻子也能把你當成一個僕人使喚,作為外人,我為你感到不值。」

    「伯爵大人,做領主代理人這是堂兄對我的信任,至於切諾雷夫人,她是我的嫂子,為她服務是我的義務。感謝大人對我的關心……」

    「格羅弗,這裡沒有外人,你大可不必這麼拘束。從兩年前我來到汶多瓦後,就受到你不少的照顧,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我說的話絕對不是為了試探你,我只是認為,功勞應該歸於創造它的人,而不能被隨意奪走,這和親情無關。如果你那位堂兄蘭登真的有心要幫助你,為什麼這麼多年依然只是讓你當他的代理人?以他在國王面前的飛黃騰達,幫兄弟舉薦一個職位並不難吧?」古拉斯頓了頓,銳利的眼睛把格羅弗神情的變化盡收眼底,「蘭登已經離開了赫格博斯,我想他馬上就要到汶多瓦了。真正的主角即將登場,我的朋友,如果你覺得落寂,我的農莊永遠歡迎你。」

    格羅弗心裡亂成一團,這幾年蘭登幾乎不管領地的事,大小事務全由他一人處理,人們儼然把他當成了真正的領主。可是蘭登要回來了,再加上這幾天不間斷的宴會把人們的注意力都引去了領主夫人那邊。他身上的光環馬上就要消失,所有的努力,都會隨著「領主代理人」煙消雲散。

    古拉斯滿意地看著格羅弗的掙扎心理,繼續勸誘道:「就我兩年來的觀察,你非常適合當領主。有能力的人卻得不到該有的職務,是這個國家的弊病。如我有能力幫助你登上領主位置,你是否願意跟我合作?」

    「這,這……伯爵大人,領主的任命可是需要國王下旨的。」

    「能讓國王下旨的,可不是只有國王一個人,大臣們的意見往往能左右國王的旨意,更何況是一個小小的領主任命。蘭登身居高位,他根本不需要一個領主的頭銜,汶多瓦也依然是你們切諾雷家的領地,我不認為,這件事難以實現。」

    格羅弗顯然心動了,他舔了下嘴唇,問道:「您……您真的能幫我爭取到領主的位置?」

    古拉斯哈哈笑道:「就如同兩年前我保證能使你每年多增加一萬金收入一樣確定無疑,我的朋友。」

    「可是伯爵大人,」格羅弗小心翼翼說道,「這不是在帳目上做手腳那樣簡單,您和先王的過節……」他閉了嘴,卻隱晦地指出古拉斯以流放犯的身份,難以令人信服會在政治上有多大影響力。

    「我的朋友們可不像你的堂兄那樣薄情寡義,這麼小件事,他們還是賣我面子的。」

    古拉斯當年人脈縱橫,在上下議會中影響力都極為廣大,他說的話,確實不能當做信口開河。格羅弗盤算著,以這老狐狸的心思,他是為了要得到什麼,才願意幫助自己奪到領主的位置?

    古拉斯的閱歷之深,怎會不明白格羅弗的想法,他再次開口道:「政治,就和做買賣一樣,沒有回報自然不會投入。我現在幫你坐上領主位置,當然有我的打算,至少我不用擔心你會把我這個想要最後享受幾年榮華富貴的糟老頭子告發出去。」

    擅自離開流放地等同死罪,如果被國王知道,可以下達立斃令,如果能拉攏一個領主,那麼在那塊區域上,古拉斯就能站住腳跟,不必躲躲閃閃。格羅弗想通這些,才覺得安心起來。雖然他為政數年,對官場上那一套敲骨吸髓、傾軋結黨瞭解甚透,但在老謀深算上怎麼也不是古拉斯這個在政治風潮中翻滾一輩子的老狐狸的對手。格羅弗接受了古拉斯的說辭,眼角頓時笑意漣漣。

    「下官多謝伯爵大人的栽培,日後若有用得著下官的地方,伯爵大人只管吩咐就是。」

    「報答還為時過早,還有很多事需要你做。雖然你對汶多瓦一直很用心,但對汶多瓦的民眾來說,你不是一個糟糕的領主,也不是一個讓人讚頌的領主。簡單來說,你在民眾心裡並沒有留下深刻的印象,而現在的汶多瓦人民議論最多的,是那位領主夫人芙蕾拉-切諾雷,一旦蘭登到達汶多瓦,只要採取一點懷柔政策,就能把民眾的心都吸引過去。你當了這麼多年執政官,應該明白,民心所向是最根本的。」

    格羅弗暗暗一驚,他想起來,只是三天舞會,人們關注的焦點已經不再是他,而是新來的領主夫人。他原本只是認為人們愛新鮮熱鬧,不當一回事,現在琢磨起來,芙蕾拉-切諾雷刻意招搖,是為了把人們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為蘭登的回歸做鋪墊。

    「伯爵大人的意思是,下官現在要做些讓民眾記住我的事?」

    「你也許會想到,在蘭登沒有到達前,頒布減稅、賑資等等措施,讓人民記住你的恩德。可是,這絕對不是好辦法。只需一個小小的解釋,這些措施就變成了他的授意,你之前做的事,就會完全被抹去。格羅弗,別忘記,在名義上,你是個代理人,你傳達的是領主的意思。」

    格羅弗頓時沒了主意,卑敬地問道:「請伯爵大人指示,下官該如何做?」

    「你或許做不成恩澤無邊的領導者,但是只要新的領導者比你更糟糕,你就是人民心中的好領導。那位領主夫人不是很喜歡熱鬧嗎?不如以她的名義開一個全民的盛會,油水進你的腰包,黑名推他們的頭上。」

    格羅弗大喜,他原本是打算即使放棄搜刮,也要裝出清廉的樣子,沒想到有辦法既能使他中飽私囊,又能達到預期目的。他剛才還為古拉斯對他刻意做出的輕慢舉動心有怨言,現在只有滿腔感激和推崇。

    「伯爵大人果然是謀略過人,令我們這些小輩望塵莫及……」

    古拉斯抬手止住格羅弗順溜的奉承話:「你要做的準備還有很多,很晚了,我也不便留你。」

    格羅弗深深鞠了一躬,喜孜孜地離開。

    等到車輪碾在石子路上的聲音響起後,古拉斯輕輕撥了下油燈,室內立即明亮許多,照出牆角邊一個沉默的身影。

    「你怎麼看?德羅加?」

    「格羅弗-切諾雷只是當棋子的命。」喚做德羅加的年輕人回答道。

    「有野心沒頭腦的人是最方便控制的。你對新任龍魂隊長怎麼看?」

    「目前表現來看,完全是個典型的貴族小姐,對於她魔法師身份的實力還無法鑒定。」

    「裡普斯和他老子一樣精明,一個只有美貌沒有頭腦的女人不會因為皇族的身份就被推到龍魂隊長的位置。好好查查那女人的底細。」

    「是,大人。可是芙蕾拉-切諾雷在當上龍魂隊長後才嶄露頭角,屬下已經查過她的資料,除了在龍魂服役多年,其他資料都歸入了絕密級。」

    「先去試出她的實力。」

    德羅加領命退出。古拉斯輕輕叩著桌面,喃喃道:「十二年了……」

    燈芯彷彿回應著他的歎息,巍巍顫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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