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六部 逐鹿中原第八章 有心投效 文 / 寧致遠
「那本公子來盧縣之事,是否亦是你告知周豫的?」
李興聽楚錚語帶責問之意,額頭冷汗頓時刷的下來了:「小人……」
楚錚路過盧縣之事還真是李興透露給周豫的。李興出身卑賤,對周豫這等學問高深的讀書人天生有著一種莫名的敬慕,見他有意投靠楚家門下,便一心想促成此事。不過也並非無償,代價就是周豫的兩幅近丈見方的水墨山水畫。
但以李興的本意,是等楚錚到了盧縣之後,由自己來向公子引薦周豫。可周豫卻自負生平所學,心中另有打算,謝絕了李興的好意,於是就有了今日的山谷偶遇。
憑心而論,周豫為今日這番偶遇很是費了番心思,他在京城至盧梭縣的必經之路上轉悠了數日,終於將彈琴所在定於那山谷半山坡的巨石上,還精心挑了首自己最擅長的古琴曲。只可惜他此次想要糊弄的是楚錚,作為一個來自千年之後的穿越者,至少在見識上楚錚遠遠勝過這個時代的任何一人。何況他在後世官場混跡多年,是個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者。周豫這番故弄玄虛,落在楚錚眼裡第一感覺並非驚訝,而是好笑。
「小人有罪,請公子懲處。」
李興跪了下來。堂兄李誠身為上京城楚府管事,得知五公子要回鄉祭祖,特派快馬送來書信告誡,五公子的精明不在老爺之下,切不可因其年輕而存僥倖之心。因此短暫的內心掙扎之後,李興決定主動認罪,將此事經過一一道來,連所收周豫兩幅畫之事也毫不隱瞞。
「那兩幅畫呢?」楚錚有點感興趣,拿來送於輕如倒是不錯。
李興答道:「懸掛在老夫人的客廳內。」
一聽是在祖母那裡,楚錚不由歇了占為已有的心思,看了李興一眼,此人也並非是為已貪墨。問罪之意便消了幾分。
李興身軀伏於地,戰戰兢兢了許久,方聽楚錚道:「念在你平日服侍祖母還算盡心盡力,起來吧。」
「多謝公子。」
李興站了起來。剛抹了把冷汗。又聽楚錚問道:「這周豫當真有如此高地名聲?」
李興精神一振。知小主人並非對周豫全然不在意。道:「此人地確是安陽府百年一出地才子。其所著地《隨筆錄》、《問心集》不僅在我大趙境內廣為流傳。連南齊地幾位大家也對他地詩文亦是讚不絕口。」
楚錚有些懷疑:「既然如此。此人為何意欲依附我楚家?似他這等以才華聞名於世之人。依附世家望族只會有損其清譽。」至於周豫曾為奴僕之事。照理不應成為其出仕為官地大阻礙。楚錚記得朝中幾位清流官員之中亦有出身貧賤者。非但甚少有人冷眼相看。反而將此視為一段佳話.
李興猶豫了下道:「公子。此事說來話長……而且與前禮部尚書韋大人有關。」
楚錚嗯了一聲。李興繼續說道:「十年前。韋尚書回鄉省親。途經汝西縣,當地官員與名流仕紳設宴相迎。當時周豫之師鄭重尚在世。亦帶著周豫一同赴宴。席間一干文人墨客呈上各自文章請韋尚書評點。起初一切如常。後來韋尚書身邊一官員忽吟詩一首。反請在座諸人加以評點。旁人都看在此人乃京城來地官員。大都挑些好聽地來說。唯獨周豫當時年少氣盛。看不慣眾人阿諛奉承。起身直言這短短十六句詩中。三處引據不當五處用詞欠妥。將此詩批得幾近一無是處。韋尚書當即色變。不久便以身體不適為由退席。第二天早早地便離開汝西縣。後來方有傳言。此詩乃是韋尚書新作。只是尚未潤色修改而已。」
「原來如此。這位周才子也算是時運不濟了……」楚錚笑了笑,不再說了。韋驊心胸狹窄是在朝中出了名的。可此人畢竟已經過世,在此議論其厚非實無意義。
李興不知楚錚心中所想,接口道:「公子所言甚是。周豫岳丈鄭重原本一心為自己愛婿謀個好前程,可此事一出,先前所托的幾位故交好友便開始吱唔搪塞,漸漸都沒了消息。鄭重心憂成疾,加之年老體弱,不久便鬱鬱而終,周豫亦是心灰意冷。不再奢望出仕為官……」
聽到此處。楚錚不禁雙眉一揚,李興趕緊又道:「可周豫淡了為官之心。但其妻即鄭重之女卻對此頗有怨言。鄭重生前門下弟子近百人,有一官半職在身不在少數。每年鄭重祭日,前呼後擁地官員來者甚多,而周豫作為主人,一介布衣分外顯眼。加之周豫此人為人豪爽仗義,卻又甚重顏面,花錢似流水,可鄭重留下的家業卻並不豐厚,據小人所知,這兩年周豫夫婦家境已是捉襟見肘。因此聽說韋尚書已辭世,在其妻的勸說下,周豫便再度有了出仕為官之意。」
楚錚沉吟片刻,問道:「那……他為何不投效方家?」
楚錚這般問是有道理的。方家號稱書香世家,家史淵源流長,最早可追溯至東漢年間。大趙建國以來,在琴棋書畫領域方家出過好幾位才華橫溢之士,論實力雖然在朝中幾大世家中一直敬陪末座,卻以此獨豎一幟,在文人墨客心中威望甚高。
反倒是這十幾年來,方令信和方令明兩兄弟一個貴為當朝相國,一個統率西線大營,在朝中論實力可與楚王兩家平起平坐,可兩兄弟詩文都沒有什麼驚世之作,方令信年輕時更是有京城浪蕩子的惡名。其子方中誠也就是楚錚的二姐夫,從小亦喜歡舞槍弄棒,成年後便在禁衛軍的效力,最近才棄武從文。如今在京城所公認第一才子,卻是禮部侍郎梁臨淵,方家勉強可與其相提並論的也只有刑部尚書方令白了。
「這個,小人不知。」
李興低著頭,不敢看楚錚。他曾聽到過傳言,周豫曾赴京去方府門前投過名刺,卻等了多日亦未見回音。只得鬱鬱而歸。為此李興還特意問過周豫,周豫自然矢口否認。李興雖半信半疑,但自己既是向公子舉薦此人,這等犯忌之事還是不提為好。
楚錚亦並不在意,似周豫這等以才氣聞名之人,若是替世家為間。無論成功與否傳出去都是身敗名裂。周豫應該不會自甘墮落到如此地步。
「李興,」楚錚忽又想起一事,「今日在城外,安陽知府劉海對這周豫似乎甚有敵意,這是為何?」
李興笑道:「公子有所不知,他二人恩怨由來已久。當年在宴席上吟誦韋尚書新詩的那位官員就是劉海,那時他還是汝西縣縣令,本想討好尚書大人,卻不想弄巧成拙。原本定於年後升任知府之事莫名其妙給壓下了,若不是花了重金去吏部上下打點,恐怕劉海地仕途就此止步了。他不敢對韋尚書有何怨言。只好恨到了周豫頭上。而這些年周豫在安陽府境內聲望極高,尋常百姓有何冤曲時常向他求助,在公堂之上曾與劉海多次交鋒,劉海敗多勝少,更是對其恨之入骨。若非周豫此人自身持身秉正,又有不少同門在各地為官,恐怕早已被劉海誣陷下獄了。」
原來如此。楚錚微微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忽道:「你既是如此推崇此人。想必府中定有不少他的文章,拿來看看吧。」
李興忙道:「有,小人這便去取。」
不一會兒,李興捧來了幾大摞書卷,堆在案上如座小山一般。楚錚翻了個白眼,對李興說道:「行了,你下去吧。」
李興愣了下,應道:「是,小人告退。」
李興剛走到門口。楚錚忽然又道:「李興。」
李興轉過身來,俯首道:「公子還有何吩咐?」
楚錚隨手拿起一本文集,問道:「大哥何時可抵達盧縣?」
李興心中一緊,卻不敢再有任何隱瞞:「據平原楚府的家人來報,大公子最遲後日可到。」
「後日才到啊……」楚錚想了想道,「也罷,李興,明日行程取消,等大哥到了後再一同起程。」
李興一聽暗暗叫苦。可嘴裡應得甚為利落:「是。」
出了房門。李興抬頭望著漆黑地夜空,長長地歎了口氣。若是說三年前還有諸多人等以為太尉大人將大公子外放至南線是為了歷練。可現在誰都不會再相信了,就連遠離上京城的李興亦看出大公子已完全失勢,太尉大人是鐵了心要將楚家宗主之位傳於五公子了。雖說不管日後是誰當楚家宗主,李興乃楚府家將出身,只需忠心效力就是了,但後天兩位公子齊聚盧縣府衙,自己該如何是好?畢竟大公子就算再怎麼落魄,也不是自己所能怠慢的,可傳聞中他們兩兄弟已是勢如水火,對大公子敬重了,五公子又會如何想法?
李興思來想去,頭大如斗。
楚錚將堆在最上面地幾本書卷翻了翻,不由嘿嘿一笑。只見書頁甚是整潔,沒有絲毫塗改之處,字體更是蒼勁渾厚,力透紙背,讓楚錚有些自慚形穢。如今楚名棠唯一能義正言辭訓斥楚錚的,也只有兒子那手甚是見不得人的字了。對於這一點楚名棠亦感到奇怪,兒子六七歲時就已將字識全了,寫得亦是頗具風骨,在同齡的孩童裡可謂出類拔萃,當時楚名棠還為此欣喜不已,對楚錚的管教便有些鬆懈了,任由其隨師父吳安然專心習武。沒想到十餘年過去了,楚錚的字與兒時就沒什麼長進,著實令楚名棠怒不可遏。
楚錚將這些卷集粗粗歸了下類,把幾本詩集丟到一邊。周豫地才名已傳到了京城,他的詩連輕如和四丫頭讚不絕口,毋須再看。楚錚想要看的是策論,策論才是一個人能力水準的真正體現,要看看周豫在文中有沒有對趙國乃至中原局勢的闡述和獨到見解。
直至四更時分,楚錚合上最後一本文集,靠在椅背上,心中有些失望。「論」倒是許多篇,文筆自然而然更不用說,只是能讓自己滿意卻少之又少,多數抒發著對底層百姓的憐憫之意,對中原四國特別是趙秦兩國連年征戰流露出一股濃濃的厭惡,滿篇近似「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論調。
不過文中也認識到如果中原不一統,兵戈戰亂還將世世代代延續下去,但切實可用的論點不多,只是提出趙國應該精兵強國,可如何去做卻是語焉不詳,大都是些空泛之言。至於平定天下後則只是寄希望於君明臣賢,以為如此便可開創繼文景以來又一盛世。
楚錚不由搖了搖頭。周豫既然有心投靠楚家,贈予李興的這些文集想必都是他精挑細選地得意之作,可恰恰從中看出,此人擅長的僅僅只是文章一道,對軍、政所知甚少。這一點上他還不如秋仲伊,至少秋仲伊曾歷經磨難,並扶佐呂問天率灰鬍兒縱橫北疆十餘年,所具備的才能是經過血與火驗證地。而這周豫……與梁臨淵倒有些相像,說得好聽些是純樸,說難聽些就是幼稚了。這也難怪,此人雖說已名揚京城,但歸根結底只是一個落魄文人而已。若當真是文韜武略無一不精,三大世家搶都要搶著將他收到自己門下,誰會在乎韋驊那老頭是何想法。
可轉念一想,楚錚不禁啞然失笑。傳說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這等妖孽級的人物,到目前為止史上也只有留候張良和諸葛相國這兩人而已。用這般標準來要求周豫也未免太苛刻了些,何況此人身處民間遠離朝堂,閱歷所限,難免有些不足之處,以後見識多了,尚可改觀亦未知。在這民眾文盲愈九成以上的時代,能有周豫這等人才前投效,已是極其難得了。
不過此人有著舊文人的通病,過於清高,既想投靠又抹不下面子,一定要等著他人來禮賢下仕。要人三顧茅廬你也得有諸葛之才啊,還是先晾他幾日吧。反正有張岐與楚仲暗隨他左右,正好再考量此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