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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33章 文 / 無聲

    第33章

    桃花溝與葛峪村相隔50里。秋心騎上自行車,抄了個近道往前趕,她用力蹬著自行車,時不時的回頭看看有沒有人追過來,恨不得身上生出翅膀來。雖然天氣很冷,可她身上臉上都冒了一層汗珠,汗珠在鼻尖上癢癢的,她也顧不得抹一下。快!要快呀,今天,她一定要帶上女兒逃走,無論逃到那裡,只要離開韓家,她們就安全了。可能是蹬的太急了,秋心的腿肚子轉筋了,偏偏又是個上坡路,秋心停下車子,張著大口喘息著,腳下一步步緊走。下坡時,車子飛快,她覺得耳旁風颼颼怪叫。天哪,前面又是一個高坡,平時怎麼沒注意竟有這麼多坡?秋心跑跑停停,看見桃花溝時,她的心要炸開了似的。到了,就要內陸到孩子了。秋心扔了車子,衝進家時,她的心要爆炸了。她驚呆了,韓得發正抱著嬌嬌衝她笑呢。秋心的一身汗頓時涼了。韓得發若無其事地笑笑:「你兩個輪子,怎跑得過我四個輪子呢?秋心哪,給,想孩子也不至於連飯都顧不上吃呀。」嬌嬌看見媽媽,小手伸出來朝她扎煞著。秋心一步步朝女兒走,她覺得自己的步子是那樣沉重但又輕飄飄地踏不著地面,好像剛才用蹬車子把力氣全完了。韓得發一步步往屋裡退,那座漂亮的房子此刻在她眼裡,似座閻羅殿,但她不得不往裡走,哪怕是死也要向前走,只要和女兒在一起!

    門關上了,是馬秀英出去時,順便把他們鎖在了屋裡。秋心冷冷地看著韓得發,她自己的目光讓韓得發嚇了一跳,那是絕望的目光,並且包含了視死如歸的成分。他覺得手裡的孩子發燙了,「啊,可能是尿了。」他把孩子給了秋心,這兩束令他發寒的目光暖了,暖的如二月河裡的冰,瞬間化成水湧出來。秋心給女兒換下尿濕的褲子,毫不含糊的解衣餵奶。她是那樣的目空一切,好像這屋裡只有她和女兒。韓得發開始向她靠攏了,秋心警覺的把乳頭從女兒口中抽出,她從懷裡掏出一瓶農藥拔開了塞子,盯著韓得發咬著牙說:「你不用逼我了,讓我把孩子餵飽!我們母女活要活在一起,死要死在一塊。」韓得發停住了步子,他沒想到秋心會來這一手,不過他很快找到了突破口,他冷笑幾聲:「哼哼,別拿死來嚇唬人,你以為你的命很值錢呀?你死了,就憑我對你們秋家的恩情,再向你爹要個閨女,他會二話不說就再送一個來,秋果不行,那就秋蘋。我看秋蘋老實聽話,比你們兩個姐姐都強!」秋心握在手裡藥瓶子一下掉到了地上,碎了,濃烈的藥味沖得她頭暈眼花,韓得發繼續說:「你以為你爹娘把你們姐兒仨還當人看嗎?不,從他答應把你嫁給留香時,他就把你當成個'家什',比如鐮刀是很多的鐵掀什麼的,只要能給秋家摟回點什麼好處,他就滿意了。因此,在他看來,這個毀了丟了跑了,他還會再給我一個!」秋心聽呆了,眼不由自主地直了。她直直地盯著韓得發,慢慢地站起來。她在向他靠近,一步二步,她的步子很輕,但卻踩的韓得發心疼,他看見了那帶反抗性的眼神。她一步步走近了,她的長睫毛似一根根上了漆的鋼筋,時刻準備著關閉這心靈的窗口。「不,不要關吧,她是那樣的美麗。」韓得發有些膽怯了,但他不能被她嚇住,他是誰?他是她們家的恩人,是她命運的主宰,他努力揚著頭,以泰山壓頂的氣勢瞧著秋心。秋心看著他,一會兒是一個年輕有為的軍人,一會兒又是一個手持畫筆的才子,一會兒又是刨土翻地的老農,一會兒又是做權錢交易的主任。秋心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喃喃的一字一頓的吐出一句:「人之初,性本善。」秋心吐出這幾個字後,用力閉了下眼睛,那翻翹著的小鋼筋似的密密睫毛似一道大門「卡呲」一聲就關死了。它一下擋住了外面的光線,卻關不住裡面的「洪水」爆發。她又抓起了一把剪刀。剪刀鋒利的刀刃閃著寒光,秋心向胸口靠了靠,讓它對準了那顆心,那顆曾十分懦弱的心。面對這種情景,韓得發為自己構築的那高大的形象垮了,似一尊高大的泥塑,被水滲透了根基,整個兒歪倒了,砸了個希哩嘩啦。他倒退幾步,癱在沙發中,看著面前這個單單瘦瘦的人。她是一個母親,母親的形象總是那樣的高大,她忍受是因為她是一個母親,她害怕也是因為她是一個母親,她視死如歸,也因為她是一個母親!

    秋心在韓得發的眼裡變化著,變得堅強高大令人畏懼,從她的目光裡可以看出,她是那樣地瞧不起他,鄙視他,她看穿了他的一切,她讓他想起了的親娘,她在以母親的身份教育他。「人之初,性本善。」這是什麼意思?我現在變成了大惡人了嗎?我是個惡人嗎?韓得發摔碎了茶几上的杯子。外面地馬秀英聽到一聲脆響,驚慌地開了門,看見一地的玻璃。韓得發看見了馬秀英,這也是一個母親,這是個只會忍受的母親,是個從來未反抗過的母親……她們的確都是母親,可怎麼能一起相提並論?

    終於,韓得發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心發慌了。他一眼產,瞥見牆上巾著的一張條幅,上面印著一個「忍」字。「忍」字心頭一把刀啊,韓得發想到這裡便老鼠一樣溜出門逃開了。

    秋心終於來上班了。韓得發對老婆也有了些溫情。回到鄉里,他也不能為所欲為了,萬一秋心豁出去,他會無法收拾。一家人看上去過的相當融洽和美,秋心自己搭起的小廚房也撤去了,一家人又坐到一個桌上。秋家夫婦為這歡喜的什麼似的,秋嫂也帶著狗狗來過過閨女家。看著大女兒日子過的這樣滋潤,秋嫂又為二女兒操心了。她時不時的在韓得發跟前提秋果的事。韓得發當然明白秋嫂的意思,可是秋果不像秋心那樣好掌握,他嘴裡答應著給秋果找個工作,心裡卻盤算著怎麼利用秋果這個丫頭打擊一下姓牛的這小子,這姓牛的是他命中的剋星。

    劉麗的喜事好像都趕在了一九九零年的這個春天。牛傑在村北頭蓋起了一座漂亮的小洋樓,這是莊戶人家想都不曾想過的事。牛傑在外面跑的見多識廣了,就把一個村的泥瓦匠集中起來發揮他們的聰明才幹給自己蓋樓,設計院的工程師說這是第一次為農民設計小洋樓,牛傑也是給自己一個鼓勵,他成功了。他的小樓鶴立雞群般地矗立在葛峪村的最北頭,來這裡看樓的人絡繹不絕,一些翻蓋了平房的戶又後悔不該目光短淺,再投上點資蓋座小樓也不成問題。劉麗的第二喜是爸爸劉連成帶著後母上門來了。本來她不打算讓步,雖然她嘴上說不理父親了,可經過與韓得發的一場糾紛,最積極幫忙的自然還是父親。他韓得發沒能進班子,劉麗的官司沒贏也贏了。這第三喜更是劉麗意想不到的,韓得發推薦自己擔任計生辦副主任。劉連成把這個消息告訴她時,她是不相信的:「爸,你別上韓麻子的當,咱把他弄得當不成官,他不給我小鞋穿,我就念阿彌陀佛了,他還提拔我?」劉連成說:「我也覺得不正常,面子上說了些感激的話,才過來告訴你,要小心他,別是這傢伙又耍什麼花招。」

    牛傑從來不摻和他們父女的事,他現在又添上個建築隊,忙得從早到晚不見人。劉麗上下班他也顧不得接送了,給她買了輛小木蘭。

    劉麗這些日子上班非常積極謹慎,她看不出韓得發對她有什麼企圖,可不相信不行,田鄉長找她談話了。回家後,她樂得坐立不安,這是她做夢也沒想到的。牛嫂第一個知道了這個好消息,她簡直是心花怒放了,抱著孫子就往外走。劉麗攔住她說:「你先別出去說,田鄉長還有條件呢,這得要你兒子幫忙。」牛嫂說:「瞧你說的,我兒子是誰?他是你男人,你的事就是他的事,老婆陞官,他還不高興嗎?」

    田鄉長的條件無非是讓牛傑出些磚,為鄉里建個敬老院。牛傑聽了猶豫著,按說由於他們上告韓得發,揭發了他一些營私舞弊,為計生戶開後門的例子,縣委派來了由縣紀委牽頭的有關單位參加的聯合調查組,在水旺莊鄉調查了一個月。雖然鄉黨委一般人千般安撫,把事情又一次壓下了,但還是影響了田鄉長的提拔。按說他和韓得發都應該恨他們才對,為什麼一反常態,莫非他們是做給上面領導看的?也許是為了堵住劉麗的嘴?提拔了她,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她就有責任了。哼!牛傑心裡明白了,從鼻孔裡哼了一聲。「行不行,你到給個話呀。」劉麗急了。牛嫂也催促:「出幾塊磚也折不了多少錢,別這樣小氣。」牛栓來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牛傑轉頭問他:「爹,你看呢?」牛栓來嘴嚼著飯菜,說:「該是自己的會找上門來,不是自己的強求也白搭。」劉麗生氣地站起來反問:「誰強求來?」牛傑笑著贊同爹的意見:「要我出磚蓋敬老院這是個好事,但要與提拔劉麗作為兌換條件就有些太那個了,爹,咱向來不吃那一套。」劉麗氣得轉身進了自己的臥室,把還在熟睡的胖胖弄醒,孩子還沒睡足,伸胳膊蹬腿的大哭起來。牛嫂擱下飯碗跑進去,心肝寶貝地搖著。劉麗氣得大聲責怪她:「別慣他!看你把你兒子慣的,啥事也不放在他眼裡了。」牛嫂被兒媳訓斥得眨巴著眼睛停止了搖晃。胖胖又哭,劉麗接過來,照準屁股就是一巴掌,胖胖立即大哭。牛傑扔下飯碗出去了,他知道再在家裡呆下去,兒子的屁股還會受苦。劉麗是拿他的屁股當自己的臉打呢。

    牛傑出了門,聽著好像兩個孩子在哭,仔細聽聽確實是兩個孩子在哭。他的心被攪得亂七八糟的。他貼近秋明亮的門口,果然聽見他家裡也有孩子在哭。他知道這是秋心的孩子,不知為什麼這個孩子哭的比胖胖還凶。牛傑納悶,自己的孩子哭自己還沒這麼難受,怎麼她的孩子哭自己會心疼?而且還心疼的這樣厲害,難道這就是愛屋及烏。牛傑揣著一顆煩亂的心進了窯廠。劉明正和於希和吃晚飯。牛傑看見他,氣就不打一處來,一個大小伙子專愛搬弄是非,可是礙於希和師傅的面子,又不好發作。於希和讓牛傑一塊吃。牛傑說吃過了。就在他們鋪下的草蓆上躺下,仰面朝天數星星。劉明見他在這裡也不敢多呆了,收拾好包裹,說:「姥爺,我走了。」於希和說:「行,走吧,跟你媽說別往這送飯了,我自己做得了。」劉明走到牛傑身邊時,叫了聲姐夫。牛傑唔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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