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慟哭的沙海 第四十五章 所謂的信任 文 / 沙欏
「起名無能的我——」
「信?」雷拉學士稍微愣了一會。
伊薇拉不得不做出解釋,進一步提醒對方。「是的,信。」她說,「首席學士派烏鴉送給每一位學士的短信。不排除有人不在此列。但是你,雷拉學士,我想你一定會在名單上。你的身份決定了你不會被忽視。」
「您抬舉我了。」雷拉的臉色忽然變得古怪。他吞嚥了一口唾沫,驚懼地看著伊薇拉,不自覺地壓低了音量,用不安的語調說道,「您是說那一封寫著……」
他想起來了。「就是它。」
她慶幸自己沒找錯人。她無法想像對方毫不知情,又刨根究底的話自己又該如何應付。如果將這秘密洩露出去……但是謝天謝地,她的判斷沒錯。
「就是它。」她愉快地重複,「你收到了。」
「噢、噢,有,當然有,我收到過。」對方像是才從驚懼裡回過神來。他用一種帶著不安的眼神瞧著學士小姐。伊薇拉總覺得他的眼神裡還帶著些別的東西。她往後縮了縮,以作防備。但願不是自己多想。「只是信的內容……我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嗎?」
「黑暗將至,寒冬降臨。」伊薇拉避開了讓她不安的目光,「你應該深有感觸。」
他總算不在用那種眼神盯著她。她稍微鬆了口氣。雷拉輕聲地,像是擔心被人聽見似的,用耳語般的音量開了口,她不得不將身體稍微前傾才能確保自己能夠聽清。「你是說她……」他帶著某種憂愁說道,「還有那頭列奧島民的八爪章魚?」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嗎?」
喔,當然還有。譬如黑太陽,譬如黯金眼瞳……但她決定不說。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與人分享。特別是此人……她發現對對方的信任正在迅速減少。
「哦,是的。我每日都在與他們打交道。」雷拉想了想說道,「但我沒看出任何預兆。『鷹隼』小姐,您願意替我講解一番嗎?我的銅項鏈是種束縛,他阻礙了我獲取知識,瞭解歷史背後的隱秘及真相。」他坐直了身體,「我想聽您為我解惑。」
伊薇拉遲疑著,真要一一解釋,那就太多了。就算說上一整個晚上也不為過。但是,現在時間有些晚了。窗外的銀月已經偏向東方。她擔心那個蠢貨是不是就在階梯上睡著了。
「您難以開口嗎?」雷拉學士說,他的詢問忽然變得尖銳。「還是說,您不願告訴我?」
她實在不方便拒絕,只得斟酌著組織言詞,以盡可能短的句子說明那些只會口耳相傳的東西,一些不為人知的隱秘,令人膽寒的未來。
☆
僵硬沉重的腿提上了最後一級台階,煉金術士靠在牆上喘息,他渾身被汗濕透,手腳癱軟,只想倒地大睡。僅存的理智促使他狠狠咬著嘴唇,疼痛和瀰漫的血水讓他的神志稍微清醒。他一手扶著牆壁,回頭看了一眼陡峭的階梯,腦袋一陣發暈,他感覺自己馬上就要向下栽倒:他不相信自己竟然真的爬了上來。
但是前路仍然諸多曲折與阻撓:他不知道學士小姐究竟去了哪?
一扇又一扇門,一個又一個關上門的房間。裡面都是耳語的秘密和大逆不道的詞語。
煉金術士感覺自己就像扒竊的老鼠,人人喊打的小偷。有的裡面傳來了竊竊私語的聲音,那不是她的。他飛快地離開。但另一些門裡什麼聲音也沒有。他只得敲開一扇又一扇門,忍受謾罵與嘲弄,更有甚者拔出了短劍。
「白魔鬼」大部分人這麼喊;「酒鬼」也有人這麼喊,反正都沒什麼差,反正在這裡他們也不指望會得到多大的善意。沒被剛才那個男人一斧子劈死已經算是幸事了。
只是……李歐在走道的盡頭迷茫地思考,學士小姐究竟在哪?
☆
「啪!」
巴掌聲響亮刺耳。
「這是第二次了,羅茜。」陸月舞慢慢轉過頭來。她的臉上一個巴掌印尤為醒目,嘴角沁出一縷刺眼的鮮血。她毫不退縮地與女法師對視著,「不會再有第三次了。」
羅茜雙手抱胸,瞇著眼冷酷地說,「你是在威脅我嗎,東方女人?」
「我只是在提醒你。」
「哈,你還真是寬宏大量,我還以為你會還我一巴掌,要麼就立即拔劍,把我刺個對穿呢。」羅茜冷笑著譏諷,「結果你也不過是個膽小鬼。」
「別把我的忍受當做軟弱。」
「是啊,你哪裡軟弱了。對抗命令,製造麻煩,和人決鬥,該做的以及不該做的你全都做過了。你是個戰士,哪是女人呢。」
陸月舞一聲不吭。
「說話啊。」羅茜沒法控制自己的怒氣,她上前一步,使勁推了陸月舞一下。她看著她跌跌撞撞朝後退去,直至撞上牆邊的衣櫥。「我叫你說話,為什麼不說?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你覺得自己做的都是正確的?而我就是無理取鬧嗎?」
陸月舞站直了身體,用平靜的眼睛注視著她,「你們和我不一樣。」
「我倒要聽聽,究竟是哪裡不一樣了?」
「我修習的劍術。」陸月舞說,「我堅持的準則。」
「聽上去就像我們毫無堅持,自私自利一樣。啊,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就是這麼想的。」羅茜冷笑連連,「所以,你看不慣李歐,也看我不順眼,認為我們自私自利,有如冷血動物,配不上高貴的你,對嗎?啊哈,沉默代表認同。我很清楚。所以,你就自作主張,為了你那氾濫的愛心,你就可以置所有人的安慰不顧?別他媽犯傻了!」
陸月舞保持緘默,只用褐色的眼睛看著她。
皎潔的月光灑在她的身上,就像一尊完美無暇的女神像,然而在羅茜眼中,她就像一塊不可雕琢的朽木。她感覺自己就快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氣了。
「你不以為然,我認得出你那眼神。我真該再來幾巴掌,好好打醒你。」羅茜惡狠狠地說,「剛才那只能算是為我自己打的,還有為了李歐——」
陸月舞大聲打斷了她,「夠了!我跟他沒任何關係。別擔心我會把他從你身邊搶走。」
羅茜愣了一下,「你竟然認為我是在吃醋?」她放聲大笑,「我樂意和你一同分享。我們一起睡在一張床上都毫無問題——」
「閉嘴!」陸月舞惱羞成怒地叫道。
羅茜的臉上反而浮現出微笑。「那你告訴我,你不喜歡他。」她說,「說呀。說出來。」陸月舞渾身發抖,緊咬著牙關,臉色變得慘白。「看啊,吃醋的是你,不是嗎?」
陸月舞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停止你的胡言亂語,羅茜。」她成功地控制住了怒火以及讓她感到煩惱的慌亂。「我不會因為任何事改變自己的行事準則。」
「即使我們統統在你面前死掉?說了那麼多,你全當做你的耳旁風了。」羅茜上前一步,全無防備。「好吧,乾脆你也別那麼麻煩了,拔出你的劍,先沖這兒來一劍吧。」女法師指著自己的胸膛,「別刺騙了,免得勞煩你還要刺第二下。然後是李歐,伊薇拉……更簡單一點,我去說服他們,我們一起從這裡跳下去,更加省事,不是嗎?」
「我……」
「我才真應該把你的心掏出來看看究竟是什麼顏色,別他媽忘了你的誓言,你發誓保護李歐,你自己看看,你都做了什麼?」她大聲咆哮,猛地上前一步,在陸月舞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伸手過去。她拔出了劍。將劍尖對準自己。「來呀,殺了我呀,大家一了百了。」
「不,羅茜。」陸月舞頭一次露出了驚慌的神情,「別這樣,我做不到。」
「做不到?你他媽做的每一件事都和這個樣子沒有區別!」
☆
「未來可以被預見嗎?」雷拉問。
伊薇拉猶豫半晌,「未來可以被預見嗎?」她緩緩重複,「也許可以吧。神跡時代確有司掌命運的神職……然而你若是再問『我們要不要預見未來呢?』對這個問題,我會肯定地回答『不。』有的門還是永遠關閉為好。」
「未來無法改變。」雷拉學士歪著頭,「那我們為何還要試圖去預言?」
「不試過又怎麼知道。」
「可是,我們毫無章法,漫無目的。就像是被蒙上了眼睛的蒼蠅。」
「所以,我希望你能幫助到我。」
雷拉往前傾斜著身體,手放上桌面。「當然,當然,」他像雞啄米一樣點著腦袋,「學士不就應該攜手互助的嗎?」
伊薇拉不自然地挪動著身子,「是的,這正是我向你求助的原因。」
「我不知道應該如何施以援手。」雷拉說。他的手指畫了一個圈,將房間裡的書籍紙張全都圈了進去。「我這裡只有這些書,滿滿噹噹的書,裡面沒哪一條教會我如何對抗預言。」
「並非對抗,我只是想要弄明白——」
「弄明白什麼?」雷拉忽然站了起來,「絕境堡教導我們聽從命令,指示我們服從管教,傳授我們如何寫書,算數,查詢曆法,觀測星象,卻從未讓我們接觸漫天諸神。在他們口中,諸神是死掉的過去。可是現在呢?神又出現了……」
他的反應有些奇怪,伊薇拉感覺有些不太對勁。「你想說什麼?」她也站了起來。
「——可見這些都是他們編造的謊言。」雷拉學士的神情激動。「人們皆說學士書寫歷史。但是他們試圖構建的世界裡沒有了龍和黑曜石的位置,更不用說神明了……」
「原來……你……「伊薇拉忽然想起,她剛才翻看的那本書,那本古籍上大段大段被憤怒刪掉的文字。她依稀記得,那是一段講述神是如何篡奪信仰,欺騙世人的文字。對方真實的信仰顯而易見。但是伊薇拉還是不肯相信,「不,你是學士,你應當知道孰真孰假。」
「沒錯。我親眼所見,我相信自己的判斷。」雷拉朝她逼近,「反而是你,你聽信了他們的蠱惑言詞,不加懷疑地全盤接受了他們的謊言。伊薇拉小姐,張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吧。」
「不,被蒙騙的是你。」伊薇拉一邊說著,一邊朝後退開。雷拉步步緊逼。一陣香氣襲來,她忽然覺得腿腳酸軟,渾身無力,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她驚恐地看著黑炭似的的雷拉學士,勉強質問,「你到底……那根熏香究竟是什麼?」
「你猜的出來,不是嗎?黑荊棘小姐。」
「別過來。」她試圖阻止對方,「已經太晚了,我該回去了。」
然而雷拉不急不慢,緩緩走來。「時間還很早呢。」他說著,臉上帶著讓她極度不安的笑容,「我們還有大把時間可以『談談』,用嘴巴,或是別的東西。」
隱晦的暗示太過明顯。伊薇拉的臉變得慘白。她怎麼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是……竟然會是這個樣子。「別過來!」她色厲內荏地叫道,「我說別過來!」
「否則要怎麼樣?殺了我嗎?」雷拉腳步不停,臉色的笑意更甚,「那就來啊。」
她懊惱自己沒有隨身攜帶短弩,只得拔下髮髻朝對方刺去。然而她的胳膊軟綿綿的毫無力量,雷拉輕而易舉抓住了她的手,奪去了髮簪,並把它扔得遠遠的。伊薇拉絕望地掙扎,又抓又咬,卻全無效果。雷拉抓住了她披散的金髮,然而疼痛無法衝散恐懼。
「黑荊棘小姐,和我融為一體吧,我會向你展示真正的信仰。」他湊了上來,一張滿是大蒜味的嘴巴讓她噁心,恐懼。一雙忽然變得詭異的眼睛散發著瘋狂的神色。他伸手過來,一把撕開她的衣衫。「你會改變心意的,我發誓。」
她尖叫起來。
李歐——她在心中大聲乞求。
☆
他好像聽見了呼救的聲音,十分微弱,他覺得那是幻聽。煉金術士爬到了城堡的最上方,敲了無數門,打擾了數不清睡夢中的黑炭鬼,他幾乎就想放棄了。睡意和酒氣一道湧上來,他只想就地躺下去,一覺睡到天亮。
但是又一聲尖叫傳來,彷彿驅散了所有倦意。他從地上一躍而起。如果他這次沒聽錯的話:這是學士小姐的聲音。他抓緊長劍,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飛快地跑去。
前面是通往閣樓的階梯,聲音越發清晰。他沒聽錯。他一步跨越三個台階,劍鞘叮噹作響。他乾脆扔開了他,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放開我!」他聽見一步之遙的門裡面傳來驚恐的尖叫。
他跨上了最後一步台階,一腳踹開了門。轟然巨響打斷了雷拉的好事。
「誰?」
「李歐!」學士小姐驚喜地叫道。
但是煉金術士覺得另一個傢伙不會覺得驚喜了。學士小姐金髮亂糟糟的披散著,衣衫凌亂,一隻乳房露了出來,手臂根本擋不住胸前的春光。而那個傢伙的手還搭在伊薇拉的肩膀上,驚訝呆滯的臉上還殘留著讓人噁心的殷紅。
「是你,煉金術士。」
他怒火沖天,根本不答,筆直地朝他衝了過去,長劍毫不留情,直指對方的咽喉——
「別動。」對方大叫,他的手扣住了伊薇拉天鵝般美麗驕傲的脖子。「別動,別過來,否則我就掐死她。」
他懷疑對方究竟有沒有那個力氣。「那你就試試看。」他說著,腳步不停。
「咳,咳——」學士小姐劇烈的咳嗽起來。
雷拉聲色俱厲的吼道,「我說站住,別動!」
李歐停了一下,大概僅有一秒,對方的臉上還沒來得及露出洋洋自得的表情。一團魔力漩渦便把他捲了起來,拋上高空,然後把他重重地扔在了地板上。他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用絕望的目光看著煉金術士走近。「別過來。」他哀求道。
「伊薇拉這麼說的時候,你停止了嗎?」李歐向他露出一個殘酷的笑容。「看樣子,你知道了我的打算。那就去死——」
「等等,」學士小姐在咳嗽中制止了他,「我們不能殺了他。如果殺了他……我們……你想過如何逃出這裡嗎?他是沙漠之母的信徒,是巴頓親王的寵臣。」
「寵物。」李歐厭惡地糾正,狠狠踢了他一腳。他的怒火未消,酒意更加讓他難以自控。但是他明白,如果殺了這個傢伙,等待他們的遠不止牢獄之災。在這裡,他們難以逃出生天。
「是的,是的,你們不能殺了我,否則你們也會死。」雷拉學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大喊,「你們不能殺了我。」
「嗯,沒錯,我們不敢殺你。」煉金術士擠出難看的笑容對他說,「但是我可以做些其他的事呀。」他甩著長劍,舞了個劍花。
「你,你要幹什麼?」
「待會你就知道。」他用劍抵著他的喉嚨,「向個男人樣的站起來,快點!」他威脅道,然後轉過頭對學士小姐說,「伊薇拉,你能轉過身嗎?這是男人間的事。」
「你要做什麼?」
「你別管。」
「嘖嘖——」李歐用長劍挑斷了他的褲帶,「可惜你的小兄弟太小了點,也沒硬起來,我不太好動手。挺想麻煩你用手的……但是怎麼看都是沒膽的毛毛蟲。」
「你……你要……」雷拉絕望地叫道,「不……」
「可惜髒了我的劍。」
煉金術士揮動了劍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