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黑暗的低語 第三章 黑荊棘 文 / 沙欏
碼頭人聲鼎沸,上百艘帆船像是沙丁魚般擠在一起,搬運工穿梭在人群之間,但更多的人卻是無所事事地靠在運貨馬車上閒聊。
比起以往,這裡安靜了許多。李歐經過碼頭工人的身邊,看見他們的衣裳乾淨且平整;他們耷拉著腦袋,臉上卻毫無疲累,只顯得沮喪和絕望。最近的貨物已是越來越少了。李歐看著只有一艘斷裂了桅桿的帆船搖搖晃晃地進港心想。風暴會讓市場行情劇烈波動,此時若能找來大批貨物定能大賺一筆。難怪辛沙克會緊迫地催促。他看著海面之上依然陰沉的天空,危險昭然若揭。我還能反悔。他心想。但他的腳步並未停下。
「你就是李歐先生?」一個中年男人叫住了他。對方套著灰麻布的襯衫,剃光了毛髮的頭皮用油彩繪著暗紅色的圖案。他是列奧島民。「我是黃金泰坦號的船長,裴迪南。」他自我介紹道,「請跟我來,老闆等你們很久了。」
水手們沿三根高高的桅桿爬上爬下,忙著擺弄索具和厚重的紫色船帆。底下,搬運工人忙著將補給品搬上甲板,在一名赤著上身的男人的怒罵聲中把一個個木箱塞進船艙。
三桅大帆船。李歐抬頭仰望,塗滿橄欖油的船身閃閃發亮,卻擁有好似龐大野獸的陰影將他們籠罩其中。真是大手筆,李歐心想。辛沙克手段令他自愧不如。
他們登上帆船。湧進港口的海浪在拍打堤岸後形成危險的暗流,船身搖晃不休。羅茜搖搖晃晃,她的臉色變得蒼白萬分,直到扶住陸月舞的肩膀才勉強站穩。「笑什麼笑!」她有氣無力地朝李歐叫道,「混蛋!」
船長將他們領進船長室。然而辛沙克卻有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他們正在爭辯。
「你必須答應我的要求。」穿著錦緞外袍的人不容分辯地說,「否則後果自負。」
辛沙克試圖拒絕。「可是回報太少,風險太高。」
那人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我可以一點回報也不給你,只付給你風險。」
辛沙克往日的口才似乎被丟到了九霄雲外。他沉默著一聲不吭。
錦衣玉袍的客人臉上露出了輕蔑的笑容。他反客為主。「不管你用何種手段,你都必須保證我要的貨準時到達。」他頓了頓,「如果抗拒我的要求,你知道會付出什麼代價……這艘『黃金泰坦號』也許該換一個名字了。你覺得『破銅爛鐵號』如何?」
辛沙克面色鐵青。對方卻收斂起笑容,冷冰冰地盯著他。「快點,給我答覆。」他不耐煩地催促,「肯,或者不肯。」
「我做!」辛沙克咬著牙齒,幾乎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會照你的要求辦。」
那人並不為辛沙克的怨恨而感到不滿。「早應當如此。」他輕聲說,「你本就不應浪費我們的時間。」他伸手撫平辛沙克衣襟上的皺褶,「時間就是金錢——你我都知道這一點。何況如今風暴即將來臨。我們應當爭分奪秒。辛沙克先生……」他的臉上再度浮現笑意,「今晚就出航如何?我會讓我們聽話的『水中小貓』乖乖地在家酣暢飲酒,呼呼大睡,讓人為你掛起指路明燈。」「水中小貓」是指艾音布洛搜捕走私交易的巡邏艦隊,因懸掛山貓旗幟而得名。「我沒辦法再做得更多了。」那人忽然又板著臉道。他好似戴了一張魔法面具。李歐不禁為他千變萬化的表情感到驚歎。「你覺得呢?辛沙克先生?」
辛沙克別無選擇。「一切照你吩咐,我們今晚就起航。」
「很高興你這麼做。」那人微笑著離開,「那麼我就翹首以盼你的好消息了。」
直到那人從登船梯走下,李歐才問道,「他是誰?」那人笑面如虎。
辛沙克癱坐在椅子上,無奈地歎息道,「黑荊棘家族的次子——喬休爾?黑荊棘。」黑荊棘家族。李歐有所耳聞。他們經營鹽場,同時也涉足珠寶首飾行業。「他的父親摩帝馬?黑荊棘是市議會的議員。」辛沙克解釋,「不過議會裡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議員都緊盯著他的雙手,他的馬鞭揮到哪,他們就像聽話的小馬駒跑到哪。他用金錢收買,用利刀威脅,還用魔法詛咒。」安德魯森一家與他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他掌握數座港口碼頭,無人不聽他號令。」辛沙克最後告誡,「如果……我是說如果,他找上了你,最好照他的吩咐去做,別試圖違抗。」
我只願永遠不與他們打交道。「我會牢記你的告誡。」他的心裡仍有疑問。「他為什麼會找上你?港口堆滿了比這更大的船隻,更優秀的艦隊,為何獨找上『黃金泰坦』?」
「他握有把柄。」辛沙克哀歎,「我原以為天衣無縫,但黑荊棘的眼線無處不在。」
自古以來就沒有不透風的牆。「能給我說說嗎?我或許能引以為鑒。」
「巴洛德不會允許你做違法的事情。」
李歐聽出了他不經意透露出來的信息。他們之間果然有不為他所知的交情,他心想,看樣子與黑荊棘的爭鋒相對讓他疲憊不堪。「那麼這次又怎麼說?」李歐抓住破綻立時發問。
辛沙克自知失言,馬上轉移了話題,「我可以當作故事說給你聽。現在天色尚早。」
李歐心中暗自惋惜:我又錯失了一個機會。「多瞭解一些知識不是壞事。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派上用場。」
辛沙克點了點頭,看著門外。船長室的門正對三桅帆船的主桅桿,一面千面手的旗幟——一隻黑色的手掌——迎風飄揚。而甲板的盡頭,一座鍍金船首像栩栩如生。雕像乃是一手持錘一手持盾的泰坦巨人。這便是她名字的由來。李歐心想。
「這艘船不是通過正規渠道而來。」他說。
「你們會上稅才奇怪呢。」羅茜臉色蒼白地輕聲哼了一句。她似乎有些暈船,又哼哼一聲靠在了椅背上,似是睡了過去。陸月舞在一旁照顧她。
他不為所動,繼續說,「我匿名購買所得。」
「沒人起疑?」
「偽造文書。」辛沙克舉起右手,伸出五指,「我從沒忘記我的技藝。」
「這似乎不夠。」
「當然不夠。這只是第一步。」他詳細解釋,「我匯了一大筆錢到中間人的賬戶——你問錢從何來?」他總算擠出一絲笑容,「這還用問?我負責採購、走私,貪墨易如反掌。這一大筆錢由中間人取出一部分賄賂官員,偽造合法證明。掛在……嗯,你知道……對手的頭上。」
他玩弄的手段令人眼花繚亂,使人分不清孰真孰假。「然後呢?」
「然後只需等待。將交船期想方設法拖延至風暴季節。」他說,「每年千面手會購入大批船隻,我只不過在其中摻入了自己的那一份。而在無法預測天氣的季節試航總是無法避免一些問題……」辛沙克搖頭苦笑,「我只買了一艘,以為人不知鬼不覺,但一山總比一山高。」
「她就是黃金泰坦號?」
「我全副身家全投給了她。」辛沙克說,「我渴望她滿載黃金與寶石返航。財富即是權力。看看黑荊棘家族便知道了。他們能呼風喚雨。」
血腥之風,金幣之雨。李歐冷哼一聲,「這是賭博。」
「如果賭徒連賭本都不願付出,又怎會贏錢?」
所以賭徒都是自我感覺良好的瘋子。「賭徒通常都以血本無歸收尾。贏錢的都是莊家。」
「我的賭運一向很好。」辛沙克說。
「那是因為你的損失值得冒險。」李歐嗤之以鼻,「你的賭金是你的金錢與我們的生命,它沒有將你的性命包括其中。」
「世事沒有公平可言。資本的積累總是血腥而殘忍的。就我所在的立場而言,我如此安排合乎情理。」
因為我們只是無名小卒。李歐看了陸月舞一眼。「若我拒絕,我自可以避免一切。」
「你沒辦法拒絕。因為這場賭博裡你我都不必擔心莊家出老千。」
他似乎別有所指。然而李歐無法理解。「莊家當然不會出千。」他說,「他只會引來狂風驟雨,閃電雷霆。」
「我的黃金泰坦不會輕易沉沒。」
「黃金從來都會沉底,除非使用浮木。」
「李歐,」他歎了口氣,「為了各自追求的東西,我們總得冒一些險。」他又拋出了一些東西充當蜜棗。「只有知道結果,才知道自己的冒險是否值得。」
他的暗示無法更明顯了。李歐心想。
「如果你們無法回來,我自然也會去底下陪著你們。」辛沙克歎息一聲,又訴說起自己的苦難。「巴洛德自不必說,黑荊棘肯定也備好了監牢。你們與我的差別只是誰早誰晚罷了。」巴洛德究竟與他做了什麼交易?「他們資助地下組織。他們讓影月面具會下達最後通牒,讓幽影修女上門討債。對付背叛之人則用黑魔法詛咒,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我聽夠了。「我可以給你十分之一,不能再多了。」李歐對辛沙克的話不為所動。既然你們如此希望,那就當你們的棋子罷。他在心裡說,我倒要看看,你們給我安排的究竟是什麼。生存還是毀滅?「那麼——」他不客氣地打斷了對方,「今晚立即出海?」
辛沙克長出一口氣,「入夜便走。黑荊棘無法容忍別人拖沓無為。」
只盼他們早下地獄。「希望他們不會與黑色晨曦勾結。」李歐祈禱。
「我會向神明禱告。」辛沙克露出笑容,「無比期盼我們都能夢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