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妃之嫁 第三十六章野心 文 / 周笑伊
第三十六章野心
六目相對,片刻無言。
「三王爺,你不應該在這裡才對!」呼延鏡猶如深潭的眸眼瞇成縫兒,激起的是一層一層的暗湧,聚成鋒利的刀芒直勾勾地射向慕容明珺,聲音裡帶著冷冷的殺手。
若是手中有刀刃,說不定,他已控制不住自己了。
「鏡哥,不是你所看到。他是——」無論怎樣,不想他受到傷害。慕容明珺這樣冒冒然地闖進喜房,的確,對他來說,是莫大的羞辱。
呼延鏡側眸,冷冷地看她一眼,臉上泛起譏誚的笑,不知是笑她,還是笑他自己,凌袖一揚,生生帶風,吹亂她額上的淺發。
繼而,頭微微一側掃向慕容明珺,目光犀利至極。他在等他回答。
慕容明珺視線稍移,用餘光看一眼羅小冰,她的臉上竟是焦急之色,她定是不想他誤會!
她還是向著他嗎?心揪痛著。拳頭暗暗握起,忍下所有的疼痛,罷了,既然答應成全他們!就不要再添亂了。多說多錯,不如不說。
他的凌眸對上呼延鏡的視線,仍然是高傲自負的模樣,醞釀許久,竟一字未語,大手猛得撥開了呼延鏡,邁步往庭苑走去。
昂首闊步,坦蕩蕩,竟無一絲愧意。
「站住!」呼延鏡怒喝一聲,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攔住了慕容明珺的去路。
慕容明珺瞥一眼呼延鏡,神態慵懶,似乎半字都不想多說。
「三王爺,請您說清楚。」羅小冰咬了咬薄唇,他這般不作答,只會加深她與他呼延鏡之間的誤會。
不為別的,只是不想呼延鏡受到傷害。新婚之喜,新娘房中竟有別的男人,這讓他的尊嚴再次沉沒。
為了她,他身中殘毒,影響傳宗接代。
如果再為了她,連西涼皇子的顏面都丟盡,讓他情何以堪。這樣欠他的只會越來越多,永遠還不清。
羅小冰最怕欠人家人情了。
若是慕容明珺對她有心,那她說話的同時也傷害了他。罷了,他何償沒有給過她傷害。多了去了,細數,這筆帳永遠算不清。
慕容明珺身子一顫,頓覺背後火熱至極,那雙具有穿透性的雙眸讓他的心隱隱作痛,他可以想像出她堅定倔強的眼神,現在她一定是恨恨地望著他,恨他破壞她的良辰美景。唇角微扯,淡淡一笑,道:「本王只是來喝喜的。既然冰心公主是皇后娘娘的乾女兒,自是本王的乾妹妹。哥哥來看妹妹應該是無可厚非。鏡王爺不會小氣到如此地步吧。」音落,冷眸一抬,對上呼延鏡的視線,厲狠的光芒像射離的利箭,彷彿要把對方的胸膛剝開。
呼延鏡微微一愣,怔怔地笑了,道:「既然三王爺有心,那本王就代冰兒謝了。」
「不客氣。」慕容明珺不怒不慍,像團溫泥,只是臉色赤冷無比,說罷,長袖一甩,抬步離去。就在與呼延鏡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停了步子,小聲低語,道:「呼延鏡,你若對冰兒不好。我定不會饒你!」很厲聲的警告。平生第一次償到了失去的滋味,他知道這是老天在懲罰他。注定這一生他都得不到所愛女人的愛情。
仰天閉眸,眼眶竟有些泛紅,酸湧翻動,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放心,我對冰兒一定會比你對她要好。」呼延鏡神情篤定,聲音鏗然。
「好。說話算數。若不然,我將來帶兵滅了你西涼國!」慕容明珺留下最後一句狠語,大步流星地跨向門口,直至消失。
羅小冰望著他的離去,心跟著空了。心繫何方?她清楚。
「冰兒,回房吧。」耳邊響起溫柔的聲音,溫柔地竟有些刻骨。
羅小冰轉過身來,呼延鏡的面龐漸漸清晰,依舊溫情如水,大紅艷的喜服襯得他容光煥發,竟沒有一絲責備,更多的是憐愛,雙瞳玄黑,暗藏著一股捉摸不透的東西。
他一句也沒有質問,牽起她的小手,扶她回了居室。
喜房亮堂堂,羅小冰此刻才靜下心來打量屬於她的喜房,心中卻泛著苦楚,不知這般做是對還是錯。
紅燭淚流,滴在銅黃色的燭台之下,塑成美好的形狀。
「冰兒,我們喝交懷酒吧。」呼延鏡依舊平靜如水,拉了羅小冰坐到圓桌前,然後端起酒壺,倒上兩杯酒,訕訕地笑著,遞過來一杯。
羅小冰接過,覺得有千斤的重量。
美酒下肚,竟有幾分苦澀。
酒盡杯空。墨綠色的玉杯反射著燈火,熠熠閃光,好是刺眼。
突然屋裡一下子安靜下來。
兩人對坐著,誰也沒有多語。
是無聲勝有聲?還是無話可說?
「鏡哥,這個給你。」沉默良久的羅小冰鼓起勇氣,小手張開,一隻金色小瓶遞至他的面前。
「這是?」呼延鏡凝眸一望,驚疑道。
「這是復生靈藥。可以治你體內的殘毒,恢復精元,這樣以後,你便可以有屬於自己的孩子。」羅小冰聲如蚊訥,低沉地幾乎連她自己都聽不到。不過就在這一刻,心中的大石落了地。
呼延鏡接過藥瓶,仔細端詳,眉色稍稍一變,道:「冰兒,這是他剛才給你的?」
「嗯。」羅小冰微微低了眸,不與呼延鏡對視。「鏡哥,你快服下吧。」
「不急。」呼延鏡抿唇一笑,將藥瓶隨意丟到桌上。
「不,我要看著你吃下。」羅小冰似乎很緊張,從桌上小心地拿起藥瓶,再塞進呼延鏡的手中。
呼延鏡這次沒有推辭,把藥瓶緊握了手中,溫情的臉上添了幾分涼意,他看到了這個女子內心的東西。「冰兒,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鏡哥,你先服下藥再說。」羅小冰催促道。此時此刻,有靈藥在手,能治好鏡哥,心中的情債也不那麼累人了。
呼延鏡皺了皺眉,並不與羅小冰多做爭執,揭開瓶塞,取了藥丸吞下。
「來,喝口水。」羅小冰見呼延鏡服下藥,莞爾一笑,趕緊將準備好的白水遞了過去。
「嗯。」呼延鏡接過茶碗,輕抿一口,目光略顯陰沉起來,道:「冰兒,你答應嫁給我,可是為了還恩?」
「鏡哥,很晚了。早些睡吧。」羅小冰抿了抿唇,淺淺看他一眼,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挑開了話題,人已起身,朝床榻走去。
「冰兒?!」呼延鏡順勢而起,一把抓了羅小冰的皓腕,掰過她回轉的身子,眸光有些陰厲起來,「你可是還想著他?」
「鏡哥,冰兒已經嫁給你了。你覺得現在問這些,適合嗎?」羅小冰撥開呼延鏡鉗過的大手,心中卻有了幾分失落。
拜過堂,成過親,便是夫妻了,從走進喜堂的那刻開始,她暗暗告訴自己說,不如放縱自己一回,跟老天爺賭一把。
三年,先前是為了留在他身邊幫他尋找治病良方。現在有了良藥,自是最好。若是幫他解了殘毒便離開,他堂堂西涼國的皇子哪有顏面面對世人。不如利用三年時間與他好好相處。
美麗的想法終究還是破裂的。
呼延鏡那般問,定是心中介懷的。
離開這裡,似乎成了定數。
「不好。」呼延鏡咬了一下薄唇,兩個生生的字眼猶如千斤重。
羅小冰吁了一口氣,不想與他多作爭執,畢竟新婚之喜,嘮嘮叨叨怕是不好。
「鏡哥,夜了。休息吧。」羅小冰打了一個哈欠,輕輕坐回到床榻之上。她的平靜淡定,竟讓呼延鏡有了幾分不滿,一改往常的溫情如水,大步跨了過去,重重坐到了床沿上,不吭不哧,半天無語。
女子並未注意呼延鏡臉上的變化,微微低首,輕輕撫著小腹,神態安然地說道:「鏡哥,冰兒現在懷有身孕,不如分床睡,可好?」
「不好。」呼延鏡又是同樣一句冷語。
「鏡哥——」羅小冰頓覺頸脖一涼,抬頭而起,就在此刻,一抹溫熱覆上她的紅唇,拚命撕扯。
這完全不像曾經的呼延鏡,真的像當時瘋狂的無風。
渾身打了一個激靈,或許從一開始,呼延鏡就是無風的性格,自負無比,容不得半點瑕疵。
那麼這些日子來,他的溫情,他的體貼可是裝出來的。
羅小冰不想往下想去,本能地抗拒,胳膊橫在中間,重重一推,掙脫了他的親吻。
由於用力過猛,她的背撞到床架上咚的一聲響,抹一把唇上留下的汗液,抬眸看他一聲,心中猛得一抽,『眼前的人還是呼延鏡嗎?』她在質疑。婚前溫柔如水的他,此時雙眸通紅,竟有些像野獸。
男人婚前像孫子,婚後像老子?!古代也是這樣嗎?
羅小冰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竭盡壓抑住內心的氣憤,抬手輕輕探一下呼延鏡的額頭,「鏡哥,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手感觸去,平靜無瀾,根本沒有發燒的跡象。
「我沒有不舒服!」好冷的一個嗓音,呼延鏡突然騰身而起,甩了甩衣袖,大步跨到房中,背對著羅小冰,並不曾回首,只道:「你好好休息!」接著長袖一甩,摔門而去。
夜色清凌,頎長的背影飄遠而去。羅小冰心中陡然發涼,鏡哥變了,不知從何時開始。
亦或許他沒有變,只是恢復了本性。
風嘯嘯,冷清清。
鏡中閣好是清靜。女子獨倚窗台,仰望星空,繁星燦爛,心浪起伏。或許她真的又走進了另一個深淵,輕歎一聲,關了門窗,褪下喜服,著一襲白色中衣,鑽進被窩裡沉沉睡去。
不想那麼多了。睡足了覺,再從長計較。風雨欲來,這幾天,她心神不定。朝中是不是有大事要發生呢?
漸漸進入夢鄉,紅燭燃盡,嗖得一聲熄了。
苑外,大紅燈籠掛滿走廊,輝煌一片。廊柱旁一個長影肅立,一身紅艷的喜服格外耀眼。恰時,遠處,一條紫影飄來,落定。
「紫桐叩見殿下。」來人單膝跪地,拱手揖禮。
「免了。起身吧。」呼延鏡的聲音掩過夜風的撕扯喧囂,斜眸看一眼跪地的紫桐。
「謝殿下。」紫桐抱劍起了身來,神情鎮定,道:「殿下,卑職已查出神月教教主便是三王爺的側妃顧憐兒。」
「當真?」呼延鏡的臉上閃過一抹驚色。
「卑職查到神月教總壇的時候,慕容明杉已經擒了顧憐兒回去。千真萬確!」紫桐神色飛揚,十分肯定。
呼延鏡抱起膀子,咧唇一笑,道:「慕容明珺身邊的女人倒挺有能耐,個個不讓鬚眉。」他說罷,頓了一下,斂起笑意,再問:「現在我朝怎麼樣?」
紫桐剛才飛舞的神情漸漸收起,面色慎重,抱拳揖道:「在立太子一事上,皇上先前有些猶豫,自聽聞殿下要與冰心郡主成親,心已定下。朝中傳出,皇上已暗自立下詔書,立殿下為太子。」
「好。」呼延鏡連連拍手,眸眼一瞇,道:「看來父皇對她還是心生疚意的。這倒也好,不枉這些日子來對她使的攻心計。」
「恭喜王爺抱得美人歸。江山、佳人兼得。」紫桐錦上添花地道上一句。
呼延鏡的臉上卻不見喜色,眉頭稍稍一擰,道:「何喜之有?我不過只是得到她的人,她的心不在我這裡!」
「殿下,來日方來。」紫桐眸眼一掃,勸道。
「罷了。不提這個。父皇還是堅持讓慕容明珺登基做東榮國的皇帝?」話鋒一轉,呼延鏡眉間生了幾分煩意。
「是的,殿下。」紫桐道。
「父皇可真是為了報答姑姑之恩?」呼延鏡搖頭,臉上竟是質疑。
紫桐思量片刻,眉頭一緊,道:「怕是皇上另有所圖。為了儀心長公主的遺命是其一,其二卑職猜測定是皇上想利用血親關係這一層,將來可以更好的——」話說一半,紫桐便緊了口,下意識地往四周瞄一眼,見無外人在,亦才安下心來。
呼延鏡何等聰明,一提點便明白了其中意思。「父皇定是有長遠計劃。」抿唇扯唇一笑,歎道:「慕容明珺是個強脾氣。到時未必肯。」
「走一步算一步。畢竟血濃於水。」紫桐再道。
「嗯。」呼延鏡瞇著眼,微微點頭。「誰——」練武之人,警覺自是很高,安靜片刻,他已覺察出假山後面有呼吸的聲音。「出來!」深眸一掃,暗自提起一股內力,恐防有變。
「殿下,是奴婢。」假山後面一個怯怯的身影走來,燈影明晰,清秀的小臉漸漸清楚。
「晨風?」呼延鏡只有幾分淡淡的驚意。
「對不起,殿下。奴婢無意偷聽。」晨風把頭埋得很低,聲音略微有些顫抖。
呼延鏡揚唇一笑,遞給紫桐一個眼神,示意他退下。魁影飄走,在夜色裡劃過一條強勁的弧線。
「剛才我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呼延鏡慢慢走進晨風,眸光俯視,直直地打量半躬著身子的丫頭。
「嗯。」晨風耷拉著腦袋,手指不停地絞著衣角,似乎很緊張。
呼延鏡看她兩眼,丫頭的緊張竟讓他覺得好笑,「不要這般緊張。你知道的事也不少。再知道多一些又何妨。記得不要告訴她。」叮囑一句,臉上漸漸泛起得意之色。
「奴婢明白。」晨風的聲音愈發低沉。
「把頭抬起來。我又不會吃人。」呼延鏡愈發靠近了晨風一些,聲音裡竟有幾分挑逗。
晨風見呼延鏡逼過來,怯怯地往後退了兩步,雙頰漲得通紅,始終不敢抬頭,小手還是使勁絞著衣角,道:「奴婢不敢。夜已深。殿下早些休息。」
呼延鏡點頭一笑,卻覺得這丫頭甚是有意思,心中的鬱結竟解開不少,突然輕輕一側身,唇邊的熱流噴到晨風的耳畔。「你也早點休息。明天好好照顧她。」曖昧的字眼令人有些迷茫,尤其要說「照顧」的時候,音調加重了一些。與其說是照顧,不如說是監視。
這丫頭怕是在暗戀他,恰巧利用這點,早已將她收買,放在羅小冰身邊,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奴婢知道了。奴婢告退。」晨風的小臉愈發的赤紅,盈盈一欠身,趕緊逃離了這裡。
走了好遠,好遠,直到昏暗的角落裡,她才悄悄回首,看一眼廊柱下那個神采動人的男子,春心蕩漾。
哪個少女不懷春,她也一樣。只是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
有時候真覺得對不起郡主。
再轉念一想,郡主喜歡的並不是鏡皇子,她便愈發的放開了。哪怕他一個眼神,一聲話語,都能讓他言聽計從。
愛情的力量果真是偉大的,甚至讓她忘卻了跟駱冰心多年的主僕之情。她聽從著這個男子,一步一步地做著傷害主子的事情。
有的時候自責到天明。翌日她便會更細心更周到地照顧郡主,以彌補心理上的愧疚。今夜怕又要無眠了。
哎——淺歎一聲,回了自己的居所。
陽光躲進雲層,今日的清早不在像昨日那般清爽明朗,烏雲積成一團,黑壓壓地聚在京都上空。
鏡中閣,喜氣未散,大紅燈籠高高掛,燦燦喜字映美人。
粉紅的帳幔下,羅小冰眸眼微闔,忽而輕輕一抖,像展翅的蝴蝶一般,欲要飛去,女子的美貌可真是九天玄女下凡所難比的。
紅顏多禍水。
自從擁有了一張美麗的面孔之後,她的命運就愈發的坎坷起來。有得必有失吧。千年古語,果然是精典。
「郡主,該起了。」晨風叩向了房門,聲音輕如煙雲。
羅小冰睡得較淺,被喚聲驚醒,眼簾打開,坐起身來,抬眸望一眼窗外,陰沉沉的,腦中也是一片昏沉,竟忘了時辰。
「進來。」她的視線移到門板上,透著門窗紙花上的暗影,她知道一定是晨風。
恰用此時掃量一番屋中的擺設——檀香桌椅,色澤厚重,添上一抹凝色,壓在心頭沉沉的,不過還好檀木的香氣沁入鼻觀,著實讓人心曠神怡。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晨風緩緩而入,小手一反,順勢關了門。「郡主,奴婢給您梳妝打扮。」她走到床榻,小手擺在衣角上,把頭埋得很低。
羅小冰淺淺看她一眼,心裡多了幾分納悶,這丫頭似乎越來越恭敬,恭敬地離她越來越遠。「晨風,你最近可是有心事?」
晨風怔怔抬眸,驚慌地看著羅小冰,「沒,沒有。」聲音有點支吾起來,她心虛了。
「哦。沒有就罷了。你不用這般緊張。」羅小冰搖頭一笑,並未多加在意,只是掀了被子下了床來,坐到梳妝台上,任由晨風的小手在她的頭髮上遊走。
這丫頭的手永遠是那麼巧,梳起的髮髻總讓她讚歎不已。
吃過早膳,天愈發的陰沉的起來。
羅小冰在屋裡有些呆不住了,於是出了院子想到處走走。走廊蜿蜒,走了好久好久,卻不見盡頭。
說真的,在鏡王府住了有些日子了,但對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一點兒也不熟絡。自嘲地笑一聲,甩了甩頭,怕是對這個地方不太上心吧。
「郡主,要下雨了。還是不要到處亂走,免得沾了濕氣,對胎兒不好。」晨風緊緊跟在羅小冰的身後,找到適合的機會,便插了一句來。
「說的也對。」羅小冰點一點頭,扶著廊柱坐到長長的廊椅上,秀背靠在欄杆,小手輕撫小腹,一副嫻靜模樣。
其實她心裡何償安定地下來。
按常理來推理,呼延鏡今早定會來看她的,只是他沒有。到底是事務繁忙,還是他故意躲著她?羅小冰心中打起鼓來,倏地睜眸,目光掃向晨風,道:「晨風,你覺得他這個人可好?」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晨風渾身一個激靈,怯怯地問:「郡主指的他是?」
「當然是鏡哥。」羅小冰撇了撇唇,目光一刻也不移開晨風,不知怎麼的,對這丫頭,她竟開始有點不放心起來。
以前的相依為命是真的,只是自從住進鏡王府開始,她就有些不對頭了。
「哦。殿下是個好人!郡主的記憶不是恢復了嗎?應該記得。」晨風丫頭倒也聰明,居然把羅小冰給套牢了。
的確,接收了駱冰心記憶之後,她什麼都知道了。鏡哥從小護她,愛她,對她是溫柔體貼。不過,自從十年前被送往東榮國當了駱傲天的養女之後,他們見面的機會就愈發的少起來。不過每年他還是會偷偷地來看他幾次,記得嫁給慕容明珺的前段時間,他是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只是他那時太狠心,太絕決,把自己的女人推向別人的懷抱。
駱冰心對他早已死了心的。
如今他的溫情又起,呵護她備至。不知為何,新婚之喜,他竟氣憤而去。這個男人同樣有著陰晴不定的性格。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溫情如水?還是?不敢再往下猜。
愈想愈煩,羅小冰使勁甩了甩頭,目光再次鎖定在晨風的身上,道:「晨風,你可知,鏡哥這次作為質子來東榮,真的只是為了幫助儀心長公主完成遺願?」
她早對這件事有點質疑了。
雖然他不瞭解呼延鏡的父皇呼延儀雄到底是何人物,但是能短短幾年時間休養生息,國富民強。那他定不是昏君。
無情最是帝王家,難道呼延儀雄真的為了自己的姐姐去幫異國的皇子登基?這其中會不會另有玄機?
如今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思緒到是理清了不少。沒有愛情的牽絆,這人倒也清醒不少。
為情所困,為情所累,為情所傷。怪不得呢?女人啊,一遇到感情的事,智商都降為零了。
「這個奴婢不知。」晨風連連搖頭,迫不及待地否認。
一問三不知,羅小冰聳聳肩,歎了一聲。重新閉上眸子,靠在廊椅上,靜靜地聽著周圍的風聲。
八月的天氣,雖有幾分熾熱,但一旦風來雨到,竟添上涼氣。
「小心著涼。」耳際突然響起一個溫柔的聲音,接著肩頭被一隻大手攬緊。熟悉的嗓音,是他!
羅小冰緩緩睜眸,側目看一眼,他滿臉的笑容上卻多了一份渾濁。「鏡哥,你怎麼在這裡?」
「你先下去。」呼延鏡未直接回答羅小冰的話,只是揚手示意晨風退下。
晨風把頭埋得很低,小手習慣性地絞著衣角,輕輕盈身,帶著幾分不捨地離去。
羅小冰這次留了個心眼,她發現晨風在看呼延鏡的時候,神色很慌張,難道她——
「冰兒,天轉涼了。回屋吧。」呼延鏡打斷了羅小冰的思緒。
「鏡哥,你可發現晨風有幾分怪異。」羅小冰抿了抿唇。
「一個小丫頭,有什麼怪異的。你想多了。」呼延鏡的眸光流轉,擁了羅小冰入懷,下頜擱在她的青絲之下,視線掃向飄處的晨風,扯著嘴角,得意地笑著。
「哦。」羅小冰應了一聲便安靜了,不知為何,今日伏在這個溫情的懷抱裡,竟沒有一絲的暖意,更多的是冷漠。
他此時此刻所做的一切,可都是真的。
罷了,不多想,只要孩子能平安出世,這就是最大的安慰。
當了鏡王妃,這日子也著實過得清平極了。
次日,羅小冰便搬回了芳香苑。此後,生活上雖然被人照顧的無微不至,但是呼延鏡來看她的次數是愈來愈少了。
是他太忙,還是幾乎已經把她忘卻。
羅小冰竟奇怪地發現,心裡沒有空蕩蕩的感覺,他來與不來都是一樣的。一個人過日子倒是更清靜。
此時,她才發現真的不愛呼延鏡,對她只是那一份憐憫與感恩。自從他吃了復生靈藥,她對他的最後一絲的憐憫也一同消失了。
又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羅小冰坐在床沿上,將衣服一件一件的收好,包起。她下了決心,要離開這裡。
既然不愛他,就不要再留在這裡了。先前是為了還他的恩情,要給彼此一個機會。如今他體內的殘毒也解了,更為重要的是他一樣懷著某種目的娶她。若不然,他不會這般長久的不來看她。
既無夫妻緣分盡了,不如早散為好。
想罷,羅小冰輕撫一番小腹,拎了包袱悄悄溜出了芳香苑。她走了一貫逃跑的後門,心中暗暗自嘲,不知逃跑了多少回,一次也沒有成功。
這次應該下定決心了吧。她握緊拳頭,給自己鼓足勇氣。
出了後門,就是冷冷的長街。
這次出逃,她沒有叫上晨風。
晨風變了,不再像從前一樣和她談心,愈發的陌生起來。沒有相依為命的信任,便不要叫上她。
其實兩個親密的女人變得越來越遠,唯獨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因為男人。
晨風說不一定正暗戀著呼延鏡,既然這樣,不如走了,成全了她。
夜風呼嘯,羅小冰裹緊了披風,只露一雙玲瓏大眼在外。街燈明亮,卻在風中飄搖。
仰天歎一聲,或許自己的命運就像這搖晃的街燈,不知何時才能找到扎根之地。
突然一陣異響傳入羅小冰的耳朵裡,她警覺地躲進街邊的一個草棚裡。不多一會兒,天空中降下兩條飛影。
刀光劍影,兩人打鬥才分開來。
羅小冰藉著街燈一看,心中一陣驚顫,這不是慕容明珺和呼延鏡嗎?他們怎麼打起來了?
「不用比了,你始終是我的手下敗將。」呼延鏡收了劍,譏諷地笑著。
慕容明珺的臉色並無怒色,只是一聲冷哼,目光銳利起來,道:「當年沙場之上,敗在你手下是事實。但你要知道,真刀真槍,我未必輸給你。」
「好。那今天就比劃比劃,到底是誰才笑到最後。」呼延鏡揚劍而起,舞出九朵劍花,運足功力,朝慕容明珺揮去。
慕容明珺身手好快,輕功施展而出,身體微微一側,好險,劍花正擦著他的髮絲而過。
一縷青絲落地,呼延鏡竊竊一笑,再次揚劍而起。
「看招!」突然慕容明珺冷喝一聲,利劍斬起,電光火石,竟看不出招式來。呼延鏡頓時眼眸迷漫,晃眸瞬間,長劍已經抵在了他的喉嚨上。
「說,這次你來東榮國的真正目的是什麼?」慕明珺長眉一擰,質問道。
「當然是幫表哥你登基成為東榮國的新君。」呼延鏡戲戲一笑,推開落在喉嚨上的長劍。輸贏對於他來說,似乎是無所謂。
「夠了!」慕容明珺一扔長劍,劍飛光閃,待到定神,那長劍剛好落定在呼延鏡的面前。「你若有野心,我定不會放過你!」
「我哪裡敢呢?」呼延鏡一抱雙臂,似真似假地說道。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西涼皇帝早已暗中冊封你為太子。」慕容明珺冷冰的俊臉狠狠一抽。
呼延鏡的神色一怔,斂了剛才的戲笑,道:「三王爺,話可不能亂說。」
「我有沒有亂說,你心中自是清楚。你好自為之!」慕容明珺拔起地上的長劍,凌空一劃,插入劍鞘,甩袖離去,不過剛沒走上兩步遠,便倏地停下,不曾回頭,目光篤定無比,道:「若是讓我知道你利用冰兒,我絕饒不了你。」
音落,忿忿而去。
呼延鏡獨立在清冷的大街上,黑眸瞇起,縫隙裡射出兩道利光。接著一聲哼哧,施展輕功,踏風而去。
長街安靜了。羅小冰把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心驚不已。這皇宮之中到底還掩藏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還是早走為妙!趟進這濁水當中,怕是一輩子都出不來。弄不好,把自己跟寶寶的命都搭了進去。拎緊手中包袱,正欲邁步離去,誰料剛一轉身,就撞上一個硬物,腦袋一陣轟鳴——天昏地暗,捂著疼痛不已的額頭,抬眸一看,渾身一個激靈。
「你在這裡做什麼?」冷厲的聲音穿進心房裡,慕容明珺抱著長劍,佇立如松,陰森森地看著她。
「沒什麼。我剛才跟著鏡哥一起來的。我正準備回去。」羅小冰抱起了包袱,猛得轉過身去,還是快跑吧,閉了眼,加快腳步。
「站住!」大手鉗來,已經將她的胳膊抓住,犀利的目光直勾勾地在她的小臉上掃瞄。
「三王爺,請放手!」羅小冰吸了一口涼氣,試圖撥開慕容明珺的大手,熟料,他竟越抓越緊。
慕容明珺並未多語,目光定在她手中的包袱上,她分明是逃跑。「他對你不好?」
「沒有。他對我很好。」羅小冰反射地反駁道。
「你為什麼要走?」慕容明珺質問。
「我沒有要走。我只是偷偷跟著鏡哥來的。」羅小冰的眼神在游移,不知為何,見到他的時候,心總是安定不下來。
「你無須撒謊。」慕容明珺瞟一眼羅小冰,目光淡淡,道:「憐兒都招了。那夜雲來樓——」說到這裡,他的眸眶裡竟流動起一股異樣,似在留戀,道:「她給你下了月毒,又引了呼延鏡前來救你。之後呼延鏡為了幫你祛毒,沾上殘毒。你取復生靈藥是為了幫他解毒的。是不是?」
的確,顧憐兒招認了這些,但她沒有告訴慕容明珺,男子染上殘毒是會影響生育的。
女子心何其險惡,她保留一手,就是要讓他一直以為孩子是呼延鏡的。即使她死了,也不能讓羅小冰好活。
「是。」羅小冰回答地很懇切。
「你願意嫁給呼延鏡只是為了還他的恩情,不是真正愛他,對不對?」慕容明珺臉上一陣急喜,抓了羅小冰的肩頭,使勁地搖晃,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羅小冰怔神,望著他興奮的模樣,心中竟有幾分感動。只是誰知道他這次對她是真是假?
「冰兒,既然你不想留在鏡王府,不如跟我走。我會好好照顧你跟孩子的。」慕容明珺的情緒略顯激動,道:「雖然孩子是他的,但我一樣會好好對待。」
聽到這裡,羅小冰的心中湧起的熱情被淋了個透濕。他還是覺得孩子是別人的!失望地搖頭,心痛不已,狠狠攔開對方的胳膊,瞪他一眼,道:「夠了!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的。」
聲音透涼如冰。
羅小冰拎緊手中的包袱,撇開慕容明珺,大步往前方走去。
風雨飄搖,她寧願一人帶著寶寶闖蕩。
「冰兒——」慕容明珺仍不死心,一個跨步追上,攔了她的去路。
「慕容明珺,你放我走!」羅小冰堅定地說道,眼眸裡的情愫早已被恨影淹沒。
「我不放!這次我再也不要放下你。」慕容明珺突然一把擁了羅小冰在懷,緊緊將她箍住,任憑她如何掙扎,他都不願鬆手。
小手推拒他的胸膛,恨不得把堅如鐵牆的身體砸穿,可他卻一動不動,任由她宣洩。
最後累了,伏在他的肩頭長吁一口氣,他胸懷的溫暖漫上心房,羅小冰竟抵不住這種柔情攻勢。
可能在內心深處還是對他懷著牽掛吧,小下巴擱上他的肩頭,享受了片刻的溫存。
突然小腹猛得痛了一下。「啊——」她痛叫一聲。
「你怎麼了?」慕容明珺忙扶開羅小冰,與她拉開一點距離,神色緊張,目光移向她的小腹。
羅小冰摸摸小腹,搖頭一歎,為何每次遇到他,肚子都會痛。難道是寶寶在怪我,怪我不告訴他爹真相?
不過不是的。才一個多月,寶寶還未成形了。自嘲地笑一聲。卻覺得身體好虛弱。
「冰兒——」慕容明珺喚了一聲,已然橫抱起她,「是不是肚子痛?我帶你去看大夫。」他緊張的模樣,就像是緊張自己的孩子。可笑,本來就是他的骨肉。貼上他胸膛的感覺,很熟悉。
只是這份溫暖來得有些遲。為何在她傷痕纍纍的時候,他才覺醒?只能說覺醒了一半。
他從來沒有肯定過孩子是他的!他若質疑,就是質疑她的貞潔。發現自己越來越像駱冰心!這真的是宿命?
「慕容明珺,你要帶我的妻子去哪裡?」冷不防,背後傳來一個陰森的聲音。