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82節:發誓從此不近女色 文 / 海巖
除清綿以外,安心的所到之處,我後來大都走遍了。連最不重要的北邱,這個從情節上說即使忽略也無傷梗概的縣級城市,我都做過短暫的逗留。安心在這裡工作生活總共不過百日,她就住在建材公司的一間集體宿舍裡,和幾個專司切割大理石的女工住在一起。那些女工只知道這位何燕紅是從保山那邊調過來的,大概是公司裡一個頭頭的朋友的孩子。她們都拿她當小孩子。公司裡的人都以為她是個小孩子,就像我當初在京師跆拳道館訓練廳裡見到她時一樣。她的形象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剛剛離開父母還迷戀於追星和吃零食的少女。在周圍人的眼裡,她和那種少女唯一不同的是,不愛說笑,不太合群,每天只是獨自一人低頭往返於宿舍與辦公室之間,生活單調,興趣枯燥。這樣自我封閉的女孩子,無論是她對別人還是別人對她,都不會有任何飛短流長的口舌是非和閒言碎語。
她上班的地方就在宿舍前邊的一座百米之遙的小院內,她的工作是在公司的銷售部裡當統計員。沒錯,正如南德市公安局政治處的同志告訴她的那樣,這個公司效益好,工資高,她每月掙的錢連工資帶獎金帶飯費,據說每人都會有年終分紅,比她在緝毒大隊當實習警司還要多個一百多塊呢。
工作簡單,生活安定,收入不錯,儘管,有些寂寞,但此時的安心和一年多以前剛到南德時的安心相比,完全不同了。她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搏殺和生離死別,她需要孤獨,需要安靜,她不想和任何人過從密切,不需要向任何人傾訴,不需要任何娛樂和朋友。她只想這樣靜靜地生活,這樣生活挺好。但是,這段安靜得在外人看來幾乎過於枯燥的生活並沒有持續太久,在安心來到北邱落戶剛滿三個月零六天的那個早晨,她向她所在的建材公司銷售部遞交了一份內容簡單的辭職報告,並且在當天晚上就悄悄地離開了北邱。
走得這樣倉促,這樣悄無聲息,這當然是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了。這種事情說是特別,其實在那些小地方大概很常見,很普通,不值得大驚小怪。那就是:這家建材公司新上任的經理,也就是剛剛禪讓了經理職務退身當董事長的公司老闆的兒子,在向安心做出多次暗示之後,終於公開地,而且是強硬地,向她求愛了。
在安心眼裡,那位董事長的繼承人是個典型的花花公子,整日身邊美女如雲,對那種窮人乍富式的揮霍沾沾自喜。他見了安心之後便發誓從此不近女色,並且,他讓安心看見,他說到做到。他已三十多歲,這點毅力至少短期內是拿得出的。就像當初我追安心時那樣,他不斷地邀她出去吃飯,關心和改善她生活起居的種種條件;比我追安心更方便的是,在遭到謝絕後,他可以用公司領導的身份居高臨下地關心她的思想和業務表現,常把她單獨叫到經理室去」談工作」什麼的……安心擺脫不開,無處可躲,她唯一的辦法,是打電話給老潘。可老潘又能怎麼樣呢,除了在電話裡教她一些辦法讓她妥善處理之外,別無良策。
老潘教的那些辦法太常規了,不過是一般女人拒絕男人的那些語言和方式,或者說,是一般女下屬拒絕男上司的一些過時的技巧。這對那位土頭土腦如狼似虎以為有錢就有一切的小地方的大款來說,沒用。有用的方法或許只有一個,那就是安心向他坦白自己的身世——結過婚,有孩子,她不是什麼保山來的小家碧玉何燕紅,而是隱姓埋名被人追殺的緝毒警官安心。只有這樣才能把那位閱歷淺薄沒見過世面的經理嚇住,但這方法老潘絕對禁止她用。
這位民營企業的經理是靠君位世襲財產繼承而擁有權力的,這樣上台的人一般的特點不外是喜歡大吹大擂大手大腳而且濫用職權。特別是在人事方面,肯定是個人說了算。在這種私營公司內部,權力的ziyou度本來就是相當高的。他一句話,就決定把安心從銷售部調到總經理室,當公關秘書,負責協助經理應酬客戶,並通知她近幾天就陪他到大理和昆明出差。私下裡還許諾馬上任命她擔任公司的經理助理,還給她另外找了一處duli的單元住房。就在他把這套兩房一廳的住房鑰匙放到安心辦公桌上的第二天,安心決定辭職並在當天離開了北邱。
她回到了清綿。
她這時心裡只想回家,她只想著她的爸爸媽媽和她孩子都在家裡等她。
她的家,安心向我描述過,是一幢漂亮的北方宅院式的民居,這是安心的爸爸開作坊最掙錢的時候,加上以前多年行醫賣藥的積蓄,在原來她家的老屋基址上翻蓋的。灰牆青瓦,前廊後廈,重簷藻井,磚雕彩繪……蠻是那麼回事的。因為安心的母親是從山西插隊過來的,所以這房子蓋得多少有點像祁家大院和喬家大院的風格。當然不是說規模,而是說樣式。住在這種古老的宅院裡,有一種特別世俗的生活情緒和樂趣。院子裡還可養些雞犬之類,和一般農民經濟實用的房子功能不同,安心家養的雞鴨狗兔,是寵物,是家裡的一個氣氛。安心常常樂於向我描繪她家小院的這種表面鄉俗實則離世的氣氛,這種氣氛讓這幢宅院在我的靈魂深處已經成為了一個天境的象徵,一個避難的象徵,一個世外桃源的象徵。那灰調的大房簷,天井般的院落,飽滿的月亮門和威嚴中透露著喜慶的石獅子,統統匯入我的冥想——這座北方風格的宅院,在一片雄山秀水的背景前,在夕陽的襯托下,在周圍傳統的雲南民居特有的暗紅裡,在我想像的視線中,如一片海市蜃樓那樣,習習生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