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15節:你最不能容忍什麼事兒 文 / 海巖
這個夜晚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不僅因為安心以非同尋常的信任,向我講述了她和別人的愛情,而且,正是這個傾心交談的夜晚,把我對這個女孩兒的暗戀從幻想推向了現實。與安心促膝而坐的記憶是非常溫暖的,很多細節我至今歷歷在目。當天色將將透亮,窗戶上有了薄薄一層霧狀的晨光時,我輕輕地吻了安心。我吻了她的手,她沒有躲閃,也沒有回應。
我問:你真愛他嗎?
她默不作聲。
在度過了這個不眠之夜以後,我和安心的關係,似乎有了某種微妙的轉折。互相傾訴自己的過去,能很快使彼此心心相印。我又恢復了中斷一時的會計課程,以便每天用車往返接送安心。我們之間越來越無話不談,話題越來越無邊無際。我也向她講述了我從上中學開始就層出不窮的羅曼史,那些跟我好過的女孩兒在我印象中大都早已面目不清,但我一律把她們描繪成或傳統或新潮的絕世美人,各有羞花閉月之韻。我惟獨沒提鍾寧,我還沒有下定決心把我和鍾寧的關係和盤托出。
我們的話題更多的,還是關於那位張鐵軍。我當然希望更透徹地瞭解他究竟是何人等——他很有才華嗎?脾氣好嗎?對女人忠誠嗎?用我的話就是:花不花?還有他的母親,那位本身也是領導幹部的校長遺孀,是一個和藹可親,很好相處的長輩嗎?
安心並不隱瞞她對鐵軍的評價:他有能力,在單位裡很受器重;在社會上也頗吃得開;人很誠實、內向,喜怒哀樂都不掛在臉上。安心覺得男人就該如此,男人就應該是成熟和深藏不露的。在她的描述中,這位張鐵軍似乎滿身上下都堆砌著優點和男性的魅力。他有沒有缺點呢?我發現我真正感興趣的其實是他的缺點。」缺點嘛,也有,沒有缺點還叫人嗎?」安心說,」他有點小心眼,心胸狹窄、氣量不大。當然,有些事是我做得不對,也不能怪他。」
我問:」你那麼不能容忍男人的氣量狹窄?」
她答:」那也不一定,那要看是什麼事了。」
我問:」你最不能容忍什麼事兒?」
她想了想,答:」撒謊,我最不能容忍的事,就是男人撒謊。」
我不再問下去,這時我的臉上已經有點發熱,我甚至疑心安心對我和鍾寧的關係早已洞悉無餘。
我顧左右而言他:」什麼時候他來běijing,你讓我見見他。」
安心問:」誰?」
我說:」你的那位張鐵軍啊。他來běijing看過你嗎,他知道你在běijing這麼艱苦嗎?」
安心的目光從我的臉上移開,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們分開了,他不要我了。」
我一愣,有點意外:」是嗎,是你不要他了吧?」
安心搖頭,眼裡突然有了一些閃亮的淚水,這個話題隨即到此為止。她說:」我不想說這個了,咱們說點別的吧。」
她的這個表情讓我似乎明白了一切,讓我馬上猜想到她之所以孤身一人跑到běijing來,說不定就是因為剛剛經歷了一場失敗的戀愛。
從這時起我不再主動談起關於張鐵軍的任何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疤,更何況安心看上去是那樣一個柔弱的女孩兒。你要是愛這個女孩兒就應該保護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也包括那些還在流血或者已經癒合的傷疤。
但是第二天安心就彷彿好了傷疤忘了疼,她照舊和我聊起鐵軍,事無鉅細地說起她和鐵軍在一起時的種種生活情態,和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在我面前,她甚至並不隱諱對鐵軍的懷念,言語之間,眉目之間,看得出來的。她說鐵軍一直對她很好。她在上學的時候每個週末和週日都要去鐵軍家吃飯,鐵軍的母親也很喜歡她,像女兒一樣視如己出。在她畢業之後,為了能讓她留在廣屏,鐵軍的母親四處奔走,托了好多關係。雖然安心最終還是沒能如願留在廣屏,但鐵軍**確是傾盡全力了。也許他們托人沒托到點子上,也許鐵軍的父親在位不在位還是不一樣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這個社會現實極了。安心後來還是被分到了誰都不想去的邊境城市南德。
她被分到了南德一個中學當體育教師。
這是一九九八年的事情,那一年教委下了通知,要求各地要保證分到老少邊窮地區的畢業生按時到位,對拒不服從分配的,要嚴肅處理,直至取消學歷。在這個大形勢下,鐵軍**雖然繼續進行各方面的疏通努力,但安心還是得打起行囊,到南德那個初創的中學報到。
我在běijing的礦業大學當學生的時候,就知道有南德這個地方。這地方不僅在雲南及其周邊的省份,就是在北方,也被許多人聽得耳熟能詳。南德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物產和特別的名勝,它的出名——在當地人說來頗有些讓他們臉紅——是因為一種植物,那植物便是著名的罌粟。南德本身不產罌粟,但它是距離世界罌粟最大產區金三角最近的一座中國城市。這個城市被終年蒼鬱的南猛山三面環抱,一條清清淺淺的南猛河從這城市的邊緣無聲地流過,然後穿越南猛山谷,往怒江方向尋源而去。這山環水抱的城市有著和罌粟花一樣的天然之美,美的外表下也潛藏著眾所周知的罪惡。南德,以這樣無法躲避的地理位置,首當其衝地成了毒品交易轉運的一個有名的據點。
我曾經笑著問過安心:你沒近水樓台先吸兩口?安心也笑,笑完卻不讓我笑:你別笑,連我們學校的學生都有不少吸的呢,我不騙你!
我想,安心確實夠倒霉的,怎麼不偏不正就分到了這麼個不吉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