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2章 文 / 無聲
第12章()
秋家的歡樂隨著麥收的結束很快淡下來。牛嫂已經通知秋嫂準備去做結紮手術。這次她是親自帶隊，她要眼巴眼地看著把秋嫂送上手術台。這還不算，超生費六千元期限是二十天，交齊了算完，交不齊就扒糧食。你找誰也幫不上忙的。秋嫂已經嚇哭好幾回了，別看生孩子她千般罪萬般苦地受過來了，可那結紮是動刀的，秋嫂想起來就怕，一怕就哭。秋明亮告訴她，「別怕，我去做，留下你個好身板拉巴孩子。」秋心說：「爹你這身板可能不適應，本來就有腰痛病。」秋明亮笑笑：「反正我是個病身子，也不在乎再挨一刀。」牛嫂聽說是秋明亮去結紮，恨得牙一咬一咬的，說：「這個挨千刀的，老婆生了個帶蛋的就不知咋寵她了！他去我就不帶隊了！」劉連成一看牛嫂這個樣兒，暗笑一下，女人啊女人。他搖搖頭，不無醋意地看了眼生氣的牛嫂，便朝秋明亮家走去。
秋明亮破天慌地招待了這位難得登門的支部書記。自從他與表姐的關係有些曖昧後，秋明亮就瞧不起表姐，同時也看輕了劉連成。一位黨員幹部幹這下作事，有何臉面在人面前人五人六地講話？可今天人家是來做媒的，這可是天大的臉面。明亮今天也喝醉了，不只是因為有了兒子的歡喜，連兒子的超生費也解決了，他一下子輕快了不少，可以說去了一塊心病。去了一塊心病的秋明亮心口卻添了一層堵，他答應劉連成提這個媒，可不知秋心答應不。秋心答應了，他有愧，不答應，他也有愧。答應了他愧對自己的女兒，不答應他又愧對自己的戰友。本來劉連成酒足飯飽已經走了，可秋明亮還在喝，喝得他頭也抬不起來，舌頭也硬了。秋嫂就奪下他的酒杯，硬把他拖到床上。秋明亮頭在床前一探，腰一拱一拱的把剛吃進胃裡的東西一點不剩地倒了出來。秋心回家時看見母親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打掃污物。她驚異地問：「我爹怎麼了？」秋嫂看了看女兒，就說出劉連成做媒的事。秋心一聽，一個趔趄差點暈倒，她忙倚在門上。眼前便浮現出一個弱智的病殘人來。這就韓得發的獨生子——韓留香。一個永遠的半大孩子，一見人就笑，一笑嘴角就流涎水。對於韓留香，秋心不但認識，衝她爹這層關係，秋心還應韓主任老婆馬秀英的邀請去她家吃過飯，並答應給她兒子織毛衣。前天她才陪馬秀英到集上買了毛線，自己正起著頭呢，怎麼今天就托人上門提親了？難道他們已安排好了這一切，早設好圈套讓我鑽？秋心不敢再細想下去，害怕似地倒退著鑽進自己的屋子，呆呆地坐在床沿上。秋嫂：「秋心，韓主任是脫產幹部，便宜都吃國庫糧，咱能攀上這門親戚真是燒了高香了，聽說有好多人家上趕著要嫁呢。人家韓主任看上你人老實，這才讓劉連成來提親。秋心，就答應了吧，再說咱欠人家那麼大的人情，不還也不行啊！全當你孝順爹娘了。」秋嫂以後再說些什麼，秋心已聽不清了，她只斷斷續續聽見說，人家幫你爹娘生了兒子，還給你找了工作，還如何如何……秋心呆呆地坐著、聽著，直到秋嫂說干了嘴也沒動一動身子，她似乎傻了。
秋心三天沒去上班。第四天上，劉麗過來叫她，說著：「韓主任說這兩天太忙了，讓你快去上班。」劉麗知道秋心的心事，她今天說是韓主任讓她來約秋心，倒不如是她自己想看看秋心的態度。當她看到秋心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像個紙人似的面無血色時，心裡也難過起來。嫁給個傻子，這事擱在誰身也是難以接受的，不過，秋心嫁進這個鄉幹部之家倒也跳出了她家這個苦海。而對於劉麗，卻添了一個得到牛傑的機會，自己也從單相思中解脫出來。
劉麗未能請動秋心，秋心還躺在床上。韓得發一聽秋心病了，馬上親自前來探望。秋明亮兩口子陪他走進了秋心的屋子，韓得發看到秋心面無血色，長長的睫毛把一雙細長的眼睛蓋成兩條黑色弧線，與蒼白的臉形成鮮明的對比。韓得發也可憐起來，輕輕地叫了她兩聲，那兩條弧線跳動了幾下，慢慢啟開了一條縫，秋心看見了一張慈父般的臉。然後便聽到了下面的話：「啊，我說老戰友啊，是不是有了兒子就不在乎女兒的死活了？我真服了你們倆，若知道你們這麼重男輕女，當初我就不該護著你們。好了，這是四千塊，你們再湊湊，最好出去借借，造造聲勢，讓人知道你們確實走投無路的樣子，都像你們這樣，我這工作就別幹了，還有結紮的事你提前一天去做，拿這個紙條去找韓醫生，他處理好的。記住，不管怎樣都要裝出真做的樣子，別讓外人乍出破綻。」韓得發又吩咐秋嫂：「快請醫生給秋心打兩瓶葡萄糖，再這麼下去，人就完了。」說完又掏出幾張大團結給秋嫂，「再給秋心買點補品，這孩子身體弱。」秋心看著父母接到手裡的東西，雖然那都是紙做的，卻像一座座山一樣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韓得發的再次拜訪和恩惠，使秋明這家兩口子更加緊了對秋心的攻勢。他們好話說盡，孬話倒完，秋心還是老樣子，躺那裡一言不發。窮途末路的兩口子互相對視了一眼，便一齊跪在了秋心的床前。秋明亮說：「孩子，爹拉扯你這麼大，沒求過你什麼，如今求你這麼一件事，就這麼一件事，你再不答應，爹就一直跪下去了。」秋嫂哭著說：「秋心，娘從小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養大，沒想過要你孝順爹娘好吃好喝的，只求你當緊處聽爹娘的話，當個孝順孩子。可是你如今對娘也不講良心了，那麼娘就和你爹一塊跪吧，只要你不答應，娘就跪到死。」
躺在床上的秋心再也躺不下去了。她坐起來，呆呆地看了看跪著的爹和娘。他臉色蒼白，皺紋過早地在上寫滿了滄桑。他們這些年盼兒子盼癡了盼瘋了，他們為了得到個兒子不顧一切了。秋心呆呆地看著他們，看著看著一串淚就無聲地湧出來了，順著臉頰一直流下來，流進嘴裡。一種又澀又苦的滋味浸進喉嚨，直浸進心底……
半天，她說：「爹，娘，你們起來吧。我聽你們的就是了。」娘抬頭看著秋心，驚喜地說：「孩子，你答應了？哎呀，娘沒白養你呀秋心，你是娘最孝順的孩子啊！俺上輩子算是行了好，養了一個孝順孩子。」孝順的秋心心卻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