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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83節:要面子勝於要命 文 / 海巖

    我就是以這樣的情懷想像了安心回家的畫面——她在山霧濛濛的清晨提著自己的箱子,走進了那個和霧和清晨同樣顏色的院落。她看到了黎明即起正在院子裡喂雞的母親,母親在驚異地凝視之後,默默無言地擁抱了她,剛剛起來的父親恰在這時披衣走出房門,看到了終於歸來的女兒……

    和父母及兒子的團聚對安心來說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尤其是隔了三個多月之後再見到她倖存的兒子,說不出來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如果沒有這個孩子,她也許不會有那麼悲傷的心情,那種悲傷實際上是對孩子的憐憫。現在,孩子只是她一個人的,沒有父親——她在心理上從未把毛傑當成孩子的父親。她總是猜測沒有父親的孩子該是多麼可憐。憐憫常常能喚起巨大的愛心,她覺得孩子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她能負起責任。

    她給孩子重新起了一個名字,這名字是她母親的主意,叫安雄。母親覺得安這個姓的形象就像屋裡呆著一個女人,男人姓這個姓很容易給人沉悶軟弱的感覺,就像安心的父親。如果在安姓之後單設一個雄字,便有了陽剛之氣。安心也覺得這名字很好,簡單,有力。而且,她可以小熊小熊地叫她的兒子,小熊成了兒子的小名。小熊這兩個字給她的感覺是既勇敢又憨態可掬,很適合兒子的樣子。後來很久她才聽說東北人說熊其實是指蠢笨和膽小沒用的意思。

    因為這個孩子,安心盡量不再去想鐵軍,鐵軍和孩子已經無法聯結在一起。她發覺這種不能聯結在一起甚至還有點對立的愛,對她來說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痛苦,她現在的神經已經過度疲勞非常脆弱,這種痛苦她心靈上已承載不起。

    她和孩子一起,住在父母身邊,讓心情慢慢平靜。這座院子蓋好以後她只是偶爾回來住過,還有幾分陌生。現在,她每天足不出戶,細細地品味著這院子裡的每一個角落,摩挲著每一樣東西,尋找著自己有家的感覺。更多的時間是陪孩子玩兒,孩子睡了她就守在他的身邊,看他睡覺時微皺的眉頭。那皺眉的樣子使兒子小小的面孔顯得心事重重。那表情很像鐵軍,但五官的形態,還是更像毛傑,尤其是那張小嘴和腮邊的酒窩,越看越像毛傑。

    其實毛傑的形象在安心的記憶中應該早就變了,變成了毫無表情的一具行屍走肉,那就是她在法庭上最後見到的那個毛傑。這張臉如果毫無表情,再加上他帶著毛放半夜突襲槍殺鐵軍這樣一個事實,不用說安心,連我都可以想像,那將是一個多麼凶殘的面容。

    安心在家裡住了半個多月,她開始思考自己的未來。儘管她爸爸的中藥加工廠早就關門停業,她媽媽的工資收入也微不足道,但家裡的生活依然是優越的。這優越是一種感覺,是晨昏起居無不受到關懷呵護的嬌慣和安逸,這種嬌慣和安逸是自她多年以前離家練道求學和工作之後,就很少享受的。可她一旦享受到父母羽翼下的溫暖,她又產生出另外一種焦灼,那就是對未來的茫然。

    依安心從小的個性、志向,都不可能這麼永遠地清閒和享樂下去。她爸爸曾勸她留下來跟他學醫,把祖傳的那點本事傳下去。現在這個時代連最傳統的中醫世家也不再固執那種傳兒不傳女的陋俗家規了。而且,中醫是一個永遠的飯碗,這世界再發展,再變化,再不可思議,就算到了農民種地都只用在計算機上敲敲鍵盤的那一天,中醫也不會過時!早晚有一天連外國人也會迷信丹膏丸散,望聞問切!安心的爸爸就堅信,早晚有這麼一天的!中醫本來就是一門最深的科學。

    但母親不願意安心留在家裡學醫。女孩子學醫的很少,學出來病人也不信任。母親也是看多了人文社科一類的書籍,骨子裡還是有些理想和抱負的,希望自己的子女能走出家庭,走出閉塞,出門遠行。她想讓後代走出去倒不是非要她濟世達人,只是覺得年輕人總歸應該出去見見世面,即便事業無成,也算受了磨練。母親堅信,一個青年受沒受過磨練,將來做人的質量肯定是不同的。另外,母親也想,安心一個人在家帶著個孩子,時間長了,左鄰右舍鄉里鄉親,總不免閒言碎語。她和安心,母女倆都是要面子的人。

    再說,女兒痛定之後,總還要擇婿嫁人。且不說這小地方的小卜冒母親沒有一個看上的,就是看上了,安心拖著個孩子二婚再嫁,人家要不要呢?凡是小地方的風俗思想,對女人的貞操節烈之事,都看得很重,尤其是雲南人,要面子勝於要命。

    所以母親對安心說:」媽媽捨不得你走,你在家呆一輩子媽媽也養得住你。可你是個大學生,這樣呆一輩子你會覺得好嗎?你還想不想再到廣屏這種大城市去?」

    母親問這話時安心默不作聲。母親說:」小熊你放心,我可以幫你帶著,你別擔心孩子拖累你。」

    安心依然默不作聲。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她才對母親說:」媽,我要是走,就離開雲南,到更遠的地方去,而且,我要帶上孩子,孩子應該和媽媽在一起。」

    在母女進行這場溝通的第七天,安心背上了簡單的行囊,揣上爸爸媽媽手中能夠拼湊出來的全部三千五百元現錢,懷抱著睡熟後便一臉心事的兒子,登上了一列半夜在清綿短暫停靠的火車。這列火車在第二天的上午,拉著安心**,開進了霧氣瀰漫的廣屏。

    安心在廣屏下了火車。她從車站直接去了廣屏革命公墓。她不知道她此生何時還能再來廣屏,她此番出門遠行也許將一去不返,所以她要再來看一眼鐵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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