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庫首頁->《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返回目錄


皆字篇

作者:勿用

  第一節

  暴雨已經不停的下了三天三夜,今天終於轉成小雨,整個戈壁上空氣前所未有的清新,星星點點的樹葉和青草綠的讓人揪心,襯著濛濛細雨落個不停的陰空,分外讓人憐惜。

  雲靈族的村裡,戈壁十六族的代表們川流不息,不眠不休的為神婆婆舉行了三天的大祭,直到今天才在陸沉了的戰魔灘火葬了神婆婆。人流慢慢散去,一直冷眼旁觀的方羽看到多數人臉上是壓抑不住的快樂,儘管哭聲震動四野,但擺脫惡靈傳說恐怖後的輕鬆表情,再傻的人也都能從大多數人臉上看到,就連哈瓦老爹也是一樣。只有鳳雅三天來不說一句話,蒼白的臉象被冰封了一樣,游離在眾人之外,還有烏麗,三天來的勞累和憂傷讓小臉上滿是憔悴,還在不停的小心翼翼的看顧著幽魂似的鳳雅。

  方羽輕輕揮了揮手,攔住想要過去的黃橋和杜若蘭,又用眼色攔住想叫眾人上車的哈瓦老爹,從戰魔灘回來後,作為極少數戰魔台一戰知情人的哈瓦父女,把方羽當天神一樣的看待,不同的是烏麗多的是信賴和尊敬,老爹多的是畏懼和尊敬。方羽為了避免無謂的麻煩,曾經鄭重的要求過知道內情的幾個人嚴守秘密,不要把他也參與的事傳出去,故而清淨了好幾天。他無聲的走到長跪不起的鳳雅背後,對著要對他打招呼的烏麗搖搖頭,烏麗乖覺的起身退到一邊,滿眼祈求和信賴的望著他。方羽強笑著對她點點頭,伸手輕輕拍了拍鳳雅濕透的肩膀:「逝者依依,生者還須努力,鳳雅,你要想開一些,婆婆在天有靈,也不希望她的繼承者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再說也不該讓大家都為現在的你感到擔心,你說對嗎?」

  鳳雅渾身一震,僵硬的轉過迷茫的臉哀聲道:「婆婆去了,婆婆就這麼去了,我在這裡還有什麼意義?」方羽面上一正,雙眼發出懾人的光芒,深深盯入鳳雅迷亂的眼睛,沉聲說到:「醒過來,鳳雅,你難道忘了你是戈壁上最後保護者的使命了嗎?一個通靈者自然有他的歸宿和使命,婆婆在天上看著你呢!」聲音不大,但聲聲如驚雷般炸開鳳雅沉浸在傷感失落中的心靈。鳳雅又是一震,雙眼裡狂湧出三天來頭一次的淚水,轉身抱住方羽的雙腿痛哭出聲來:「婆婆丟下我走了……婆婆啊∼」聲聲如杜鵑泣血、哀哀欲絕。站在旁邊的烏麗首先忍不住也大哭起來,不遠處杜若蘭已經哭的像個淚人,在哈瓦老爹強忍著的哽咽裡黃橋也鼻子一酸流下兩行眼淚,一時間天慘地愁,戈壁上淚雨飄灑。

  方羽安慰的輕拍著鳳雅的肩頭,靜水無波的心靈裡一時間百感交加,眼前戰魔台的廢墟上葬著百年來戈壁上的傳奇神婆婆,空間裡謝海添三百年不滅的元嬰灰飛湮滅,千百年的噩夢查思丹也連腐臭味都消失的乾乾淨淨,這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人們總要弄些不可理喻的事來讓人平添這麼多煩惱?人為什麼要這麼活著?越想越煩惱,他覺得很不舒服,長吸了口氣,拋開思緒,覺得還是老子說的對,「清淨為天下正」。這時他感到鳳雅抽動的肩頭慢慢靜了下來,於是伸手扶起為才發覺抱著他雙腿哭了半天而覺得不好意思的鳳雅,無視鳳雅因為霞生雙頰而平添了無限秀色的俏臉:「我決定現在就要回去了,以後可能相見無期,你要自己保重!」頓了頓,彷彿不忍看到立時面無人色蒼白可憐的鳳雅,低下頭避開鳳雅哀怨動人百味皆陳的明眸,輕輕說到:「破雲弓在我手裡被毀,又沒能救回婆婆,是我此行最大的遺憾,往後戈壁十六族還有許多事要你來做,這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吧,千萬不要拒絕!」

  長吸一口氣,方羽抬起頭,伸手握住鳳雅冰涼的纖手,全身的濕衣無風自動,開始膨脹起來,眉心處七色光芒流轉,一道若有若無的光柱罩向鳳雅的眉心,雙手裡狂湧入溫熱的勁氣,鳳雅輕嗯了一聲,全身火熱,面生赤霞,濕濕的長袍也漲大了起來。正在不遠處等候的黃橋他們目瞪口呆的看著逐漸發出七色光的兩人,哈瓦老爹已經跪伏在地上念著聽不懂的經文,全身不住顫抖,烏麗也跪在地上念同樣的經,但還是不停的把好奇的目光偷偷掃向方羽和鳳雅。黃橋呆若木雞,杜若蘭卻大感興趣,繃大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眼前的奇境,心裡覺得匪夷所思,剛剛因為方羽拉鳳雅素手而產生的不快早已拋到九霄雲外。鳳雅的素面越來越紅,連雙手都變的深紅,全身勁氣縱橫,腦海裡異像叢生,就在這時耳邊傳來方羽清越的吼聲:「抱元守一,聚氣凝神!」聞聲腦海一清,鳳雅全神接受氣勁和光柱的鍛煉。小雨越來越小了,黃橋他們驚奇的發現方羽周圍五丈方圓裡沒有一點雨絲落下,到了他和鳳雅頭上三丈就好像被什麼東西隔開了一樣斜斜的滑落,就在這時,又聽到方羽一聲輕喝:「慧眼渡神,靈手傳功。固!」全身的光芒一漲皆滅,鳳雅火紅的面頰迅速轉成白玉般晶瑩的玉白色。

  方羽輕輕收回手,深看了緊閉著雙眼加速收功的鳳雅:「你要在這裡收上一個小時才能完全吸收我傳遞給你的能量,千萬不要讓婆婆和我失望,我走了,保重!」轉頭的一剎間,他看到鳳雅緊閉的雙眼裡有兩滴清淚落出。愛憐的拍了拍不捨的望著他的烏麗的肩膀:「方大哥要走了,你和你父親在這裡等鳳雅醫者醒了再一起走,不要說話,我知道你的心意,有空我會來看你們的。」烏麗用力點頭,雙眼已經濕潤。微笑著拒絕了哈瓦老爹的挽留,方羽和杜若蘭坐上黃橋的沙漠王絕塵而去。

  凌晨時分,車駛進玉門關,路上車少人稀,曾經佈滿沙塵的街道上讓入暮才歇的雨洗刷的十分乾淨,呼吸著清涼的戈壁風,沒找到學生們的杜若蘭興高采烈的跑了回來:「他們已經回去了,我們現在怎麼辦?」嘴裡說著我們,眼睛卻只看著不出聲的方羽。黃橋心裡暗笑,也不由的問方羽:「咱們找個旅館休息呢還是繼續走?」

  方羽沉凝了一下:「我看買點吃的東西繼續走吧,杜小姐你覺得的呢?」

  「我也贊成繼續走,後天我有課不能再耽誤了。」

  敲開一家小吃店,買了點水,冷饅頭和肉乾鹹菜,三個人繼續上路。

  慢慢的嚼著冷饅頭,方羽又有了被監視的感覺,腦後和左臉有目光盯著的灼熱感,他知道杜若蘭又在古古怪怪的盯著他看了,從離開雲靈族上車開始,他借口疲倦欲死、合起眼裝休息起,杜若蘭就用一種古古怪怪的眼光盯著他不放,也不出聲打攪他休息。他覺得渾身彆扭,脖子僵直的裝了一路睡,再也無法保持定水無波的心境,他也奇怪自己為什麼對她始終有點排斥,按理自己在有奇遇前就不是這麼窩囊的人,有奇遇後心境更是若海納百川般寬廣,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呢?同樣靚麗出眾的鳳雅就給他完全不同賞心悅目的感覺,雖然他心裡隱隱覺得不止賞心悅目那麼簡單。杜若蘭給他的感覺同樣深刻強烈,但他就是無法坦然的交流,到底是為什麼麼呢?他想了一路。

  後半夜夜涼如水,車內的空調轉個不停,杜若蘭的目光也盯著不放,方羽在想了半天想不明白後早就放棄思索了,微微調節了一下能量,讓車內的人精神煥發,一點都感覺不到趕路的疲勞。黃橋在後半夜的時候終於忍不住車內鐵樣的寂靜:「方羽,你離開的時候對鳳雅做了什麼?」

  通過一路的沉默,杜若蘭也敏感的察覺到了方羽對她的有意冷落,聽到黃橋問話,也不出聲,只是仔細等著聽方羽的回話,一面心裡在暗暗尋思:「到底自己那裡真得罪他了?他一點不像是個小心眼的人。」越是想不明白,她對眼前這個一路上連頭都吝嗇一轉的神秘青年越是覺得有興趣:「一定要弄明白他是個怎樣的人,還藏了些什麼希奇古怪的東西!」她暗下決心,一半也是她為了維護身為出色女性的矜持。

  「也沒什麼,只是為她加強了一下本身的能量和傳了她一點小技巧而已。」方羽淡淡的答到。

  「什麼技巧?我怎麼沒見你給她說太多的話呀?」黃橋追問。

  「呵呵∼說了你也不明白,是道教天師派的五雷天心法,我直接用慧眼渡神種在她腦海裡了,不用比畫著教的。」

  「有什麼用,那個什麼天心法?是不是你天心燈裡的功法?能不能也給我種種?」黃橋扭頭有點貪婪的望著他。

  「注意開車,你不能學這些的,你沒修道的基礎。天心法也不是天心燈裡的東西,用處不太多,你知道了也沒用。貪心鬼!」輕笑著推了黃橋一把的方羽答到。

  「哦,那就算了。」

  本來想著黃橋會不高興的杜若蘭有點驚訝的發現黃橋淡淡應了一聲就專心開車了,臉上一點都沒有不開心的表情。她心裡有了計較:「眼前這兩人關係真的非同一般的好。」咬了咬牙,做著看方羽冷眼的準備她出聲了:「那,那你看看我怎麼樣?能學嗎?」

  方羽聞聲轉過頭仔細打量著她,還沒說話,黃橋就輕笑道:「你更不行了,呵呵∼」杜若蘭忍著崩崩的心跳,有點羞怒的橫了轉過頭的黃橋一眼,明眸微斜半嗔半羞掃過方羽,她敏銳的感覺到方羽明顯的一震,本來光華閃爍的雙眼中忽然有一層陰雲一閃而過,雖然只是一剎,但她清楚的感覺到方羽在那一下子陷入一種憂鬱傷感的心境,雖然方羽轉眼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但她還是感覺到現在的方羽很軟弱。

  「你要是能早點遇到明師的話,你在通靈的路上會有和你現在的醫學一樣的成就,現在已經晚了。」方羽無意識的揮揮手,彷彿要把什麼東西趕走似的說著,迅速轉過頭,車內重新陷入沉默。

  上午九點,車進入嘉峪關,匆匆吃過飯,給車加了點油,三個人重新上路。方羽從被杜若蘭發現眼裡的陰雲後就一直寡言,老是若有所思的望著前方,明顯的有點失神,和來時的他大有不同。黃橋也感覺到了異樣,問了幾次見他只說沒事,也再不去管他,只管和有點擔心的杜若蘭說笑:「別理他,我這兄弟有時候就這樣,死心眼,要是心思鑽到一件事裡啊,九頭牛都拽不出來。」轉頭看了魂遊天外的方羽,他又笑到:「當年,他為了一個認識不到七天的姑娘,硬是追到南方去了,一去就是近一年,你說是不是死心眼?呵呵∼」他笑著扭車內的倒車鏡想看杜若蘭微笑的表情,沒想到看到的是杜若蘭一臉警告的神色,他心裡一驚,還沒來的及側頭就聽到耳邊響起方羽炸雷般的怒吼:「二哥!」他一腳跺住剎車,苦笑著摀住耳朵,對著怒目相向的方羽賠禮:「好好,我不說就是了,是我嘴碎,我大嘴巴。我耳朵都快聾了,杜小姐你來開吧,我們方少發脾氣了,不想看到我!」

  杜若蘭竊笑著和他換過位置,側頭瞄了方羽一眼:「幹嗎嘛,說說又死不了人,震的人家耳朵到現在還嗡嗡響呢。」

  此時方羽也從剛才的羞急裡恢復過來,臉色有點發紅,不好意思的說:「抱歉,我不太想提起這件事,剛才有點情急,呵呵∼」

  「沒關係的,人誰都有傷心的隱私嘛。」遲疑的又停了停,小心翼翼的問到:「我,我是不是和她有點像?」說完她不安的看了方羽一眼,還好方羽只是眉頭皺了一下,沒有想像中那樣有激烈的反應,她膽子大了一點:「是不是有點像?」

  方羽遲疑了一下:「也不是很像,只是有些動作和表情很像。」

  「哦,明白了。」杜若蘭這才明白一路上被排斥的根本原因,自尊心一得到滿足,好奇心又大盛:「她漂亮嗎?」

  「當然很漂亮了,不漂亮我兄弟能追她?」斜倚在後坐的黃橋故態復萌搶著回答。

  這次方羽再沒理他,有點倦意點了點頭:「對很漂亮!」說完合起眼,顯然不想再說這個話題。

  車在西部不多見的寬闊直路上飛馳,黃橋有點擔心的伸頭看了看速度:「哇!一百八啊,你想自殺啊?」

  杜若蘭眼都不眨:「住嘴!沒學過交規嗎?不要和駕駛員說話。」

  方羽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黃橋有點難堪縮回頭:「又是我的錯?我從現在開始不說話了,你們別招惹我啊,哼!」

  杜若蘭車速不減微笑著說:「求之不得!」

  路上綠色漸濃,下午在武威吃過飯後,沙漠王一路狂飆,終於在入夜時分進入省城,習慣了一路上的荒涼與空曠的三人互看一眼,知道離別的時刻已經到來。在杜若蘭的要求下,方羽勉強互換了聯絡的電話,婉拒了杜若蘭留客的誠意,硬拉著不想走的黃橋和杜若蘭在醫學院門口握別,直到車離開省城,方羽的眼前耳中鼻裡彷彿還有杜若蘭香水的味道,臨別秋波的嬌媚和讓他深覺不安的話語:「我還會找你的,現在像你這樣的怪物不多了,我不會輕易放手的!」

  第二節

  深夜,他終於回到了家裡,坐在臥室的床上,臨入定前想:「我一定要解決感情的困惑,避不開的!」到今天他才知道情傷只是在一種更深的層次深埋著,天心燈解決不了感情的事,只有自己去闖過感情關!下了決心的他長吸一口氣,進入無憂的大定。

  旱魅之戰一年後的三月,方羽又來到當年狼狽而逃的城市。一出機場,坐車進了城中心廣場,下了車看著草長鶯飛的名城,方羽嘴邊有了澀澀的笑意,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灑脫的搖搖頭,大步走向他熟悉的那一區,先找旅館安頓。一年來潛心鍛煉,方羽氣質風度和當年又大有不同,身形更加修長玉立,完全沒有了他初來此地時的雄壯魁梧,臉上也始終帶著和善的笑容,雙眼裡神光不再,發著就像最好的玉一般柔和溫潤的光芒,一頭披到肩上烏黑閃亮的長髮蓬鬆的迎風輕揚,一身可體的煙灰色西裝三件套更襯托他出眾不凡而又溫文爾雅的氣質,心境更如朗朗青天,空空蕩蕩不滯一物。有了準備,他才來這裡了結情關。

  歪在旅館的床上,方羽深埋心底的回憶又一次泛起漣漪!

  那是三年前的一個夏日午後,剛畢業不久的方羽在小鎮邊上的龍首山涼亭裡看小說,清風徐來,樹陰遮日,耳邊黃河的濤聲不絕於耳,小六角亭裡方羽斜倚在石椅上,懶散的翻著沈三白的浮生六記,不時的端起石桌上的杯子喝上一口清茶,好不愜意。涼亭離家不太遠,所以方羽就拎著暖瓶和茶杯上來消遣。沈三白的六記方羽手上只有四記,用了兩個多小時看完四記後深覺遺憾,重重的手裡的書拍在石桌上,看著眼前的樹木發呆,還沉浸在書裡的悲涼不能自拔,自古情深不壽,紅顏薄命,夫付何言!就坐在那裡發呆。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他輕歎了口氣,決心不再為古人傷感,剛要起身收拾東西下山時,忽然聽到一個陌生的女聲急叫:「別動!就畫完了,再等三分鐘就好了,拜託!」

  他一驚,坐著不動,也不回頭:「你是在說我嗎?」

  「當然在說你了,這裡又沒別人,真是的,別動啊,就畫完了。」

  他有點明白了,原來是有人在以他為目標畫畫,他壓下想扭頭看看的衝動,全身僵直的坐在那裡等著,心裡不住的尋思:「這會是誰呢?聲音很陌生,不像是小鎮上的人,小鎮很小,大多人都互相認識的,普通話也沒這麼標準。」

  就在他亂想的空裡,聽到一陣紙響,一張紙從肩上伸過來:「完了!送給你,看看畫的好不好?」

  他接過畫紙先不看,起身轉頭看看來人是誰。就覺得的眼前一亮,面前是一個從沒見過的靚女:引人注目的修長雙腿裹在一條略現發白的舊牛仔褲裡,配著雪白的襯衣,更加突出引人的曲線,像男孩一樣的短髮下線條優美的瓜子臉,一雙靈動的大眼睛隱含笑意,背著一個大畫架,右手裡玩著一支鉛筆。給人一種明朗而又爽潔的美感。

  「你不看畫光看我幹什麼,沒見過美女嗎?嘻嘻∼!」那姑娘被看的有點不好意思,微紅著臉笑他。

  方羽的臉騰的一下全紅了,連脖子都通紅,低著頭顯的手足無措:「對不起!對不起!就看畫就看畫……」一邊手忙腳亂的打開手裡的紙。

  「嘻嘻,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那麼害羞啊,看臉都紅的可以當顏料了,呵呵∼」那個姑娘被方羽的樣子逗的笑臉如花。

  方羽穩了下心神,口裡喏喏的說:「見笑了∼啊!畫的真傳神,輕輕幾筆就勾出神韻來了,厲害!」此時的方羽完全被手中的素描吸引了,完全忘了剛才的羞意。

  「還過的去吧?就送給你好了,嘻嘻∼」那女子走過來說。

  「那就謝謝啊,你是來旅遊的嗎?小鎮上沒見過你啊」

  「你怎麼知道的?這裡的人你都認識嗎?說的那麼肯定!」

  「是啊,小地方誰不認識誰啊,請坐下來說話,俗語說站客難打發啊,呵呵∼」方羽這會兒完全正常了,說話也輕鬆起來。

  「嗯,好吧,就和你聊聊好了,看你也不像壞人,嘻嘻∼」嬌俏的歪著頭想了一下,那姑娘取下背著的畫架放到石桌上,在方羽的對面坐了下來。

  「壞人?我……」方羽被她的話弄的哭笑不得,輕搖著頭也坐下。「我叫方羽,是本地人,歡迎你到小鎮來旅遊」

  「我叫唐麗君,南方人,今天剛到,來這裡寫生旅遊的。謝謝,你們這裡的人很好客!」

  「不客氣,這是應該的,只有這樣,旅遊的人才會多來啊,對了唐小姐,你是學繪畫的嗎?你畫的真好。」

  「是啊,我是學油畫的,明年就畢業了。哦?你在看這書嗎?」她順手拿起桌上的浮生六記有點驚訝的問到。

  「是啊,今天閒著無聊,就拿來看看,書寫的很不錯,你看過嗎?」

  「看過,但我很後悔看這本書,我看你剛也在摔書,是不是也覺得很不舒服?」

  「是啊,他們夫妻感情太好但遭遇太慘,讓看的人都覺得惋惜。讓我到現在都覺得心裡沉甸甸的。」

  「啪!」她把書往桌上一撂爽快的說:「不說這個了,讓人不開心,你知道那裡好玩嗎?給我當個導遊如何?」

  「好啊,沒問題,我帶你去幾個好地方,反正我也閒著。」方羽開心的整衣而起,一邊快速的收拾東西一邊問她:「我家就在山腳下,你要不要先去坐坐?我要把這些東西先拿回去。」

  「啊,不了,我就在這裡等你好了,你快點啊。」

  「好的,你等一下,我馬上就好。」方羽也不強求,衝著唐麗君展顏一笑,飛快的望山下跑去,覺得特別興奮,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用肯定是他最快記錄的速度跑回涼亭時,發現唐麗君正用好奇和想笑的微笑迎接著他,他本來就因激烈奔跑而有點發紅的臉更紅了,心裡也罵自己今天真是很窩囊。還好唐麗君沒多說什麼,他才輕鬆了許多。

  接下來的六天裡方羽覺得天地從沒有這麼美麗過,一草一木都顯得那麼可愛。時間也從沒這麼忽快忽慢過,當他帶著唐麗君漫山遍野尋幽探密出遊的時候,時間過的飛快,等回到家等天亮的時候時間慢得像蝸牛。他覺得他現在快活的像在燃燒,當唐麗君被他逗的笑不可支,人若春花般爛漫的時候;當唐麗君被他妙語如珠博引旁證的景點傳說吸引的妙目放光的時候;當唐麗君被湖光山色迷的畫筆不停而他坐在身邊吹蕭相伴的時候。

  當快樂的七天轉眼而過的時候,他發現他已經深深喜歡上這個外地來比他大一歲的少女,雖然她一直不願意跟他到他家去做客,一直不讓他花錢買東西送她當紀念。但他敢說她也已經很喜歡他了,雖然他以前從沒談過戀愛,但從離別前她不開心的樣子和離別揮手時眼角的淚光他就懂了。一定要到她住的地方去找她,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的告訴她!當車把他的心也一起帶走時,他暗裡發誓。

  他意興闌珊的回到家,晚飯後他期期艾艾的說起唐麗君,卻發現父母似笑非笑的在專心聽他說,他覺得很彆扭,不知道父母為什麼是這個樣子。等他輕描淡寫的說完後,通過父親的嘴他才知道小鎮上這幾天傳言已經很多了,都說他整天領著個漂亮女人到處亂跑,連親朋,長輩見了都不理,恐怕是被那女人給帶壞了。還有好多好心人專門到他家裡給他父母來說這件事。他一聽頭都大了,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小鎮上的人還這麼古板,不過他也有點暗驚自己最近的燃燒,這幾天說實話他眼裡心裡除了唐麗君外就沒別人,這一點在父親說昨天在路上看到他和唐麗君笑談、而他無視而過的時候就得到了證明。在路上連父親都沒注意到,更何況外人呢。

  當他面紅耳赤的為這件事道歉的時候,微笑著看他的母親說話:「羽兒,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姑娘了?」當看到他紅著臉點頭時,母親有點高興又有點感慨的說:「我們小羽長大了,知道喜歡女孩子了,哈∼」

  他父親也似笑非笑的點著頭輕歎:「是啊,兒子大了,老子也就老了。」笑著承受了夫人的嗔眼,他又對為他們的感歎而不知所措的方羽說:「兒子,談女朋友不是壞事,不過也要注意一點啊,別迷的什麼都不知道知道嗎?不然讓人笑話。」

  「知道了爸!」方羽高興的答應著,想趁熱打鐵:「爸,媽,我想去她那裡看她」

  「不行!」他滿懷希望的語聲還沒落,父親堅決的拒絕就回了過來。

  「為什麼?我現在都已經畢業了啊。」他彷彿攔腰捱了一棍。

  「你畢業了人家還在上學呢。」

  「哦,這倒是,會影響她的學習的。那我明年去找她!」方羽冷靜了下來,只覺得很沒勁。

  「小羽,本來這是你第一次喜歡一個人,我不該給你潑冷水,不過你是我兒子,我覺得話還是要給你說明白的好,」停了一下,方廷軒很認真的對等著他說話的方羽說道:「昨天我已經見過那姑娘了,人長的是很漂亮,氣質也不錯,不過……」

  「不過什麼?爸你說啊」方羽急問,他覺得不妙,父親的不過後面有問題!

  「廷軒,你就快說啊,看把兒子急得!」母親也在邊上幫腔。

  「不過她的眼帶桃花,田宅闊大,腰如蛇行,但鼻若管蔥,大有富貴像,不會是你的良伴,兒子你自己沒看出來嗎?」

  「爸!都什麼年代了,還說這些,我自己倒真是沒注意她的面相,不管了,反正我就是喜歡她!」方羽有些生氣了。

  「那好,等明年她畢業了再說,今年你不准去。」方廷軒也有點生氣,拂袖而去。受了十多年家傳相術熏陶的兒子居然對他的相法不相信,難怪他生氣。方羽和母親道了晚安也忿忿回房,父子倆第一次為了別人不歡而散。

  接下來的一年裡平均三天一封信的溝通陪著方羽度過了無聊而又漫長的一年,開始他寫的信多,唐麗君的信相對少點,三個月後,頻率成了共同的一個。在信裡雖然沒有山盟海誓的承諾,但雙方都能感覺到年輕的心為彼此而跳動的脈絡,連小鎮上郵局的信差們都知道每隔三天,就有方家的信來信往,四季不變。

  第三節

  想到這裡,西斜的陽光透過窗紗灑到床上,提醒方羽時間已經不早,歪在床上的方羽長噓了一口氣,看看腕表,已經快六點了,竟在這裡想了快三個小時,回憶真是讓人神傷。他跳了起來,想找地方吃點東西,順便出去走走,兩年多沒來了,這裡變化很大,高樓林立繁榮更勝從前,明後天再找唐麗君也不晚,可能她已經嫁給那個厭物了,現在有了孩子也說不定。原本當年他離開的時候曾經發誓再也不進此城,不見唐麗君和與她有關的任何人,就當自己從沒認識過她,可隨著一系列的變化和歲月的磨合,恨意和決心都慢慢淡漠,而想弄清楚為什麼會情海突變的原因和對往日快樂的回憶卻站了上風,他從來不是個很決絕和冷血的人,以前不是,現在也不是,雖然他比以前更能體會感情和更會控制感情,但絕不是冷血,只是不想用方法來表達而已,他始終認為感情是神聖純潔的,不應該用手段和外在的方式來表現,儘管已經失敗了一次,他的想法還是沒有變,儘管現在很少有人能再一次敲開他的心扉。

  慢悠悠的在小吃區吃完要的一小碗素麵和一小碟下飯的青菜,方羽不自覺的走向當年時常和她一起來散步的江濱路,江濱路上綠樹成蔭,遊人如織,清風徐來。江水比以前渾濁了許多,發出青黑的顏色,江面上污物漂浮,大失情調。方羽看在眼裡,苦笑著搖搖頭,知道因為近幾年為了經濟發展,這所名城終也不免以犧牲環境為代價,犯了短視的錯誤。想當年這裡的江水除了汛期江水變渾外,一年四季水如碧玉,為名城添了不少秀色,而現在……

  方羽離開人流,一直遠遠走到江邊,還好,入鼻的江風還沒什麼太明顯的異味。放眼向江面遠望,落日餘輝,染的大半條江上紅光粼粼,雲天暮嵐,還是一如當年美麗壯觀。找到以前常坐的大石上坐定,閉眼傾聽濤聲如舊,心靈穿梭時空,彷彿又回到當年:「麗君,你什麼時候帶我到你家裡去拜訪伯父伯母?我都來了快半年了,你還是不肯讓我到你家去,為什麼?現在我不是已經立住腳了嗎?我在公司裡干的很好,老闆說要給我加薪呢,還說一年後要升我的職,我可是一直在為你努力著呢,」方羽拉著唐麗君的手懇求著。

  「你急什麼呀,我不是天天來和你見面嗎?你還怕我跑了不成?現在你還要再努力呢,不然我父母不會同意我倆在一起的,為了將來,你還要努力啊,到時候事業有成,我就帶你回去見我父母。」已經在一家中學當繪畫老師的唐麗君無意識的拽著披肩的長髮回答到。經過大半年的社會鍛煉,現在的唐麗君身上少了許多當年的清純和活潑,多了許多成熟和精明,人是出落的更漂亮了,身材更加的豐滿,曲線玲瓏,一頭烏黑的長髮寫意的披在肩上,一身合體的上班一族的銀灰色短西裝裙襯托的曲線玲瓏,顯得更加幹練出眾。

  方羽轉頭呆呆的看著被夕陽的餘輝映照下宛如仙子的俏臉,不由的發出感歎:「麗君你是越來越漂亮了,我真怕你被別人搶走,呵呵∼」

  「死樣,又在胡說∼,看我還理你不,我的心意你還不知道嗎?」半嗔的橫了方羽一眼,媚眼如絲,嬌俏的不可形容,方羽宛若被勾魂奪魄般貪婪的盯著面前的俏臉,六神天外,不覺伸手攬過身邊的佳人,吻如雨落。

  方羽來到這裡七個月後,終於在唐麗君的帶領下見到了她的家人。至此才知道為什麼唐麗君對他的事業有成與否為何那麼在意,伯母常年臥病在床,伯父退休已久收入微薄,兩個哥哥都快三十了都沒結婚,上班的地方效益很差,掙的工資也養活自己都很吃力,全家靠就唐麗君一人撐著,找個好女婿是全家的希望。還好方羽的家世背景和現在的一切能讓她父母接受,唐家待他就如一家人。他自己從此以後在工作上更加努力,一心要成為唐家的快婿。但在沒有論及婚嫁前,好強的唐麗君拒絕接受他的資助,他反而更喜歡她,兩人的感情更加的深厚,出入不避形跡,但方羽家教嚴厲,雖然海誓山盟卿卿我我但終不及亂。一切在向著美好的方向發展,方羽都準備在年終返家後就向父母說結婚的事,可就在萬事具備只欠東風的九月底,從方羽和唐麗君一次不太愉快的出遊歸來後,一切都變了。

  那次方羽和唐麗君在週末一時興起,結伴出遊離這裡不遠的一個頗有名氣的小城,結果在那裡遇上了一件慘事,弄的興致缺缺,歸來後,唐麗君就說工作忙,半個多月沒來找他,到她單位或家裡去找她,也經常不在,就算在也老說很忙,脫不出身來。到她家裡等,她家人也客氣的彷彿有點冷淡,方羽不知道那裡不對了,有時候把握住倆人在一起的機會努力問她,也問不出什麼,到最後居然讓方羽有唐麗君故意躲他的感覺,弄的他那一段時間茶飯不思,百思不解到底是那裡不對了。

  就這樣這種情況持續了一個月之久,實在忍無可忍的方羽終於決定要去問個明白,特意請了一天假,早早的出門,先到唐麗君上班的學校去找她,她的同事們說她有事請假了,有幾個知道他倆關係的老師看他的眼光有點怪,彷彿有點憐憫又有點嘲弄,他壓下心裡的不快和不祥的預感,還是很客氣的道了謝,直奔唐麗君家而去,一路上心煩意亂,一種不好了的直覺怎麼壓也壓不下去。到了唐家,居然是鐵將軍把門,一問鄰居,說是她媽媽住院了,一家人都去了醫院。至此他才放下點心,原來是伯母病了,怪不得最近老不見她。一邊又為她母親擔上了心。他心裡合計了一下,又跑回去取了自己的存折,心想這次可能能用上了。在路上買了好些營養品帶上,方羽直奔打聽到的醫院。到了醫院一查:她母親居然住在高干病房,他知道那裡光一天的病床費就要好幾十,一天下來沒幾百根本住不起。怎麼會這樣?他心裡又起疑雲。

  到了病房門外,他碰上了唐麗君,她正在和一個高大英俊西裝筆挺的青年在邊走邊說話。方羽的心裡一沉,他看到那個青年的手很自然的攬在唐麗君的腰上,唐麗君如小鳥般依偎著他。他呆住,手裡的東西「匡」散落一地,心也沉到了無底洞。

  「方羽?!」唐麗君被掉在地上的東西吸引,看到他驚呼出來,他面無人色的看著她,全身都在顫抖,唐麗君的俏臉上也血色褪盡,不自覺甩開身邊青年攬腰的手,向他跑過來,他若死灰的心田裡升起一股希望,只要她過來撲在自己懷裡,一切都可以原諒,他不是沒有肚量的人。可這一點的希望轉眼又被唐麗君遲疑著停住的腳步和回頭望去的舉動打的粉碎。他徹底絕望了,不信的搖著頭踉蹌著往後退去嘴裡,喃喃的問著:「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地上瓜果零落,瓶碎汁散。唐麗君面上淚如泉湧,軟弱的依著牆坐在地上,無言以對。

  一直冷眼旁觀的華衣青年搶上兩步,扶起無言痛哭的唐麗君交給身後跟來的兩個看來是手下的大漢,轉頭,冷笑著盯住不住後退的方羽:「你就是那個從北方追到這裡來的方羽?你最好識相點走吧,麗君已經是我馬德良的未婚妻了,和你再無相干,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擾她,否則別怪我不客氣,走!」

  方羽不理他的狂言,站定了,澀聲問唐麗君:「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唐麗君低下頭:「方羽,就當我對不起你,你走吧,我不希望再見到你,我已經和他訂婚了,你走,你走啊!」最後兩聲你走大叫著喊出來,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徹底撕碎了方羽的心。

  「我會走的,你、你這個……」儘管在這種情況下,方羽還是罵不出口。

  「快滾!難道要我叫人丟你出去嗎?」

  方羽怒極,霍的扭頭怒視著一旁嘴眼可憎的青年,雙手拳頭攥的咯吱咯吱響,眼前的人衣冠楚楚,人也長的高大不凡,可在方羽眼裡,就像是一條瘋狗般的讓他憤怒。就在他快要爆發衝上而青年身後的兩個大漢也將準備撲上的前一剎那:「方羽,你快走吧,不要讓我看不起你們方家的人,我和你到此結束,從此再無相干。」唐麗君冷酷的聲音傳到,方羽如中雷擊,扭身轉頭,死死瞪了面色蒼白、但已經站在馬德良身邊的唐麗君一眼,無視馬德良和他兩個手下得意的狂笑,如受傷的狼般長嚎一聲,扭身飛奔而出。身後,唐麗君軟軟的暈到在馬德良的懷裡。

  江邊暮色漸濃,江風轉涼,方羽輕歎著整衣而起,到現在他都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個結局,雖然他情根已經不在,羞辱也已淡忘,也知道了馬德良是這裡頂尖的富豪馬家的公子,商界耀眼的後起之秀,但他總不相信唐麗君會為了錢而背棄他們的感情,到現在為止,方羽還相信當年他倆的感情是真摯的。

  一轉身,方羽如被雷擊,全身一震,像被定身了一樣呆住了。

  十米外,暮色裡,一身白衣的唐麗君雙眼含淚但微笑著看著他,兩年多不見,當年的少女多了一份少婦的豐潤和柔和,全身的曲線更加峰巒起伏,一頭波浪般的卷髮自然的披在肩上,瓜子臉豐滿了些,唇紅齒白,臉上畫了淡裝,在胸前珠鏈珠光的映射下。越發顯的漂亮迷人。

  「果然是你,雖然瘦了這麼多,頭髮也長了,我還是認出來了,你近來還好嗎?」唐麗君關切中略帶哽咽的聲音在方羽耳邊低低的響起。

  方羽從最初的震動中回轉,有點僵硬的一笑:「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我還好,你呢?」

  唐麗君伸手抹去臉上的淚痕:「我也很好,我吃完飯帶孩子出來散步的,也沒想到會遇上你。」邊說邊往身後一指,不遠處,有個女人推著一輛嬰兒車在往這面看,方羽銳利的眼神落在三十多米遠的嬰兒臉上,看打扮像是個女孩,大約有一歲左右,長的玉雕粉琢,十分可愛,眉目間有唐麗君的影子,還有點熟悉的另一個人的影子。方羽一想便想起是馬德良的樣子。

  「就是她嗎?很漂亮,長大和會和你一樣漂亮迷人。她在要媽媽了,咱們過去吧,江邊太涼。」方羽微笑著說。

  「你從這裡能看到她的樣子?我不信!」唐麗君也恢復正常,笑著跟上他的腳步說。

  「她的左耳上不是有顆痣嗎?紅的。」方羽笑道。

  「哎,真的能看到啊,我只能看到她大約的輪廓啊,你的眼力現在怎麼這麼好了?整個人也和以前大大的不一樣了,特別的一頭長髮,難看死了。」唐麗君彷彿又回到以前一樣說道。

  方羽無言的看著她笑笑,她馬上意識到了什麼似的臉一紅,不再說話。這時她們已經走到嬰兒車邊,唐麗君對好奇的望著他們的推車女人說:「吳姐,你先帶小雨回去吧,給德良說我等會回去。」吳姐應聲剛要推車回去,方羽伸手一攔:「等一下,讓舅舅好好看看我們小雨。」唐麗君聞聲身子輕輕一震:「舅舅?」方羽彎腰抱起咯咯直笑的嬰兒:「對啊,舅舅!」唐麗君低下頭輕道:「謝謝!」方羽宛若不聞,愛憐的抱著小雨做鬼臉逗她:「叫舅舅!」唐麗君心情大好,輕笑著說:「我的小雨平時最怕生人了,別人一抱就哭,沒想到和你這麼投緣,呵呵∼」

  「就是啊太太,真是怪。」吳姐看著在方羽懷裡手舞足蹈笑個不停的小孩也附和著說。

  「是嗎?看來真和我有緣啊,送什麼當見面禮好呢?」方羽沉吟起來。

  「不用送了,這麼小什麼都用不著的,親親就好啊。」唐麗君忙說。

  「要送的,哦,有了,你先抱著。」說著方羽把小雨給了她,從馬甲的小口袋裡摸出一個小小的玉飛天,合在掌裡緊了緊,展開紅緞鏈,掛在小雨的脖子上,笑到:「幸虧我在上飛機前隨手買了這個小東西,不然就沒什麼東西送了,呵呵!來,小雨,讓舅舅再抱抱。」又從唐麗君手裡接過小孩子。說來也怪,不管方羽放下抱起,小雨亮晶晶的小眼睛始終好奇的看著方羽,臉上笑嘻嘻的,好像十分喜歡方羽抱。方羽此時心裡也被一種奇怪的柔情包圍著不能自己。

  「來,小雨,叫聲舅舅。」方羽柔聲逗著懷裡的寶寶,「舅∼舅」小孩子含糊不清的叫出了聲。

  「啊,這孩子真和你有緣,平時連爸爸都叫不好,居然會叫舅舅了!」唐麗君有點驚奇的說道。

  方羽點點頭,愛憐的親向孩子嫩嫩的額頭,同時嘴裡不出聲的念叨:「九天十地,證我密印,神佛妖魔,百邪迴避!!」三下唇印無痕無跡,方羽已經為小孩種下三道破邪印,這才是他真正的禮物!儘管玉飛天上他也祝了聚福咒。小雨彷彿也感到了自己受到的祝福,手舞足蹈的笑個不停,方羽輕輕把她放進車裡,對吳姐笑著點點頭:「去吧,天馬上就黑了,小心孩子著涼。」

  坐在江邊茶座的角落裡,兩人慢慢喝著飲料,已經相互問答過別後情況,都在預料之中。就在方羽走後不久,唐麗君和馬德良結了婚,一年後生下小雨,唐麗君也辭了職專心在家相夫教女,她娘家的家境也大好起來,兩個哥哥都已娶妻生子,父母也跟著她過起衣食豐厚的好日子。馬德良雖然留給方羽的印象很差,卻是個好丈夫,對唐麗君很好。

  聽著唐麗君不無滿足的敘述,方羽不得不承認若他自己娶了唐麗君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做到這麼好,儘管他也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他輕輕笑了一聲:「你過的幸福就好,現在我只想問一件事,你不想說也沒關係,我只想弄明白為什麼會有那樣的突變?現在雖然心裡大概明白了一些,但我一直找不到變的根由,能說說嗎?」

  唐麗君的臉沉重了起來:「這件事是我對你不起,本來我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機會和你說了,沒想到你還能來看我,謝謝你的原諒!」她動情的抓住方羽放在桌上的手,眼角有淚光閃動。

  方羽苦笑著緩緩把手抽開:「不要這樣,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再說,感情這東西無所謂誰對不起誰,畢竟我們曾經彼此喜歡過,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能原諒的。」

  唐麗君點點頭,取出紙巾擦去淚花:「其實在你來找我的時候,馬德良已經追了我好久了,可我不太喜歡他的驕橫和動不動就拿錢砸人的毛病,所以一直沒理他,儘管他對我和我家人都很有禮貌。你記得的我倆最後一次的出遊嗎?」她話題一轉,突兀的問方羽。

  「出遊?記得啊!」方羽回答到,心裡暗想:「我怎麼會忘記?就從那次以後,我就成了失敗者!」

  唐麗君看到方羽臉上古怪的表情,知道他確實記得:「那次在小城裡發生的那件事你還記得嗎?」

  「記得啊,那麼慘的事叫我怎能忘的掉?」方羽臉上出現和唐麗君一樣神傷的表情。

  「就從看到那件事後,我對物質的看法開始了轉變,也開始背棄我們的感情,但我到現在再想起你時問我自己,『後悔我當初的改變嗎?』結果讓我自己都覺得我是個自私的人,除了覺得對你有點歉意外,我一點都不後悔,假如讓我再重新選擇一次的話,我還是會選擇他的,儘管我感情上愛你要多一點,你能理解嗎?」

  方羽臉上露出笑容,真心實意的笑容讓對面的唐麗君找不到一點嘲弄的痕跡:「謝謝!讓我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我不怪你,因為我知道你身上背負的壓力和那件事對人的衝擊,我理解的。」停了停,方羽對著如釋重負般輕鬆下來的唐麗君說:「我現在心願已了,又知道你過的很好,這樣的話我明天早上就回去了,替我向你先生和你父母問候!」

  唐麗君一聽急了,一把抓住方羽的胳膊:「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不是啊,我不會那麼小心眼的,你還不知道我?」

  「那再留幾天好嗎?明晚到我家來吃飯,德良已經知道當初對你太過分了,很想和你做個朋友的,就連我把女兒取名叫小雨他都沒有反對。如果你真的原諒我的話就留下來好嗎?」

  看著急的臉都紅了的唐麗君,再看看周圍好奇的望著他們的遊人,方羽只好點點頭:「好吧,明晚我去拜訪,你現在住那裡?」

  回過神來的唐麗君有點尷尬的望了望四周,紅著臉興奮的說出地址,方羽不用細問就知道了,那是這座名城裡最高尚的住宅區,基本上都是花園樓房的獨院,住的全是本城的權貴和富豪。又隨意聊了一會,方羽一看表已經九點多了,就硬把還想再聊的唐麗君催上計程車,自己也往旅館慢慢走,街上霓虹閃爍,車來車往,遠望高樓林立,萬家燈火,一派繁榮景象,可方羽的心神卻飛回當年,想起引起自己情海沉舟的那件悲慘往事來。當年他和唐麗君一時興起,利用週末跑到離這裡一百多公里的一個小城去玩,沒想到去的當天,在一個小飯館吃飯的時候遇到讓他終生難忘而讓唐麗君離他而去的一件慘事!

  第四節

  當時正值中午,小城裡人滿為患,下班的人,放學的學生,再加上路兩邊一家緊挨著一家的店舖和讓人挪不開腳的地攤上叫賣的人,總之到處都是人,方羽覺得這裡有一種畸形的繁榮。

  他奇怪的問唐麗君:「這裡哪來那麼多小販,怎麼賣的東西千奇百怪的,新的舊的什麼都有?」

  唐麗君沉著臉:「好像大多是下崗的人,在賣自己家裡的東西,你看那不是勞保鞋啊舊櫃子啊什麼都有嗎!」

  「哦」方羽知趣的不再多問,唐麗君的二哥前幾天也下崗了,整天在家裡喝酒耍酒瘋,弄的她們家愁雲慘霧的,這一趟還不是自己硬拉著唐麗君出來散心的?

  擠來擠去,他倆終於找到了一家還算乾淨的小飯館,裡面人不太多,看樣子剛開不久,老闆和夥計看來是兩口子,男的招呼客人,女的下廚,小店不大也就擺了四張桌子,門口支了張桌子,上面有個紗窗,裡面擺了些熱騰騰的滷肉,聞著味道很香。看到方羽和唐麗君進來,男的忙著招呼。等方羽他們點好飯菜,那個中年男子忙著介紹:「兩位來點滷肉吧,剛弄好的,味道不錯,價格也低,咱兩口子是下崗自謀生路的,不會亂蒙人,怎麼樣?來一點?」

  方羽看他也不像是個奸商,那肉進來時聞著味道也不錯,就笑著點點頭:「那就來半斤好了,不夠了再要!」

  「好勒,您等著馬上就好!」老闆高興的一轉身:「哎!你敢偷肉?」說著旋風般衝了過去。

  方羽和唐麗君聞聲一扭頭,可不是有人在偷肉嗎?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嘴裡塞著一塊肉,手裡還捏著一塊,被老闆捏著後脖子,灰瘦的臉上一片通紅,嚇的兩眼發直,雙手掙扎著亂擺,因為嘴裡有肉,嗚裡嗚拉的聽不清在說什麼。那個老闆滿臉氣的通紅,嘴裡罵著:「這麼小就偷東西,大了還了得?得好好揍你才行。」說著揚起左手就要扇他嘴巴。

  就在這時,裡面的女老闆也聞聲出來了:「老公,別打,我認識他,是我們廠一個下崗姐妹的小孩,別打啊。」

  男的聞聲住手,捏在脖子上的手也鬆開了,嘴裡還不解恨的說:「認識怎麼了?這麼小就偷東西,大了還了得?你那個姐妹是怎麼教小孩的,真是有人養沒人教,要是咱們兒子這樣我不打斷他的腿才怪呢!」

  這時方羽竟發現那個小孩居然把嘴裡的肉嚥下了後才幹哭出聲來:「叔叔阿姨饒了我吧,以後再也不敢了。」說著戀戀不捨的放下手裡的肉,方羽和唐麗君相顧搖頭:這小孩怎麼這麼讒?都這樣了還捨不得放下,這家長的教育真成問題!

  這時周圍圍了一圈人在圍觀,那小孩也嚇的呆在那裡只是哭,方羽見了不忍:「老闆,算了,他拿的肉就算我的帳,讓他走吧。」那個男的還沒說話,女的出聲了:「那怎麼行呢?一點肉是小事,可這孩子偷東西就是大事了,怎麼也要讓他父母知道好好教育才行,你看他還是小學生啊,不好好教育怎麼行?」方羽一聽也對,就不再說話,那小孩一聽要告訴他父母,嚇的臉色發白,大哭起來:「阿姨,不要啊,不要告訴我爸爸,他會打死我的,嗚嗚∼」那女老闆有點不忍,剛想說算了,他男的不幹了:「小子,不是我心疼那點肉,今天非找你爸媽好好說說不可,怎麼教育你的?這麼小就偷東西,他們怎麼當爹娘的?走!到你家去!」

  這時周圍的人都議論紛紛:「就是啊,小孩不懂事全怪大人,他們怎麼教小孩的?走,找他們去。」那小孩一聽要去,臉一黃,就軟到地上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哭。唐麗君實在看的不忍,剛要說話,就聽到人群背後一聲驚呼:「小剛,你在幹什麼?」小男孩一聽這聲音雙眼一翻,暈過去了。人群兩面一分,撲出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來:「小剛你怎麼了?別嚇媽媽啊!」一下子撲到小孩身上搖起他來。方羽一看小孩暈過去了,趕忙走過來對那女人說:「大嫂你別急,讓我來。」不由分說翻開小孩的眼睛看了一下,拇指重重的按在小孩的人中上。「哇~~~」的一聲小孩哭出了聲,緊緊抱住媽媽哭了個一塌糊塗,方羽悄悄的走回座位,苦笑著和唐麗君搖頭。這時,那個女老闆也走過去:「小王啊,是這麼這麼一回事,本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主要是想著孩子還小,壞毛病不能慣,所以就搞成這樣了,真是不好意思,你快帶孩子回去吧,別嚇出病來了。」地上抱著孩子的小王蒼白的臉上神色百變,最後變成赭色:「劉姐,真對不起你啊,謝謝你的好意,都是我們作父母的不好,嗚∼」她也哭開了:「孩子半年都沒吃過肉了,我和他爸都下崗了,又找不到工作,嗚嗚∼」頭埋在兒子身上,母子倆就在地上放聲痛哭。圍觀的人都歎息著散去。小飯館裡只是一片哭聲,那女老闆也禁不住陪著掉淚,男的面色陰沉,扶案仰天長歎,方羽心裡也一片淒然,唐麗君面色難看,好像在出神的想著什麼,別的幾個客人也歎息著在桌上放下飯錢悄悄走了。

  男老闆也不說話低頭走進廚房,提著一個豬後腿走到被女老闆扶起後還在不停哽咽著的母子前,誠懇的說:「大妹子,別哭了,大哥我也是下崗的人,知道下來後的難處,前面的事不要放在心上,這只後腿你拎回去,就當是你劉姐和我的一點心意,是給孩子的,你千萬要收下!」他老婆也在邊上幫腔:「小王,快別哭了,收下吧。大家幫襯著熬過這一段日子就好了,別哭了啊!」抱著兒子的小王死活不肯拿,幾個人說來說去的說個不停,最後直到那男老闆快急了,那母子才千謝萬謝的走了。方羽和唐麗君看著這一幕,心裡有股暖流在湧動,本想也伸手幫一把,可看那小孩的母親很自強的樣子,就沒好意思說話。在男女老闆直說耽誤了的道歉聲裡,方羽和唐麗君慢慢的吃完了飯,方羽心裡很喜歡這對平凡夫婦為人,笑著對老闆說下午還要來光顧。倆人一出門,就迎面碰上一個瘦小的漢子急匆匆的要進小飯館,因為走的急,一下子和方羽撞了個滿懷。在彼此的道歉聲裡,方羽在那漢子愁苦焦黃的臉上一掃,心裡微微一驚,剛想說話,又打住了。那漢子看兩人都沒什麼事,勉強笑著一點頭,側身進了飯館。

  唐麗君看到方羽邊走邊往後轉頭看,有點不滿的說:「不就撞了一下嗎?幹嗎老回頭看?」

  「不是為這個,是那漢子……那漢子的臉……」方羽遲疑著停住了辯解。

  「他的臉怎麼了?除了看起來營養不良外最多有點氣急,我看到他的眼睛紅紅的,別的沒什麼啊,你看到什麼了?」唐麗君不解的問。

  「我剛看到他額頭和鼻樑以及臉中間有一片青黑色,等再看卻又沒有了所以……」

  「哪有啊,肯定是你眼花了,是不是最近累的?」關切的問候讓方羽心裡暖烘烘的。

  「沒有,我身體這麼棒,怎麼會累的眼花呢,呵呵∼倒是你自己要多注意呀。」被唐麗君一打岔,方羽也就忘了剛看到的他自己懷疑是晦氣的人和事。

  一下午的時間在方羽和唐麗君的遊樂中匆匆流過,到了六點多,兩人從郊外回到小城,卻明顯的感到小城有種異樣的氣氛,遠遠的聽到警車淒厲的警笛聲,人流都往一個方向奔,雜雜亂亂中隱約聽到有人喊:「死人了死人了,一家三口全死了!」方羽和唐麗君聽的一頭霧水,怎麼回事?兩人面面相覷,都有去看個究竟的意思。方羽緊拽著唐麗君的手,隨著人群來到一片平房區,此時那裡到處都是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議論著死掉的一家人,方羽也聽不出個究竟,但大約明白前面警車停的房子裡有家人全死了,警察正在裡面調查。仗著人高馬大,方羽領著唐麗君擠到前面警戒線跟前,定睛一看:倆人全傻了!簡陋的平房外,三具屍體被抬出來放在圍出的空地上,是一男一女和一個小孩,邊上還有一盆已經冰冷的肉,三具屍體怪異的扭曲著身子,嘴裡耳朵裡都有血溢出,胸前有吐出來的污物,頭髮散亂的女人的手緊緊抓著小孩的手,小孩子的眼睛睜的圓圓的用一種死灰色望著天,另一支手捏著自己的喉嚨,嘴張的大大的。身邊的男屍雙手緊緊揪著自己的胸口,半截似斷非斷的舌頭耷拉在嘴邊,兩眼也睜的圓圓的。

  方羽就覺得一股冰寒的涼意湧便全身,再也支持不住身體渾身一軟跪在地上,劇烈的嘔吐起來,眼淚鼻涕一起流出,身後的唐麗君早已吐的一塌糊塗,也軟倒在地上。周圍圍觀的人有的厭惡的捂著鼻子躲開了,有的就過來幫忙把他倆扶到一邊:「不能看就別看嘛,看把自己弄的這樣,得,到那邊吧,那也有對男女在吐呢。」方羽吐的覺得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慢慢的好了一點,抬起淚流滿面的頭一看,唐麗君無聲的流著淚坐在他身邊發呆,兩個有點面熟的男女就靠在牆腳也在流淚發呆。他心裡又是一陣難過,轉頭用哭音問唐麗君:「是她們嗎?」唐麗君無聲的點點頭,熱淚又洶湧的流出,方羽心裡一酸,哭叫起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生命這麼脆弱?中午還好好的,嗚嗚∼」

  「兄弟,你也來了,別哭了,都是她們母子命苦,碰上了這麼個小心眼的男人,吸∼吸∼」靠在牆腳的男人抽噎著用乾啞的嗓子勸他,方羽透過淚眼仔細一看,原來在牆角的是那對開飯館的夫婦。他勉強停住了哭泣:「他們是怎麼死的?我看像是中毒,為什麼會這樣?」那男子哭喪著臉說:「中午你們剛走,那個小孩的父親就來了,就是在門口和你相撞的那個漢子,進來後給我道了許多次歉,還拿了四十元錢硬給放下了,說是老婆拿走的肉錢,那會我就該看出來他已經不對了,說話顛三倒四的,我還以為他是被小孩子給氣的,也沒怎麼在意,誰想到他在路上買了好幾包老鼠藥拿回去,放在鍋裡和肉一起煮上了,等孩子放學一回來就全家都吃了斃命,他還有封遺書留在家裡,說是身為丈夫父親居然不能讓妻兒有個溫飽,讓小孩在外面丟人現眼,他自己也一事無成,感覺活著實在沒什麼意義,要是光自己死了又不放心她們,於是就決定全家一起去了。這個孬種,還自認是讀書人,說什麼窮要窮的有骨氣,我看他娘的他書全念到狗肚子裡去了,我不也是全家下崗嗎?我怎麼不走這條路?他媽媽的孬種,可憐那母子了唉∼!」

  方羽和唐麗君聽的呆住了,連哭都忘了,這是怎樣的一個人啊?居然能做出這種事,這時那女老闆說話了:「也不能全怪他,以前他是這裡軸承廠最好的技術員,就是因為太認真愛認死理,得罪了領導,結果全廠他第一個下崗,對他打擊很大,後來在外面也是因為人太認真,到處碰壁,慢慢就有點神經兮兮的了,也就是我們小王人好,一直跟著他,全靠自己的工資苦熬,一年前小王和我一樣也下崗了,他們就陷入絕境了,這裡好像他們也沒什麼親戚,要不是我倆挺覺得過意不去過來看看,說不定什麼時候才發現呢。唉,就可憐了那孩子,嗚∼」說著說著她又哭開了。

  走到旅館門口的方羽雙手一搓臉停止了他最不喜歡想起的這幕回憶,其實後面的細節他自己也記得不很清了,只記得他和唐麗君失魂落魄的找到最後一輛離開那裡的客車,迷迷糊糊的連夜離開小城,一路上唐麗君面色蒼白,一直望著黑忽忽的窗外發呆,他自己也腦子裡一片空白。如今回頭一細想,從那天開始兩人間就開始了變化,被唐麗君說出來後,方羽一下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也理解了唐麗君的選擇,他真的不怪唐麗君了,原本留在心裡的一點不舒服也隨著想明白而煙消雲散。到現在他才真輕鬆了起來。

  第五節

  唐麗君坐在記程車裡,心思半喜半憂。喜的是今天能和方羽見面說明白了自己變化的原委,並得到了方羽的諒解,放下了兩年多來壓在心裡的一塊大石。憂的是不知道丈夫能不能友好的接待方羽,雖然自己在方羽面前誇了自己的丈夫,但實際上她自己心裡一點底都沒有,這些年來,在她的努力和歲月的磨練下丈夫雖然成熟了許多,人也不若當年那麼驕橫,但還遠沒有她自己說的那麼大肚量,當年為了給女兒起名,她和他還吵了好幾次,最後兩人各退一步,叫了現在的小雨而不是她當初想起的小羽。但她很快就下了決心,今晚上一定要和丈夫好好溝通一下,爭取他的理解和支持,使兩個在她生命裡占重要位置的男人能好好坐在一起交流一下,哪怕就一天也行。她不想再讓方羽沒有面子,儘管她隱約覺得方羽不一定需要她的這種安慰!因為,在她眼前再次出現的方羽,身上多了些她說不出來的東西,一種她從沒在別人身上看到或感覺到的東西。方羽已經不在是她熟悉的那個單純善良的方羽,她已經完全把握不住現在的方羽的情緒和思維!最後在進家門的時候她忽然有這麼一個感覺。

  回到豪華的家裡,唐麗君回臥室換上睡衣拖鞋,往丈夫的書房裡走去,來到門口,發現裡面燈黑著,他能去哪兒呢?「吳姐,吳姐,先生那去了?」她來到客廳叫家裡的傭人,吳姐很快的出現:「太太,小聲一點,小雨剛睡著,我回來時先生已經出去了,我聽馬老說是銀華集團的曹總硬給請走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哦,樓上四位老人家都已經休息了嗎?」(唐麗君的父母和馬德良的父母都跟著他們兩口一起住,分住在三樓的東西兩邊)

  「是啊,都剛上去休息了,太太你要不要喝點東西?」

  「不用了,你也去休息吧,我去看看小雨也就睡了,告訴老曹注意留門,先生也該回來了。」

  「好的,那我去休息了,晚安,太太!」

  「晚安!」唐麗君輕輕來到二樓她臥室邊的嬰兒房,悄悄走到女兒床邊,愛憐的吻了吻女兒的嫩頰,拉了拉小被子,又悄悄退回到自己的臥室,躺在床上無聊的翻著手裡的時裝雜誌,唐麗君看看床邊的鐘,都快十一點半了,怎麼德良還不回來?銀華集團的曹大偉不是仗著自己做本城副書記的父親的權勢最近在和德良的大風集團在爭市中心那塊黃金地段嗎?怎麼會忽然請自己老公呢?老公最近不是說和他暗裡爭的很厲害嗎?怎麼會去赴他的約呢?怎麼到現在還不回來?自己還要和他說方羽的事呢,真是!她有點煩躁的把手裡的雜誌摔到一邊,歪在床上假寐,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再說方羽,回到房間,梳洗過後,一看表已經子時二刻了,就準備上床練會兒功休息,這時放在窗頭櫃上的電話忽然響了,他微覺的奇怪,自己沒把電話告訴過別人啊,唯一知道電話的唐麗君也不會這麼晚來電話呀,是誰呢?他拿起電話:「喂?」

  「先生,一個人不寂寞嗎?要不要特別服務?」方羽一聽,哭笑皆非,「不要!」「啪」的掛了電話,剛想離開,眼珠一轉,又把電話的插頭拔在一邊,輕笑:「看你再來騷擾!呵呵!」

  剛在床上坐下,「叩!叩!」又有人敲門,他跳起來,邊開門邊問:「誰啊,來了。」剛拉開門,一個身材高挑濃妝艷抹的短裙女郎就往他身上靠過來,他身子往後一退,一股濃俗的香水味撲鼻而來,他臉色一正:「小姐,我不要任何服務,你請出去。」

  「先生,不要這麼無情嘛……」長相還算不錯的女郎又往他身上靠過來,他又一退,面色一沉:「小姐,請自愛!」這時那女郎已經算是進了屋,媚笑著又向他逼來:「你看我不漂亮嗎?來吧,別裝正經了。」他心頭火起,眼神一變,房間裡氣溫剎時降到了零點,燈光變綠,一種酷殺的陰寒從他身上、眼裡發出,空間象凝固住了般死寂。那女郎如被雷擊,粉臉上剎時沒有了人色,她就覺得彷彿面對著一個惡魔,全身的寒毛倒豎著,她感到空氣中全是死亡的氣息,她想叫,聲帶不聽指揮,想走,雙腿已經沒有知覺,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有眼淚不自覺的流著,她覺得眼前的雙眼像是魔眼,那裡全是殺氣,她彷彿已經從那裡看到自己被撕的粉碎血肉模糊的樣子。

  「想走了麼?」就在她快要崩潰的前夕,她耳邊傳來救命的信息,她拚命的點頭,其實在方羽眼裡她只是有點頭的樣子罷了,完全不是女郎想像中的那樣有力。方羽輕輕歎了口氣,轉身往床前走去:「走的時候帶好門,希望不會再見到你。」房間裡一切恢復原樣,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恢復自由的女郎緊咬著自己塞在嘴裡的拳頭,竭力忍著不驚叫出來,飛快的退了出去,隨著門砰的一聲關上,她的驚呼才歇斯底里的發出,「媽呀∼」她完全不顧短裙下的熱流,飛也似的奔了出去。方羽聽到她的腳步迅速遠去,自嘲的搖搖頭,他知道那女郎嚇壞了,被他從兩隻狗在不到半分鐘裡咬死一隻大野貓的一幕裡領悟的天道酷殺的布氣術給嚇呆了。那是他用了三個月的時間琢磨成的,還是第一次用,而且只用了十分裡的半分,但對普通人來說已經足夠了,再多用半分膽小的人就會被嚇傻。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有點失常,用這些去對付一個賣笑的可憐人,是有點過份,今天也許是痛苦的回憶太多了,他為自己找了個理由。長長的吐了口濁氣,他安靜的進入定境。

  一陣陰冷中,唐麗君被牆上報時自鳴鐘的鐘聲驚醒,她迷糊著睜開眼睛,已經12點了,老公還沒回來!她覺得屋裡好冷,氣溫在迅速下降,她都冷的有點打寒顫的感覺,緊抱著雙肩,她整個清醒過來,怎麼會這麼冷,現在明明已經五月了呀,天氣熱了好久了,會不會是外面下雨了而家裡的窗戶沒關好?她抬頭一看,窗戶關的好好的呀,她披上床上的羽絨被,走到窗口撩開落地窗簾往外一看,月亮明晃晃的掛在天上,沒下雨啊,怪事,此時她覺得更冷了,哆嗦著她趕忙開了空調,熱開關按下冒出的卻是冷氣,忽然唐麗君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就覺得整座樓裡寂靜的怕人,房間裡能聽到她上下牙打架的聲音和她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不怕,沒事的,是自己在嚇自己。」她哆嗦著安慰自己,但心裡無名的恐懼越發重了,她想找個人陪著,不想一個人呆在這裡,她快步衝出房門來到走廊,走廊裡的燈發出昏黃的光冷冷的灑在地板上,身上越發的冷,她此時的感覺就像在一個冰窖,目光慌亂的掠過幾扇緊閉著的門,停在嬰兒房的門上:「啊,小雨!」她叫了出來,房間裡現在冷的怕人,她怎麼忘了女兒?她有點瘋狂的衝上去推開女兒的門,一開燈,小女孩安穩的睡在小床上,小臉蛋紅僕僕的睡得真香,她長噓了一口氣,狂跳的心安靜了許多,她軟弱的輕輕靠在關住的門上,任由背上雪白的被子滑落,定了定神,她來到床前替女兒把踢到一邊的小被子蓋好,斜偎在床頭,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神經病,女兒房裡一切正常,她還仔細看了一下掛在床頭的溫度計,24度,也很正常,她對自己剛才的感覺懷疑起來,是不是自己剛睡醒時的錯覺?摸了摸自己還是冰涼的胳膊,她又覺得不像是錯覺,咬了咬牙,她決定出去量一下,拿著取下的溫度計來到門口,手握在把手上她又猶豫起來,她無端的對門外的世界有點害怕。想了想,她把門拉開一條縫,拿著溫度計伸出手去,胳膊馬上就覺得冰涼,咬著牙她在心裡默默數數,等數到心裡預想的一半數時,她覺得伸出的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都凍的麻木了。實在受不了了,她收回手緊緊關住房門,眼看到自己伸出去的半截手變成和上半截完全不同的顏色,慘白慘白的,她忍著心頭的狂跳,用有知覺的左手拿過溫度計一看,差點暈過去:零下二十度。拿回房間的溫度計快速的回伸著溫度指數,清楚的告訴她溫度計的準確性,她呆呆的看著手裡的溫度計,忽然狂叫一聲,像摔咬手的毒蛇一樣把溫度計摔到牆上,「啪」的一聲溫度計斷裂四散,她驚叫著撲到床上把女兒緊緊摟進懷裡,歇斯底里的大叫:「德良,你在那裡?吳姐,吳姐∼」叫聲在空曠的房間裡遠遠的傳開,居然無人回應。

  「哇∼」被驚醒的小雨震耳的哭聲把唐麗君從半瘋狂的狀態中拉回了現實,心煩意亂手足無措的唐麗君一邊哄著小雨一邊也哭:「小雨乖,小雨乖,媽媽在這裡,不哭不哭,媽媽現在好怕啊,你爸爸也不要我們了嗚∼」她也又驚又怕的哭個不停。就在這時,一聲汽車的鳴笛清晰的傳來,緊接著聽到院門的鐵索一陣亂響,馬德良回來了,老公回來了,唐麗君激動的想要大叫,就在聲音剛從喉嚨出來嘴還沒張開的時候,整座樓裡的燈全滅了。一緊張,唐麗君發現嗓子失聲了,只有緊緊抱著懷裡的小雨發抖,苦候老公的到來。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的軟弱和無助,奇怪的是心裡忽然有一個念頭掠過「如果自己嫁給方羽,會不會有一天也像這麼害怕和無助?」念頭一閃而過。答案只有她自己知道。黑暗中懷裡的小雨也奇怪的不哭了,小手摸上了唐麗君滿是汗水淚水的臉,口裡清楚的說出幾個字:「媽媽乖,不哭∼」唐麗君抱緊了手裡的小雨,心裡竟有點氣憤馬德良的遲遲不來。就在這時,兩聲淒厲的短叫讓唐麗君的寒毛都刺了起來,好像是丈夫的司機老張和門房兼園丁老曹的聲音,為什麼慘叫?是不是自己又聽錯了,怎麼沒有再沒動靜了?就在黑暗的猜疑中不住發抖的唐麗君又聽到大廳的門一響,一個沉重的腳步走了進來,聽聲音像是老公的腳步,但重了許多,聽木地板咯吱咯吱亂響的聲音足有好幾百斤重。緊接著她又聽到一種奇怪的喘氣聲,像她去動物園見過的海馬噴氣那樣短促渾濁而又粗野的喘氣聲,她只覺得的頭皮發炸,直覺裡感到了一種說不出來的危險,唐麗君緊緊抱著小雨,大氣都不敢喘,緊張的注意聽腳步的響聲,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停在大廳邊上吳姐的房間門口「匡」的一聲巨響,門好像被揣開了,唐麗君就覺得那聲巨響就好像響在她心裡一樣,全身直哆嗦,這麼響的聲音傳出,吳姐房裡居然沒什麼動靜,咯吱咯吱的腳步進了房,幾聲沉悶的敲擊聲傳出,腳步咯吱咯吱的又像二樓走來,唐麗君腦裡一片空白,連哭都哭不出來,懷裡的小雨也彷彿感到了危險,從燈滅開始,一聲都沒有哭叫出來。

  四周漆黑一片,母女倆縮在牆角,抖個不停,一種詭異的東西在暗夜裡流淌,她們隨時有被淹沒的可能。腳步咯吱咯吱越來越近,野獸般粗重暴烈的喘息聲清晰可聞,就在唐麗君要昏過去的一剎,腳步停住了,又是「匡」的一聲巨響,唐麗君覺得牆都在晃。她臥室的門被踢開,接著是一陣難耐的死寂,只有外面粗重的喘息和嬰兒房裡兩顆撲撲亂跳的心聲。咯吱咯吱的腳步又開始響了,漸漸遠去,唐麗君小心的呼出憋在肺中的悶氣,挪開捂在女兒小嘴上的手,這才驚覺全身都被冷汗浸透,她覺得馬上要瘋了,恐懼和無助緊緊的壓迫著她的神經,頭疼的要命,懷中的女兒吃力急促的呼吸也讓她擔心,躲在這裡也不是辦法,不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這麼大的聲響家裡卻沒有一個人醒來看看,今晚的一切都透著怪異,一定要出去看看,就算為了女兒也要拼了,孩子還小,忍不了多久的。

  聽著咯吱咯吱的腳步上了三樓,唐麗君抱著小雨一躍而起,光著腳直奔房門而去,「咚」的一聲肩膀撞到了房門,發出一聲悶響,腳下也踩到軟軟的東西,「是掉在門口的被子!」一驚之後的唐麗君馬上想起腳下綿軟的東西是什麼,摸索撿起被子一裹懷中的小雨,她在這種六神無主的關頭還記得外面的寒冷(母性的光輝確實讓人感動)拉開門,一股寒氣夾著一種怪異的腥味撲面而來,一時間也無從辨別是什麼味道,唐麗君緊趕兩步衝入自己大敞著門的臥室,撲到床前放下懷中的小雨,轉身又撲過去重重的關上房門,喘了一口氣,又飛奔到落地窗前一把拉開窗簾,濛濛的月光和遠處的燈光讓屋子裡亮了起來,起碼可以隱約的辯物。唐麗君現在如同上了發條的機器,一刻都不敢停留,緊跑兩步撲到床頭摸起電話就撥,電話裡沒有聲音,也沒電?唐麗君差點暈了過去,在這麼緊要的關頭它居然沒電?狠狠的摔落電話,唐麗君攤倒在床上,她已經絕望了,淚水洶湧而出。這時小雨的小手摸索著抓住她的胳膊,「媽媽∼抱」女兒在要她抱,她想抱可右手象針刺一樣痛,忽然她心裡靈光一閃,「手機!」她一翻而起,不顧女兒的叫喊,直象衣架上的坤包奔去,一把拽過坤包,不理轟然倒地的衣架,把包裡的東西全倒在床上,拿起小巧的手機翻開蓋,謝天謝地,燈亮著,快速的壓下110,在幾乎讓她發瘋的幾秒等待以後,一把柔和的女聲傳入耳邊:「這裡是110,請問是那裡報警?」近乎是喊叫著報出地址,唐麗君第一次感到了有了希望。剛放下電話的唐麗君還沒來的及感到高興,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又傳入耳膜,轉過身抱起女兒,唐麗君又縮在在床頭,摒住呼吸,想再一次躲過不知名的恐懼,這次,她失敗了!咯吱咯吱的腳步準確的停在臥室門口,粗重的呼吸從來沒這麼恐怖的響在耳邊,「匡!」一聲巨響,臥室門破了個洞,「匡!匡!匡!匡!匡!」連聲巨響中臥室門碎裂,靠著窗外映射的月光,唐麗君絕望的發現那是一把大斧,緊接著又是一聲巨響,臥室門轟然倒地,在小雨刺耳的哭叫聲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拎著一把大斧闖入!

  「德良,是你嗎?為什麼這麼嚇我們?你怎麼了?」唐麗君一眼就認出進來的人是老公馬德良,驚魂一定,大聲的問到。眼前的黑影不說話,呆滯的大步踏過門板走過來,大斧高高的舉起,粗濁的呼吸伴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刺激著唐麗君的感官。唐麗君心膽皆裂,長叫一聲往後摔倒重重躺在床上暈了過去,大斧擦身而過,帶走了包著小雨的棉被,大斧再舉,失去母親懷抱的小雨躺在床上仰天大哭。就在這要命的一刻,掛在小雨脖子上的玉飛天突然發出耀眼的銀光,五尺多高的光團籠住小雨躺的床,光團裡勁氣流轉,外面電光交擊,映照的臥室內一片光明。光團內母女倆一哭一暈,光團外,馬德良雙目發直眼睛裡閃著妖異的綠芒,鼻翼狂野的伸張著,滿嘴白沫滿面腥紅,散亂的頭髮和西服上血污一片,高舉著粘滿血漿腦汁的大斧搖擺不定。

  旅館裡,原本安靜入定的方羽此時睜開了雙眼,虎目中酷殺的寒意隱現。手扣子午訣,滿頭長髮無風自飄,全身隱隱有銀光閃動。

  在城北腳一個佈置詭異的密室裡,一座牛頭人身六手三腳的怪物雕塑前,一張黑漆漆的長桌上擺著一盆血,和五支象京戲裡用的令旗一樣的小旗,旗面上是血紅的怪物像,盆裡的血裡有個木頭人泡著,胸口上釘著三根穿紅線的銀針,銀針釘著一張貼子和一撮頭髮,帖子似乎能夠能看到馬德良的名字和一些日子,三根紅線的另一頭繞在一個跪著的黑袍人的手裡,黑袍人面目陰森,面色黎黑,不像是漢族人。嘴裡不停的念著怪異的咒語一樣的東西,汗水已經濕透後背和前胸,黑袍人背後,還跪著一個西裝筆挺,神態奸詐的年輕人,臉上也全是汗水和緊張。

  「法師,全部解決了沒有?」

  「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身上居然有聚福咒,看來也有同道中人是他的朋友,你怎麼早不說?」黑袍人陰森森的瞪著青年。

  「沒有啊,我們在動手之前調查了他有半年之久,沒有這種人是他朋友,我怎麼敢騙法師你呢?」青年恐慌的說。

  「要不這兩個就算了,免的招惹同道,你看怎麼樣?」黑袍人話音一落,想收法。

  臥室裡,馬德良面對身前的銀光,持斧的手搖擺不定,眼睛裡綠芒大減。旅館裡方羽殺氣稍減,但姿勢不變。

  密室裡,西裝青年聞言大急,眼珠一轉,假笑到:「一切全憑法師做主,退一步海闊天空,何必為了我們這點小事而惹了法師對付不了的強敵呢?」

  黑袍人聞言微怒:「誰說我惹不起他?我黑巫法師怕過誰?你看著斬草除根,一個不留!」殘忍的一舔嘴唇,嘴裡的咒語轉急。

  臥室內馬德良逐漸暗淡的雙眼綠芒大盛,嘶啞的暴吼一聲,大斧猛劈而下,剛剛醒轉的唐麗君慘叫一聲,又被眼前魔神一般的馬德良的兇惡嚇暈了過去,大斧落在光罩上,發出悶雷般的巨響,光雨飛濺,玉飛天斷成兩截,斧式一緩,但還是直落而下。

  旅館裡方羽雙目中寒光暴射:「印!邪!破!」三聲怒喝從牙間擠出!

  臥室內小雨的前額上三道紅電射出,臥室內氣溫急劇上伸,第一道紅電震飛已到面前的巨斧,去勢不減,印在馬德良的額頭上。另兩道紅電勢若飛星,印在馬德良胸前和小腹上,臥室內馬德良應電拋飛,像麻袋一樣飛出破門,軟軟的掉在走道上,密室內狂風激盪,供奉的怪物雕塑轟然巨響中塌落,長桌上血盆和木人應聲炸碎,黑袍人如中雷擊,紙人一樣的往後飛出,人在空中鮮血狂噴,西服青年嚇的趴在地上發抖。

  等巨變過後,西服青年在牆腳找到奄奄一息的黑袍人,黑袍人躺著仰天狂叫:「破邪印!我今天被你害慘了,我好恨啊,快拿我的黑血五令來,我要傳信叫師傅來,快!哇!」又噴出一大口血,西服青年手忙腳亂的在一片廢墟裡找來那五支小黑旗,黑袍人又張口狂噴五口血在旗面上,用盡全身的力量念出一段咒語,五面旗上黑霧一起,旗子消失不見,西服青年看的目瞪口呆,黑袍人嘿嘿慘笑:「我的五令最少能阻攔他兩天,兩天後我師傅就該到了,你回去告訴你們曹總,黑巫教法師答應的事,一定會完成,我死後你連這裡的一根草都不要動,我師傅來了就帶他來看這裡,你快走吧,我要死了,快走!」說完雙腿一蹬,死了。

  旅館裡方羽長身而起,心中被不祥的感覺籠罩著,剛剛在定境中居然感覺到暴虐的兇殺之氣和邪惡冰寒的異能量在衝擊自己種下的願力,在這座城市,只有唐麗君的女兒小雨身上有他留下的願力,感受願力的變化是他在近一年裡才證通的大能力之一,是他心通和符錄門的祝由術結合後的產物,不管離多遠,都和他的元神保持著神秘的聯繫,前面剛種下晚上居然就有異力侵犯,而且來勢洶洶,雖然他剛才已經破去了異力,但唐麗君鼎食之家,怎會有這麼強的異力侵入?而且當他一想起唐麗君,居然有心驚肉跳的感覺,用慧眼看,也只能看到唐麗君滿臉驚恐披頭散髮暈過去的樣子,有怪事發生!迅速開了燈,蹬上鞋拿起外衣,想連夜趕去她家看看,就在這時,門口傳來紛亂的腳步聲,緊接著門被匡的一聲撞開,四個身穿警服的大漢破門而入,手裡的大電筒和警棍亂舞:「統統不許動,警察臨檢!人呢人呢?」看到房裡亮著燈,方羽又衣著整齊的站在地當間冷眼相看,領頭的那個滿面橫肉的警察一愣,凶光四射的大牛眼四處亂看,一看沒有別的人,回頭給身後的人打了個眼色,續爾轉過頭繼續囂張的喝道:「小子看什麼?還不把身份證和隨身物品拿出來等候檢查?你肉癢啊?」邊說邊揮舞著手裡的警棍,惡形惡相的樣子令人齒冷。

  方羽心裡一動,這那裡是警察?簡直是土匪嘛!手慢慢往口袋裡掏,一邊注意觀察面前的這幾個惡人,領頭的就是剛才說話的那個,後面跟的幾個長相都差不多,前兩個滿臉凶光,衣著還算整齊,最後一個臉上有條長刀疤的瘦長漢子,上身穿的倒是警服,下面的褲子卻是一條武警的帶紅邊的長褲,有點不對!他心裡更懷疑了。那最不像警察的刀疤臉看到他不但慢騰騰掏東西而且還有閒工夫看他,不由大怒,警棍一揚:「臭小子皮癢了?看什麼看?信不信我抓你去吃牢飯?」方羽眼快,看到他揚起的手臂上有個飛鷹的刺青,當下哈哈一笑,往後退了一步:「各位請吧,在下不是肥羊,你們找錯人了!不送!」

  聞言一楞,四個人互看了一眼,一起亂嚷到:「你胡說什麼,看你小子不像個好人,抓你去審問。」說著四個人一起揮舞著警棍手電撲了過來,方羽大怒:「不知自愛!滾!」最後一個滾字的的音浪如萬斤巨石般轟在四人的腦海,四人發出如中箭的野狼般慘嚎,齊齊摔在地上,抱著頭滿地亂滾,腦中嗡嗡亂響,不知人間為何物。嘴裡耳朵中有鮮血流出,床頭櫃上的瓷茶杯也應聲「噗」的碎裂!方羽面色一沉,剛要說話,又聽到門外幾聲大吼:「不許動,警察!」

  七八個警察端著槍搶入房中,領頭的一個看起來很精幹的年輕警員看到滿地亂滾的四個人先一楞,續而大喜:「大牛眼,刀疤鷹,今天看你們往哪跑,全拷起來帶回去。」「是!」身後的幾個警察收起槍,利索的將地下毫無反抗的四個人拷起。

  這時,領頭的青年警察警惕的望著正含笑不語的方羽:「你是誰?這裡的旅客嗎?請出示身份證!」

  「我叫方羽,是這裡的旅客,請看!」方羽笑著拿出身份證遞過去。

  「方羽?!小鎮的方羽?」正在忙亂的警員們都聞聲驚問。

  方羽不解的望著面前的七八雙似興奮又似好奇的銳目,眼光最後停在顯得最興奮的青年警察臉上:「是啊,我是來自小鎮的方羽,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沒什麼問題,不過還得麻煩方先生跟我們回局裡一趟,去做個筆錄,沒什麼問題吧?」年輕警察仔細打量方羽,又看過身份證後,笑著遞還給方羽,語氣明顯客氣了很多。

  「這,現在天很晚了,能不能明天一早再去?」方羽猶豫著推脫,心裡很擔心唐麗君那裡,一邊覺得今天實在倒霉,被弄的一些快點離開去看的辦法都沒有,而且這些警察好像一副對他很瞭解的樣子也很讓他感到疑惑。

  果然那個青年警察看了一下表:「現在還不到一點鐘,時間還早,做個筆錄很快的,請方先生也體諒一下我們這些做警察的,盡量配合一下好嗎?這也是一個好公民起碼的義務啊!」

  方羽無奈的笑了笑:「好吧,希望能快點弄完。」

  「謝謝!大家收隊回去。」青年警察興奮的發出命令。

  第六節

  靜靜的坐在一間陳設還不算太差的辦公室裡,方羽耐著性子等面前的一個看來是剛上班的文職女警員整理他說的記錄。已經來這裡半個多小時,面前這個容易害羞的女警察已經反反覆覆問了他剛才在他看來最多五六分鐘能搞明白的事有五次之多,以他現在的好脾氣都覺得快受不了了,這是什麼素質啊,他不由對本來就沒多少好感的警界感到更失望了,心裡也不由的更急,不知道唐麗君那裡怎麼樣了。

  就在等到面前嬌小玲瓏像個學生般的女警員終於寫完最後一個字時,方羽和她一起站起身來:「小姐,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女警員抬頭,目光一觸他微帶笑意的雙眼,臉上不由一紅,低下頭說:「對不起方先生,你還不能走,我們孟大隊長說要見你,她現在有事出去了,現在正在往回趕,麻煩你再等一會好嗎?」

  「你們隊長要見我?他有什麼事嗎?」方羽驚詫的問,他想不明白深更半夜的這個什麼孟大隊長要見他這個素不相識的人會有什麼事,旅館裡的這點小事好像也用不著堂堂一個大隊長親自過問啊。

  「哎?你不認識我們孟大隊長嗎?她可老提起你呀!」

  「哦?他老提起我?我應該認識你們孟大隊長?」方羽更糊塗了,這是怎麼回事?一個素不相識的警察大隊長會提起自己,而且聽起來好像還對他很熟悉的樣子,怪不得他一來到警局時,一聽到那個年輕警察說他就是小鎮的方羽時,全部在場的警察都一起拿著好神秘的眼光看著他,還弄的他很不好意思,原來是聽他們大隊長提起過自己。無何奈何的摸摸鼻子,方羽輕笑著反問。

  「在本城誰不知道孟大隊長是我們警界最年輕最厲害的罪犯剋星?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裡,就以連破一百零另六起大案,抓獲罪犯五百三十一人的驕人戰績,榮任刑偵大隊長之職,上任以來社會治安明顯好轉,這裡的群眾都稱她為警界之花,你會不知道她?你可是她在我們局裡唯一多次提起並讓大伙……大伙記住的人啊,你怎麼會不認識她?」提起他們隊長,女警員立刻精神了,一點也不怕害羞了,挺著胸膛驕傲的說,可以明顯感覺到她對大隊長的敬佩之情。

  「警界之花?難道她是個女的?」方羽注意的問。

  「當然了,不但是女的,而且還是個不多見的美女呢,不然怎麼會被稱為警界之花?」那女警員一臉方羽少見多怪的可愛摸樣,逗的方羽忍不住想笑:「呵呵,我少見多怪,小姐莫怪。」那女警員臉一紅,顯得有點不好意思,剛想說話,方羽就聽到背後門一響:「好啊方羽,一來就欺負我們小姑娘,讓我來教訓教訓你!」一把清朗爽快的女聲緊接著傳了過來。

  方羽回頭一看,一個看一眼就能把人的目光吸引住的的高挑麗人邊走邊脫帽向他走來,寬廣的額頭下明亮銳利的大眼睛微帶好奇的看著方羽,眼神清澈堅定,微高的顴骨表明她堅強的性格,皮膚是少見的古銅色,只比方羽低一寸的身材象標槍一樣的筆直,步履輕快敏捷,配合著可體的警服,全身散發著一種凌厲醒目的氣質。方羽略帶欣賞的目光和她的目光一觸,就發現了她的不凡,沒有幾個人能受的了她X光般具有穿透力的眼光,但方羽不在乎,反倒被引出一探究竟的興趣,這樣醒目有個性的女士倒是很少見。看到方羽含笑的臉上一點都沒有受到她目光壓力後不安的樣子,這個估計就是孟大隊長的麗人臉上也露出讚賞的笑意,快走幾步過來站到方羽面前,大方的伸出手:「方羽你好,我就是孟勝藍,不好意思,讓你久候了。」握住眼前看來修長纖細的手,方羽心裡暗讚不愧是有警界之花美譽的女強人,手上的握勁遠勝許多男人,堅定而有力,體現出常年嚴格訓練後的成果。

  「久仰大名,我就是方羽,聽說你認識我還經常提起我,真是我的榮幸!」方羽開門見山的提出自己留下來的原因。孟勝藍聞言掃了在旁邊不好意思的吐舌的女警員一眼,笑道:「私事等下再說,小黎,筆錄記完了嗎?有沒問題?」一邊坐在辦公桌後面示意方羽也坐。站在一邊的女警員小黎現在一點都不慢了,利索的遞上筆錄,簡潔的匯報道:「已經記完了,打問號的地方是我覺得解釋不通的地方,隊長要是再沒什麼事我先出去了。」

  「好吧,你去110那裡看看剛才那件案子調查的進展情況,有問題馬上回來向我報告,今晚是不能休息了,要大家打起精神來!」等女警員出去輕輕帶上門後,孟勝藍抬頭對方羽一笑:「方羽,我們先談公事,你的疑問等會兒再說好了。」不容置疑的口氣裡顯出強大的信心和一貫發號士令的強者習氣。方羽也不已為意:「好啊,你有什麼問題儘管問,我全力配合。」

  「那就好,謝謝!我的問題也不多,就兩個,請方先生給我解釋一下。」談起公事,口氣客氣起來,也簡練起來:「一,請解釋一下小秀紅為什麼會瘋了一樣的從你房間裡跑出來?而且小便失禁,人陷入瘋狂的邊緣。二,大牛眼,刀疤鷹四個混蛋為什麼會突然在你房間裡一起受到重創,到現在還兩耳失聰,神經錯亂?根據我們的檢查結果,他們四人的耳膜碎裂,大腦神經受了嚴重刺激,要恢復得等半個多月,而你卻好好的一點損傷都沒有,你怎麼解釋?」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緊盯著方羽,在仔細觀察方羽的表情。

  方羽心裡暗叫「厲害!」臉上卻點水不驚:「一,我想你說的小秀紅應該是那個賣春女,她可能是因為不能做我生意而氣的發瘋,至於為何激烈到小便失禁那種程度,卻不是我所能瞭解的。二,那四個假警察為什麼倒地不起,我也說不出個究竟來,我只記得在我發現他們是假警察的時候,曾經不知死活的罵了他們一句讓他們滾,沒想到他們一下就撲過來了,就在我被嚇的手腳無力準備任人宰割的時候,你的人來了,門外一聲不准動的大吼後他們幾人就一起摔在地上了,沒想到他們有膽作惡卻被你的手下嚇成這樣,孟隊長你應該感到驕傲了!呵呵∼,我的回答完了。」

  「你在胡扯!事情的本來絕不是這樣!你……」孟勝藍不等他的話音落地,就果斷的打斷了他的說詞。

  『當然是胡扯,不胡扯我怎麼給你解釋?』方羽心裡暗笑,臉上卻一臉無辜:「我怎麼胡扯了?孟隊長,我可是被侵害的外地人啊,不然你說我怎麼說才能被相信不是胡扯,你教教我?」

  「你∼∼」孟勝藍一下子被他問的無話可說,心裡又氣又好笑,眼前這個男人明明在說謊,可她就是抓不住把柄,難道告訴他自己已經抓獲了那個小秀紅,取得了小秀紅說他忽然間象惡魔一樣的口供?不被他笑死才怪呢,首先自己就覺得小秀紅的口供就像是囈語,儘管她確實變的語無倫次,好像受了極大驚嚇的樣子,要不是她大呼小叫的瘋張樣子驚動了巡夜的巡警,今天晚上還確實抓不到刀疤鷹大牛眼這幾個一貫假裝警察到處敲詐勒索兼帶搶劫的惡棍呢,就這幾個人假扮警察在各個賓館作案,惡跡讓名城蒙羞,為警界添污,確實給了她不少的壓力,今天一舉成擒,還得感謝眼前這個有點狡猾的男人,再說多少還有點關係,嗯,雖然自己很有點不喜歡被人騙,這次就放過他,看他以後的話再說,自己還能老被他騙了?心裡有了計較,但臉上卻不是這樣,她俏臉一沉,眼神轉厲:「方先生,請不要自誤,欺騙警務人員是違法的,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的說清楚比較好。」曾經有不少慣犯在她凌厲的逼視下顯出原形,她對自己的眼力也很有信心,可這一切在面前這個男人身上好像不起作用,她看到方羽神態輕鬆但臉上卻明顯的裝出怕怕的驚容,兩手一攤,一聳肩做了個沒辦法了的樣子「孟隊長,別玩我了,我要是有違法的事情落在你這個女強人的手裡,你早就嚴刑逼供了,絕不會這樣和我像朋友一樣說話的,我真的還有急事,要是再沒有什麼公事的話讓我先走一步好不好?明天我保證一大早就來這裡報到,聽候你的教訓和談談咱們你知我不知的私事如何?」

  方羽真有點急了,都快凌晨兩點了,再不去看看唐麗君那裡,他自己首先就快要崩潰了,更不用說在危險中掙扎了快兩個小時的唐麗君了,可面對執法者又不能明說,不然又是怎麼都解釋不清的一大堆破事,光想想怎麼回答人家問你是怎麼知道的這個問題,方羽就對報案興趣缺缺,再說他一向對警方的辦案效率不抱什麼大希望,更何況主要是異能力入侵,這種事交給警方無疑是緣木求魚。還好他直覺裡唐麗君那裡再沒有危險的信號,他也深信發出異能力的源頭已經被他一怒下擊垮了,對方不管是人還是異物,現在很可能已經從人間蒸發,最起碼是再也沒有能力入侵了,因為他自己知道他借破邪印發出的能量有多大,就算是強橫如旱魅的惡靈碰上,也會受到重傷。從旱魅一役後,他為神婆婆的死抱憾甚深,為了不想再看到有親近的人受到無謂的傷害,他花了近一年的工夫,研究了許多殺傷力極大的密術和一些很神秘的治療術,心腸也硬了許多,下了決心一旦對上那些藉著各種能力為害的人或物,就毫不手軟。

  看到方羽好像真的很急的樣子,孟勝藍也只好打住後面想說的話,實際上她今晚也很忙,要不是方羽和她有點關係,再加上和方羽說話面對讓她覺得很新奇很好玩,她早就叫他走了,整日裡忙的死去活來的她那有那麼多閒工夫和一個小案子的當事人沒完沒了的聊?「那好,後話明天再說。現在這麼晚了你還有什麼急事?想去哪裡不如我送你吧,太晚了路上不好找車,反正我也要出去。」剛接完一個電話的孟勝藍站起身來問方羽。方羽道著謝就說了唐麗君家的地址。沒想到孟勝藍一聽渾身一震、面色一變:「你為什麼要急著去那裡?」此刻雙眼不帶一點感情色彩的盯著方羽,方羽暗覺不妙也不想掩飾:「今晚上我在旅館裡只覺得心煩意亂,煩躁不安,老覺得會出什麼事,而這裡關係能讓我有這種親人般直覺的只有住在那裡的人,你們的人來的時候我正想去那裡,所以那時我還算衣冠整齊,怎麼?那裡出事了嗎?」方羽在賭孟勝藍也有普通女性的特點,相信直覺。看孟勝藍的表情果然賭對了,但方羽高興不起來,因為孟勝藍的面色顯得很陰沉,顯然那裡出大問題了,不知道唐麗君一家到底怎麼了。他強壓下想用他心通密術一探孟勝藍腦際的強烈慾望,畢竟這不是個好辦法,方羽也從沒想過用這些密術對付好人。

  「你的直覺沒有錯,馬家發生了驚天血案,一家裡外老少共有八人被殺,現場慘不忍睹,只有你以前的女朋友唐麗君和一歲的女兒倖存,現在都在醫院裡昏迷不醒。我現在就是要去看她們,我一定要抓住兇手,這樣的滅門血案在我的轄區發生,是我最大的恥辱!」握著指節已經發白的拳頭,孟勝藍恨恨的說到。

  「什麼?!一家全被殺了?那馬德良呢?還有唐麗君父母呢?」方羽聞言大驚失色急急的問到。

  「全部死了,但現場卻沒有一點被兇手闖入的痕跡……哎,我怎麼給你說這個?你不能知道這些的。」孟勝藍發現失言了,有點緊張的看著方羽,想警告他不許說出去,卻發現方羽一臉自責的痛苦樣子,根本沒聽到她後面說的話,方羽重重的以掌擊拳,後悔的想發狂:「我應該覺得不對的時候就趕過去,我太大意了我!嗨!」又重重的以掌擊拳跺地!

  看到方羽痛苦的樣子。孟勝藍今晚第一次明白的覺出了眼前這個男人可愛,一個普通人,為了不能幫自己直覺裡感受到威脅的以前的戀人一家的災難,痛苦成這個樣子,先不說其他,光就心性而言,是非常的好了。儘管她也多少覺得方羽有點不自量力,馬家現場的恐怖就連她這個久歷血案的人都覺得可怖,特別是屋裡死去的人各個就趴在床上被大斧砍碎後腦,兇手不知有多大的勁,腦漿濺的連天花板上都是,大部分牢固鎖著的實木門都是一腳就揣開了,光看最後丟棄在現場斷成三節的凶器大斧卷刃的樣子就知道兇手的力量,他去有什麼用呢!想到這裡,孟勝藍用少見的柔和聲音勸到:「不要怪自己了,要怪就怪兇手的殘忍吧,當時你去還不是一樣,只不過多一具屍體罷了。現在最主要的是把行兇者繩之於法,絕對不能防過他!」為了把方羽從自責中解脫出來,她說的話比較實在,一般實在話不容易讓人接受。方羽臉上痛苦的表情迅速斂去,一直顯現柔和的臉上泛起讓舊經凶險的孟勝藍都覺膽寒的酷寒:「對!一定要兇手血債血償,我要他形神皆滅,後悔他娘把他生到到個世上,哼!」冷酷的語氣和最後哼字裡帶的殺意讓孟勝藍無由的心驚肉跳:「你想幹什麼?別胡來啊,這事我們警方會處理的。」說完後才詫異自己怎麼會和一個普通人說這麼軟弱的話:「別胡思亂想了,你作錯事我照樣會抓你的哼!」她在為自己剛才的軟弱生氣呢。聽到她威脅的警告,方羽挺立如山的氣勢馬上降了下來,一邊暗罵自己鹵莽一邊迅速恢復和善的原樣苦笑著說:「我能幹什麼呢?打架我可能連你都打不過,只不過是一時氣憤罷了。」看到方羽聽話的恢復老實樣了,可孟勝藍卻一點高興的感覺都沒有,反而把前面對他的一點好感都給弄沒了:「一個大男人一點強悍的樣子都沒有,難道現在的男人都這樣?」她有點感慨的想。

  「能不能讓我也去看看她們母女?」方羽話題一轉問到。

  「不行,在警方沒有錄口供之前誰都不能見她們,就是她家裡人也不行,更何況她還在昏迷中。」

  「我學過一點中醫,說不定能幫點忙,我這麼遠來一次也不容易,你就通融一下好嗎?」面對冷眼方羽不想放棄正常途徑,在做最後努力,心裡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要是還不讓見,他就……他現在很容易就會失去控制,血腥的手段已經成功的讓他不滯一物的心靈充滿了怒氣!「哦,這倒也是,據說你方家的醫術真的很了不起,」又看了看滿臉期待的方羽,孟勝藍向來堅強的心不由一軟:「好吧,你可以去,不過一切要聽我吩咐,不要亂來,不然我也會有麻煩的知道嗎?」

  方羽聞言大喜,激動的說:「謝謝你孟隊長,我欠你一份人情,我會用三倍來報答的,我發誓!」

  「哈!,再說吧,現在就走!」孟勝藍不以為意的說到。

  坐在飛馳的警車上,方羽若有所思的看著專心開車的孟勝藍孟隊長,「你好像對我很瞭解,而我對你卻一無所知,是不是有點不公平?」他想調節一下氣氛,順便也弄明白孟勝藍怎麼會知道他的情況這麼多,他自問是個很平常很守法的人,絕不會無緣無故的成為像她這類警界強人所注意的對象的。

  「那我表姐專程去找你,你卻一聲不響的跑到這裡這就叫公平?」側頭橫了方羽一眼,孟勝藍沒好氣的答道。

  「哦,明白了,你是杜若蘭杜小姐的表妹?!」方羽這才恍然大悟!

  望著病床宛如老了十歲依然陷入昏迷的唐麗君,方羽耐著性子聽完了值班醫生給孟勝藍的介紹。儘管他自己一進醫院就用元神探測出她們母女的狀況。

  「小孩相對好一點,只是受驚過度,但送來時還在哭,現在已經哭累睡著了,但是大人,大人……」中年醫生思索著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鏡。

  「大人怎麼樣?根據報告她沒有外傷啊!」孟勝藍不滿的橫了在一邊不出聲的方羽,覺得他冷血的讓自己生氣,居然也聲都不吭一聲,只是皺著眉頭彷彿在想什麼東西,她不禁有點後悔前面心一軟就答應帶他來了。

  「大人沒有外傷。但從送來後一直昏迷不醒,高燒接近四十度並且一直不退,用什麼藥都沒有反應。再這樣燒下去到早上,就算死不了,恐怕也成白癡了,現在只能看她的運氣了,我已經用盡我知道的所有治療辦法了。你們慢慢看,我到別的房間去看看。」搖著頭,面有愧色的醫生悄悄的出去了。隨著門的開關,過道裡,唐麗君大哥二哥帶著哭音的詢問聲和她們妻子的哭聲傳來,病房裡孟勝藍的臉色隨醫生關在門外的歎氣聲越發的沉重起來。看著面前一大一小兩母女,也不由的歎了口氣。

  這時,一直沒有出聲的方羽動了。先走到孩子跟前,右手搭到了孩子的額頭,眼睛閉了起來。孟勝藍不解的望著神色肅穆的方羽,壓下了心頭想問的問題:「他在給孩子號脈?」馬小雨略帶蒼白的臉色迅速的紅潤起來了,呼吸也變的悠長平穩起來,猶有淚痕的小臉上顯出一點點笑容。現在看起來才像真正的熟睡了。方羽輕輕放下搭在額頭上的手,小心的拉了拉被子,眼光裡儘是帶點憂傷的愛憐。

  衝到嘴邊的話又被孟勝藍壓下去了,生性剛強的她被眼前這個陌生男人的細心和溫柔打動了,這是個怎麼樣的男人呢?十九歲以全縣第一的高分高中畢業,卻不去參加高考,一直賦閒在家,除了到這裡在一家公司打過半年多的工外到現在沒有正式職業,為人和善誠實,在大多接觸過的人眼裡是個很不錯的小伙子,居然連一向眼高於頂的表姐也對他大有興趣,從別人口裡知道他在這裡待過近一年的時間後,居然一反常情的要求她利用身在警界的便利調查他在這裡的一切,還三番五次的打電話來催問,弄的她也好奇心大起,想看看能引起表姐這麼大興趣的人是個什麼樣出色的人物,所以她破天荒的第一次把她手中的權力用到了私事上。為這還弄的手下都用曖昧的眼光看了她好長時間,都在背後說可能是男朋友,結果在不到七天的時間裡就弄到了方羽在這裡的一切活動,她至今還記得她的助手在向她交報告時那得意的神情,她也知道這樣的速度打破了以往任何一件大案的調查速度。可等她看完結果後大失所望,根本是個普通人,一點都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除了長的不算難看以外,可表姐得到報告後欣喜的程度還是很讓她覺得詫異(儘管是在電話裡)前幾天還打電話說要到方羽所在的小鎮帶學生去實習,讓她著實笑話了表姐一次,表姐居然罕見的沒有大舉反攻,又令自幼好的一個人似的她一毫不差的明白表姐真的很認真他。沒想到他居然會出現在這裡,初聽到手下在第一時間的報告,她以為是弄錯了,可當聽到手下毫不含糊的肯定後,她覺得有點不解,續而有點興奮,難道表姐也來了?所以在馬家血案粗查一結束她就忙著往回趕。當知道方羽是一個人來看他以前的戀人時候,她心裡卻有點不快,經過半天的接觸後,方羽的表現令她很為表姐不值,她看不出方羽身上有什麼東西可以吸引學識過人美麗可人的表姐,難道就靠方羽比照片上顯得英俊一些的長相麼?她死都不會相信自己的表姐會認真一個只是長的不難看的男人。儘管現在方羽的舉動讓她有點感動,但她還是不認為方羽是什麼特別人物,不過確也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想再好好看看方羽的行動,瞭解一下他的為人。

  第七節

  方羽站在床前,看著剛剛分手不到半天,卻憔悴的像老了十歲的唐麗君,頭髮凌亂,眼窩深陷,猩紅的臉上有幾點血污,乾裂的嘴唇上已經出現血瘕,口鼻一起喘著粗氣,全身繃的緊緊,身體時不時的抽搐著,已經不見血色的雙手緊攥著床單,哪裡還有一點方羽深心裡唐麗君那充滿青春活力的樣子?又哪裡還有半天前溫潤雅致身為人妻的滿意?現在的她就像陷入一個永遠都不會醒來的噩夢裡的羔羊,緊張而又無助。

  方羽輕輕的歎了口氣,也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滋味,又是心痛又是憐惜,還隱隱的有點怒意,他知道,那是他在從醫院門口用元神測過唐麗君的記憶後被對方惡毒的手段引發而又被他強壓下的憤怒,他終於決定全力和對方周旋,他知道,能用原始黑巫術中邪靈附體滅人滿門那樣殘忍巫術異能而又能逃出自己身外身追查的巫門中人,絕對還有後續手段,除非他是一個人修煉的,儘管方羽知道在自己一怒之下對手很可能已經被消滅了,但方羽直覺到還會有更惡劣的事發生,他當然知道自己的直覺是什麼東西。

  孟勝藍等不住了:「方羽,你能不能用你的醫術幫上忙?要不行咱們就走吧,我還要再去現場勘察呢。怎麼樣?」

  方羽念頭一轉,轉身望著她,很肯定的說:「孟隊長,我可以現在就救醒麗君,我知道你們不問完當事人是不能讓外人接觸的,能不能再幫個忙?讓我從明天起每天來陪她們?我怕,我怕她們還有危險。」

  孟勝藍先是一喜,又是一驚:「能救回來?什麼?你來陪她們?不行!再說你是她們什麼人啊?她的哥嫂在沒查清楚前都不可以見她們,她們現在在警方的嚴密保護之下呢,沒有什麼人能再傷害她們母女!」因為生氣,孟勝藍的聲音越來越大。

  方羽眉頭一皺,一指床上快要醒來的馬小雨,孟勝藍驚覺,點了點頭:「你不能留下陪她們,不行!也沒必要!」聲音很小,但語氣決絕,讓方羽一點都不會誤會她的意思。

  遭到拒絕的方羽不氣反笑了,笑容還很燦爛:「我知道一時半會你決不會答應我的要求,這樣吧,我現在就先救醒唐麗君,你的人可以問口供,我也不再麻煩你別的什麼了,你不是還要到馬家去查現場嗎?我知道你也絕不會答應也讓我去的,我就在旅館等你吧,我想如果你真的有傳說中那麼厲害的話,我相信你到明天天黑前會來找我的,因為目前除了我,再沒有別人能給你解釋你所查到的一些怪異的東西的。」

  孟勝藍一聽,明亮的雙目中滿是怒意和不屑,總算給了他一點面子,沒有馬上說他,只是輕輕「哼!」了一聲,不屑一顧的神情居然也很美麗。方羽無聲的笑笑,轉過頭,左手輕輕拂在唐麗君的百會,右手抓住唐麗君的右手,雙目微瞇,九轉玄功,心裡默出拘魂咒,他身後的孟勝藍只看到他那令她覺得討厭的長髮無風飄搖,在她一愣的工夫裡又恢復原狀,緊接著就聽唐麗君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厲吼:「德良,不要啊!!!」

  好不容易安撫好被厲叫驚醒大哭的馬小雨,唐麗君已經明白母女倆從噩夢中解脫了,顧不上問方羽怎麼也會在這裡,她就為了剛聽聞的噩耗而又暈了過去。孟勝藍一把把馬小雨從方羽手中接過:「快,方羽,她又暈過去了,快救救她!我真不該立刻把凶信告訴她,苦命的女人。」一邊又揮手讓聞聲進來看情況的兩個警員出去。

  方羽點點頭,雙手捧住唐麗君的頭:「麗君!麗君!醒來了,快醒醒啊!」一邊用元神渡入安魂定的法門,手上,涼涼的真氣迅速走遍唐麗君的全身經脈,潤肺經,滅心火。玄功三轉後,唐麗君悠悠回醒,血紅的雙眼睜開,看到面前方羽關切的眼神,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抱著方羽的胳膊,哭了個死去活來,方羽無言的輕輕拍著唐麗君的肩膀,也不由的為她難過。孟勝藍懷裡剛剛安靜下來的小雨看到母親哭,也不安的大哭起來,身子扭來扭去,大哭著要媽媽,房間裡一時間愁雲慘霧,哭聲一片。就連久經這種場面的孟勝藍在手忙腳亂的安撫小雨的同時,也不由的流出兩行淚,心裡更下了一定抓住兇手的決心。孩子逐漸嘶啞的哭聲終於驚醒了沉浸在哀痛中的母親,唐麗君止住哭聲,抽泣著坐起身,接過大哭的女兒,還沒說話,眼淚和哭聲又止不住的湧了出來,緊緊抱著女兒一起大哭起來。孟勝藍抹去眼角的淚跡,剛想上去勸,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由把目光轉向唯一沒有哭的方羽,剛想說話,就看到一直不出聲的方羽掏出手帕遞了過去:「不要哭了,麗君,再哭小雨的嗓子就會啞了,來,擦擦淚,小雨交給我,讓我哄她睡覺,你要堅強一些,我在這裡。」輕輕但堅決的從唐麗君手裡抱過小雨,退了兩步,給孟勝藍遞了個眼色。孟勝藍聰慧的一點頭,坐在唐麗君身邊,攬著她的肩頭輕聲勸了起來。哭鬧個不休的小雨到了方羽手上,出奇的慢慢停住了哭聲,在唐麗君的哭聲還沒止住前就進入了夢鄉。

  方羽無聲的出了口長氣,愛憐的親了親尤有淚痕的小臉,放到旁邊的床上睡好。一轉頭,卻發現身後兩個女人驚訝的望著他。他心念一動,明白她們是奇怪小雨睡著的突然。他也不解釋,本來也沒法解釋,難道告訴她們他用的方法嗎?攏了攏長髮方羽對已經停住哭泣而陷入茫然的唐麗君說:「麗君,我知道今天的事對你的打擊是毀滅性的,但事情不像你看到的那樣簡單,所以你要堅強起來,小雨還有你父母他們的後事、丈夫的事業還要你來承擔,詳詳細細的把事情的經過告訴孟隊長,然後好好休息,我明天會過來陪你和小雨,現在就打起精神把經過告訴孟隊長她們,我不方便聽,先回去了。」不再理會又開始埋頭哭泣的唐麗君,方羽又對孟勝藍道:「孟隊長,現在就回去等你來找我,她們母女就交給你了,希望你的人能好好保護和照顧她們。」說完也不理孟勝藍對他語氣和意思的不滿,猶豫了一下,歎了口氣,右手從懷裡掏出天心燈,左手撫摩了一下溫熱石片,(天心燈自在戈壁裡傳出最後的能量消滅了旱魅後,方羽再也感覺不到它裡面的能量,只有在大定中的玄境中,才能隱約感覺到它本身中還有一點奇異的力量,但引發不出來,再因為它對方羽的特殊意義,所以方羽一直貼身帶著它)同時在裡面種入九層破邪印,對唐麗君說:「這是我從小貼身帶的護身符,據說對人有不少好處,現在先留在你這裡,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你和小雨不會再有意外。」說完,理都不理孟勝藍嘲笑的眼神,鄭重的把它交到神色淒然的唐麗君手裡:「貼身收好,我先走了,和孟隊長說完經過後,你要睡到明天我來的時候,自己保重!」緊了緊握在手裡的唐麗君已經恢復常溫的手,方羽掉頭而去。

  凌晨五點三十五分,全身酸痛疲倦欲死的孟勝藍終於回到了自己房間,咬著牙洗了個熱水澡後,精神好了不少,把自己扔到書桌前的大皮椅上後,孟勝藍煩躁的點起了一根煙,由於長期的疲勞和熬夜,她染上了抽煙提神的毛病,儘管在人前不抽,在自己房間裡平時抽的也不多,但一遇到頭痛的案子和需要熬夜的時候,她就抽的很凶。今天她就覺得頭從來沒有過的痛,馬家血案兇手居然是男主人,他為什麼要用那麼殘忍的方法殺死自己的一家人?動機何在?再說按照唐麗君的說法,在整個血案過程中全家沒有一個人發出過聲音,她自己呼叫也無人理會。而她從現場的情況來看,所有的死者都幾乎沒有掙扎的痕跡,特別是樓上的四位老人,沒有道理睡在身邊的人被砍死了而一點反應都沒有,再說老人們睡覺一般都比較輕啊。還有馬德良自己,按照唐麗君的說法,她是在馬德良破門而入後大斧揚起後暈到的,沒有道理馬德良人沒殺死而自己卻摔在遠離臥室的床六米多的走廊裡啊,而且凶器斷為三段,馬德良七竅流血的死在那裡。為什麼他沒有殺自己的妻女?他又是怎麼死的?還有,除了嬰兒房外,為什麼所有的房間裡的水全凍成冰了?直到現在還沒全化開?孟勝藍越想頭越疼,兩手揉著太陽穴,暗歎命苦,自己現在累的要死但還要等法醫的驗屍報告,早上還要給大發雷霆的局長匯報案情,本城巨富全家離奇被殺可不是什麼小案子,剛在回來的路上自己還不是接到市長的電話和公安廳廳長限期破案的電話嗎?兩個星期破案談何容易啊,就算是馬德良自己殺的全家,也要找出個理由吧?孟勝藍的睡意一點都沒有了。

  而方羽在旅館裡,看著逐漸發亮的窗戶,也是一點睡意都沒有。其實對現在的他而言,幾晚上睡不睡覺都是小意思,但像今晚這樣因心情紊亂而睡不著倒是最近來的頭一次。他心裡至今都驅不散從唐麗君腦海深處攝來的恐懼和無助以及用元神搜魂得來的馬家淒厲景象。更深層的心裡,被一種悲哀籠罩著,為什麼人會作出這麼殘忍惡毒的事情?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思緒展開,長久以來對看到感受到而又被壓制住的對人性的失望和厭倦如怒潮般向他襲來,揮之不去。眼前,以往的一切一幕幕清晰的出現,小城裡一家三口服毒後扭曲的臉,圓睜著不肯合上的死灰色的眼睛;白龍江邊,謝海添三百年來還不能忘記的深恨;戈壁上那望也望不到頭的被砍掉的樹跟;戰魔灘神婆婆屍體前,難掩喜色的諸族;馬德良在醫院裡囂張的侮辱;以及在這間房子裡不久前上演的兩處鬧劇,以及馬家的血案;還有小雨幼小的心靈裡被他抹去的濃濃恐懼……一想到這些都是身為萬物之靈的人的作品,方羽沮喪的宛如木頭,兩年來他頭一次感到人生實在無趣,自己究竟為什麼要專注的研究天心燈帶來的一切?人活著到底是為什麼?他感到呼吸困難,全身發顫,人為什麼活著?他不停的在心裡問自己,越想越不明白,身上冷汗大冒,臉色慘白,全身肌肉僵硬若死,體內氣息紊亂,勁氣鼓蕩。因為心境的問題,他處在入魔的邊緣。

  在城市北面的一座豪宅裡,被法師無端的死去而嚇的魂不附體的西服青年此時正撫著紅紅的臉頰,惴惴不安的看著面前宛如瘋虎一樣黑著臉走來走去的漢子,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雖然他已經在這裡動都不敢動的站了快一夜,臉上挨的幾巴掌早已沒有感覺,背上被密室裡崩裂的碎塊砸上的地方還在生疼,兩腿都已麻木,但他還是動都不敢動,他不知道面前這胖乎乎平時看起來宛如紳士的主子會怎麼處置他,難道會像處理前幾個做事失手的手下一樣讓他也從人間蒸發?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心頭的恐懼也越來越重,空蕩蕩的大廳裡,只有主子的腳步和他自己逐漸失控的呼吸聲,他覺得身上越來越冷,最終,在主子又轉過來的時候,他崩潰了,雙膝一軟,跪爬在地上哭嚎出來:「陶總,饒命啊∼」

  就在方羽感覺頭裡悶的覺得要爆炸的要命時刻,身邊的電話鈴「嘟∼嘟∼」響了,清脆急促的鈴聲一下把方羽失控的心神拉回了神竅,心神一震,玄功自動運轉,在三息的功夫裡身體一切恢復正常,方羽抹掉頭上的冷汗,心懷感激的拿起電話。

  「喂!方羽嗎?你好!我杜若蘭。」

  「是我,杜小姐,謝謝你的電話。」

  「什麼,謝謝我的電話?我不明白……」

  「沒什麼,總之是謝謝你來的電話。對了,你怎麼知道我這裡的電話的?」

  「是我表妹告訴我的。聽說你以前女朋友一家出事了,真替你難過……」

  「謝謝。你現在打電話不會是為了說這個吧?」方羽直率的打斷了她的話。那一頭杜若蘭停了一下:「嗯,還有∼還有就是小藍對你有些懷疑,覺得你知道什麼或是你瞞著什麼,希望我能勸勸你,好好和她合作,她說這件案子和你都奇怪的反常,所以她打電話想問我你的詳細情況,究竟那裡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又是神神怪怪的事?雖然小藍不肯細說,但我猜就是這類事,不然她不會這麼急著打電話給我的,她是個很好強的丫頭,不碰到實在理解不了的東西,不會問人的,而你又是個……是……是個……是個怪人。我想可能又是,又是神神怪怪的事!」她小心翼翼的說完了一大段話,出奇的沒聽到方羽插嘴。

  「你給她說我的事了?」方羽問。

  「沒有!我不是大嘴巴的女人,我還勸她對你尊重點呢,」杜若蘭不高興的語氣方羽明顯的能感覺到。

  「哦,謝謝你的關心啊,我會盡力和她合作的!你放心!對了,你現在在學校嗎?」

  「沒有,我在你們鎮的招待所裡,帶著學生實習。你父親的醫術真的很高明,比我們好些老教授都厲害,你母親人也很好,我倆很投緣,」頓了頓:「你為什麼要躲開我?」一反前面的文靜,杜若蘭恨恨的問到。

  「我不是在躲你,心裡若有刺,是當不好主人的,我來這裡就是為了拔除這根刺,你明白嗎?」方羽很認真的說。

  「哦,這樣啊。要不要我給你父母帶個話,說你要多待幾天?」

  「不用了,我出來的時候已經說過了,要多轉幾個地方才回去,他們不會擔心我的,謝謝你的好意。」

  「哦!是啊是啊,你現在是誰啊,誰能把你怎麼樣啊!那你就好好去玩吧,我該出去了,再見!」

  「再見!」放下電話,方羽苦笑著搖搖頭,盡力把杜若蘭的影子拋開,長長吸了口氣,覺得全身還有點澀澀的感覺。看來我還得小心,沒用過的法門還是要注意才行,今天頭一次用拘魂法竟然惹來十魔裡的煩惱魔,真是危險。歎了口氣,他仔細回想著拘魂法的秘訣:「拘人識魂,先習分神,能住能節,可收可停。我人合一。截彼神魂,拘入玄竅,狂顛自寧。」又仔細想著離魂法的秘訣,直到有了發現,這才抱一守素,閉息入定。

  豪宅裡,西服青年已經嚎不出聲了,在主子陰沉的臉上,他看不出一點殺或放的表情,癱在地毯上,他幾乎已經放棄了什麼希望。就在快要昏過去的時候,他聽到一句冰冷的問話:「你說法師在死之前,有五把法旗神奇的不見了?可看清楚了麼?」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他說那東西能把他的死訊帶給他師傅,他師傅一天就可以來。」彷彿撈著了救命的稻草,他振起全部殘存的精力急急的回答著。

  「嗯!念在你跟我一段時間了的份上,這次先饒你一死。奶奶的,看你的熊樣,起來吧。」

  「多謝陶總,多謝陶總!」心裡一寬,想站起來,卻發現全身沒有一點力氣。他努力的坐在地上,連聲謝著已經坐在沙發上面色回晴的主子——陶大偉。坐在沙發上陶大偉胖大的身軀把沙發坐的滿滿的,陰沉了一晚上的臉上看不到一點倦意,點起煙,狠很吸了一口:「他師傅又是個怎麼樣的怪物?」陶大偉輕蔑的口吻裡隱隱有一絲懼意。

  「我不知道,法師也從來不說這些的。」

  「嗯,你先下去換衣服,等會我叫你。」擺擺手,支開已經疲不能興的手下,他又狠很的抽了兩口煙,把煙丟到煙灰缸裡,掏出手機,撥出一串號碼。他已經從他在公安局裡的朋友那裡得到了馬家血案現場的資料,自己也暗驚黑巫術的厲害,再想想第一次見到黑巫法師時,對方那冰冷的眼神和滿身的陰寒,著實讓他心裡有點後悔和這種沒有人味的邪人打交道。現在又聽更邪門的人要來,心裡暗暗有點發毛。經過一晚上的權衡,反正現在自己還沒什麼把柄可以讓別人抓,馬德良又已經死了,已經沒辦法和自己爭什麼了,剩下兩個婦孺又能起多大風浪?能少和這些下九流的邪門人士打交道,還是上上之選!他已經有了決定。

  下午兩點四十分,孟勝藍怒氣沖沖的離開了陶家的豪宅,她覺得今天撞鬼了,四處受氣。昨晚上一夜沒睡,剛回家梳洗了一下打了個電話,法醫就又把一個難題送到了面前:「馬德良沒有明顯致命的外傷,但五臟和大腦全部充血破碎,腦漿裡還有一塊蠶豆大的物體,非常硬,經過檢測,是大腦神經的變異體,法醫也解釋不了是怎麼會出現的,因為對照五天前馬德良自己做身體檢查的腦CT片時,沒有這塊變異體。還沒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時,天也就剛放亮,局長就緊急召見,在公安廳的特派員和市裡主管領導的面前,局長著實表現了一番,對她的案情報告非常不滿意,市裡主管領導也乘機對治安發揮了不少意見,她知道局長的難處,也知道因為個人原因,這位主管的領導對她早就有些不滿,只不過因為她以往的表現太出色,一時沒辦法而已,倒是公安廳來的兩位特派員倒是很能體諒她這個同行的難處和辛苦,只傳達了上級限期破案的要求,沒有拿嘴臉給她看,而且表明態度讓她自己全力破案,他們盡量從旁協助。從兩頭受氣的的案情通報會上出來後,時間已經快到了中午,在安排成立了專案小組並分配了任務之後,她又帶著兩個得力手下專門去調查手下同事們都不想去的馬德良最後出現的地方陶家,其實她自己也是很討厭去那裡,自從拒絕了專門來為陶大偉提親的市裡主管領導後,不死心的陶大偉邀請過她無數次了,都被找借口推辭掉了。她對這個面慈心毒的衙內一點都不感興趣,書記的兒子又怎麼?何況,有好幾件大案最後的線索都指向陶大偉,只是每每在最關鍵的地方被各種各樣的原因掐斷,而無法進一步證實罷了。為此她和她的同事還受到好多方面的壓力,弄的同事都很不願意沾手牽扯到陶大偉的案子。但是,她能躲避嗎?一反常態坐在警車後坐的孟勝藍煩躁的電起一根煙,深深的吸了一口,感覺頭痛的像要裂開,胃在痙攣,心裡更是窩火的難受,剛剛在陶家不但沒問出什麼名堂還受了恰巧在那裡做客的那位主管領導的臉色:」昨晚我也在陶家和馬德良一起吃飯,孟隊長是不是也要調查我啊?不趕緊去查案,卻跑到這裡來胡鬧,難道陶書記也有嫌疑不成?胡鬧!「要不是身邊的老刑警機警,暗里拉了她一把,她當時就想和這位她心裡越來越看不起的從一個鄉村小學教師爬上來的領導翻臉,陶大偉還乘機做好人,忙著活稀泥。看著他虛偽的嘴臉她噁心的只想吐,強壓著怒火出來後,她氣不過對著自己的警車輪胎狠踢了兩腳才覺得舒服一點。現在她只覺得身心皆疲,腦子裡木木的理不出個頭緒。」孟頭,咱們先去吃飯好嗎?「從倒車鏡裡不停的觀察她的刑警老王開口問她。她看了看表:」哦,三點了,你們去吃吧,把車留給我我先去辦點事!「。

  車到旅館門口停住,孟勝藍猶豫起來:「自己怎麼會想著來找他呢?他又能幫什麼忙?他只不過是普通人而已。」苦笑著搖了搖頭,她又把車發動著準備掉頭。「叩,叩」她一扭頭,身穿淡青色襯衣同色長褲的方羽在敲車窗,望著她的眼神裡彷彿有點嘲弄。

  「你瞎敲什麼?我不是來找你的。」她憋了一天的怒氣終於不可遏止的爆發出來了,臉漲的通紅,微帶血絲的大眼凌厲的瞪著方羽。方羽有若深潭的雙眼一瞬不瞬的看著她,眼神裡充滿理解和憐惜,還微微的有點溫暖,對,溫暖!孟勝藍火燒般的心田忽然一軟,自己覺得鼻頭一酸,竟然有想哭的衝動。她刷的扭過頭不去看他,腳從油門稍稍挪開。車門一開,人坐了進來。她腳下一點,車箭一般的竄出。

  「先去吃飯吧,你的胃已經接受不了你拚命。」方羽平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要你管?你是我什麼人啊?你憑什麼管我?」孟勝藍心裡覺得很彆扭,衝著車前玻璃嚷嚷著,也不扭頭看看方羽。

  「不憑什麼,就在這裡停了吃點東西吧,我還有些案情的事要給你說說。」

  「吱」一腳踩住剎車「什麼?你給我說案情?」孟勝藍驚訝的望向方羽,這是上車後的頭一次。方羽輕輕點點了頭。在方羽不吃飯就什麼都不說的威脅下孟勝藍很快就著菜吃完了兩碗米飯。端著方羽叫來的果汁,孟勝藍面色一正:「說吧,你知道些什麼?」

  「你們是不是在現場發現了一些無法理解的東西?比如整個房間裡似乎曾經很冷的情況?」把玩著手中的純淨水,方羽的臉上神情有點飄忽。

  「嗯?!你為什麼這麼說?」孟勝藍握著杯子的手一緊,但臉上不漏半點痕跡,半瞇著眼睛盯著面前的方羽,「莫非……」

  方羽無意識的一笑:「別忘了我見過唐麗君,她的右手臂上有凍傷的痕跡,那樣的凍傷要在很冷的情況才會發生。」

  「哦,不錯,現場是有點小怪異……」孟勝藍很奇怪自己竟然會給個外人說案情。

  「不是小怪異,馬德良的身體情況也很怪異,對嗎?」不客氣的打斷她的思索,方羽抬起頭兩眼微帶嘲弄的看著她。

  「什麼?你怎麼知道的?老實說!說不清楚我拘捕你!」孟勝藍真的吃驚了,心裡疑雲大起,也毫不客氣的緊瞪著方羽。

  「呵呵,不要那麼緊張,我是亂猜的。對了,孟隊長,你對所謂的神通或是說叫超能力怎麼看?」看到方羽滿不在乎的神情,孟勝藍也稍微鬆了口氣:「什麼超能力,我不相信那些東西!你不要想改話題,這個案件你到底知道什麼?說!」

  微微一笑,方羽神態輕鬆的往後一靠:「孟隊長,你心裡並不很相信我有嫌疑,何必還包著那麼厚的殼呢?你累不累啊?我猜你從昨天到現在一眼都沒合,對嗎?」

  「你在浪費我的時間,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走吧,不然我就不客氣了,別以為我表姐和你認識你就這麼猖狂。哼!」孟勝藍有點微惱,心裡也有點好笑:「自己在這傢伙面前就是發不起威來,真是……」

  「真的不要再見到我?那我去看唐麗君的事……」

  「自然免談,方羽,不要再糾纏到這件事裡了,你一個普通人幫不上忙的,別鬧了,聽我一句吧,好嗎?」站起身伸出手:「我要走了,見了我表姐替我問個好。」

  方羽也站起來和她一握手:「再見。」

  看著孟勝藍美好的身影消失在門外,一絲苦笑爬上了方羽的臉,現在要全靠自己了。

  當天夜半三點,陶大偉和西服青年陪著三個人出現在亂的一塌糊塗,血腥味瀰漫的地下室。

  「這裡一切都沒有動過,請大師……」陶大偉的聲線有點暗啞。看到領頭的人一擺手他立即知趣的停住腳步和嘴站在門口。來的三個人一起來到死在地上的黑巫法師的屍體前,一言不發,也沒有人動手去翻動他的屍體。密室裡死一般的安靜。

  「五陰合聚,六甲聽命殘魂散魄聽我號令,現」一把虛虛幻幻彷彿來自九幽的聲音瀰漫在密室裡,隨著聲音,密室裡的燈全部熄滅,一點綠油油的幽光在領頭的人額前亮起,幽光流轉越晃越大一時間整個密室全籠在慘綠裡,一陣又一陣陰寒的氣流圍著屍體旋轉。隱隱忽忽中,僵硬的屍體動了,殭屍般的飄起來,面對著幽光,一團黑霧從屍體的兩眉間如飛蛾撲火的融進幽光。幽光大盛,發出耀眼的光芒。緊跟著站立的屍體由裡到外發出慘綠色的火焰,轉眼之間化為灰燼,形影全無。幽光一盛之後徐徐斂去,密室裡燈光重新亮起。陶大偉和西服青年面面相窺,冷汗濕透內衣。喉嚨象被鬼掐住了一般,出聲不得。「五天後,我們給你做完我徒弟沒做完的事。」那個虛虛幻幻的聲音又在密室響起。

  在局長和市裡領導們的面前匯報完結果後,一種前所未有的失敗感徹底擊潰了孟勝藍。廳裡的特派員和領導們的觀點居然基本一致:「可以結案了。」雖然她自己覺得頗有許多不合情理的地方,再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但在那裡卻無法獲得支持。在這五天裡,她忙的焦頭爛額,雙眸裡也全是紅絲,黑眼圈連著兩天成為她俏臉上的裝飾,心裡更是躁的火燒,所有的證據線索都說明馬家血案是馬德良所為,但就是找不出馬德良的動機,現在居然以「馬德良因為外人難知的原因做出了這件血案」這麼可笑的理由結案,一切讓她覺得心灰意懶。站在車前,她猶豫了好久,最後還是咬著牙上了車驅車前往醫院。

  憔悴消瘦的不成樣子的唐麗君聽完她斷斷續續的結果後,緊抱著懷裡的小雨,面色灰白陷入一種很少見的沉默。那種絕望的神情讓她心裡越發的不是滋味:「馬太太,對不起,從現在起你可以為你的家人辦喪事了,有什麼需要你儘管叫我,我一定幫忙,現在我和我的人先撤走了。對不起。」輕輕的歎了口氣,她走了。蜂擁而入的哥嫂們七嘴八舌的聲音圍繞下,唐麗君呆若木雞,懷裡的小雨被嚇的哇哇大哭。愣了半天後,淚水從她的雙眼奔湧而出,哽咽著,她說道:「明天出院,辦後事。」

  自從趕走哥嫂後,唐麗君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七個多小時,一動不動。一種不知所措的茫然和哀傷完全控制住了她。她覺得害怕、恐慌,她不知道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往後,還有哪個肩膀可以讓她靠一靠呢?想到慘處,她麻木了的臉頰抽動了幾下,眼淚早已流光。夜慢慢深了,病房裡一片死寂,可她還在乎什麼呢?任隨絕望的思緒俘虜住她,她想死。木然的眼光掠向身邊的小雨,熟睡中的嬰兒臉上似乎也帶著憂傷。她竭力的搖搖頭,彷彿要把這誘人的念頭拋開,為了小雨她還不能就這麼走,「苦命的孩子,嗚嗚……」

  「麗君,不要哭!堅強些!」隨著聲音,一方手帕出現在面前。

  「方羽?!」她一轉頭,看到又熟悉又陌生的方羽滿是憐惜的眼神。痛痛快快的大哭過以後,一陣疲倦在方羽的安慰下包圍了她:「快睡吧,今晚我會在這裡陪你們的,你累了快睡吧」她沉沉的進入夢鄉。等唐麗君熟睡後,方羽看了看腕表:「11點半,時間差不多了哼!」他開始著手準備。

  第八節

  一串不歇的電話鈴聲把累的半死的孟勝藍從噩夢裡驚醒,在睡著的這幾個小時,她一直睡不安穩,夢裡老出現唐麗君和小雨哭泣著向她伸手的樣子。她一把拿起床頭的手機,「喂,小藍,我是表姐啊!」

  她的怒氣一下消失了,不由的呻吟道:「老姐啊,幾點了,你還打電話來?我可是三天都沒合過眼了啊!」

  「呵呵,現在還不到12點啊,誰知道你這個夜貓子今天這麼早睡啊,真是不好意思,那你先睡吧,明天我再電話你,好夢。」

  不等她說話,那邊杜若蘭就掛斷了,她把手機往床上一撂,真想倒頭再睡,可心裡似乎有個聲音在催她:「到醫院去,去看看那可憐的母女。」她一躍而起。

  病房裡,方羽在沙發上面對著虛掩的門獨坐,原本紮在腦後的長髮披散著,一身寬鬆的黑綢衣隱在幽幽的門燈影裡,彷彿一個石頭人。身後,唐麗君母女睡在一張床上,兩扇窗戶緊閉。一股若有若無的神秘氣流在房間裡盤旋。他,似乎在等什麼。

  子時正,醫院的走廊裡傳出陣陣怪異的聲浪,空空濛蒙宛若來自九幽,溫度急劇下降。值班的醫生對護士說:「小張,你聽這是什麼聲音?」就在兩人側耳的空裡,聲浪已經控制住了他們的六識,面帶著白癡般的微笑,他們進入離奇的夢鄉。緊接著整個樓陷入一片黑暗,死寂的黑暗。

  就在聲浪剛起的時候,方羽房間的門燈忽然自熄,病房裡神秘的氣流運轉加劇,房門無風自開,暗影裡方羽已經站起,兩眼發出寶石般的精光,在暗夜裡灼灼生輝。怪異的聲浪轉盛,來自九幽地獄的萬千魔音雜著陰風和兩點綠芒一起往敞開的門湧來,一近門口,陰風綠芒和房內的氣流相撞,發出悶雷般的輕鳴,震的整個樓發顫,陰風綠芒大盛,灰霧瀰漫門口勁氣急旋。

  方羽清朗的聲音在暗影裡響起:「兩位應該知難而退了,走了以後再不要來好嗎?在下為這可憐的母女請命,好嗎?」

  「小子,你休想,惹了咱們黑巫,不讓你們形神皆滅,我們決不放手。裂!」一把邪惡的讓人討厭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方羽眼神一變:「也好!物競天擇,強者生存。這正是自然的道理。破!」話音剛落,身影化為一團輕霧,撲入陰風。輕霧陰風暴漲但無法侵入房間,轉眼退入走廊。走廊裡霧影急旋陰風肆意,迷亂中鬼哭狼嚎的聲音四起,糾纏片刻,兩聲長長的殘嚎響起,一點綠芒一爆即滅,另一點綠芒如飛墜的流星一閃即逝,光影黯淡,搖搖欲墜。霎時間,走廊裡霧收風斂,只是瀰漫著一股焦臭味。整個樓裡也剎時燈火通明,方羽面色略見蒼白,汗透肩背的站在走廊裡,雙目神光依舊。長出了一口氣:「黑巫祖師,我等你。」聲音裡有強大的自信。

  依舊在城北的密室裡,黑巫祖師盤坐在供邪神的神台上,面前的法壇後,兩個弟子也盤坐在那裡。他身後,陶大偉和西服青年神色不安的站在那裡,不安的看這兩個宛若死人的黑巫,剛剛,他倆用元神煉魂術去醫院消滅禍根,短短十幾分鐘,在陶大偉的心裡似乎有半個世紀那麼長。忽然,面前的兩個黑巫動了一下,左邊那個很少說話的黑巫眼耳鼻七竅裡同時污血狂湧,坐在神台上的黑巫祖師發出一聲悲鳴,大袖一揮,一個光球飛出,包住黑巫流血的身體,而身體在一聲輕爆裡裂為碎片,無數血肉就在光球裡橫飛,卻沒有一點濺出,轉眼光球和著血肉落地而消失無蹤,那裡只空留了一個變的烏黑的錦墊。就在陶大偉和西服青年的驚呼還沒落地之時,右邊那個從來了後一直和他們打交道的黑巫也是一聲悶哼,七竅出現血痕,幸運的是勉強睜開了雙眼:「師尊,弟子無能,現在要魂飛魄散,只求師尊垂憐,不要讓弟子成為無主的孤魂。」匍匐在地上,邊說話邊吐血。「巴痕,你放心去吧,師尊會給你的元神找個好家的,等師尊收拾了那個妖孽後,不久你們三個師兄弟還會是我黑巫的好弟子。」「謝師尊。那個小子給弟子的傳音,想必師尊也知道了吧?」「知道了你放心去吧。」黑巫祖師一直猶如枯木般的老臉上居然也有一絲悲哀。「塵歸塵,土歸土,師尊保重,弟子先去了。」話音一落,地上的黑巫巴痕全身一顫,氣散魂消,癱倒在地上。屍體化為一道青虹一閃即逝,坐墊上只留下一個指環。

  陶大偉被眼前一連串的詭異情景弄的目瞪口呆,嚇的全身發冷,面對著離開神台走來的黑巫祖師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身高足有190CM的黑巫祖師不含一點表情的死羊眼一眨不眨的看著面前嚇的半死的兩人,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看不到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陶公子,這裡是不是有個江心洲?」語氣一如以前的空空濛蒙。

  陶大偉神魂歸竅:「有,有,就在城西郊區的大江中間,是一個有四五畝的蘆葦洲,很偏僻的,祖師怎麼知道那裡?」

  「馬家的護法人約我今晚丑時末在那裡決鬥。」黑巫祖師的死羊眼裡漏出一絲殘忍的快意和興奮。

  「啊?祖師,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咱們就到這裡結束這件事?您的損失我來負責拿錢賠,1000萬你看怎麼樣?這樣您也不用去和人拚命了。」說著說著陶大偉結結巴巴的話流暢了起來,他不太相信這世上還有拿錢擺不平的事情,前面請他徒弟對付馬家也不過說好100萬而已。

  「對啊對啊,陶總也是為您老好,1000萬啊,祖師,不如就這麼算了。」西服青年也忙在一邊敲邊鼓,他委實對這些邪門人物害怕了也失望了,連著死了三個人都沒什麼進展,再鬧下去,萬一那個不知名的護法人也來找他們黑一下,那不就全完了嗎?

  黑巫祖師一動不動的盯著他們,一股酷寒的氣流從他身上發出,緊緊的裹住面前的兩人,兩人身上的寒毛倒豎,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想說話卻說不出來,心裡恐懼到了極點,恨不得暈過去,不要面對這種噩夢般的恐懼。偏偏神志清楚無比,就在即將崩潰的邊緣:「老夫不會多要你一分錢,但老夫現在要把你們的魂魄和老夫連在一起,今晚老夫勝,你們活,老夫敗,你們死,這世上要想得到什麼就要付出什麼,有錢或是有權,都是一樣。念在你是黑巫的僱主,現在老夫就饒你們拿錢侮辱老夫的行為,不然老夫讓你們生生世世下地獄永不超生。現在給我滾出去。」兩人隨著黑巫祖師的話音落地,彷彿有什麼東西從身體裡逸出,全身一涼,恢復行動能力,狼狽的溜出密室。

  病房裡,方羽面對有驚容的孟勝藍默默無語,他不想回答她剛連珠炮般問題裡的任何一個,他知道孟勝藍在走道裡被那道逸走的綠芒陰風撞了個跟頭,而她職業的敏感又讓她有所懷疑。但事至如今,他還能給她說些什麼?他相信就算告訴她他已經從剛才的那場接觸裡洞悉了整個血案的原委和對方的來歷,她和她代表的勢力一樣無法面對這些玄秘莫測的局面,更何況無憑無椐,想動陶家談何容易。另外知道原委後,他對人性和權勢的厭惡更深更重,他寧願用自己的方法解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強存弱亡,這本來就是自然之道。

  等孟勝藍稍微平靜下來後,方羽笑了笑:「孟隊長,你剛問的我都不是很清楚,你來的正好,幫個忙好嗎?」

  「你不知道?你到底在搞些什麼?」

  「本來我想陪她們到天亮的,結果我忽然有急事,需要馬上去辦,能不能麻煩你看著她們一點?我知道你已經幾天沒好好休息了,不過還是要麻煩你一下,我怕她們還會有危險,你看行嗎?」

  「還會有危險?你指什麼?」孟勝藍心裡疑雲大起,警覺的問道。

  方羽不置可否,站起身走到門口,頓了頓:「我可能明天早上回來,也可能不會來了,我要是不回來,等麗君醒了,你告訴她要堅強些,老天不會幫弱者的。孟隊長再見了。」說完也不理孟勝藍的追問出門走了。

  等門合上,方羽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孟勝藍越想越覺得不對,方羽今晚的口氣和神態一點都不像前幾天那麼平和,最後的話裡到有問題!「不對,真有問題!」她掏出手機一面叫人來醫院看護,一面快步追下樓去。追到住院部門口,方羽已經不見蹤影,她趕忙跑回去開車追了出去。

  這裡是這座城市最好的醫院,依山而建,只有一條來的路。她開車追出十分種後,已經到了進入交通要道的十字,夜色裡還是不見方羽的影子。

  密室外,陶大偉和西裝青年焦躁的來回走著,神情沮喪的陶大偉不時的看著表,已經三點差一刻了,密室裡的黑巫祖師還是沒有一點動靜,「難道這老傢伙不去了?只要能躲過今晚,老傢伙看我怎麼收拾你,敢威脅我……我不相信你能躲過子彈,哼!」他心裡暗暗嘀咕著,轉頭給跟在身後的西服青年一打手勢,讓他去密室看看。西服青年猶豫了一下,抵不過他凶狠的目光,趔趄著推開密室門,探頭一看,驚叫到:「啊?裡面沒有人!」

  第九節

  月近中天,月色清涼如水,冷冷的清輝灑在寬闊的江面上,水聲滔滔,大江宛若一條銀絲帶,蜿蜒著伸向天的那一頭,水中央,江心洲像一個巨獸般盤踞在那裡,將江水一分為二。洲上怪石堆裡雜樹蘆葦密佈,迎著江風搖曳,暗影重重裡,顯得分外安逸。

  丑時末三點整,一陣猛烈的江風吹過,月影一暗即現,江心洲的怪石灘上多了兩個人影。一黑一白相距十丈對面而立。一身黑綢衣的方羽仔細打量著面前一身白衣的對手:一身雪白的衣服似乎裹在一根瘦竹竿上,身材削瘦修長,一頭短短的白髮,慘白的面皮上看不到皺紋,高鼻樑,刀鋒般薄薄的嘴唇緊抿著,最引人注意的是寬廣飽滿的額頭和雪白的一字眉下神秘莫測的山羊眼。整個人彷彿生在怪石上,和身邊的黑暗融為一體,負手而立,也一瞬不瞬的看著方羽。江風雖大,卻不能拂起他的一點衣角。

  黑巫祖師從三個弟子的失敗裡早就知道了對方了得,沒想到站在面前的是一個面色溫和身長玉立的少年,看紅潤健康的面色和一頭自然披散在肩上烏黑的長髮,最多也不過是個剛剛成年的青年,但對方彷彿和周圍月光江水天地合為一體的身影和氣勢已然告訴他對方的不凡,還有那雙似乎包含天地間勃勃生機和活力、玉樣溫潤自在的眼睛,也讓他明白今天一定是雙方不死不休的結局。

  相對片刻,黑巫祖師空空濛蒙宛若來自九幽的聲音在江心洲上響起:「老夫黑巫門第三十六代傳人巫源,你就是馬家的護法人?」

  「在下小鎮方羽,一個無門無派天地間的閒人,是馬家的朋友。」

  「好一個閒人,你是老夫百多年來見到的唯一配與老夫一戰的方家,所以老夫以白衣相見,以示尊敬。今天你我只可有一人離開這裡,你還有什麼後話要說?」

  「天生天殺,道之理也。我沒有什麼後話,你呢?」

  「老夫要是敗了,你會知道的。多說無益,請!」

  請字落地,黑巫祖師雙目驟然亮起口中發出驚濤駭浪般的呼嘯,天空忽然烏雲滾滾直逼明月,江心洲裡陰風四起,他身邊怪石堆裡雜樹蘆葦隨著他的嘯聲迅速枯萎倒地,枯槁的圈子飛速的擴大,似乎有一支看不見的死亡之手在開闢戰場。江面上不少小魚躍起跌落在水面,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就在老黑巫嘯聲剛起的同時,方羽口中也發出龍吟般的長嘯,嘯聲清越平和,直上九霄。所站的這邊風輕月明萬里無雲,蘆葦雜樹生機勃勃,江面上群魚戲水一派截然不同的景觀。兩種力場在江心洲中心交會,不時發出悶雷般的轟鳴。站在怪石上的兩人同樣負手而立仰天長嘯,渾身散出陣陣輕霧。方羽長髮飛揚黑巫衣袂飄蕩。糾纏在一起的嘯聲此起彼伏,始終分不出高低。

  就在此時老黑巫口中嘯聲不停,雙手在胸前幻出無數法訣,全身慢慢隱沒幻化成一團黑霧裹著的綠影迅速擴大,充斥他佔領的整個空間,方羽嘯聲越發的高亢,身形一矮,站立出八步生風,一道紅光電射入黑霧綠影。綠影一漲,黑霧整個籠罩小洲,天空中,烏雲遮月,江面上尺長的魚漂起無數。

  再說孟勝藍,驅車至十字路口後,不見方羽的人影,覺得大是奇怪,他沒有道理走的比車還快啊,正在尋思間,她叫來看護唐麗君母女的人到了,簡單一吩咐後,她決定還是去找找方羽,總之這個方羽今晚讓她覺得很不放心。

  從方羽住的旅館出來後,孟勝藍又打電話到醫院,醫院裡一切正常,方羽也沒回去,她心裡一急,看看表已經快三點了,這麼晚他會上哪兒去呢?根據她以前調查的資料,方羽在這裡也沒有什麼太熟的朋友和地方啊。

  她心裡一急,就一邊開車一邊拿出電話:「喂,表姐嗎?睡了嗎?」

  「是你這丫頭啊,你不是睡覺了嗎?怎麼又半夜跑來擾我的清夢啊?是不是要報復我?」

  聽著表姐略帶睡意的玩笑,孟勝藍急了:「你還開玩笑,方羽不見了。」

  「什麼?怎麼回事啊?你慢慢說。」杜若蘭一下精神了,在電話裡急急問道。

  「是……然後他就不見了,到現在都找不到他,我怕他有什麼意外啊!」

  「哦,是這麼回事啊,他不會有什麼事的,你放心回去睡吧。」聽完她講的經過,她發現表姐意外的鬆弛了下來。

  江心洲裡霧氣縱橫光電激射,早已沒有了人的形影,紅光綠芒越糾纏越盛,漫天勁氣裡雜樹蘆葦怪石四面拋飛,附近江面上濁浪排空,天地一片混亂。劇烈的聲光怪象驚醒了住在附近的居民,漸漸圍在江邊的人們目瞪口呆的望著面前從來沒有見過的異象,沒有人敢靠近江邊十丈以內,就是如此,站在前面的人也被激盪的江水濺的大濕。遠遠的高地上,驅車趕來窺探的陶大偉和西服青年站在奔馳車頂上遠眺,通過50倍的望遠鏡看到紅光綠芒激光般電射、所過處寸草不存、怪石橫飛的現象,身子一晃,陶大偉差點從車上摔下來。「這……他們還是人嗎?」他喃喃的問站在邊上同樣面無人色的西服青年。

  正在路上對表姐含含糊糊讓她不要為方羽擔心而又不說理由的態度不滿意而追問不停的孟勝藍被車上的緊急呼叫打斷了,是江心洲派出所的緊急求援報告,說有居民報案,江心洲發生異變,他們到了現場後發現那裡彷彿天崩地裂一般,確實異常,已經有不少迷信比較深的市民在那裡傳說是江神在發怒了,現在江邊人越圍越多,情況嚴重,請求市局援助。她一聽大急,匆匆對著電話說了聲回頭再聯繫,就掛斷了和表姐的電話,在掛斷的一剎她彷彿聽到表姐輕笑了兩聲,一絲疑雲掠過心頭。一面通過呼叫器下達一連串的指令,一面掉轉車頭拉響警笛,車子箭一般的往江心洲方向飛馳。

  江心洲上,兩人擊天裂地的互拼此時也到了白熱化的狀態,兩種不同源流但同樣淵源流長的古老秘術在這兩個修為深厚的人之間展開了較量,範圍早就超出了一般的精氣神的範疇,是代表生與死兩種不同信仰的真正較量。所以一開始不久,兩人的元神就開始了面對面的比拚,看誰對先天秘境探究的更深遠些。就在大批的警車呼嘯著來到江邊的時候,霧影裡紅光綠芒正面相撞,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彷彿整個江心洲炸裂,塵石橫飛。大地在顫抖,江面上一圈圈水幕高高的沖天而起,江邊許多人被震倒在地上,很多警車的玻璃也在巨響中炸裂,整個城市都在巨響裡甦醒。本來聚成一團的綠芒在巨響中一爆,發出耀眼的光華,然後宛若煙花般散落不見。一點紅影也在混亂中,用肉眼難辯的奇速一閃而逝。高地上遠遠站在車頂上眺望的陶大偉和西服青年也在巨響發出的時候怪異的高高拋起十幾米,身體還在夜空中就裂成碎片,血肉橫飛的隨風落地。等人們從驚慌失措裡爬起時,驚訝的發現一直陪伴了他們祖祖輩輩不知多少年的的江心洲已經在江心中消失,分流的大江合而為一,江水滔滔,緩緩而進,天上明月高懸,江風徐徐,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醫院裡,就在病房中熟睡的唐麗君母女和在一邊打盹的兩位便衣被巨響驚醒而面面相窺、以為地震了的時候,走廊裡燈影一暗,渾身被汗濕透的方羽幻現在門口,臉色灰白,精疲力盡的模樣看起來彷彿老了許多,兩眼無神,全身在微微發抖。長長的深吸了幾口氣,雙眼一閉,全身汗影徐收,濕透的黑綢衣也在幾呼的時間裡乾透,面色上出現些微的紅潤,看起來精神好了許多。睜開依舊殘留著疲倦的雙眼,剛想伸手推門,忽然鼻子一抽,抬起胳膊聞了一下身上,全是汗味,還隱隱有些焦臭味。搖頭苦笑了一下,略略一辨方向,左手往醫院花園方向一抓,一股清幽的花香縈繞全身。微微一笑,他推門而入。花園裡許多含苞待放的花蕾忽然展顏怒放,清香滿園。

  二十天後,重新整理裝修完畢,恢復清幽豪華氣派的馬家豪宅的書房裡,基本恢復俏麗原樣的唐麗君一身淡白色旗袍,臉上些微的化了淡裝,心不在焉的逗著沙發上玩耍的小雨,焦急的等著要來的方羽。在這二十天裡,全靠方羽裡外不辭辛苦的奔忙,馬家的後事,家裡的裝修,馬德良的公司,還有那個龐大的地皮合同一切終於走向正規,以前她從來沒有發現方羽有這麼多出色的能力。就在一切都恢復起色,而她也開始習慣依靠方羽的存在時,方羽居然提出要離開了。這似乎讓她挨了一悶棍,震撼的程度不下於前面家裡巨變的打擊。她似乎覺得自己剛從無底深淵裡爬出來,又被方羽無情的推了下去。家裡的哥嫂和一些公司裡忠於馬家的老人們聽到這個消息後,也一面紛紛挽留方羽,還一面或明或暗的提議她要不計代價的留住方羽,而公司裡馬家旁系的親屬和一些心懷叵測的大股東聽到剛剛把他們收拾安穩的方羽要走,又在那裡蠢蠢欲動。這一切,使她鼓起了最大的勇氣,要在方羽來告別的時候和方羽攤牌。看著手上的腕表,還有一分鐘就到了方羽約定的時間,她急急的跳起來,最後一次對鏡檢查自己的打扮,鏡子裡那個面色紅潤、俏臉幽嫻中含著艷麗的少婦模樣讓她小鹿般亂撞的心安穩了不少,她心裡有些好笑,又有些淒涼。

  聽著唐麗君開始斷續後來流利起來的表白,方羽含笑的眼睛從懷裡被他逗的咯咯直笑的小雨天使般的面容上離開,定定的看著面前勇敢面對他眼神的麗人,笑容轉淡。唐麗君的心隨著他的面色下沉。忽然,明朗而久違了的笑容在方羽臉上重現,唐麗君驚喜的發現以前那個大孩子般熟悉的方羽又出現在面前。方羽站起身笑著往她走來,她勉力壓住心頭湧起的巨大的幸福感,微笑著站起,閉上眼,準備迎接擁抱。方羽熟悉清朗的氣味就在面前,臉上有被人巡視的灼熱感,她知道方羽就在面前盯著她看,她心裡敢和任何人打賭,方羽的雙唇離她絕對不到三寸,一股紅潮湧上雙頰,豐潤灼熱的的紅唇微微張開,呼吸錯亂,豐滿的胸脯激烈的起伏著。她心裡在狂喊:「來吧,我的愛人」一雙溫暖的大手捧住了她滾燙的雙頰,她微微的呻吟一聲,全身一軟,就往心目中的堅強懷抱靠去。

  雙手一緊,阻住了她的依靠,她不解的睜開迷濛的星眸,映入眼簾的是方羽百般憐愛不捨和微帶淒然的雙眸,她心裡一沉,全身的溫度迅速降低,兩行清淚無聲的滾下面頰,她知道她已經永遠失去面前這個正強忍住眼淚的男人,一切就在她當初選擇的時候被他在心裡埋葬了,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挽回。這一次他來,只不過是在還他心裡的情債。她絕望的閉上眼,一任淚流滿面。方羽冰涼的雙唇在她同樣冰涼的額頭輕輕一吻,兩顆淚珠也在離開的時候落在她的淚裡。失去支持的她閉著眼強支持著早已僵硬的身體和冰冷的心一直往下沉,門輕輕一合,方羽的腳步聲遠去,她隨著小雨彷彿預知什麼般的大哭聲緩緩軟倒在地,書桌上,留著方羽的信和一疊公司計劃和資料。

  黯然神傷中,方羽還有點心裡去了塊石頭的輕鬆,茫茫然然裡,在機場,他被專門來等他的孟勝藍找到。有點輕愁的歎了口氣,孟勝藍專注的盯著面前這個奇怪的男人,從遇到他開始,他就讓她有一直把握不住他是哪類人的感覺存在,沉默,內斂,和貌似的平和,但她女性的直覺和專業的經驗不時的提醒她,他不似表面那樣平凡。特別是在她不斷的逼表姐老實交代後,表姐含糊的說他有些很特別的能力,以及表姐在聽完江心洲奇變後,若有所指的讓她注意方羽後,這二十天來,她不斷的接近和調查方羽,而問到這些時方羽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使她的自信大受打擊,另一面,方羽在處理馬家內外事情的果斷和精明也源源不斷的傳入她的耳朵,本市的上層都一致認為方羽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很可能就是在馬德良和陶大偉離奇死亡後本市商界最耀眼的青年明星,而就在她和眾人都以為方羽當然的成為馬家龐大財產的所有者時,卻傳來方羽要走的消息。在佩服表姐的判斷正確的同時,她心裡忽然有了再見方羽一面的衝動,在查詢了航班後,她驅車直奔機場而來,終於在機場截住了方羽,卻發現面對含笑的方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孟隊長,謝謝你來送我,這些天真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拋開了情愁後的方羽迅速的精神起來,含笑望著因為馬家血案和江心洲離棄消失而清減了不少的警界之花,他知道她承受了不少壓力,而通過近來的多次接觸,也漸漸體會到她強者背後柔軟的一面,因此心裡早就把她當成朋友了,現在即將遠離,再見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心裡也有些溫情的東西在湧動。

  「沒什麼的,你這就回家嗎?」

  「不,我還要去各地遊歷一番,不這麼快回去的。」

  「哦,這樣啊……」正說著,孟勝藍眉頭一皺,左手護上心口。

  「哦?胃痛是嗎?」

  「是啊,老毛病,已經快三年了,忍忍一會兒就好了。」孟勝藍揉了揉,苦笑著說。

  方羽往機場的吧台一招手:「小姐,來杯清水。」接過小姐送來的水杯,方羽握在手裡搖了搖,遞過去:「喝了它,以後自己再注意按時飲食,胃就不會痛了。」

  孟勝藍有點好笑的接過涼涼的水,看了看杯子裡,又看了看方羽,不忍拒絕方羽認真含笑的好意,端起杯子,閉著眼一飲而盡。水一進胃,沒有想像中以往被涼水一激就更痛的感覺,反而是一種清涼的感覺剎時遊走在五臟六腑,身上一激靈,全身的毛孔裡彷彿有涼氣逸出,緊接著胃裡一熱,疼痛立止。她有些驚奇的睜開眼睛,卻只看到方羽已經通過安全門的背影和烏黑的長髮。

  第六篇皆字篇破邪之傳承

  第一節

  輕輕的暗歎的了一聲,方羽把視線投向車窗外。

  此刻,他離開家已經有五個月,離開唐麗君母女,也已經有了三個月之久。一切的恩怨情仇都在南方的碧水柔綠前變的彷彿很遙遠,而了結了情結的心境更如朗朗青天,空空蕩蕩不滯一物,完全融合在漫無目的遊歷所看到山水之間,直到近來。近來,時常有一種淡淡的思念在不經意間掠過自己空靈的心境,當最初看到一如現在這般綠色的欣喜被現在心底裡時常的比較所代替時,方羽知道是該回家的時候了。

  窗外的公路兩邊,還是成片成片的綠色,放眼遠眺,綠色依然漫山漫野,處處可見。就是間或遇到的河流,不管大小,也綠的讓人發膩,一切的一切一點都不若自己熟悉的北方那般裸露和原始,更缺乏一種自己再也熟悉不過的雄渾和粗獷。儘管得到天心燈以來,心靈柔和平靜到一種難以訴說的境地,但骨子裡,自小種下的意識卻怎麼都無法讓他更進一步的融合到這裡相對柔弱的綠色裡,就連同樣赫赫有名的大江,都讓他有種過於柔弱的感覺,儘管大江的水面要比大河寬闊的多,也壯觀的多,但他卻更喜歡大河的洶湧和浩蕩中蘊藏著的那種活力和生機,那裡面有一種原始的真實!起碼,他是這麼覺得。

  讓他心裡多少有點不快和歎息的是車上剛剛上演的一幕,但身為外鄉人,他不想在這種陌生的環境裡和別人發生爭執,所以只好把頭扭向窗外,同時調整呼吸把聽覺關閉,努力的讓心內的不快盡快的散落到過往微弱的風裡,有些事,並不是有異能就可以處理的,在轉過頭的瞬間,他心底裡再一次掠過這個明悟。

  剛剛人滿為患的車上又上來了一個人,使本來就擁擠不堪的車上顯得更是擁擠,悶熱的天氣更讓人覺得車廂裡憋悶,可是沒辦法,車依舊在公路上走走停停,盡可能的塞上任何可拉的人,到這會,方羽才知道在這種偏遠的地方,南方和北方一樣,沒有什麼區別,顯然,車上的本地人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情況,大多都面無表情的打著瞌睡,而走道裡站著的人也自覺的不停往後挪著,並沒有誰發出怨言。

  不來不很舒適,但也算平靜的氣氛就被剛上車的那個中年幹部模樣的人打破,自他一上車,嘴裡就不停的大聲咒罵著天氣的炎熱和車廂的擁擠,同時也不停的抹著黑胖的頭臉上不斷湧出的汗水,一邊不時費力的從人群中探著腦袋張望著車廂裡的座位情況,一點都不顧忌身邊的人對他的粗口和叫嚷的厭煩。

  開初聽著他的叫嚷和看著他四處探視的眼睛,方羽只是暗搖頭,就在剛要轉移開視線的時候,他忽然發現那幹部模樣的中年人黑胖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喜色:「那不是老蔫嗎?怎麼你也去縣城了啊?正好,快,快,讓個座位讓我坐坐,這麼站著累死了。」一邊說著,一邊毫不客氣的撥開身邊站著人,往車廂裡面走來,方羽順著他說話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一個六十多歲花白著頭髮的人,無奈的強笑著從車廂的中間靠邊的座位上慢慢站起:「原來是刁書記啊,你怎麼今天也來趕這班車了?快過來坐,剛才沒看到你,真是……」話還沒說完,身子就被那幹部撥到一邊了,一屁股做到剛騰出的座位上,順手把提著的包掛在前面椅背上,然後肥碩的身子又往裡把身邊的一個看上去面色很是慘白的女人的擠了擠,這才仰靠到椅背上舒坦的伸展了一下雙腿,瞇著眼,愛理不理的回話了:「今天齊村的村長請客,喝的多了點,誤了來接的車,真他媽的困,我先睡一會,老蔫你幫我看著點包,到了喊我一聲。」說完,就閉上眼打起了瞌睡。

  方羽不是很瞭解的視線落到那個叫老蔫的人身上,看到的是黑瘦乾枯的臉上一臉縱愁苦的皺紋和一雙茫茫然的近乎無神的眼珠,以及剎那間掠過的一絲羞辱和不甘,但瞬間就被很是恭順的神態所代替:「好的,好的,你儘管睡,我看著就是,看著就是……」裹在灰蘭色土布短褂裡的瘦長身子佝僂著努力的連連點著頭,然後伸出爬滿纍纍青筋的手,抓住車廂裡的扶手,認命了一般的低下頭,彷彿沒聽到周圍車裡人不滿和詫異的竊竊私語。

  這也是一種人生!懷著已經變的有些複雜的心情,方羽把視線投向車窗外。這世上這類事情隨時隨地的都發生著,他也不知道用什麼樣的心態去面對才是,只好不去多想。

  幾滴汁液忽然落在了他抓著扶手的手上,他一楞,隨著雙耳裡一聲輕響,心神從窗外的世界裡拉回,頓時,感受到了車廂裡喧囂的聲音和開鍋了一樣熱鬧的景象。

  靠前面些,先是幾聲尖叫,緊接著是一陣喝罵聲,一個衣著打扮入時的年輕女郎漲紅著臉,一邊抹著頭臉上的汁液,一邊站起身來怒罵著:「你這人怎麼會事?長眼睛沒?怎麼喝飲料的?會不會喝,不會喝就別喝,一個土包子裝什麼時髦啊?弄的人家滿身都是,快說怎麼辦?我要你賠!」一邊罵,一邊心疼的抹著衣服上的汁液,周圍別的人不滿的嚷嚷被她一個人的聲音壓了下來,就在這時,一個帶著哭音的女聲怯生生的喝罵的空裡連連響起:「大姐對不起,對不起啊大姐,我沒喝過這東西,是別人給的,因為口渴,想喝一口,可怎麼都打不開,只好硬拉,結果它就濺出來了,大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可憐可憐我吧,我沒錢賠……嗚嗚嗚」說著說著哭開了聽到這熟悉的北方口音,方羽一震,半站起身讓眼光穿過前面簇擁著的人群縫隙向聲音的來處望去,就見一個打扮很是怪異的大約十八九年紀的年輕女孩傻傻的半跪在坐椅上無助的哭著,一身已經幾乎很難再在街上看到的洗的開始發白的黃棉軍裝像個大褂一樣的裹住她纖弱的身子,赤裸的腳上穿著一雙不和時宜的黃膠鞋,剪的過分短了的頭髮凌亂的紮在頭上,臉色有些異乎尋常的白,還算端正的臉上有一種象小孩一樣的恐懼和茫然,呆呆的就在那裡哭著,手裡還捏著一個飲料的拉環,但看不到飲料。方羽眉頭一皺,怎麼看著這姑娘好像神經有點問題啊,剛要出聲,那被濺到的女人又罵開了:「我管你有錢沒錢,反正弄髒了我的衣服就要賠,這可是我新買的名牌,我不管,就要你賠!」那個哭著的女孩哭的更厲害了:「大姐,你就可憐可憐我吧,我身上真的一分錢都沒了,連車票都是別人可憐給賣的,飲料也是人家給的,我沒錢啊,嗚嗚嗚」就在這時,車上坐在哭的姑娘後面的一個看上去大約30歲左右的女人說話了:「我說大妹子,衣服髒了還可以洗呀,幹嗎一定要人賠呢,我看這小姑娘傻傻的也怪可憐,你就原諒她吧。」這話一說,車廂裡一扁贊同聲,都紛紛開口勸那髒了衣服的姑娘:「就是,姑娘,你就原諒她吧,瞧著怪可憐的,看樣子真有點傻啊,這麼熱的天穿成這樣,看來腦子是有點問題……」那哭著的女孩聽到別人說她腦子有些問題,一下就不哭,大聲的分辨倒:「人家不是傻子,人家不是傻子……」那髒了衣服的女郎一看:「好像真的腦子有問題,算我倒霉,真是晦氣。」說著說著就坐了回去,站起的人也都紛紛開始坐下,方羽也鬆了口氣,剛坐下,就又聽到那個幫傻女孩說話的婦女舉著手裡剛從地板上檢起的飲料筒,另一手拉著那女孩手發出了一聲驚叫:「呀,中了5萬的頭獎,姑娘你好福氣啊。」聲音一落,車廂裡頓時亂成一片。

  方羽有點漠然的看著面前鼎沸的人聲,覺得面前的場合有點熟悉,凝神一想,便想起個類似的事件,又注意看了看開車司機和售票員頭也不回一下的反應,心裡便明白了許多,再想想那傻女孩似是而非的北方口音,心裡就一下全明白了,一絲洒然的笑容爬上了他的嘴角。

  隨著那婦女的叫聲,已經坐回原坐位的時髦女郎也隨著眾人站了起來,扭過身子大聲的囔囔著:「什麼頭獎,什麼頭獎?是健力寶嗎?是不是啊?我這裡正好有書,快拿來對照一下。」一邊囔囔著,一邊揮舞著手裡的一本雜誌。「就是健力寶!就是健力寶!快拿過來對對,快拿過來對對,」這時,車廂裡的大多數人在那個舉著飲料筒的婦女興奮的催促下也連聲催促著。一把從那女孩手裡奪過拉環,往手裡的書上一比:「呀,真是頭獎,5萬耶!」年輕女郎和那婦女都其聲興奮的尖叫起來,好像是她們自己中獎了一樣,就在這時,一直傻傻楞著的傻女孩忽然猛的伸手,同時把那女郎手中的拉環和那婦女手中的飲料筒搶到過,緊緊的抱在懷裡:「這是我的,這是我的……」嘴裡一直念叨著再也不肯鬆手。

  就在那女郎和婦女愕然的空裡,車廂上到處是一片歎息和羨慕的眼神,很多人眼裡已經放射出灼灼的光芒:「就這麼讓一個傻子白白得到五萬……」有不少人已經在快速的轉動著腦袋想起辦法了。

  一愕之後,那婦女悻悻的笑道:「小妹子,你知道到那裡去對獎嗎?」「對,你知道到那裡去對獎嗎?要到很遠的地方去對呢,你有錢去那裡嗎?」年輕女郎也目放奇光的連聲問到。「我,我沒錢,我……」聽到這話的傻女孩漲紅了的臉迅速的白了下來,諾諾的再也說不出話來。「」小妹子,你一個單身女孩,又是外鄉人,又沒錢,上那對獎你也不知道,萬一被壞人知道了,你拿著這東西真的很危險,我看這樣吧,不如你把這東西讓給我,我給你3000塊現錢,你說怎麼樣?「轉動著眼睛,那婦女無比和藹的柔聲問著那傻女孩。」三千換五萬,好像少了很多,我不換,要換最起碼也要5千才可以。「聽到女孩這麼一說,那婦女面色一暗,剛要說話,旁邊那年輕女郎急了:」好,妹子,你說五千就五千,大姐和你換了,不過大姐現在沒帶這麼多錢,你和大姐下車,咱們回去拿。司機,停……「說著就要拉那姑娘。」你幹嗎,換可是我先提出來的,你想搶我的好事啊?「傍邊那婦女急了,一把拽住那女郎,氣憤的嚷了起來。一擺胳膊,掙開了那婦女的手,女郎說話了:」嘿,你這是幹什麼?你能換得我就換不得了?再說你能拿出五千嗎?看你那樣你也拿不出來,哼,如果你能馬上拿出來我就讓給你。「」你……你「那婦女被噎的說不出話來,一咬牙,黑著臉從座位上的坤包裡拿出一沓鈔票來,用力的在那女郎面前一晃:」我沒錢?瞧瞧這是什麼「一轉頭,把那鈔票往那傻女孩手裡直塞:」我說小妹子,你看,這可是三千元,你先拿著,咱們就下車回去取另外的兩千,千萬不要相信有些人,口袋裡空空,嘴上卻說的好像很有錢的樣子,小心不懷好意啊,哼!「說著傲然的瞟了那面色也開始發黑的年輕女郎,一下子氣的那女郎說不出話來。

  黑著臉眼珠一轉,臉上露出一絲詭笑,一抬頭:「各位,大家都看到了,有人想用三千就騙人家小姑娘的五萬,這也太卑鄙了,既然大家都在車上,我認為見著有份,誰要是能拿出比三千多的現金來,我們就勸小妹妹把這頭獎讓給他,一手錢一手貨,大家做個見證,免得人家小妹子被人騙大家說認為怎麼樣啊?」「好!就這樣,這樣才公平,他媽的,今天老子沒帶錢。誰帶了,誰帶了,還不趕快去換……」車廂裡頓時就亂成一團,叫嚷什麼的都有,而那婦女拿著錢僵在那裡,一臉的怒色,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那得意洋洋的女郎大約就已經死過無數次了。

  鬧騰開了的車廂裡也有冷眼看著和無動於衷的人,方羽是一個,那個一直低著頭彷彿睡著了的老焉也是一個,再有的,就是一直頭也不會司機和售票員,可惜已經被扇動起來了的眾人沒有一個人注意司機他們這個不同尋常的反應。

  「我出七千!」亂烘烘報價的車廂裡頓時靜了下來,出門坐班車能帶這麼多前錢的人在這個相對偏僻地方的還真不多見,剛才報價在六千左右三個人都是有事要用錢才恰巧帶著的,但顯然,七千就超出了他們的接受範圍,儘管心裡氣的要命,還是把目光投向了喊出這個高價的中年幹部。

  方羽一看是那廝,便收拾起了管閒事的心情,抱著看戲的態度注意著事件的發展。

  慢慢站起的中年幹部臉上毫不掩飾的流露著得意和貪婪的笑容,挪動著胖胖的身軀,傲然的從兩邊竭力讓開的人群中走到有些懷疑的望著他的三個女人面前,刷的拉開手裡提著的黑包,拿出捆紮成一團的一疙瘩錢,在手裡掂了掂:「呶,這是七千現金,先讓我看看那個書個拉環可以嗎?」很不情願的,那婦女從傻女孩手裡要過拉環遞了過來,同樣很不情願的,那女郎也把雜誌遞了過來。

  緊張的的瞇起本來就不大的眼睛,那中年幹部心頭一陣狂喜,那拉環上的圖標果然和雜誌上說的一模一樣,壓下心頭的狂喜,又謹慎的翻過書皮看了一下,心裡最後的一塊石頭也安然落下。雖然已經很少看這些書報了,但手裡這本雜誌的名字還是很有印象的,是全國比較有名的一本雜誌,它上面說的應該絕對是真的了,嘿嘿,今天賺大了。把拉環和書緊緊的纂在右手裡,左手飛快的遞出前面一直也緊纂著的錢:「這是七千,給你,飲料筒也給我。」說完,錢往那似乎呆住了的傻女孩手中一塞,又飛快的從她手裡奪人飲料筒,一轉身,就在眾人羨慕嫉妒夾擊的目光裡幾步就走回自己的座位上,長長的出了口氣一屁股坐了下來,黑胖的臉上一片時來運轉的紅光。

  「我有錢,我有錢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停車停車,我不去言鎮了,我要回家。」嚷嚷著,那傻女孩站了起來,厚厚的黃棉軍衣把錢裹在懷裡,一付再也忍耐不住的樣子。「真掃興,真晦氣,司機停車,我也不去了,」幾乎異口同聲的,那黑著臉的婦女和年輕女郎也叫了起來。

  臨下車的一瞬,那年輕女郎一扭頭喊到:「喂,把我雜誌還我。」那中年幹部此刻彷彿聾了,頭都不抬,一點反應都沒有。狠狠的跺了跺腳,那女郎也狠狠的下車去了。

  經過這麼一鬧,再次發動起來的車上再也無法保持平靜,各種各樣的議論聲此起彼伏,都不時把嫉恨的目光投到那肥頭大耳得意洋洋的不停摩挲著飲料筒的中年幹部身上,只有坐在後面的方羽,扭頭後望,逐漸模糊的公路上還隱約能看到三個笑的打跌的女人。扭回頭,毫無憐惜之意的目光掠過尤在夢中的中年幹部,剛要回收的目光在餘光掃過那個一直低這頭彷彿睡覺一樣的老蔫時,明顯一停:「哦?他眼中怎麼可能有那樣的光華?」

  方羽精神一震,極大的興趣被勾了起來。

  第二節

  車還在不停的行進,假寐中,方羽已經凝結的一縷靈神牢牢的感應著不遠處隨著車的顛簸搖搖晃晃著的老蔫,自發現老蔫也幾乎和自己同時回望的眼神裡閃過的奇光後,方羽已經留心了他大約一個小時,不過一直是很謹慎的將凝結的神念減弱到近乎不能存在的地步,因為他已經從那道目光裡看出了對方的不凡。

  能修煉到到雙眼裡發出那種光芒的人絕對不平凡,而能將那種光芒完全收斂起來,達到讓敏感若方羽不全神留意都不能發覺的地步,那更是了不得的大行家,因此,方羽只能悄悄很小心的感覺著,感歎著。

  這個老蔫絕對是難得一見的行家,從隨著車子左右搖晃的動作裡,方羽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而近乎全身封閉的氣息裡,方羽又隱隱感到一絲熟悉的痕跡,不過很淡,淡到幾乎不能察覺,但方羽還是感應並想起了來歷,和他剛接觸完不久的老黑巫有相同的氣息,心裡暗暗一喜,也隱隱的有點擔心。

  在江心洲和黑巫祖師對決的最後時刻,雙方全力御元神相搏,靈神在相互交會激盪外爆的前一瞬,一個崇尚以生入道的心靈和一個崇尚以死入道的心靈以電光火石的速度融入欣賞到了對方的純粹,剎那間,雙方便明白了對方修為的高低和所處的層次,同時也發現雙方的純粹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共鳴,那是一種千百世都難以遇到的一種奇特經歷。在那一瞬間,方羽忽然明白了黑巫,一個真正的修煉者,對心目中的至高顛峰,超越了生死榮辱的追求和皈依。同時也答應了黑巫最後的一點流連,不讓黑巫門的異術自此絕傳。讓一個以身殉道者的靈神在徹底的消失在天地宇宙前,再了無遺憾。

  而巫門的種種秘術,從此便像烙印一般深埋在方羽的識海深處,成為一個諾言。

  雖然不能完全贊同黑巫在現實裡的手段,但黑巫魂飛魄散前的平靜和安樂,也使方羽對巫門的觀感有了很大的轉變。一個修行者,能坦然從容為了自己的信仰應這種死劫,除了自身的修為外,他信仰的東西絕對不會一無是處,儘管後世的經典記載和大多人的心目中,巫門是歸結到旁門左道裡的,巫術更成為邪惡的代名詞。

  但方羽確信,在魂飛魄散前,沒有幾個修道者能做到黑巫的平靜,更何況,他還知道,儘管含糊莫名,但巫門依然不能被抹殺掉中土宗教源源的出發地的實際。

  正因為有了這個認知,所以他才會在離開唐麗君,遊歷過青城等有限的幾座名山後,直奔巫術很是流行的湘西,趕屍、下蠱等等這些,都是他所知之外的東西,而黑巫留下的巫門精華裡,也沒有這些方面的詳細記載,或許對黑巫來說,這些小術,根本不在他眼裡。當然,在方羽的潛意識裡,也未嘗沒有再認識一下巫門的意思。

  可是東奔西走的在湘西轉悠了半個多月,到處只看到人家拿來宣傳的種種所謂的遺跡和重新修整好的寺廟,卻看不到一點真值得研究的地方,失望之餘這才踏上此行的最後一站,深入到湘西腹地的言鎮的班車,也算是踏破鐵鞋無覓處,終於碰到了一個真正的巫門高手。

  老蔫隨著車的搖晃而左右搖擺的身子在別人眼裡或許是再自然不過的動作,而落在方羽眼裡,卻是一種有規律到可怕的擺動,前後左右的晃動,竟然全部都在車動的前一剎那完成,也只有高明如方羽,才知道能把身體控制到這個地步是多麼的不易。

  車還在繼續搖晃中前行,車上的人也大都又陷入昏昏欲睡的境地,正在這時,一直精神亢奮著摩挲飲料筒的中年幹部卻發出了豬樣的慘叫:「啊!?怎麼掉了,怎麼掉了啊!」車上的人都是一驚,喧囂又起。

  看著再也面無人色的中年幹部,車上的人又開始了嗡嗡的竊竊私語,看著他的目光裡有憐憫,有嘲弄,而更多的卻是一種莫名的興奮。

  下意識的搖搖頭,方羽又把頭轉到了窗外,他不很習慣車廂裡人們的興奮,同時也不再想看到那中年幹部再也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售票員這會才說出的真相和手裡已經模糊了的圖標,已經徹底的粉碎了他剛剛還很絢麗的夢想,把他推到了憤怒和絕望的深淵。「停車,我要去報案,我要去抓她們,那些是修學校的公款,停車停車!」怪叫了一聲,中年幹部以不符合他體型的迅猛,幾個大步就衝到了車門前,完全無視過道裡被他擠的東倒西歪的其他人的抱怨,嘴裡喊叫著,跳下還沒完全停穩的車,向後跑去。「喂,買票,買票……」措手不及的售票員等反應過來再喊時,他已經跌跌撞撞的跑遠了。

  等車再一次在售票員的嘟囔和司機的不滿意裡繼續前行時,方羽發現重新坐回座位的老蔫原本昏花的眼中又閃過一道精光,轉瞬即逝的神色裡居然有隱隱的怒意和憤慨,同時方羽也看到他悄悄的收起了那幹部丟下的雜誌,然後重新又成了昏昏若睡的模樣,再也看不出一絲異樣。

  ※※※※※走在古樸的青石板鋪就的巷子裡,全神的領略著已經很難見到的一種古老小鎮的風情,方羽發現他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裡。雖然穿著打扮不同,口音也聽不大懂,但這裡的人們走在街上的那份閒適和臉上的平和卻和自己家鄉的小鎮有著驚人的相似,路上,兩邊隨處可見的老式木板房和不多的店舖裡櫃台和店家的模樣不由的就給人一種恍然回到以前的感覺,唯一有些現代氣息的,是偶爾可以見到的機動車和還算普及的電燈,大多的街道就是一條條四通八達彎彎曲曲的小巷連成的,最特別的就是四周還保護得基本完整的城牆,純粹由大青石堆砌,長高達三米,寬有兩米的城牆正正方方的把小鎮圍成了一座城池,就連四面的城樓都保持的比較完整,這麼具有古風古韻的小鎮方羽還實在沒見過幾個,而最吸引他的,就是和外面現代化的城市截然不同的那種悠閒和安然,城池是這樣,人們也是這樣,雖然從穿著和飯館食物的廉價上可以幾乎肯定的說,這裡的人們過的並不富裕,但大多都顯得很知足,也很快樂。

  隨著暮色漸濃,一縷薄薄的鄉愁再一次縈繞在方羽空靈的心頭,久久不能排遣,幾乎使他忘記了晚上要去拜訪老蔫的打算。長長的吸了口氣,自嘲的笑了笑,隨著頭的擺動,方羽的雙眼騰的亮了起來,在這條巷子的拐彎處,他又看到了挖在石縫中的小神龕,三支冒著裊裊青煙的香頭在暮色裡顯得分外耀眼,同時也映襯的暗暗的神龕裡的神像分外的猙獰。

  這是供的什麼神?為什麼自己的記憶裡沒有相關佛像的資料?已經有所感覺的方羽再一次仔細地搜索自己的識海,卻發現依然還是那樣的沒有印象。

  仔細的回想著一路走來看到的神龕擺放的位置,一種明悟閃過心頭,方羽知道,自己這次來對地方了。

  輕輕的掩上房門,盛夏的清月便在身後拉下了長長的影子,儘管沒有街燈,依舊讓眼前的石板路清清晰晰的延伸了出去,才不過十點的光景,整個言鎮便籠罩在一片靜謐裡,清風徐徐,浩月當空,遠山近巷,都帶著一種特別的安逸,靜靜而又快速的走向城外,此刻方羽的心神融入這朦朧的月夜,一點都沒有去冒然拜訪一位巫門高手的緊張,直覺裡,他相信老蔫能夠和他平和的溝通。

  出到城外,四周的空氣更加的清新,遠遠近近,都能聽到無數的蟲鳴蛙唱,獨木橋橫,橋下平緩的河水靜靜的閃著粼粼波光遠去,不細聽,居然聽不到河水流動的聲音。「這也許便是南方的特色了……」心裡暗想著,方羽走下了橋,順著月光蜿蜒的小路盡頭,一幢彷彿和山影融為一體的泥草屋就矗立在那裡,遠遠望去,一片朦朧的昏黃透過紙糊的窗戶灑落在曠野。「他還沒睡……」就在方羽心頭一喜的空裡,忽然發現四周這時靜得聽不到一點聲音。

  此時,方羽停住的身體距離那幢泥草屋最少還有三十丈的距離,但在一陣又一陣若有若無的寒流壓迫下,方羽全身的汗毛都不自覺的豎了起來,體內,天心燈的能量好像受到刺激了一樣蓬勃洶湧著彷彿要迎出體外。眉頭一皺,「難道他會在這個時候施法?他準備要幹什麼呢?」心裡尋思著,神識卻毫不放鬆,玄功一轉,運起最具守式的九守心法,眨眼間,身體緩緩隱沒在逐漸逐漸朦朧的月夜裡。

  隨著四周突然的安靜,淡淡的青煙般的霧氣逐漸在月夜裡瀰漫開來,夜色越來越濃,迷濛中死寂的曠野有一種神秘妖異在氣氛在流動。

  在陳設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泥草屋裡,一燈如豆,昏黃的燈影下,頭上紮著黑色的符帶,一身黑色長袍的老蔫伸展開佝僂著的身子,標槍般的站立在屋立唯一的灰色長條案前,案上只擺著一個蒿草紮成的草人和一個小粗泥碗,碗裡有小半碗黃豆,還有一本雜誌樣的書被壓在草人之下。

  隨著緊閉的眼睛緩緩睜開,放在案前的燈火也在此時一搖,火焰突然晃動,一道道看不見的氣流在空蕩蕩的屋子裡旋起,氣溫也迅速降低。隨著老蔫低沉怪異連綿不絕的聲浪響起,空間裡出現一種詭異的無形壓力,全身的黑袍衣袖無風自搖,頭上所束的符帶的兩頭也飛揚著獵獵作響,燈火搖搖中,昏黃的火焰竟逐漸轉為妖異的碧綠,碧綠的燈光下,老蔫枯黑的臉變得陰森恍惚,只有一雙眼睛裡像是有碧油油火焰在燃燒,散發著奪人心魄的妖魔般的光芒。

  低沉綿長的聲浪裡,老蔫瘦長的身子在房間裡緩緩按照一定的規律動了起來。

  「前舉左,右過左,左就右。次舉右,左過右,右就左。次舉右,右過左,左就右。」隱在外面的方羽心裡默念著口訣,發現老蔫踏的果然是正宗的禹步。

  身形一定,老蔫口裡的聲浪也同時停止,一串急如滾豆的咒語同時在房間裡響起:「天清地寧陰陽生,白雲碭羽飛旋神,本體通靈,玄空導引,天與我機,貪盜自寧,三豆立威,尊我號令!」隨著聲落,三顆豆子彷彿有什麼東西發射一般的從碗裡電樣的彈出,釘在草人的頭和胸腹之間,奇怪的是在釘上的瞬間,草人彷彿也有知覺的扭動了起來。眼中的碧光更盛,一瞬不瞬的緊盯著案上還在繼續扭動的草人,老蔫用奇異的聲調一字一吐的說到:「明天酉時前把錢送到言鎮小學!」聲落,搖搖擺擺的燈火驀的一閃,燈火拉長,又迅速回落,火焰轉為正常的昏黃,盤旋在房間的氣旋也剎時不見,草人也同時停止扭動。長長的出了口氣,老蔫一直如標槍般挺立的身軀又委瑣的佝僂了下來,正要伸手解開頭上的符帶,忽然全身一僵,房間裡頓時隱隱的勁氣四溢:「誰?」一聲可以追魂奪魄的尖利喝聲箭一般的射了過去。

  第三節

  方羽分出的元神剛剛才從探測到的已經變得異樣了的那三個女人處回來,就聽到老蔫明顯含有撼神術的喝聲,心頭微微一楞:「他居然能感應到自己的存在?」這個念頭在腦海裡一閃而過,緊接著就被感覺到的另一種不曾見識過的存在抹去了,悄悄的一凝神,開始全力的感應著給他特別的感覺的一股剛剛闖進三十丈內的陌生存在。

  隨著聲波箭一般的射到,絕對獨具一格的那股奇異能量開始很怪異地扭動了起來,隱含撼神術的聲波就在這種蟲樣的伸縮蠕動裡消失的干干靜靜。隱在暗中的方羽心頭大奇,「這是一種什麼秘術?」居然在自己的腦海裡沒有一點印象,帶著詫異,他饒有興趣的留意著感知中這個滿臉于思的闖入者的後續行動,自然,也沒放過河那頭的暗影裡讓來自天心燈的能量隱隱感覺到親近的存在,不用細察,他知道,那裡有一個修煉道門功夫的女人在悄悄的關注著這邊。

  老蔫自發出那聲沉喝後,左手的大袖一揮,勁風起處,剛剛穩了下來的油燈噗的熄滅,右手如電般的伸出抓起桌上的黃豆,身一矮,隱入瞬時籠罩小屋的黑霧裡不見,再次閃現,人已經像孤松一樣地矗立在小屋前三米的地方,身後黑覷覷的小屋依然門窗緊閉,身前身後,開始有隱隱的黑霧翻騰。

  就在他剛站定的一刻,一個滿臉于思的老者也猶如幽靈一樣的穿越近三十丈的空間,屹立如山的站到了他面前。雙方相距不過五丈,一陣暗啞的笑聲從老者的嘴裡響起,不含一絲喜悅的感情,反倒像是在切齒:「嘿嘿嘿,王聞川,你終於還是犯戒了,現在距離你師傅自訂的一甲子期限還足足有四個月零六天,你居然犯戒了,哈哈哈,還讓我給發現了,你還有什麼話說?」看清了來人後,面色立時一暗的老蔫聞言往後踉蹌地退了兩步:「黃鼎元?怎麼會是你?婷妹呢?」說到這裡,面上已經再無血色,眼神中更是一片淒苦。

  「婷妹?」暗處的方羽奇怪的發現方圓百丈範圍裡的三個心神在此刻同時都是一震,老蔫本來圓通自如的氣息隨著最後三個字的出口頓時散亂了起來,河對面暗影裡那個女人的氣機也是一窒,只有眼前那個滿臉于思的黃鼎元全身的氣機卻在這一瞬間蓬的狂發了起來,在方羽的經驗裡,一個修煉者如若讓氣機這樣狂猛的變化的話,應該是很危險的事情。「難道又和男女感情有關?」想到這裡,方羽立時有了掉頭就走的念頭,咬了咬牙,這才勉強忍耐了下來。

  「住口!王聞川,你這個巫門的餘孽,婷妹是你叫的嗎?快說,今天你犯戒,又使用巫法對付普通人,你決定怎麼辦?是按照你師傅答應過的自己散功,還是要讓我宗替你收功?嘿嘿!我等這一天已經足足等了六十年,給你三聲的時間考慮,否則就別怪我手下無情。一!」得意洋洋又咬牙切齒地說著充滿威脅的話,黃鼎元開始解開斜背在跨下的一個黑袋,神情顯得無比的激動和熱切,兩隻大環眼裡竟然隱隱的有一絲血光在閃動。

  「黃鼎元,你我自小一起長大,可謂總角之交,為什麼你還要幫著外人逼我?為了婷妹麼?婷妹不也嫁給你了嗎?我巫靈一脈到底那裡得罪你了?竟然使你叛出巫門,勾結外人,來欺壓了我巫靈門足足六十年,到現在還不肯放過我,到底我和你有什麼一天二地的仇,要你這麼做?」憤憤的,本來已經開始佝僂著身子的老蔫又直起了腰桿,越來越大聲的問道。

  陰陰的一笑,黃鼎元說到:「就算你不問,我今天也打算告訴你的,嘿嘿,這麼多年來,我逆師叛門,幫外人欺壓鄉親的惡名也背夠了,不錯,你我是一起長大,可從小到大,你處處都欺壓著我一頭,論家世,你王家富壓一方,論才學,你也是名聞鄉里,就連我千方百計的想辦法入了巫靈門,想藉著自己在這方面的專長來壓過你的打算,都被那個老不死看到你後成為泡影,憑什麼我比你入門早三年,卻只傳給我放蠱的小道,而傳給你地上手就是巫靈門的走陰大法?憑什麼要我們這些老弟子要管你叫師兄?這不明擺著偏心嗎?這還不算,最叫人生氣的是那個老不死,藉著自己在鄉親們面前有點半仙的名頭,到處胡說什麼你和婷妹是天造地配的一雙佳偶,讓本來喜歡我多點的婷妹居然接受你家的娉禮,我當然不服氣,都是父母生養下來的,憑什麼我要處處低你一頭?連心愛的人都要被你搶走?難道世間除了巫門,就沒有更強的力量了嗎?雖然很怕老不死的巫術,但這口氣我怎麼都嚥不下去,反正失去了婷妹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不若就反了出去,看看有沒有機會,也是老天可憐我,在走投無路,求告無門的時候,讓我碰上正打算往這裡發展的閣皂宗的仙師,而他們為了救我,破掉了老不死種在我身上的原靈蠱,我當然要幫他們,我不但要幫他們,我還要加入他們,徹底剷除巫靈一脈在這裡的根基,奪回我的婷妹。」恨恨的抹了一把臉上的于思,黃鼎元繼續說到:「可惱的是這次天不從人願,鬥法落敗的緊要關頭,居然被那老不死逃出了性命,硬是讓要強的金烏道長只能含恨退走,讓你和那老不死苟延殘喘到了現在,雖然最後婷妹還是嫁給我了,可我知道,她心裡依然裝著你,從那會我就暗暗發誓,這一輩子絕對不放過你。」長長的吐了口濁氣,滿臉于思的黃鼎元氣惱地搖了搖頭,重新咬牙切齒的說道:「而今天,你終於違背了老不死用巫靈門歷代祖師名義立下的誓言,哈哈,這次我看你還怎麼躲,這一甲子來,你藉著天下大勢不利於修道人的機會到處東躲西逃的甘願裝龜孫,想欺騙我宗的監視,但我始終就不相信你會老老實實的做個普通人,也不相信你能一輩子不返回生你養你的家園,果不其然,五年前你回來了,儘管你裝龜孫裝的很像,裝到讓所有人都可以欺負你,叫你老蔫,但我就是不相信,就要時刻盯著你,我就不相信抓不住你的把柄,今天,終於讓我逮著了,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隱在暗中的方羽越聽越覺得氣悶,這那裡還是修道人所為啊,簡直……搖著頭,他不太相信象源流長的閣皂宗會出現這樣的門人,因為在他從書上所得的記憶裡,閣皂宗雖說是主修符錄的道教宗派,但主旨也是講清淨無為的啊。

  門前,聽了面前這個童年密友後來對手的男人毫不掩飾地自白後的老蔫,也就是王聞川,氣得再也說不出話來,這麼多年來,他離鄉背井的到處流浪,默默無聞的苟且偷生,為了讓巫靈一脈不至於由自己而絕,一直堅守著師傅慘敗後立下的屈辱諾言,整整過了五十五年,本以為人家早已經忘記了他的存在和那個諾言,這才回到自己的家鄉。儘管回來後,很快發現了對方的存在,想立即離開,但已經蒼老了的心實在不願意再離開這塊生他養他的故鄉,再加上這麼多年來,他一直以為這不過是當年一時的門戶和意氣之爭,儘管他到現在都不能原諒黃鼎元對師傅和巫門的背叛,但他還是準備將這段仇恨徹底忘掉,因為整整六十年來,世事滄桑,連天下的歸屬都發生了那麼大的變化,更何況小小的一個門派之爭?同時,隨著這些年來對巫門秘術不斷地修煉,心境的變遷也讓他日漸模糊了對往事的不忿。可現在……

  仰天長長的歎了口氣,彷彿要把這多年的不甘和屈辱都隨著這口長氣噴灑出去,王聞川努力壓下心頭的惡氣,木然著已經變得有點慘白的臉,雙眼望天,淡淡地說到:「黃鼎元,你還是走吧,門戶之爭,奪妻之恨,我都統統忘記了,六十年來,你對婷妹一往清深,這些早以足夠補償你對我的傷害,今天運用小術,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是故意的,就當我是錯了,以後決不再犯。你走吧,不要再想什麼以前的恩怨了,而今,這天下已經不再適合你我這些修煉的人了,還是回去吧,好好過你的日子,都已經沒幾年好活了,這麼糾纏在陳年往事裡不值得。」說完,就靜靜地站在那裡再也不發一言。

  「什麼?!你這個該死一萬次的畜生,盡敢對我說這些話,好!你不肯按照那老不死的諾言散功是不是,那我就給你收功!」說到這裡,黃鼎元身形讓人眼花的左右一晃,大片大片的濃霧立時就從身影的消失處瀰漫了開來,同時,隨著一聲怒奼,一大蓬東西從霧氣裡飛了出來,嗡嗡的向不遠處的王聞川撲去。

  「那是什麼東西?難道是傳說中的蠱?」就在隱於暗處的方羽心念電轉的空裡,「欺人太甚!」隨著一聲怒極的嘶吼聲,面色冷森到了極處的老蔫袍袖一揮,一股遮天閉月的黑霧驀的隱去瘦長的身形,同時,一陣宛若來自九幽的陰森聲浪在迷迷濛濛的霧氣裡傳出,隨著聲浪逐漸的提高擴散,大片大片的烏雲逐漸遮去天空的月光,而小泥屋之外的空地上,三十丈方圓裡更是霧影重重,各種怪聲和連成一片的嗡嗡聲在濃物裡更是響得越來越驚人。

  「磬!」一聲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清鳴聲阻住了方羽剛要現身的念頭,就在他凝神細察的空裡,霧影裡起了驚人的變化,陣陣刺骨冰寒的陰風裡,一串又一串讓人聽了心來發毛的「啾啾」聲淒厲的響起,成片成片綠瑩瑩的光芒迅速照亮了整個霧區,綠影中,老蔫宛如一塊冷玉一樣通體的發出綠芒,無窮無盡的綠色斑點鳴叫著從他的身上竄出,被陰風一吹,瞬間化成一顆顆綠骨森森的骷髏頭,骷髏頭張著大嘴,好像有了意識一樣靈活無比的追著綠影裡如電閃一般飛舞的無數藍點咬去。而奇怪的就在這裡,籠罩了一切的綠影卻不能改變那些如電般閃動著的藍色光點。「磬!」的又是一聲清鳴,隨後老蔫手裡發出清鳴的兩塊樣式怪異的小板脫手飛出,迎風一晃,變成兩條長有幾丈的巨蟒,瞪著斗大的眼睛吐著尺長的長信,惡狠狠地往臉上勃然變色的黃鼎元撲去,而老蔫身上發出的綠芒也同時轉為冷颼颼的靛青,一切都變的那麼妖異和猙獰。

  面對這一切,勃然變色的黃鼎元身子一邊迅速後移,一邊把掛在肋下的黑包挪到胸前,咬破舌尖一口血往前一噴,不住回飛的藍點應血就大了三倍,身上發出刺眼的藍光,一時間氣勢大盛,齊齊掉頭又電閃著撲了過去,利用贏得的這點工夫,黃鼎元飛快的探手入包,手一翻,亮出一方尺長的雷印來,雷印在一觸到空間中無處不在的靛青色光芒的同時,天空傳來殷殷雷聲,而雷印瞬間也發出赤末末血樣的奪目光華,照住飛撲過來的大蟒,使得氣勢猙獰的大蟒再難寸進,被壓制住的大蟒暴躁地摔著身子激起地上大片大片的塵土,一時難以前行。

  黃鼎元穩住後退的身子,左手高舉雷印,右手掐指成訣,微微流汗的臉上一片肅穆:「六甲六丁之神,霹靂天將,雨伯大將,火光大將,吼風大將,混海大將,各領神兵,助我法力,我上按天罡,下察地理,足踏夔龍,托住六天之宮,統攝六天神君,今有妖人,興法亂世,六甲六丁,速速現形!急急如率令!敕!」隨著劍指前伸,一聲霹靂巨響之後,靛青色的霧影裡閃出十二道明晃晃亮燦燦的金黃色光影,強烈的光影照得霧影一片光明,光影深處,閃現十二位身高足有六丈的金甲天神,一陣怒雷般的狂吼之後,十二道光影撲向已經在強烈的光華下顯得委靡不振的骷髏和大蟒,血戰頓時加劇。

  就在這時,發現不對勁的老蔫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嘯,雙手飛快的在胸前結出無數千奇百怪的法印,一身本來垂地的寬袍迅速地好像充氣了一樣鼓了起來,隨著頭上紮著的符帶悄然無聲的崩裂化灰,他瘦長的身子迅速地膨脹了起來,身上靛青色的光華逐漸消失,一種冰冷邪惡的鐵灰色漸漸地在皮膚上隱現,兩隻眼睛此刻也變成了黑寶石一樣,發出冰冷晶瑩的光華,眼神裡再沒有一絲一毫人類的感情,一片再也照不亮的黑霧和宛如萬年寒冰一樣凝結的陰冷迅速地抽走空氣裡的溫度和光華,就連剛剛還光焰沖天,殺得骷髏、大蟒現出豆子、小板原形的十二道光影也在這邪惡冰冷地壓迫下暗淡萎靡著倒地,化為幾張黃紙,嘶啞的哈哈一笑,充滿毀滅意味的笑聲裡,已經不像老蔫的老蔫緩緩抬起環抱著的雙手,就在黃鼎元面無人色的後退中,雙手往外一放,一聲悶雷般的暴響,黃鼎元手中高舉著的雷印和空間中如電移動的藍芒全都應聲炸得粉碎,又是一聲陰陰地輕笑:「九幽之主,君臨大地,暗黑之夜萬物滅絕!令!」隨著暗啞的咒語,一陣奇異的波動在腳下產生,空氣中頓時充滿了腐屍的氣息。

  「不好,是九幽大滅術。」腦海裡閃過這恐怖秘術的名稱,來不及細想,直覺地,方羽催動起全身所有的能量,配合著胸前再次出現異動的天心燈發出了出道以來最強的力量,就在這時,天上響起從來未曾那般響過的雷聲,緊接著一道閃著耀眼光華的霹靂就那麼筆直筆直地劈了下來!

  第四節

  彷彿有了靈性的霹靂閃電在幾乎密不可分的瞬間前後三道的接連劈中在空中已經不具人形的那一抹幻影。就在僅存的最後一點意識早一步發現天劫臨頭的老蔫心中暗暗叫苦,沮喪欲死的瞬間,已經基本不受他控制的神識卻本能的讓身體作出了經過千錘百煉後最直接的反應,本來正在迅速膨脹的身體忽然就像沒有骨頭一樣萎靡蛻化成不可思議的一團虛影,以超越神識反應的速度逸出正被第一道霹靂擊個正著的黑袍。就在黑袍應聲化為飛灰的空裡,又一道霹靂緊追著他逸出的原身轟然光臨,倉促間本能運起的渡劫秘術這時已經來不及作出適當的反應,眼看就要在老天的雷擊之下化為灰燼的一瞬,另一股沛然不可抵禦的勁流斜次裡捲到,拖起已經開始下墜的身影,轟然巨響中把他險陷送出危境,就在身影在第三道耀眼的光華下幽靈般的逃過一劫的當裡,一直包裹著他的那股看不見摸不著的狂猛力量忽然就如激光般的貫穿了他全部的身意,在宛若被天雷轟頂的巨震和抽痛中,他已經精疲力皆的神識陷入從未曾有過的眩暈。「吧嗒」一聲,軟軟的身子重重的墜到了小屋背後十來丈的草地上,再也沒有了動靜。

  喘息著揮手驅散眼前大片大片翻騰著的塵土和中人欲熏的焦臭味,面色蒼白,渾身汗透衣褲的方羽總算鬆了一口氣。剛才那電光火石的一瞬,幾乎透支了他全部的精力,臨時變陽剛為陰柔再變為陰陽合一的氣勁變化讓他全身的氣血一陣翻騰,要不是這會又沒了反應的天心燈那點怪異能量關鍵時刻最有力的支持,他幾乎可能和老蔫他們一起就在這可怖的霹靂面前化成焦碳,當然,此刻又是另一翻光景。他微微一笑,身心一鬆,全力運轉重新開始凝結的氣機,進入快速恢復的修行。

  搖晃著依舊昏昏沉沉的腦袋,已經良久不知人間為何物的黃鼎元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貪婪的深吸了一口略帶焦臭的清新空氣,他欣喜的發現自己還活著,緊接著發覺自己滿身滿臉全是厚厚的塵土,眼前更是硬棒棒的大地,被心裡還活著的感激催動著,他就那麼爬著狠狠親了親一向是兩腳踩著的大地。這一生中,他從沒發現能活在這塊大地上是如此的另人激動和歡喜。搖晃著艱難的站了起來,兩把抹去臉上厚厚的塵土,此刻,他才感覺到全身從沒有過的酸痛和無力,緊接著胸膛裡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攪動,面無人色裡他又重重的一跤跌到,最後的記憶是塵埃落盡的星空中那一輪灑著清輝的明月。

  緩緩的睜開重新發出玉樣溫潤光芒的眼睛,方羽看了看已經塵埃落盡的空地上滿目狼籍的景象,不自覺的搖了搖頭,心裡暗驚天地自然的無窮威力。剛才還雜花生樹,生機昂然的空地上,此時已被三個一丈多寬,足有一人多深的大坑盤踞了,大坑周圍十丈方圓裡到處是焦灼的痕跡,別說草木,連地都成了顏色怪異的焦土,但奇怪的是,那裡卻沒有正常遭到雷擊後燃燒著火的樣子,就連十丈之外的小泥草屋,除了紙糊的窗戶全被震的裂開之外,周圍別的地方依然是一片生機。

  從小獨木橋到小屋的四五十丈方圓的空地上,毫無顧忌的仰天躺著兩個人,要是加上小屋後此刻逐漸深長了呼吸但依然昏迷著的老蔫,地面上總共躺著三個人。覺得好笑的方羽又搖了搖頭,心裡忽然一動,就往離他最遠的那個躺到的人走了過去,因為他知道,讓他隱隱有種親近感覺的那個女人就要醒過來了。

  走過去的空裡,他這才發現剛還陰雲密佈,雷吼電閃的夜空裡此刻卻又是長風萬里,星月共輝,而遠遠的本來一片漆黑的言鎮方向,亮起的無數燈影又次第明滅,最終一切又陷於黑夜。「這種小鎮上的人們活的真是安寧啊」有點懷念的,在停住腳步前,方羽心裡閃過家鄉同樣靜謐的夜晚。

  「你醒了嗎?」一把清朗的聲音把剛剛迷糊著站起的文婷拉會現實。

  「你是……聞川、鼎元他們人呢?」驚異的瞪大依舊明亮和迅速恢復銳利的眼睛,一頭白髮的費文婷驚疑不定的看著面前這個彷彿要和月光大地融為一體的含笑青年,同時發現體內的氣機以從來沒有過的澎湃和洶湧快速的恢復著自己的精力,同時,平日裡溫和陰柔的氣機此刻竟隱隱透漏出一種不受控制的感覺,修煉了五十多年,這是從沒發生過的奇事。要不是她還恍惚記得在光華耀眼霹靂逞威的關鍵時刻,好像是這個忽然幻現在鬥法現場把自己和另外兩個男人隨手拋離雷擊區域的青年,她此刻就根本不會理他,儘管如此,她心裡的戒意瞬間就提升到了頂點,因為她感覺到自己的氣機從來沒有這麼怪異的波動過,也從沒聽那個修為深厚,見聞廣博的師長說起過這種情況,反倒在她的所知裡,很多旁門左道秘法盜功或攻擊的特徵與此時的現象頗有類似。

  輕輕一笑,方羽仔細打量著面前這個可能就是那兩個男人口中所說叫婷妹的女人,人年歲已經不小了,一頭的白髮如雪,明顯可以看到皺紋的臉龐還基本保持著曾經嬌好的輪廓,一雙眼睛很大也很亮,雙眸裡絲毫不見平常老年人眼中慣見的赤紋。身量不高,一身淡青色的老式婦女打扮。雖然剛從地上爬起,整個人和衣服顯得有點凌亂和狼狽,但還是給人一種很精神很慈祥的感覺,這主要來源於她身上自然散發著的一種難以言說的氣質,可以看的出來,她保養的還算不錯。所以就很難讓人能具體估量出她的歲數。

  「我叫方羽,來自遙遠的北方,他們倆都沒事,你不用擔心。」躊躇了一下,方羽又直接問到:「你是不是那位黃老人的夫人?也就是他們說的婷妹?」稍微一楞,費文婷點了點頭,此刻她覺得全身一會酸,一陣麻的,全身的毛孔裡彷彿都有涼絲絲的月光在進入,氣機根本不受她控制的翻騰起伏著,還好精神也越來越健旺,驚疑不定中,她也奇怪的發現自己似乎對這個年輕人有一種莫名的喜歡和信任。怎麼會這樣呢?她心裡暗暗嘀咕著。

  「目前兩位老人身體內都有點變化,需要在那裡躺一會,你不用太著急的」彷彿看穿了她心裡的不安,方羽認真的肯定著。看到她張望的眼神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方羽輕輕一點頭:「是真的,你不用擔心的,黃夫人,如果他們醒了,你準備怎麼辦?」「我準備怎麼辦?」楞了一下,她本來有點焦急的臉色暗了下來,在朦朧的月色下,神情顯得有點無奈和幽怨。「我能怎麼辦?鼎元雖然平時什麼都聽我的,但在這件事情上我怎麼說都不行,說的多了就懷疑我……懷疑我還念著聞川,都快當太公的人了,還這麼樣喜歡吃醋,我還能有什麼辦法?就看老天怎麼安排了。」咬了咬牙,費文婷說出了實情,說完後,自己覺得老臉都微微有點發紅,心裡亂糟糟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還在心裡掛著聞川。

  若有所思的點點了頭「哦,是這樣,所以你今天才暗裡跟來看能不能化解這段恩怨是嗎?」「是啊,事情就是這樣了,但是是沒有希望了,聞川怎麼會變的那麼厲害?你知道他施展的是什麼秘術嗎?」她小心翼翼的試探著方羽,看到方羽只是笑笑沒有回答,趕忙轉變話題:「對了,前面要不是你幫忙,我們三個人可能都死在雷下了,到還沒謝過你,真是很失禮啊,方小哥,謝謝你了。」說著就正經的側著身子福了下去。「快別這樣,快別這樣,我一個年輕小子,擔當不起啊……」急急的一閃身,方羽雙手虛抬,不多不少剛剛好的一股氣勁托起了她的身子。等費文婷站直身子,方羽不等她再開口,也急急的轉移話題:「黃夫人,你好像修的是不是閣皂宗的心法啊,是不是在修記載於《道家、七步塵技、神道門》的玉光定?我看你好像已經修到玉光三才周天陰極陽生的境界了,是嗎?」全身大大的一顫,一雙剛剛還很平和的雙眸裡立時閃出兩道冷電:「啊?你怎麼知道?你到底是誰?」此刻,語氣裡已經明顯的充滿了戒備和敵意。

  無聲的笑了笑,體內玄功一轉,一層朦朧的如月如雲的光華逐漸透體而出,漸漸的方羽負手而立的身影通體明淨,內外光耀,光華冉冉再盛,光影裡方羽身影消失不見,只有一片溫潤清輝散發著濛濛的玉光,照耀著身前身後五丈方圓,同時,一股讓人舒爽的說不出來的暖暖涼意流轉在光影籠罩的大地。費文婷立時從震驚中變的心神皆醉,迷失在自己追求的顛峰至境面前。就在這時,如雲如霞的光影裡傳來方羽清朗的聲音:「對鏡無形,體同光霞,玉光至境,雙月爭輝」聞聲又大大的一顫,文婷抬頭向天空望去,天上的明月此時也顯得分外嫵媚。隨著體內已經被激盪到極限的氣機如怒潮般透體而出,也綻放出薄薄的光華的一刻,文婷心靈顫動,兩滴清淚終於奪眶而出,隱入她身上逐漸開始轉亮的光華裡,再也了無痕跡。

  等感知到文婷的玉光三才周天進入了陰陽和合的穩定期,方羽這才斂去光華現出身形,含笑看了看她透體而出的光華如環似鏈的流轉不停,再沒有一絲破綻的全力吸收著月光的景象,這才快步往依舊昏迷著的黃鼎元走去。

  他體內氣機的反應一直讓他對這個費文婷有著一種說不明白的親近,那對人而言好像是屬於那種他鄉遇故知般的親近。很類似,但又沒有那麼強烈,而文婷體內的能量則不然,就像是嬰兒見了慈母那般急切的依戀著自己的氣機,一直不曾停過,方羽相信,如果這期間他只要心念一動,費文婷修煉了一輩子的能量就會轉眼成為他的,而他,也知道費文婷一直戒意重重的摸樣,也是為個那種直覺的感應。畢竟,她幾十年的修煉,也不是鬧著玩的。

  一切的這種親近感知在他帶費文婷的玉光周天進入陰陽和合的真境時,才逐漸淡薄到似有似無的另一個層次,自此以後,費文婷的玉光定才真正進入大成的初境。

  方羽判斷離她穩定氣機後出定還得點時間。而他,正需要有這段時間去處理地方躺著的那個無聊男子。

  本來他在沒確實見到費文婷之前還設想著請她自己出面去勸為了她而拚命的兩個男人,停了這場無聊的爭鬥,在他的感覺裡,經歷過剛才的那場險死還生後,事情的解決可能會容易的多。可在見到費文婷後,她的訴說和神態還有她的迷茫讓他放棄了這個打算,同時還因為氣機感應上的親近感和年齡上的巨大差異,使得方羽不忍心也不可能去逼她自己去面對剛剛慘敗的丈夫和同樣也沒有勝利的老蔫,六十多年的情仇也不是他這個外人所能全面瞭解的,而他也不可能追著一個年齡至少足以做他奶奶的老人使勁去問人家以前的那些私事。更何況,都已經大半截入土了的三個人,還糾纏著這些不放,就算真弄明白了,又能說明什麼?這讓他覺得這個今天這個事情無聊,尤其無聊和叫他討厭的是面前躺著的黃鼎元,直覺的,他不喜歡他,不光是為了他的無聊,更多的是為了他的仗勢欺人,特別是仗勢在感情方面欺負人。

  這是他忍不住出頭插手的兩個原因之一,另一個是對老蔫的一種他不想去細究原因的同情和心底裡暗暗做出的一個決定,所以他必須出面,以一個不相干的外人身份,去插手人家的這些事情,還好,能讓他勉強做出這個決定的理由還算充分,他不太希望再看到有類似黑巫這種有修為的人再次用這些能力去做一些蠢事。他也說不好自己為什麼要在心底裡同意這個顯得特別勉強的理由,但他就是常出現這種念頭,而且隨著對自身能力逐漸的瞭解,這個念頭也越發的明顯起來。

  皺著眉頭看了看面色怪異的扭曲著昏迷過去的黃鼎元,方羽實在不怎麼想弄醒他,剛剛在雷擊的緊要關頭,他只是本能的努力著想救出全部的人,可到了現在,他實在有點沒心管他了。方羽也知道,地上這個男人死是絕對死不了的,但如果不及時處理,他受的陰傷絕對會成為一個大麻煩,可能他這輩子注定要纏綿於藥物和病榻之間了。

  輕輕的歎了口,暗罵著自己小心眼和多事,方羽苦笑著伸出手搭上了黃鼎元的脈門。討厭儘管討厭,他還是忘不掉醫者父母心的家教和傳承,同時他也不忍心看到能和自己結段善緣的費文婷晚年變的那麼淒涼和沉重,畢竟,這件事上,有老蔫一個人付出代價就已經足夠了。

  等他凝神搭完脈,脈象和氣機的感應裡,黃鼎元的傷勢這會已經變的古怪了許多,氣血都虧,順滑的脈動跳的非常異常。皺著眉頭,方羽仔細的回想著剛才鬥法的場面中自己的感應和領悟。在剛才鬥法的時候,他就感覺著黃鼎元卸去聲波和氣機的變化大異常人,而到了拿出雷印的時候,氣脈又轉為比較正常的運行方式,兩者之間的轉換相當怪異,好像是借助體外的什麼東西做媒介,才能夠順利轉換。「可能就是借助那些蠱了吧,他前面氣脈運行的方式不是和那些噁心的飛蟲體內能量流動的方式一樣嗎?而且那些飛蟲和他好像有一種特別的關聯,哦就是這個了」恍然明白了原因的方羽又暗裡感應了下自己身上血脈的虛實和計算了下時辰,心裡基本有了主意。

  長長的吸了口氣,體內勁氣九轉,面色一肅,他開始用家傳的靈龜八法下針,不過不是常見的針灸,而是他全力凝聚成的氣針,事急從權,而且恰好這會正是丑時,他不想為了找針而拖到已經開始進入收定階段的費文婷醒來後才下手。有些東西,還是不要讓她知道的為好,在出針前,他心裡這麼想著。

  「行間為主配肝俞,三陰合谷交間使,期門神門並大敦,風池瞳子過陽溪」心裡默念著下針的穴位,嘴裡背著下針的手法:「燒山火,能除寒,三進一退熱湧湧。透天涼,能出熱三退一進冷冰冰……」方羽十指翻飛,短短幾十息的工夫,他連換了指、分、旋、溫、雀、滾、升、降等九種針法,同時氣勁也根據補、瀉的不同而做著相應的調節。

  方羽與眾不同的氣針隨著中醫世家千錘百練的針灸之術進入到宛若一團爛泥似的昏迷者的身體,激發起生命中原本就存在著的生機,同時也毫不留情的驅走了因為養蠱而幾乎種到骨子裡的陰寒,黃鼎元正是因為與他血肉相連,息息相關的藍蠱全部在老蔫的九幽大滅術下滅絕而使他本體受了重創,要不是他還有閣皂宗的心法支撐,他的身心早該隨著藍蠱的滅絕而一起消亡了。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他心太貪的緣故,遠貪是他捨不得在當年叛出巫靈門時徹底的放棄蠱道而專修閣皂宗的心法,以至於留下這個隱患,近貪是他為了發洩心頭的怨恨,而忘記蠱道的忌諱,把所有的藍蠱全放了出去,原本,放蠱的時候是要留下兩隻命蠱的,一為自己保命,二為以後再次煉蠱,而他剛剛卻以為眼下的老蔫還和六十年前的他師傅一樣,在雷印下絕無反抗的能力,這才造成了這次危機。要不是幸好碰上方羽,十有八九,他這輩子注定就要成廢人,現代醫學雖然發達,卻救不了他這樣古怪的病人,因為這些牽扯到了氣血以及神意方面的複雜東西,就連他自己這個養那玩意的,也不怎麼能解釋的清。

  隨著最後一指落定,幽幽的長歎了一聲,黃鼎元再次睜開眼睛。呆看了面前頭上微微出汗的方羽一會,眨巴著眼睛剛要開口說話,一股怎麼也控制不了的噁心瞬間添滿了他的身體。一翻身,就那麼爬著吐了個昏天地黑,大口大口的噴著顏色怪異噁心,說不上來是什麼東西的污物,還沒吐幾口,肚子裡也嘰裡咕嚕的大響了起來,他就像中箭了一樣,不顧污穢,雙手往地上一撐,就那麼噴吐著箭一般的竄入不遠處的暗影,速度之快,完全可以媲美他最初幻現的那一刻,只是再沒那麼不可一世的豪氣。

  好笑而又厭惡的揮手趨趕著異味,方羽遠遠的躲開了。

  再說黃鼎元,上吐下瀉著狼狽的把自己體內的垃圾清理乾淨後,站起身,想去謝謝人家的救命之恩,可是看看自己還充滿異味的手和身子,心裡頓時一陣難得羞慚,心念一轉:「反正也不認識,我還是悄悄溜吧,回頭再找門裡的人來收拾王聞川這個狗賊,一想起王聞川,他頓時火上心頭,腦子裡轉悠的全是回去後怎麼拉人來幫自己出氣的惡毒念頭,想也不想,轉身掉頭就要離開。

  到這會,他都沒發現妻子早就來了,更沒發現,在他們最危機的關頭,費文婷也曾不要命的衝過來想救他們,不過被方羽攔開和被雷震暈了過去而已。

  身子轉過,前腳還沒邁出去,耳邊就傳來一聲不悅的沉喝:「給我站住!」聲波不高,在他腦子卻像是炸了一個悶雷,眼前一陣發黑,身子搖晃著不聽使喚的坐到了上。

  等視線再次恢復時,剛剛救回他的那個年輕人已經帶著怒意站在了他面前。

  騰的一下,滿臉于思下的老臉也這時也禁不住變成了赭色,一時間,竟諾諾的說不出話來。

  儘管在暗影裡,方羽銳利的眼神依舊注意到了他臉上的赭色,微微一搖頭,語氣放緩:「如果你這麼走了,你身上的傷就會好不乾淨,我給你說個方子,你回去再吃上幾天藥,就可以完全好了。」說完,不等他的謝謝出口,就迅速的說出了一串藥名和劑量以及服法。連著說了三次,看到黃鼎元凝神記住了,這才面色一正,沉聲問道:「黃老人,你是不是還要來找老蔫算帳?」看到黃鼎元神態作偽,兩眼亂轉的神情,方羽心頭一煩:「說實話!」聲音轉厲,再沒有絲毫的客氣。「是,我就是要再來,怎麼樣?不行嗎?你是他什麼人?」被方羽的冷喝嚇了一跳的黃鼎元也一下子惱了,怒火上衝,瞬間就忘記了面前這個人是剛剛救了他自己的恩人。方羽很失望的搖著頭:「你們到底有什麼三江四海的仇?為什麼這麼苦苦的糾纏著不放呢?難道六十年的忍讓都不足以消磨掉你心頭的怨恨嗎?」「哼,誰和他有私怨了,我只所以不放過他,是因為他是巫門的餘孽,他是……」前面被恐懼嚇破了膽的他居然沒發現在電光火石的緊急關頭,是方羽出面把他送出雷區之外的,因此還振振有辭的想表白自己的正義,因為這麼些年來,他知道和湘西不同,大凡外鄉人,多對巫師之類的人或事抱有很重的恐懼和反感,儘管他自己的門派也已經凋零了很多,但他依然以正派的宗教人士自居,同時也隨著社會逐漸的開放,被他用這個撈到了不少好處,所以這次又想繼續表演。「住口!」方羽再也忍不住的惱了:「你知道什麼是巫門?什麼又是餘孽?我告訴你!餘孽就是你這號不知進退,不知廉恥的小人,枉你活了八九十歲,你的年紀和修煉全都活到狗身上了,給我滾!」越說越氣,怒火再也忍不住的狂湧上了方羽一直強忍著的心頭,實在沒想到在修行的人裡會碰上這種人,一怒之下,勁氣狂湧,一伸手,一道悶雷般的巨響就把面前的黃鼎元遠遠的轟了出去,陰雷掌內斂後瞬間外張的狂猛勁道使也同樣怒火上頭,準備放手一拼的黃鼎元根本就來不及抵抗,體內剛剛聚會了點的氣勁一遇到壓體而來的巨響後,就像被風吹滅的蠟燭一樣崩潰了。在身子騰雲駕霧高高拋飛的空中他才覺查覺到了害怕,對死的恐懼和對生的依戀瞬間壓倒了他全部的意識:「救命啊,我不在找他了……」就在黃鼎元應聲拋飛的瞬間,怒氣得到發洩的方羽也迅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控和鹵莽,儘管他只是忍不住想讓這個無恥的小人遠遠的滾蛋,但絲毫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儘管十分的憤怒和不齒,他還是基本上能控制住自己情緒的。在暗責自己火氣太大,忘了對方是個很老的老人的空裡,他長吐了一口濁氣,身影一閃,幻現到十丈外的黃鼎元落處,接住他,輕輕的放了下來。其實到這時,黃鼎元的呼救聲還在夜空裡清晰的迴響著。

  也懶得和他再客氣,方羽兩眼一瞪,雙目中發出奪人魂魄的精光:「這話是你說的,我記住了,如果讓我知道以後你再來這裡糾纏不休,就別怪我不客氣,我能救你,自然也可以再廢了你,這次念在你老婆的分上就這麼算了,你走吧。」頓了頓他放緩聲音:「如果你真的還要找你師門出頭,那你先去問問他們,能不能對付的了九幽大滅術這種恐怖的秘術才是。」又輕輕歎了口,意興闌珊的揮手說道:「黃夫人,帶他走吧,最好能勸他以後不要再來這裡了,眼下的老蔫不是他們所能再次欺負的。」

  說完,方羽頭也不回的走了,身後只留下驚魂初定,面色時紅時白的黃鼎元和從暗影中木然走出,瞧也不瞧自己老公一眼的費文婷。

  第五節

  走到空地的三個大坑邊緣,心情有點茫然和失落的方羽停住腳步,望著天空依舊冷冷灑著清輝的明月發起楞來,長風萬里,晴空如洗的夜空深處,無數星光在億萬光年外的地方明滅著,一閃一閃的彷彿在可憐,也在嘲笑著地上的眾生。想想人生不過百年,轉瞬即逝,天地間,人世中,有那麼多美好的東西可以追尋,為什麼有人偏要在很多無聊的事情上浪費那麼多精力?甚至還幹出種種令人失望的惡行,眼下連修行的人都是如此,實在讓他覺得很是悲哀。黯然的心境中,想回家的念頭再一次悄悄的湧上心頭,此刻,感覺家是那麼的溫馨和誘惑。那裡有溫暖的親情,有淳樸的鄉親,還有一直波濤洶湧日夜奔流不息的大河,只有在那裡,一切種種的事物才顯得那般真實和平和。

  輕輕的歎了口氣,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向遠遠的言鎮方向,那裡現在的一切都在月光下顯得分外朦朧和安詳,零星的幾點燈光也帶著溫暖的印記,吸引著深夜中跋涉者的目光,眼光緩緩拉回,不遠處的獨木橋依然靜靜的橫在小河上,河水帶著粼粼波光依舊一往無前的緩緩前行,空地四周,月白風輕,空氣中蕩漾著靜謐和溫暖的氣息,彷彿剛剛什麼都沒發生,只有眼下幾個盤踞著空地的大坑和逐漸遠去的那兩個人的腳步,證明這裡剛剛發生的事情。

  自然的氣息在這裡依舊是如此的博大和安詳,一如千里之外的家鄉!

  一切都像做夢一般。忽然,一種這樣荒唐的近乎可笑的念頭在方羽好轉了許多的心頭閃現。

  沒辦法,只要心神接觸到自然的氣息和清新,他的心境就會不自覺的變得安靜和寬容起來。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只是在那裡默默存在的自然,才是他心靈最好的老師。

  啞然一笑,重新恢復空靈的心境已經察覺到泥草屋背後老蔫掙扎著爬起的動靜,輕快的邁開腳步,心裡閃現出老子的名言:「道法自然」。既然一切都已經自然的發生了,那麼就去自然的面對,困擾什麼?

  深深的吸了口氣,努力克制住全身彷彿要散架了般的酸痛帶出的呻吟,全身衣褲破碎零落的老蔫終於勉力站穩了腳跟,迅速的感覺了一下依然在酸痛的肌肉和骨架間隱隱流動的氣機,一種再也說不出的激動在心頭湧起:「過了,過了!」心裡被狂喜衝擊著,再也不能進行多餘的思考。

  「恭喜啊,你躲過了這次雷劫。」一把清朗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聞聲一震,閃著光華的眸子正好碰到從草屋一邊也恰好迎來的一雙玉樣溫潤的雙眼,腦子裡轟然一響,天地間頓時一片空白,腦海裡縈繞的只是那雙眼睛,玉樣的溫潤。

  靜靜的含笑站在氣機宛若燃燒了起來般的老蔫面前,方羽知道,他已經感應到了自己身上來自天心燈的能量那卓越的不凡,並被它深深的震撼著,或許,也可以說是自己身上的能量籍著他身上和黑巫那種類似的氣息,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波動,引發並撼動了他身上的氣機,造成了他目前心神的震動和迷醉。兩種截然不同的純粹除了會相互排斥外,還會相互感染和欣賞的,而且,可能這種不帶任何雜質的欣賞和感染,要比人和人之間來的更強烈,也更直接的多。也或許,那就是明暗、陰陽之間的排斥和吸引。同時,從氣機交融的波動裡,他還發現深埋在記憶角落裡的巫門精華,也開始波動著發出一陣陣召喚的信息,心頭一動,若有所思的等待老蔫心神的回歸。

  轟然作響的空白也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才從老蔫漸漸恢復的神識中褪去,動盪的心神緩緩回歸,一片肅穆和敬仰中,老蔫瘦長的身子就那麼直挺挺的跪到、前仆,額頭觸到前伸的扣指雙手,行出六十年年來,再也沒有施過的巫門大禮。而往往這種五體投地的大禮在巫門,只有在拜山川之神和拜師的時候才可能用到,當然,還有在拜見本派宗主也需要用到。而身為外人的方羽,居然也面色肅然的接受了他的這個大禮。

  三拜九叩後,跪伏如羊的老蔫頭都不抬,恭恭敬敬的說話了:「黑巫宗第十三路旁支二十二代巫靈弟子王聞川拜見掌門祖師,祖師萬安。」到這會,方羽才一本正經的發出聲音:「免禮,王聞川你先起來說話。」「是。」依舊恭敬的老蔫中規中矩的站起,肅手立在一邊。

  面色一換,方羽上前一步,也中規中矩的對著驚疑莫名的老蔫深深還了一個現在很少見到的老式禮儀——作揖,那也是他自小被家裡培養出來,拜見世交長輩的禮儀。

  站起身,鬆去控制住老蔫的氣勁,方羽含笑說道:「王老人,不必驚疑,我不是黑巫門這代的宗主,所以要給你還禮,因為我很佩服你的忍耐和修行。」頓了頓,看著面色更加迷惑的老蔫又說:「你剛剛感覺到的是黑巫門這代宗主遺留下來的巫門正法散發出來的氣息,也因為我帶著它,所以前面代黑巫門的宗主受了你的大禮,同時還有個別的原因,本來我心裡還有點猶豫,既然你巫靈一派是黑巫的旁支,那就更不是問題了,咱們進你屋裡詳細說?」

  在老蔫拘束和依然恭敬的勸讓裡,方羽有點無奈的在屋子唯一的木椅上坐定,同時也放棄了再勸硬要在一旁肅手而立的老蔫也坐到床上說話的想法,通過這麼一會短短的接觸,他已經知道這個老蔫是個很保守,也很堅持的人,不過想想也是,如果不是這種性格,也不可能在師門近乎崩潰後的這麼些年裡,依舊堅持著他的信仰和戒律,並背負起它帶來的恩怨,東躲西藏的成為眾人眼裡的可憐蟲,口裡的老蔫,這需要多少的堅忍和毅力才能做到?方羽不怎麼願意去想像。

  「本派祖師的遺留??您是說……您是說難道祖師他老人家已經不在了麼?」一等方羽坐定,一直強忍著心頭疑問的老蔫再也忍不住的開口問到。昏暗的油燈下,可以明顯的看出心中的不安和震驚,同時面色中也有些說不出來的淒涼味道。

  輕輕一點頭,方羽正色說到:「黑巫祖師以身殉道,盡了一個修行人的本分,再也了無遺憾,所以你也不必太難過。另外,千萬不要再用您來稱呼我這個後生小子,我姓方,叫方羽,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頓了頓話風一轉:「既然你巫靈是黑巫一派,為什麼你們會被道教的閣皂宗壓了這麼多年,而不去黑巫那裡尋求支援?」心裡覺得一陣輕鬆,方羽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在他的感覺裡,以老黑巫的強橫和自負,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支派受到別派如此壓迫的,以他的能力和個性,如果早知道這件事情絕對不會是這樣的結局。雖然從氣機的感應裡,老蔫身上確實有黑巫門的氣息印記,而他前面施展的九幽大滅術也確實是黑巫所留秘法裡所說的三個禁忌最重的渡劫密法之一,但為了慎重起見,他依然要心裡完全明瞭一切才行,因為瞭解過腦海深處封存的巫門秘術的他,深深知道這些東西要是所傳非人後可能造成後果的厲害,他儘管也很佩服老黑巫對自己修行至道的純粹,但實在不希望再為這個人世間創造出另一個類似的黑巫祖師出來,他觀念裡對別的事和人太過無情和血腥,這一點是方羽怎麼都無法接受的事實。

  聽到黑巫祖師殉道的消息後,老蔫的神色竟然只帶了幾份淡淡的哀傷,更多的則是茫然和不知所措。木然的站在那裡楞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說道:我巫靈一支從黑巫一派分出來自立門戶也有一千多年的時間了,當初我宗的祖師巫靈因為和師兄,也就是第十四代黑巫祖師因為修行的方向發生爭執後,憤然離開,自創巫靈一脈,從那時起,就只在名義上尊黑巫為派祖,但修行的法門上已經有很大區別的了。我們巫門千百年來儘管信仰的是天地山川的自然之神,但後來實際上已經分出很多流派,主分生死兩大流,其中我們黑巫一派是主張從修死入手的大門戶,經過歷代高智和祖師們的研究、嘗試,各類密術正法層出不窮,成為巫門中的一大宗派,聲勢曾一度非常浩大。「說到這裡,他微微的停了停,整理了一下思緒,在方羽仔細聆聽的目光中又繼續說到:」但到了本派初組巫靈的這一代,黑巫門裡卻為修行的方向產生了激烈的爭論和衝突,最後很多掌握了大宗密術的長老、高人們都紛紛破牆而出,自立門戶,我巫靈一脈也就從那會兒產生。因為巫靈初祖他認為以修死入道沒有錯,卻不該以生靈來做修行的媒介,結果被黑巫裡包括祖師在內的眾多同門恥笑和排擠,竟沒有一個人同意他的看法,都說他的想法太軟弱,太幼稚。所以我巫靈一脈從產生開始,初祖他老人家就訂下一條戒律,即使巫靈門上下人等死絕,都不可以去向別的宗派請求支援,如果老天認為我巫靈一脈該絕,那就證明是我巫靈一脈的方向錯了,那結果,便是老天對我宗的懲罰!「

  「哦,這樣啊,這就難怪了……」聽到這裡,方羽恍然說到,一面在心裡暗想千百年前巫靈初創此宗那一刻沉痛複雜的心情和定立這條戒律時對自己信念的堅持,不由得心裡就對這巫靈一脈又多了幾份好感,儘管從他的理解,並不是很同意巫靈關於以死入道的的尊崇和肯定,但也不否認,以死入道也有它的道理,陰符經上不也說:「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麼?」

  「千百年來,我們巫靈一脈雖然還尊黑巫為派祖,但實際上聯繫已經很少了,中間儘管有幾個時期和黑巫的關係得到了進一步的恢復,但一直是有著自己獨立傳承的,到了我師傅這一代,也就是三十六代黑巫祖師接掌門戶後,大力整頓教務,合併支派,使得黑巫派很有中興的勢頭,我師傅也曾應招去見過他一次,回來後,考慮了足足有半個多月,才黯然放棄了並入黑巫的打算,記得他當年作出這個決定後,對剛進師門不久的我說過幾句話,那些話言尤在耳,而師傅和祖師卻都已經不在了……唉!」長長的歎了口氣,老蔫眼神裡閃過幾許淒涼的意味。

  「哦?你師傅怎麼說的呢?」方羽心動的問到,對於各種的密術和法門,他通過自己的體會,可能知道的比很多人都多。但對這些古老宗派的內聞和源源,他很少能從別人口裡聽到,他所知道的一些,都是從那些古老經典裡零碎看來的,不成系統,因此聽的很是有味。

  「我記得那天也是這麼一個夜晚,因為思慮過多,不能入睡的師傅在苦思了良久了後長歎著對我說:」我巫靈一脈自初祖開始,雖然已經自立門戶,用自己的方式傳承,但歷代宗主在臨去之前都留下初祖他老人家的最後的一個心願,在以後,如果有天資橫溢,氣度恢弘的黑巫祖師能夠中興黑巫門,兼容並蓄各種修行觀念的話,我們巫靈一脈就要主動重回黑巫門,這次我去見到了當代祖師,其所做所為,確實當的起天資橫溢,氣度恢弘這八個字的讚譽,另外,更難得是他能夠真正做到兼容並蓄,鼓勵和提倡大家按照各自的理解去修行,只可惜,只可惜我自己一向懶散慣了,實在不能再去接受別人的管制,同時,也不忍心讓這裡的鄉親們過多的接觸到黑巫其他宗派的影響,這裡的人們心目中的巫術氣氛太濃厚了,我怕很難避免黑巫門中種種流派的影響,還有,儘管祖師眼下做到了兼容並蓄,但他修煉的依舊是正統的黑巫正法,我怕以後他也會在不知不覺間受到影響,改變目前的初衷啊,也許是我自私,我考慮了這麼久,還是決定暫時不加入了,如果我大歸後,你能眼見到黑巫還能保持現在的盛況,到那時,你就引巫靈一脈回到那裡吧,畢竟,那裡才是我巫門的正統。『「頓了頓,老蔫痛心的又說:」師傅說過這些話後不久,黑巫那邊又來人勸了幾次,後來看到師傅心意已絕,就留下用做緊急求援的五道法旗後走了,並沒有絲毫為難我們,一切確實有大家的風範。

  過後不到五年工夫,忽然聽到已經聲威大震的黑巫門由於在祖師閉關的期間和當地的軍閥起了衝突,另外又被一些別的宗派的人暗裡下手,短短時間內近乎瓦解,當時師傅鬱悶了很久,心裡一直很是掛念,只是因為山長水遠,再加上自己這裡也被閣皂宗的人牽制著不能離開,所以只好放棄了去一探究竟的打算,後來師傅在和閣皂宗的金烏道長鬥法前的白天,隱約聽路過的同道說到了黑巫祖師,說他出關後,用無上神通,製造出連翻血案和報復的消息,據說他施法的那一夜,當地的天空先是晴天猛響雷聲,緊接著一夜之間雪下盈尺,我記得很清楚,那會才剛入八月啊,這怎麼可能呢?當時我還就這個問題,專門問楞在那裡,臉上神色百變的師傅,一向有問必答得師傅卻理都沒有理我,只是顫抖手在那裡問卦,最後看著大凶的卦象,呆呆的坐了一個下午,晚上就去和金烏鬥法了。而結果是我一直一點都不擔心的師傅那次居然輸掉了,敗在一個我自己都覺得可以對付的人手裡,還很恥辱的在很多同道面前立下了誓言,一甲子內,巫靈一脈再也不對任何人,特別是普通人使用巫術,違著自己散功,同時還強逼著所有巫靈的弟子也在眾目睽睽之下發誓,不發者立即趕出門戶,最後,大多的弟子因為忍受不了屈辱而就那麼散了,留下的只有我和另外兩個比較老點的弟子。

  從那以後,師傅一直鬱鬱寡歡,閉門不出,就連對我們修行的督促也少了許多,一年後,另兩個師弟也因為忍受不了黃鼎元的逼迫和欺凌,又不滿意師傅的處處克制而憤然求去,最後只剩下我一個在那裡陪著師傅苦熬,又半年後,我已經下過文定的小婷,也就是和我還有黃鼎元一起青梅竹馬長的未過門妻子,又退了婚約而嫁給黃鼎元,已經被四周輿論和鄉親們的指指點點以及黃鼎元他們閣皂宗眾人的欺壓壓跨了的我再也不能忍受這個羞辱,也在師傅面前哭了一夜,跪著求去。師傅知道這個消息後,氣得吐了很多血,最後長歎著讓我起來,跟他連夜到了鎮外,在荒野裡,師傅把九幽大滅術和其他一直從沒教過我們的一些密術傳給了我,同時再一次要我立誓六十年裡不許對別人施展這些,同時在天亮前的拂曉裡把我趕出了言鎮,要我在不練成這些絕學前絕對不要回來。「淒苦的神色變得更加寂寥,」直到那一天晚上,我才知道師傅的心靈是如何的博大,修為是如何的深厚,他老人家要是施展出已經修至八成的九幽大滅術,即使是用一根小指頭就可以讓金烏老道死一百次,但他為了方圓十里的同道和鄉親的安危及言鎮以後的太平,硬是受了雷印陰雷的三擊,而不肯使用這恐怖的密術,到後來我又從他留給我的遺書裡才知道,讓他下了決心不使用這從來沒有施展過的密術的原因,是因為那次黑巫祖師憤然施展同為禁忌三法裡的九幽黑死術報復後,造成的慘厲結果所引起的,據說那次除了天呈異象外,那一夜,那個軍閥和他的軍營周圍十里方圓裡生靈一起滅絕,整整無端端在睡夢裡死了有好幾千人,各個七竅流血,死狀異常淒慘,同時,那裡三個晝夜後瘟疫開始大規模的流行,波及到方圓幾百里,造成無數人畜的死亡,據說在祖師施法之時,也有不少一直在暗中等候著他的同道聯手施法,想要阻止,卻全被祖師的密術擊潰,好像連元神都不曾跑掉一點。所以師傅才下了決心,那次鬥法決不用九幽大滅術應敵,就算巫靈一脈就此散派都在所不惜,師傅呆在這裡太久了,多少年來,他和言鎮的太多人都有了深厚的感情,所以才能做出對他自己,對巫靈一門來說,是那麼殘忍的決定。師傅啊,我還是對不起你,我今天差點就闖了大禍,施展出了你寧願死都不肯施用的禁忌之術啊,師傅~~「說到這裡,兩行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此刻的方羽早已經和老蔫一樣站在那裡凝神細聽老蔫娓娓道來的往事,他從前面已經站起來了,他覺得四平八穩的坐在那裡聽一個如此仁心前輩的往事是對前輩和自己心目中原則和家教的一種褻瀆,同樣做為一個有大能力的人,他當然更深刻的明白往事中這位前輩胸懷的偉大和修養的深厚,是什麼樣的悲天憫人的心靈裡能放的下這麼多的寬容和恥辱?他不禁悠悠神往之。

  看著老蔫如同孩子般痛哭失聲的情形,方羽覺得心頭一陣激動,搶步上前,遞過自己的手帕,輕聲勸道:「王前輩,請不要自責太甚,今天的情況我也都看在眼裡,是對方欺人太甚,如果你師傅他老人家有靈,也不會怪你的,畢竟,六十年來你也受了太多的委屈,」頓了頓,噓出了一口悶氣的方羽又勸到:「如果實在還想哭,那就乾脆痛痛快快的哭出來好了,我可以出去一會,等你哭完了我們再談不遲。」說完,方羽轉身要出去,右手卻被拉住,一回頭,卻發現臉上尤有淚珠的老蔫縮回右手,又跪到了地上,插秧似地拜了下來,方羽一驚,不加思索的雙手一升,硬生生把也同樣發勁的老蔫扶了起來:「王前輩,你這又是幹什麼?快起來呀。」掙了兩掙,發現根本無法卸去方羽緊鎖著自己的氣勁,老蔫這才放鬆了下來,一邊心裡暗讚著氣勁幾乎同時收斂不見的對方了得,一邊心裡也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對方的氣息似乎不像是巫門中的類型,同時和他所瞭解的佛道兩門中常見的也大不一樣,浩瀚雄渾若不見其盡頭的夜空,淡然悠遠到若大地上生命自由生機,這是那一門的密術?儘管心裡有點隱隱的戒意,但心目中認為該做的還是要全力去做,這就是他的性格。

  也知道自己再不能拜下去的老蔫,兩眼含著真誠無比的感激之情,很認真地說到:「方小哥,我剛剛這一拜是謝謝你在緊要關頭阻止我施用九幽大滅術的,要不是你阻攔,我就犯下大錯了,再沒有面目去見師傅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也對不起我這些多災多難的鄉親們,本來還有一拜的,」說到這裡,他一退身子,雙手順勢從微微有點不好意思的方羽手中抽出,很認真的一個揖作了下去:「這一禮是感謝你幫我度過雷劫的,大家都是修行的人,知道這天劫對一個修行的人意味著什麼,所以請你一定要受。」

  被他拿話扣住的方羽只好渾身不自在的站在那裡受了一禮,一向鎮靜如常的臉上竟然有些微的紅暈和一點扭捏,幸好轉瞬即逝。

  等老蔫施完禮後,感覺都鬆了一口氣的倆人心情都輕鬆了不少,等重新勸方羽坐下後,老蔫遲疑了一下,問到:「方小哥,黃鼎元和婷……和那個最後從橋那邊衝過來的女人呢?」油燈下,他臉色似乎也紅了一下。方羽彷彿沒看到他的表情,微微一沉吟,就決定把事情的詳細經過全告訴他,好讓他心裡也有個準備。

  專心的聽完方羽的大略的講述後,老蔫神色黯然了不少,好半天都沒說話,方羽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小泥草屋裡一片寂靜,惟有一燈如豆,昏暗的搖擺著,在房子裡投下一片晃動著的暗影。

  就在這時,一聲顯得分外勉強的暗啞聲音打破了夜的寂靜:「老蔫,哎喲,不,王聞川,只要你今後不在來打攪我和婷妹的安靜,我和你的恩怨從此一筆購銷,這次你犯規的事情我也就當沒有看到,否則……哎喲~」又是一聲疼叫後,他的聲音消失,同時,費文婷的聲音又遠遠響起:「聞川大哥,過去的種種是我們鼎元不對,小妹在這裡陪個不是,宗派的恩怨我們也沒有辦法,但從今天起,我們夫妻倆不會再插手這件事情了,以後相見無期,你自己要多珍重。」停了一下後,她的聲音又隱隱的響起:「方小哥,今天的一切都多謝您了,我會永遠感激的,您也保重,我們夫婦無顏相見,就此拜別了。」聲音越來越遠,以至不能聽聞。

  突發的事件讓房間裡的倆人面面相窺,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後,一縷發自內心的笑容在老蔫衝出房去的身影背後,方羽的臉上升起。

  含笑望著有點茫然若失的回來的老蔫,方羽微微一笑,清晰無比的說道:「王前輩,請按你們巫門正式傳承的儀式,擺起法案,我今天要代黑巫傳宗,從今天起,你就是黑巫門第三十七代的宗主祖師!」

  ※※※※※邁著輕快的腳步,方羽踏上了返回的公交車,雖然一夜沒睡,晚上又經歷了那麼多消耗精力的事情,但此刻,他覺得心頭一片安寧,回家的誘惑和完成諾言的輕鬆,讓他顯得神采奕奕,就連這裡的空氣都顯得分外清新,更不用說一路穿街走巷的走來,看到的言鎮人臉上那酷似家鄉小鎮的人們臉上的那份安詳和隨意,還有,那些歷經了近百年風雨洗禮後,依舊悄悄按照天星古道圖擺放在街頭巷尾裡,還顯得相當完整的巫門圖騰,那昨天還覺得奇怪和猙獰的神像,因著都出自一個有博大胸懷的巫門前輩之手,此刻,看起來也有一種另類的魅力。

  法無定法,萬法歸一,只有人分了善惡,一切才有了對錯,修行的門派和法門,乃至世間的一切,莫不都是如此。

  這個明悟就在車子開始前進的一刻,在方羽的心頭閃過,轉眼又隨著清新的風,隨風而去。

  車出鎮郊,又將進入綠色覆蓋著的山區,方羽遠遠地最後望向昨夜天翻地覆的小泥草屋那裡,依稀只見到門窗緊閉,空蕩蕩的空地前獨木橋自橫,依舊不見人的蹤跡。「他或許已經休息了,遭過雷擊震盪後,又被自己強行壓散了九幽大滅術能量運行後,又花了全部的精力來強行把宗目繁多的巫門密法刻到腦子裡,那絕對是件很累人的事情,更何況是一個歷經了那麼多磨難的老人?儘管他已經修煉到了讓雷劫都要來光顧他的通微之境。」

  想到這裡,方羽在山腳擋住視線的前一剎那收回視線,微笑著閉上眼睛。就在這時,一縷顫抖著迴響著連綿不斷的裊裊清音在綠山綠水間緩緩響起,音色低回處宛若來自九幽,高亢處猶如九天鶴鳴,最奇異的是音樂的節拍,隱隱和周圍的山風相互契合著,再也不能分出誰是誰的韻律。

  「是塤,這是什麼曲子?」訝然中,方羽掙大眼睛,循著自己靈覺的指引望去,在山峰再次完全遮住視線前,捕捉到一座危崖上正全神踏腳吹奏著曲子的老蔫,山風過處,帶起他的發捎衣袂,伴著幽幽的隕聲,消失在綠色瑩瑩的山蜂之後,再也不復得見。

  在縈繞在胸間的暖意伴隨之下,到了地方的方羽又踏上另一輛可以讓他早日返家的班車,無意間,在扭頭望向窗外的時候,看到當日那三個女人憂色重重的踏上了要發往言鎮的車,唯一不同的是,三個面色蒼白的女人都穿著最不起眼的當地裝束,神色一片萎靡和茫然。

  無聲的笑了笑,方羽再次進入無裡無外的至境,讓開始發動的車帶著他任意東西。

  ※※※※※至此皆字破邪外章之傳承結束,同時也要對一直以來支持我幫助我的各位說聲抱歉,由於小弟的拙作要出版,因此從即日起暫緩貼文,種種的不便,還望大家見諒,如果情況允許,我會盡力的趕著帖出新章節。

  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謝謝!

  勿用12月2日


上一頁    返回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